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了一般终于抻了抻腰身坐直,一条腿高高翘在另一条的膝盖上,姿态大咧。沽赏捏着什么东西进门,正看到哑女董砌
雪面对着自己直愣愣坐着,神情恍惚,不知是又神游到了哪里。沽赏微微叹息,整整一天,这已经是季太初第无数次的
走神了,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保持高度警惕是再必然于不过的。显然沽赏忘
记了,目前为止季太初只能算是半个武林人,因为环绕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比他更绿林化,唯独他,初涉险地还是万
般无奈不情愿,迫不得已而为之。
“主子爷来信儿了。”沽赏在他面前站定,摊开手心,雪白如葱段的掌心脉络清晰,太初瞥了一眼答:“手长的不错。
”沽赏一脸无语:“少主,我想您看的应当是这一只雪滢。”“……雪什么?”太初打了个呵欠无精打采。沽赏的手举
到他鼻尖下方,嗓音轻缓:“雪滢。”太初愣了愣,方才看清躺在她手心那几乎用肉眼不能捕捉到的微妙物体,一只…
…苍蝇?T T
“难怪叫雪蝇……”太初幽幽的望着她,后者嘴角微微抽搐,摇头满脸无奈:“雪滢是主子爷新近饲养的报信之物,因
为江湖人大多都知晓青鸟的独特性,所以如今青鸟再现势必会引起他人怀疑,用雪滢的话,自然不会。”“……谁会闲
的没事逮苍蝇玩儿……”太初持续怨念。日的,季墨白养什么不好养一坨蚊子,即使它长的晶莹剔透小巧可爱,那它还
是苍蝇好吧?!太初恶寒,微微后仰头试图离某只远些。偏偏沽赏用柳枝般细挑的纤纤指尖捏住雪滢递到他睫毛前给他
看,还说:“因为雪滢不像青鸟那般慧黠,所以训练起来也有相当难度,比如要用它传递消息,虽然不容易被察觉,但
是本身就无法再携带其余。所以主子爷只会在必要的时候遣它出来,而放出雪滢,就意味着事情的难度更上一层楼,不
论是因为什么,我们都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丝毫马虎不得……”“我从来不知道一只苍蝇也能引发这么大的学问。”季
太初痛苦异常的说,“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总之,就是被禁足了好吧。待在这个暗流涌动的地方,不能进不能退,唯一能做的就是谨言慎防,能躲则躲能避就避,
用尽一切方法的让自己隐形,所以其实不用季墨白吩咐,他季太初大眼一瞄也知道当下形势如何纷繁复杂。先是凤阳门
与菖蒲宫的对立,加上他无意掺和的一腿直接导致凤淮恙与艳殇两大BOSS对决,而凤淮恙更是老套的因爱生恨不顾一切
放出季太初与菖蒲录的秘密,于是导致现阶段菖蒲宫焦头烂额的状况,按兵不动的是艳殇,蠢蠢欲动的却是武林各派那
一双双觊觎的眼睛。于是,追溯上源,这一切脱离控制的局面还是由一个“菖蒲录”衍生而出的,那么凤淮恙就与其脱
不了关系,至于凤阳门的门主为何会知晓菖蒲宫里最深层的秘密?答案请找“内鬼先生”。
——内鬼是谁?
——不会已经有人忘记猜忌了吧。要知道,从侧面看导致这一连串纠结点爆发的人,恰恰跟出卖艳殇的人脱不了关系。
否则,艳殇为何好巧不巧的偏在那时候想起来要将两三成的内力过给季太初?凤淮恙又为何恰恰好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掳走他,他掳走他仅仅是因为喜爱吗?不,鬼才会相信这种弱智骗局,他凤淮恙也是人,也会禁不起诱惑……
尤其是菖蒲录带来的诱惑。
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在地一房的窗前一闪而过,冷清的眸只在短短瞬息捕捉到屋子里一个女人绰约的背影,半是慵懒与轻
佻的感觉,莫名熟悉。清影微微一滞,下意识抬头瞧了瞧上方悬着的小匾:地字一号房。透过朦胧的梅花窗再往里看,
却只看到一个容颜粗陋的大丫头为那女人更衣,清影不着痕迹的蹙了下眉,身形在晦暗中转瞬即逝,再停留却是长长走
廊的这一头:天字第一号。
“宫主,溢清复命。”
——回到被叶溢清忽视的那个瞬间,季太初和叶沽赏几乎是第一时间敏锐觉察到一束清冷目光的窥视,漠然而谨慎。脑
中警铃大作,叶沽赏却完全没容季太初多想,抬手便抽了他腰带,哗啦啦轻薄的外衫坠地,感觉到门外那人的气息飘远
时,季太初悲痛的护着下-瑟瑟发抖,眼神是无声的控诉:“……我能穿上衣服了么……”叶沽赏易容后不怎么好看的
脸颊竟然飘起一缕错红,太初眼睛陡然圆睁,护着里衣的一只手哆嗦抬起:“你你你你……”“嘘。”葱白玉指连忙按
在太初唇间,沽赏神色微慌,压低了嗓音耳语:“莫讲话,也许人还未走远。”
——其实人也的确未走远,并且近到他们推开窗子就能看到对面的天字一号房。“……溢清复命。”青衣人微躬身,长
睫毛微微煽动,似乎带了点怅惘,轻薄的唇抿起,表情是拒人于千里的面瘫。身前盘膝而坐的男人红衣墨发,凤眸妖冶
,冷冷瞥了他一眼,眼眸中掠过一道锐利的光,却是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可有线索?”
“京都哑女董砌雪,天姿国色,冷若冰霜,一曲红尘泣能引万人戚然,然此女同翡翠台一道来历不明,似凭空而现,属
下愚钝,尚不能查出之中的联系,或许……或许并没有联系也说不定。”叶溢清的嗓音清淡却带着麻木的钝痛,听在心
上像一曲盘旋不去的歌。“没有关联?呵……”艳殇倏然低低地笑,眼风冷冽,“你怎知,没有关联,正是因为彼此关
系匪浅。”别人不知,他却必然是晓得的,当年乃至今日,令季墨白倾心的名妓董璇玑身份始终是个谜,人传其冷如雪
梨,目似寒霜,却偏偏艳色殊绝令人目不暇接。试问,能令季墨白为了她抛弃红尘内眷恋无数的人又岂会是庸脂俗粉?
可是任凭世人想尽千方百计,用尽一切手段,也依然掘不出丝毫有关于“董璇玑”的可利用悬索,而世人怎知,真正的
“董璇玑”其实根本就只是……
“这所客栈是否搜过?”艳殇似想到了什么,忽然问。叶溢清一怔,黑暗中有人压低了嗓音魔魅的笑,转而望去,果真
是紫衣俊美的男子,思无邪。黑暗中轻轻靠近叶溢清的身体,眸光迷离:“回宫主,未曾搜寻过。”话音未落,但见艳
殇的眼角一跳,波光流转的美眸霎那间杀气重重,轻轻一眯气势万钧。叶溢清忽然想起之前归来时途径地字一号房偶然
一瞥见到的那个身影,眼底水波巨震,惊然抬眸:“宫主……”方才明白身为女子,那身影却为何会如此熟悉!“我知
道了……”低似呢喃的嗓音,夹杂着撩人的魅,蛊惑听觉,像是打通任督二脉时的电石火光,又像是两个心生绮念的人
第一时间心有灵犀,艳殇垂眸低低的俯瞰着叶溢清,幽幽道:
“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所谓的咫尺天涯。他费劲周折去寻找的人事,原来就在他身边一个回眸的距离,令人啼笑皆非的现实,却往往再伤
人于不过。
烛台上的火焰微弱跳跃,吱呀一声打开的窗户透过一地月光,那场景,果真与前一夜万分相似。季太初望着手心那一块
逐渐扩大的青斑,脊背泛起一片诡异的寒,不是恐惧,却胜似恐惧。
“该歇息了。”沽赏抬手取下烛台上的灯罩,欲扑灭火焰。“等等!”太初冷然道,眼眸中的煞气叫沽赏一震,美眸流
转着深沉的疑虑,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忽见窗台上几只莹白的小虫飞舞不停,连忙紧走几步上前,仔细一瞧,回头
禁不住染了喜色:“主子爷到了!”“……是我爹?”太初眼皮一跳,不知为何心生不祥。
夜风扑窗而入,“呼哧”一声湮灭了烛火,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屋子里瞬间晦暗一片。感觉有人在黑暗中擒住了他的手
腕,温良如玉,泛着淡淡的旅途风尘,浓郁的疲惫感侵袭而来。一颗夜明珠徐徐出现,托着夜明珠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
,含笑垂眸,低低道:“马车就在外面,小初,快随我离去。”太初来不及作答,只觉一道银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紧
接着房门打开,明是盛夏的天却寒意扑面,那种渗透骨髓令人难以招架的寒,季太初曾经在一个人身上体验过。
缓缓转身,夜明珠的光华被瞬间点亮的明灯所取代,芙蓉色暧昧摇曳的光芒带着几乎是缠绵的味道倾轧过来,世界透亮
。他看到紫衣君浪荡中带着森然的微笑,看到青衣徐徐的叶溢清眼眸中流泻而出的怅然与动容,然后看到一束炽烈的火
红,像鲜血一样可饮尽生之命髓。男子还是那么美,丹唇凤目,邪魅艳冶。病态白的肌肤此刻衬了月色的烘托,更是胜
似透明,珐琅一般浸着薄薄的凉意。他冷冷的伫立在房门前,将身后两人的光华尽数遮去,殷红的华服美的如泣如诉,
他抬起手缓缓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些伤脑筋的笑了,尽管眼底冰冻三尺:
“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44不要走
,不要走开,季太初。
那像是在梦里,却能异常清晰的感觉到对方湿润的眼眸,大雾弥漫,嘴角微笑的弧度显得诡异而冷然。青年隽永的眉目
有着一丝讥诮的风流,在梦里徐徐的望过来,眼尾总是勾着冷媚,像是在嘲笑他的惊慌,像是在嘲笑某一刻他心底盘旋
不去的寒。一定要等到现实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时刻你才会发现,原来结局早已深入骨血,无往而不胜的伤感,是因为发
现你爱的人,原来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爱你,或者,一点都不爱。
“不要走。”他在一片恍惚中呢喃,那或许是在他大功初散身受重创的时候,或许是在他好不容易恢复元气然后满心欢
喜的去看望他时。不要走。他发现他爱的人已经离去。
——季太初。
“……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受的起我两成的菖蒲秘录?季太初,你可知我出关后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艳殇挑起
嘴角却是自嘲的笑,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感,他垂眸低低的笑,睫毛轻颤,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你马上就会知道”
。太初眼睑微跳,良久,在季墨白要开口的前一刻忽然笑了起来,抬起手不慌不忙的揭开那一层易容的人皮面具,青丝
如瀑,在夜风中优美的飞扬开来。季太初眯起眼温柔的说:“久违了,艳殇。”
——终于走到这一步。
“……殇儿。”中年男人从黑暗中缓缓走出,青如瓷的衣袂,随夜风更更迭迭,细长眼眸被芙蓉色的烛火一照,愈发显
得隽永情深。季太初看的清楚,艳殇的眼神在与之相遇的霎那间锋利如刀,五官线条因冷漠而生硬,慢慢敛笑将目光转
向他:“没能死在风流冢内的滋味,是幸也不幸,季墨白?”“……风流冢,英雄窟。”季墨白停步,微微的笑起来,
鼻端下方那颗痣秀气的翘着显得异常风情,磁性蛊惑的嗓音说着,“让你失望了,殇儿。”“失望?”艳殇眼波一凛,
“凭你,可以吗?”眼神冷冷的睨视一圈,终于停留在季太初身上,青年白净的面颊一半被烛火映的温润,一半却借了
月辉倾照而显得幽凉静谧,始终沉默着,似笑非笑的望过来,眼波平淡无奇。
艳殇的心一紧,为着他眼中不可捉摸的疏离。
“艳殇。”身形迷踪步法变幻,屈指间青年已伫立他面前,极尽的距离叫他微微一愣,只感觉鼻端呼吸交缠,青年微微
踮起足尖慵懒的靠在他肩头,吃吃的笑,媚眼如丝,只是眼神始终清明如水。面颊突然被人轻轻捧着抬起,视如珍宝的
姿势,头顶响起的声音是熟悉的微凉,此刻却又含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忧伤,艳殇说:“太初,你真的预备用我带给你的
功力来对付我么……”
——暗处的两只手不动声色撕缠一体。
“殇儿……”一道银光割破夜幕,季墨白飞舞的袖中滑出飒飒银针,带了寒气,却分寸恰好的擦着艳殇的鬓发而过。艳
殇动也不动,身后紫衣衣却已飞身而起,落在季墨白面前,青紫身影翩飞舞动,瞬息已过了几十招。“传闻中的季长老
,果真一如传闻般有不死之身呢……”思无邪沉沉的笑,眼眸冷魅,倾身避开季墨白一指点穴,手中浸了毒的梅花针已
经飞了出去,直冲男人面门。“……手法够快。”季墨白优雅转身,足尖轻盈点地,张开的衣袂在淡淡月色中像一只低
飞的大鸟寂静无声,终于落在离思无邪五步开外的距离站定,缓缓抬起两抹瓷白手指,指尖赫然挟着对方射出去的针,
嫣然一笑,“只是偏了三分。”思无邪眼风骤然凛冽。季墨白松开手指,向着艳殇淡淡道:“放了小初吧,殇儿,鹬蚌
相争,只会使渔翁得利。”
“放了他?”艳殇眯起眼,微微扬起牢牢扣着季太初脉门的手,“我究竟怎样辛苦才找到的人,你让我如此轻易就放过
他。”“你以为你是谁。”青年忽然漾开个笑,扬起下颚,“艳殇,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脉门处一阵剧痛传遍全身。
太初脸色微白,嘴角笑意却丝毫不减,平静的注视着艳殇紧蹙的眉心,那双眼里翻滚的暗涌再不能引发他一丝一毫的同
情心与怜悯。季太初眼眸里带着戏谑的笑意,凑近他,附耳,一字一句清晰说到:“你不过,是我一段荒谬的过去罢了
。你,明白么?”
你明白么你明白么你明白么……
选择在此刻激怒对手绝对不是一个冷静的决定,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会知道。季太初对他其实并不能说是恨,也不算
是憎恶,当然喜爱也再谈不上,但关键就在于这种矛盾的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人无法理清楚头绪,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而季太初的习惯是,找不到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对于一个在他身上找不到结果和未来的人,他季太初凭什么要浪费
自己的热情?
“……我不爱你啊,艳殇。”青年微微笑了,温柔的看着他,“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呢?我不爱你,不爱你,一点
一分,一丝一毫都不爱你,艳殇。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爱过你。”
——从来没有过。
艳殇的脸色瞬间惨白。
是在他失神的那个霎那,季太初的眼神陡然凌厉,瞅准机会抽手反攻,脚下步伐飞快变化,使得正是连月不修练习的觅
雪寻天步。也许比起内功,艳殇对季太初就像掐死一只蝼蚁般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于在他过了两成的内力给季太初,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