巷子里有扇偏门,直接上楼梯就是二层雅间。
夏天的夜来得很晚,此时正是日暮时分,绚烂的霞彩染红了街道的每一隅,日光西斜,只能照出半人高。
雅间
没有开灯,靳远的脸有点暗,眼神却像点着了焰火,灼灼逼人。林之桦被他压制住,后背抵着墙壁,坚冷的触感从衬衫
渗透进皮肤,针扎一样。
“之桦,你跟我说你没有孩子。”
“……”
“你也说你现在独身。”
“小函的妈妈……他妈妈已经不在了,秦木是我的学生、也是小函的保姆,他现在借住在我家……”
林之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着要解释秦木的事,却无端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他住了口,努力平复自己骤然激烈的心跳
。
“我想问的不是他们,之桦,他们跟我都没关系,我想问的只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骗?林之桦答不出来。
“大三的时候起,开始戴眼镜;大三的时候起,再也不弹钢琴;大三的时候起,像变了一个人,对谁都很疏远……明浩
跟我说了,从我离开以后,你发生的这种种变化,甚至母校有那么多你尊敬的教授,你却不愿意留在那里任职?”
靳远伸手轻轻描摹林之桦精巧的下颌,眼神满含着迷,微微带着蛊惑。
“你敢否认,这一切都不是因为我吗……”
“唔……”
被靳远的手指触到喉结,林之桦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曲起手肘要挣开钳制,靳远却像明白他下一刻会如何行动般,胸膛
压过去将林之桦双手制于上方紧贴墙壁,同时在他小腿抬起之前,抢先一步将膝盖牢牢扣入。
“散打虽然厉害,可我了解你的每招每式,纵然四年过去了,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你的每一件事都忘不掉。”
林之桦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靳远的呼吸靠近了,他无法动弹,只能别过头避开,温软的触感却躲不过,紧跟着贴
上颈项,轻轻吸吮缓慢下滑。
林之桦不由微微战栗了一下。
“靳远,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在教你看清,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
林之桦宛如被人当头棒喝,突然愣在当场,脸上血色一层层褪去。
“不……我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如果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要拼命对我掩饰孩子的事?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看清你的容貌?为什么不
再弹钢琴?也许前面两点我还有许多不明白,但至少最后这件事——你有多么热爱钢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清楚!你
曾经对我说,钢琴就是你的生命,如果有一天你再不想弹钢琴,那就一定是因为失去更重要的东西了……”
林之桦浑身都开始颤抖,连牙齿都控制不住打战,他根本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脑中莫名混乱,只感觉到靳远陌生的吐
息游走在衬衣领口之间。
“……从前的远从来不会这样,从来不会……”
林之桦咬牙,他终于说话了。
靳远怔了一怔,忽而轻笑,“从前的远?是呵!从前的远是个傻子,以为只要全心全意宠一个人爱一个人,终有一天会
得到平等的回报……真是太傻了对么?不过之桦,也多亏了你残忍的抛弃,它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靳远俯身,薄唇熨帖上林之桦耳垂,轻轻呵气。
林之桦脊背猛然窜过一阵异样酥麻,他甚至还来不及细想靳远那些话意,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就已经被咬开了。
2
秦木坐在车里,脑中一直重放刚刚靳远带走林之桦的情景,越想越不对劲,干脆对司机叫了停车。
好在还没开出太远,秦木背起宝宝往回跑。
“木木~把拔真的被拐走了么?”
宝宝最担心这个问题,秦木又何尝不是,可他还得安慰宝宝,“没事,就算拐走了,凭咱们两个也绝对能拐回来!”
“嗯~”
宝宝喊,“木木加油~小函加油~”
秦木听见,转头对宝宝咧嘴一笑。现下橘黄的霞光正是最灿烂的时候,映在秦木眼里格外明亮。
宝宝开心地拍拍秦木头顶,说,“木木比怪大叔帅~”
“噗~谢谢!”
秦木跑得愈发带劲,宝宝像骑大马,在上头驾啊驾。路边疏疏落落的行人看见这大小两个,无不露出会心笑意,真是幸
福的父子俩。
3
强烈的危机感攀升而上,林之桦终于压抑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靳远隐在暗处的眼神充满侵略性,完全激起了他的自卫
意识,因为两手被束缚住,林之桦只能试着转一转腕部,然后,他便停止了挣扎。
靳远觉出异样,抬眼看去,趁着这当口,林之桦猛从腰腹提起一股劲力,靳远体察风声不对,侧身正要避开,林之桦手
肘向下曲起,成功击中其右肩,并弓身挣脱开去。
“你……”
靳远扶着右肩,似乎很惊讶他会攻击自己。而林之桦已经退到门边,掌住门把手站定,胸膛微微起伏,气息仍有些不稳
。
“你刚刚说……我抛弃你?”
面对已经开始有所防范、如猎豹一般警敏的林之桦,靳远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最佳的捕猎时机,他停住靠近的步伐,却
在听到林之桦这句问话之后,像是获悉什么有意思的事,不由勾唇笑了,神情间满是自嘲。
“难道不是抛弃?我写给你的信,你只字不回,八年的友谊连一句拒绝的话都换不回来……或许,我该理解为你是用沉
默接受我的感情了?”
“什……么?”
“也许我曾经还存有这种可笑的期待,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天,不顾一切跑去找你,雨下得那么大,我等了你整整半夜,
你才从外面回来,而且还装作不知道那封信的事……这些又算什么?”
“……半夜?”林之桦终于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哪一天,“不对!我根本没收到什么信!”
靳远怀疑地盯住林之桦的眼睛,却在发现那其中同样写着震惊时,他呆住了,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气氛在这一瞬间针
落可闻,绷紧到极限。
“你说……”
靳远的声音微微发抖,“你说……你没收到?”
“靳远……”
“没收到……你竟然没收到……”
靳远喃喃重复这三个字,身体突然踉跄着摇晃一下,像是已经站立不稳,控制不住后退数步,颓然靠上冷硬的墙壁。
林之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靳远的反应更让他心中心中担忧。
“……那封信,很重要吗?”
靳远顺着墙壁坐下来,将头深深埋进手掌。林之桦看到他的肩膀正轻微颤抖,可是听着声音,靳远是在笑。
“重要……?呵!你知道那封信上写着什么?”
林之桦一愣,靳远的语气很古怪,潜意识里他突然不想听到答案。
可是靳远已经抬起头,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满含着痛苦和悲伤,浓烈得让人不忍心直视,或许,不需要答案了,林之桦想
,他已经知道了。
4
林之桦是从正门下的楼,他出来的时候,秦木和宝宝正在柜台前面。
“木木~这个~这个也要~”
“麻烦再加这个菜。”
反正人家已经说了不该他们掏钱,该老板请客,这顿不宰白不宰!秦木阴测测地想,一边不时拿眼睛瞄楼上,计算着时
间。
总算在经过十分钟零三十七秒的时候,林之桦下来了。
“把拔~”
“老师!”
秦木赶忙迎上前,宝宝还把自己列的一溜菜单献宝似的托给林之桦看,不过林之桦只是淡淡瞥了眼,随意一点头,神情
看起来有些恍惚。
秦木正疑惑,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林之桦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着,在靠近锁骨的地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淡红色的印子,那是——
吻痕?!——
第二十八章
1
天杀的混蛋!
秦木火辣辣的目光直盯着林之桦领子里瞧,当发现吻痕还不止一个时,他差点直接跳起来掀翻出租车,那一刻真是连杀
人的心都有了。
不过林之桦一直心不在焉,根本没发现某人已经打翻了醋坛子。秦木于是更加生气,索性扭头朝向车窗外,眼不见为净
。
“木木~把拔~你们怎么了嘛~”
宝宝扁着小嘴坐中间,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平时最宠爱他的两个人都对他不理不睬,这下可深深伤害了小家伙脆弱的童
心。
不一会儿,宝宝眼睛里就蓄满两泡眼泪。
可是秉承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原则,宝宝拼命忍住没哭,但因为憋得难受,嗓子眼还是禁不住发出嘤嘤呜呜的咽声。
林之桦最先注意到,低头一看,宝宝含怨带诉地瞅着他。
“都是把拔不好~”
秦木闻言装模作样哼哼两声,以示附和。
宝宝又说,“木木也不好~”
“我怎么不好了?!”
秦木转过身,正巧林之桦也抬起头,两人视线不由自主碰撞在一起,彼此都怔了一下,尤其是林之桦,不知怎么突然有
点心虚,不敢直视秦木的眼睛,下意识就匆匆收回目光,低头抽出湿巾纸给宝宝擦眼泪。
秦木见林之桦避开自己目光,心里委实不痛快,兼之醋坛子打翻了说话也不是滋味,酸不溜秋阴阳怪气道,“我觉得你
最好把衣领扣子检查一下。”
林之桦茫然。
出租车刚好达到小区门口,秦木率先付钱下车,自己迈开大步就往前走,头也不回,那态度真是又拽又果断。
“木木~”
宝宝一边喊秦木,一边使劲拉林之桦的手,“把拔~快点~木木生气了~”
林之桦对此很不理解,他的扣子是秦木生气的原因吗?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林之桦到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洗手间的挂镜前面检查扣子,可是在他看来,除了纽扣散开一颗
外,并没什么奇怪,更何况现在这个季节挺多人都穿衬衫不系第一颗纽扣的。
“小函,叔叔呢?”
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宝宝扑在茶几前面享用免费超值豪华套餐,秦木却不知去向,林之桦皱眉,有些担心。
“那里~”
宝宝指了指厨房半掩的门,“啊唔~好好吃~”
林之桦宠溺地摸摸宝宝的头。在厨房外,隔着毛玻璃,他看见秦木好像在流理台上忙着做什么。
“秦木?”
试探性打了个招呼,里面的人动作停顿一下,闷不吭声,林之桦将门完全推开,秦木专心手里的事,头也懒得抬。
“怎么不出去跟小函一起吃饭?”
“答应小函做雪糕的,先准备着,正好晚上放冰箱里冷冻。”
秦木正在冲泡浓牛奶,杯子旁边还放着一套小动物的雪糕模具,林之桦虽然当父亲也有两年多了,但对小孩子的零食还
是少有研究,也才知道雪糕可以在家自己做。
“你从哪里学会这些的?”
“一个育儿网站。”
秦木爱答不理的,也不肯多说,林之桦想了想,温声问,“你究竟在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
硬邦邦四个字砸过去跟石头似的,要说没生气,那才真是青天白日说瞎话。秦木口不对心,瞟了眼林之桦,他的衣领还
敞着。
“呃,有哪里不对么?”
“……脖子上的那些东西。”
“什么东西?”
林之桦拿手触摸衣领与皮肤的交界处,没有任何异常,而且他刚刚还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过……
“就是那些红印子!”
秦木终于忍不住,牙齿咬得咯咯响。
林之桦一听大为惊讶,“红印子?那不是蚊子叮的吗?”
“啥?”
秦木闻言呆滞。十秒钟之后厨房内突然爆出一声欢呼,宝宝在客厅差点呛到,等他跑去小桌上找到自己的水壶回来,就
见秦木已经蹲在茶几旁边狼吞虎咽。
“啊~好饿!饿死我了!”
吃死他吃死他,不吃白不吃!
秦木心里大为舒畅,一边诅咒某个冤大头一边乐颠颠地犒劳自己,而与此同时,他脑子已然里萌生一个邪恶的念头。
2
与某育儿论坛同层级的情感论坛,今天来了一位新访客。
马甲名曰“变身恶魔形态的木头王子”,虽然他是第一次发帖,但帖子一出就引来众多看客围观,其中也不乏回帖者,
而原因多半因为,此帖标题相当引人遐想,说的是:一个月“种草莓”计划。
正文内容现一字不改摘抄如下——
应该怎么开口呢,这其实是两个吻痕引出的歪念。
简而言之,我家亲爱的被别人在脖子上留下了吻痕,为此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嫉妒,甚至极端想用某种方式让那些吻
痕通通都消失,可就在小恶魔即将夺取我的理智之前,我家亲爱的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红印子?那不是蚊子叮的吗?”
也许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也不过如此,我家亲爱的竟然连吻痕都不认识,可见,那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根本什么也没得
逞嘛~而且,我家亲爱的如此纯洁如此可爱,愈发让我的心蠢蠢欲动!
所以我决定,起码要在一个月内……哼哼~制造机会好好地、详细地、彻底地让我家亲爱的明白,“小草莓”究竟是怎
么被栽培出来的!
在这里正好请大家给我做个证人啊,谢谢捧场~
3
秦木正看电脑看得不亦乐乎,突然听见有人敲门,赶紧收拾好脸上表情,不过嘴角还是止不住上扬的弧度。
林之桦一进来,就见秦木笑得贼忒兮兮的,一双眼莹绿莹绿,跟饿极了的犬科动物一样,林之桦心里猛然打了个突,不
知怎么身上有点发毛。
秦木却满脸无害,在电脑椅上翘起二郎腿转了个圈,说,“都说过你不用再问了,那些红印子就是被蚊子叮的。”
林之桦狐疑,“那你后来闹什么别扭?”
“因为老师怪我啊!”
秦木摊开手,摇头,“我和小函跟踪你,打扰了你约会,你不是在怪我么?一开始还瞪了我一眼呢!”
林之桦不知道自己是否瞪过秦木,但是乍一看到宝宝那刻,他对秦木非常不满却是事实。好在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虽然有了另外的偏差,但他好歹也松了口气。
“因为老师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连小函都发觉了,我们是因为担心你才想要近距离保护你的,结果老师还怪我,我当
然得生气。”
“我也不是怪你……”
林之桦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是怪我那是什么?”
秦木咄咄逼人,非要问出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