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三餐喔,每天都有?」
「嗯。嗯?啊咧?嗯……」
鱼住吞吞吐吐。
「厚——被我说中了吧。」
自从夏天味觉恢复之后,吃东西就变成一件快乐的事。和久留米在一起的话,就算是快餐拉面或调理包炒面都非常美味
。不管怎样,跟食不知味,只能分辨盐巴和砂糖的日子比起来实在好太多了。
不过,有次鱼住注意到一件事。
那是久留米因为工作而迟归的日子。深夜,一个人品尝的快餐食品没有味道。
味觉障碍又再度发作。
隔天早上久留米说他下午才去上班因此晚起,两人吃着迟来的吐司早餐,那时候的草莓果酱味道却鲜明地存在。
然后,只要久留米不在,鱼住就不吃东西了。
并不是完全没感觉到肚子饿,只是一直想说待会再吃,然后就这样放着不管。
久留米的工作繁忙,迟归的日子不断持续,鱼住的晚餐也跟着消失好几天。本来午餐是有时吃有时不吃,到后来也完全
没吃。有确实进食的只有早上简单的饮食。不过如果久留米睡过头,那么那天的早餐也省了。
一天吃不到一餐,会昏倒是埋所当然的。
「你不是跟我透露过一次吗?就是久留米在的时候味觉会恢复这件事。」
「有……有吗?」
「你说过喔,所以我当时就觉得很糟糕。这不就是指久留米不在你就食不知味吗?之后果然不出我所料。后来只要久留
米不在你就会下意识地拒绝进食,最后搞到营养失调。恢复味觉的方法太不扎实了,当然就不会想吃没味道的东西了嘛
。如果你有自觉的话应该会勉强自己吃东西,可是你却是那种什——么都不会去想的人。」
是这样啊。
虽然是自己的事,可是鱼住却是第一次被这样明确地指责,并进而理解到自己只有久留米在的时候进食的这个事实。
「你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可怕的地方呢。」
「可是玛莉,现在呢?就算久留米不在我也尝得到味道啦。」
大致解决完蔬菜炒肉后,玛莉点燃香烟。
鱼住将烟灰缸推到玛莉身边。
「久留米听到你营养失调时,说了些什么?」
「他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还有吗?」
「嗯嗯……呃……」
鱼住拉拉自己的耳垂,这是鱼住的习惯。玛莉知道他在思考的时候,或者是难以启齿时都会频频出现这样的举动。
「他说担心我……有一点。」
「担心,对吧。」
玛莉朝其它方向夸张地吐烟。
「被担心了呢,你啊。」
「好像是。」
「是啊,担心你。久留米和我都很担心你昏倒的事,竟然得了营养失调这种像玩笑的病。」
「嗯。对不起。」
「知道就好。」
在包含严厉口气的话语之后,玛莉补充一句。
「知道这点后,味觉也跟着回复正常了吧。」
鱼住傻傻地看着玛莉。
「为什么?」
鱼住老实的反应让玛莉直点头。果然哪,她说。
「好啦,不知道就算啦。可以了,刚刚的对话就此打住。你看,你自己的份都没吃,快吃掉。」
玛莉像催促小孩一样。嗯。鱼住说完便开始吃自己亲手做好,现在已经冷掉的料理。
虽然味道有点淡,不过味觉还健在。
传导到舌头,刺激味蕾的是盐巴的咸味,胡椒的香味,猪肉的些许难闻气味,以及蔬菜的甜味。香气是来自滴在饭膜上
的酱油。
整道菜,都有遵照沙里姆说的好好做。
有味道。
味道确实存在。
久留米现在还在市区内为工作奔波,所以不在这里,可是鱼住的味觉还是如此鲜明,让人无法相信自己曾经失去它这么
久。
沙里姆说下次要教自己做咖哩。
既然是沙里姆教的,那一定是正宗的印度咖哩吧,会放很多香辛料吧。想早点学会,然后,想让玛莉尝尝味道。
久留米,会说很好吃吧。
Series.3
微笑的鱼
Laughing Fish
01.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
而且不想让别人知道。
换句话说就是弱点,因此会尽可能地想隐藏起来。如果害怕的东西是非常丢脸的事,就更不想让人知道。
所以久留米没有说。
特别是不想对鱼住说。
平常的久留米即使只是身为便宜公寓中一间房间的主人,面对以食客身分寄居于此的鱼住,态度就算称不上强硬,也可
以说是高压。总是狠狠地贬损鱼住迟钝软弱无法独立的久留米,这件事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启齿。
可是已经到极限了。
观察他人的样子,察觉哪些话不可以说哪些事不可以做这类高级的贴心技巧,不是那个鱼住做得出来的行为。因此,就
算久留米开门见山地说出来也无法阻止他吧。
十月也过了一半,走在回公寓的寒冷夜路上,久留米怀着不好的预厌。今天是星期五,明天久留米不用上班,鱼住也不
用上课。鱼住一定会说出和上星期同样的话吧。
啊——讨厌,好恶心。再也无法忍耐了。
为什么那家伙会看那种东西啊!他是不是神经哪里失常啦?不对,他的神经本来就不正常。不会有人认为他是正常人。
和那样的鱼住住在一起的自己真是了不起。
不过只有这点无法通融。要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意思清楚表达出来吗?
因为是自己的房间,所以照理来说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开口,可是这实在是难以启齿的话。身为男人,那样实在太丢脸
了。
厌烦着这样的思考模式,久留米打开房门。房里的鱼住用一贯的语气说:
「你回来啦——」
回过头的鱼住手上……果然是那个。
「吃饭了没?沙里姆给我们关东煮喔,不是超市卖的那种。要不要现在吃看看?」
看看狭窄的厨房,瓦斯炉上有个锅子,里头放了鱼卷和蒸饼等食材。久留米很喜欢吃关东煮。
「你吃过了吗?」
「还没。要吃的话,今天就边看这个边吃吧。」
来了。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久留米故意不看那个盒子,转身把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
「死灵的内脏Part 3。被誉为是这个系列里最棒的杰作喔。」
纤细的手指支在小巧美丽又端正的脸庞微尖的下颚上,鱼住说道。
他的手指离开下巴移往录像带,像爱抚般抚摸盒子表面。鱼住不太会将感情表露在脸上,久留米也知道这点。
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这个男人的兴趣真是恐怖。
「真实呈现飞溅的鲜血和喷出的内脏。上面写说在电影院上映时,因为那震撼的影像不断有人昏迷,所以心脏不好的人
请不要看此片。呼——有那么厉害吗?」
久留米心跳加速。
那些文字彷佛是从鱼住纤瘦的身躯内散发出来的,久留米的眉间涌起皱纹。
本来这个表情应该是鱼住的专利。
有各种心因性疾病却突然跑来窝在别人家里,只有脸蛋漂亮却厄运满身的朋友,虽然看似一脸啥都没在想的表情,内心
实则深深苦恼着。正因为他是如此纤细的人类,所以常被周围的人误解。不,他当然有纤细的一部分,或许有吧。所以
压力就是丧失味觉的原因吧。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罹患了味觉丧失症,也就是「吃什么都没味道」,不过这症状最近好像
治好了。
治好的原因久留米也不清楚。总之他来这里之后,症状好像就不药而愈了。
「久留米,你要喝啤酒吗?」
「我先洗个澡。」
正确来说只能淋浴不能泡澡,这房间只有淋浴设备而已。
沐浴在怱冷忽热的莲蓬头水柱下,久留米开始思考。
——鱼住是不是因为知道我怕血腥暴力电影,所以才特地借那种片子回来看?
不!不会有那种事。
上个月电视坏掉,虽然买内部零件换上后就好了。但之后鱼住借回来的录像带全都是血淋淋黏答答内脏外露的电影。
久留米边洗头边重新思考。
鱼住不是那种以看到别人害怕的模样为乐的男人。他不是那种人,他只是单纯到没有闲情逸致思考这类事而已。
闲情逸致。
看着流动的泡泡,久留米反刍自己的思考。
虽说住在一起才几个月,但住在一起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一些事。当然也会有很多时候难以理解,即使如此还是觉得比以
前更了解对方。
鱼住无暇顾及其它事。不论是出于善意或恶意,他没有教唆别人有的没的那种闲情逸致。他有时会因连自己的事都管不
好而困惑。从学生时代就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他那恣意、偶尔带有毁灭倾向的行动模式,大概就是源自于自顾不暇吧。
有时候,鱼住会露出像小孩子一样的表情。
没有更好的形容词,就是小孩子的表情。
就像个不知如何是好,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
对,小孩。
久留米点头。小孩子就是喜欢看那种暴力血腥片,身为大人的自己没必要配合小孩般的鱼住。
对于鱼住的观察,久留米就这样一口气做出结论,变成久留米自己拒绝收看内脏四飞的电影的借口。不过他本人倒是洋
洋得意地走出浴室。
因为找到了避开那种恐怖影像的正当理由。
「咦,你不看?」
「不看。」
没料到久留米会这么说,鱼住筷子上的蒸饼差点掉下来。
「为什么?」
「没为什么。」
「难道……」
说到这,鱼住就保持沉默不再继续说。
「什么啊?」
多少仗着啤酒带来的后劲,久留米挑衅似地催促鱼住继续说下去。
「没有,没事。」
视线从久留米身上再度移回蒸饼,鱼住没再多说什么。久留米满足地微微瞪着眼前的美男子不甚灵活地操纵筷子,心里
想着:「有啥想说的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什么嘛,说出来啊。」
饱含强迫的口气让鱼住皱起眉头,也可能是因为沾了太多芥末。
「呃……那个,是因为那种电影对久留米来说太危险了?」
「啥?」
「偶尔会有那种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真的很抱歉。」
搞不懂他在说什么。危险是什么意思啊?
恐怖的话还能理解,而且也是正确答案。
可是危险和恐怖的意思有点下同。
在久留米思考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鱼住嘴角黏着饭粒,淡淡地继续说。
「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不行,所以没顾虑到你,抱歉。」
看不出有在反省的表情,不过会说这种话就代表鱼住是真的觉得很抱歉,他只是做不出抱歉的表情而已。
「等一下,那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好像不太对。」
久留米有点慌张地对鱼住说。不行是什么意思?简直让人一头雾水。
「呃,什么?你那个地方还没治好吗?」
「嗯。还是一样没变,无法勃起。」
「是吗,那还真可怜。不过,为何这会出现在刚刚的话题里?」
「咦?」
鱼住又露出了不甚了解的小孩表情。
嘴巴半阔看着久留米的睑。
两人安静了半晌。
「你啊……黏到饭粒啦。」
「啊,嗯。」
鱼住摸着自己的脸,可是却找不到那颗重要的饭粒。久留米看不下去,伸长手臂到对面摘下饭粒。
「好好吃干净啊。呐。」
将手指头上的饭粒摆在鱼住的嘴唇前面,鱼住张口吃掉。简直就像小鸟从久留米的指头上吃掉喂食的饲料。
啊啊,这家伙真的很像小孩子。
久留米用鼻子发出嗤笑的声音,不过不是在笑他笨蛋,只是不从鼻子发出笑声的话,好像就会露出奇怪的温柔表情。
被鱼住看到那种表情也无可奈何,就算是鱼住也会不太高兴吧。
「那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面向放着不管就会一直发呆的鱼住,久留米再度回到原本的话题。
「到底是怎样?我不看暴力血腥片,和你的阳萎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鱼住眨了两次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移动。
「我要先问你,为什么你不看。」
原先面对这问题时,久留米并没有老实回答,因此导致后来的对话变得错综复杂。
「因为很可怕。」
老实说出来了。因为不说的话事情会越来越麻烦。
「可怕?」
「我就是怕啦。那种黏答答的影像。」
「什么,这样啊,只是害怕啊。」
鱼住一脸理解的模样,再次把注意力转回吃的方面,热心地窥探锅子里关东煮的食材。
「喂,不要只有你一个人了解啊。你到底搞错什么啊?」
「嗯,对喔,我搞错了。这萝卜煮了很久。」
「留一半给我。所以,到底搞错什么啦?」
「嗯,是我认识的人。啊,还是饭后再说好了。」
「现在说!不然我会很难受。」
是吗?歪着头,用筷子将萝卜分成两半的鱼住开始述说。
我还在念大学时,听说有一个学长是恋尸癖。
比起活生生的女性,尸体更能让他产生强烈的性兴奋。特别是开始腐烂,或是可以看见内脏的他更喜欢。他经常在手淫
时播放血腥暴力片来助兴,可是这很快就无法满足他,于是他从医学系擅自拿走解剖人体实验的影片。不仅如此,还将
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器官标本偷走。最后就被处分退学了。
「一样米饲百种人哪。」
鱼住边吃萝卜边有感而发地说,不过久留米却是胃口尽失。
默默地看着现成的粗俗录像带要来得正常多了。
吃完饭,鱼住把玩借回来却不能看的录像带,然后忽然想起什么而开口。
「对了,我啊,换研究所啰。」
「啥?为什么?」
「我的教授病倒了。是肝硬化。」
久留米记得鱼住应该是学细菌学还是什么的,因为是和自己不同的领域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也没问过,当然更没兴趣
,只认为是小家子气的工作。
「是饮酒过度吗,大学教授也跟上班族没两样嘛。」
「对啊。所以教授的课全都关闭了……唉,原本就是人数稀少的冷门课程……」
「那你怎么办?」
「好像转到免疫系去了。」
「好像?」
「嗯。」
鱼住边咳嗽边点头。有久留米这个大烟枪再加上空间窄到可怜,房间内马上就烟雾弥漫。
「打开窗户吧。还有,那个好像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的房间,所以久留米没有必要节制烟瘾,所以只是一屁股坐在床上并指挥鱼住。鱼住有点被烟呛到
但没有表达不满,只是将窗户开一条缝漫不经心地说道。
「就在我想今后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滨田先生就说来我们的免疫系,我会重新锻炼你的。嗯,就是这样啦。」
微弱的风流进六张榻榻米大的空间里。
「所以,我才会说好像。」
「白痴啊你。」
久留米对滨田没有好感。
虽然只在电话中对话过,可是滨田给自己的感觉却很差。高亢的声音和过于爽快的说话方式让人生厌,感觉是那种会把
高学历摆在鼻头上狗眼看人低的人。
在久留米的想象中,还擅自让滨田戴上银边眼镜。
「你自己的事自己不能决定吗?都多大年纪了。」
「不会冷吗?久留米。」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人当成笨蛋,鱼住开口询问。
「会冷就要说喔,我马上关起来。」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不过因为我很不擅长自己做决定,所以我觉得那样也不错。」
唉,算了。
久留米发现这一句话,总括了鱼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