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大伤之后,也还是有足够的能力将他制住。所以,要从他手中逃离,唯有智取。激怒他无疑会让他杀气大增,可是对
于深谙其弱点的季太初而言这正是最佳的出手时刻,哪怕没有精妙绝伦的招式,但是最凌厉的一击也带动了身体里隐藏
的巨大力量。即使他没有得手,可是却让艳殇为了退避而下意识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这就是你失败的理由,艳殇。”青年在瞬间与他拉开了距离,步伐轻盈回旋,落于季墨白身旁,微笑的脸闪烁着
诡异的冷傲,“也许心爱之物已经近在手边,你却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牺牲与他相遇的机会,一次一次,有了第一
次,就会有第二次。我怎么可能会爱上如你这般自私的人?我不过是你的一个玩具,落于你手只有等待被厌弃的一天,
所以艳殇,你爱不爱我都与我无关,关键在于我不爱你。你,明白了么?”
“太初!”叶溢清一声焦虑的低唤湮没在艳殇铺天盖地的杀气之中,季墨白只来得及替太初挡住那致命的一击,修长手
臂揽住青年的腰用力一转,隔着季墨白的肩膀,季太初的眸子冷冷的锁住艳殇,那个霎那的对峙是艳殇输了,所以杀意
传递到季墨白的身上无端端减免了三分。太初望着他慌乱的眸,一条手臂缓缓抬起,扶住季墨白微微摇晃的身体:“我
们试试看吧。”
——什么?
“试试看……”太初轻轻抬起手臂擦掉季墨白嘴角一丝蜿蜒的血光,在那些怔愣的目光中轻轻笑了,“试试看,谁先站
上武林的巅峰……”
——宣战。
为什么会放手。
这是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艳殇始终无法想通的一个问题,明明那一刻只要他狠了心不管任何人死活,他就能,就可以擒获
季太初,只要他想。可是却在欲望和现实中挣扎不堪,眼睁睁看着季太初步步远去,飘逸的衣袂,嘴角轻蔑冷淡的笑,
疏远的不似真人。是因为被他看穿了自己心里的慌乱和惧怕,还是因为从很久以前他就无法对这个青年做到真正的狠心
,弃于不顾,见似未闻?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假如那个时刻他重伤季墨白,得到的只会是长此一生无法弥补的原谅。因为爱情,因为爱而绵绵不绝
的热情,是盲目而清白的,只是前提是你没有杀掉他生命里重要的一个人。
“艳殊没有死……”季墨白抬起眼眸深深的望着他,喉咙里有腥涩的味道翻上来,抬手抹去嘴角残余的血痕,看着艳殇
一字一顿的说,“你爹没有死,殇儿。”他叫他殇儿,就像那些年他教他轻功一样,潇洒的站在梅花桩上,白衣胜雪,
广袖翩翩。在他步伐散乱的时刻轻轻的笑,声音柔和恬淡,曲折绵延入心底,说:“错了,殇儿,又走错了……”
或许他比起艳殊才更适合做艳殇的父亲,至少艳殇在他身上感觉到的,温柔更胜于一切。哪怕自己日渐凌厉锋芒毕露,
哪怕他学会了踩着别人的鲜血和尸体上位,不顾一切的向着颠峰迈进,在错综复杂的纠缠之中,他仍然习惯于这个男人
温柔的微笑而远胜过生父艳殊那面无表情的睨视,带着天生凌驾于人的漠然。他那时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季太初的
存在,以至于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自嘲的发现,真相里最幸福的还是季太初。尽管他被隐瞒,尽管他无知了二十年,可是
那是季墨白拼尽一切换来的和平,生或死,乱世之中的人远比方外之人活的艰辛的多,而他们都是双手沾满了血腥的人
,只有季太初,是个例外。
——如今这个例外却也即将被打破。
——从季太初微笑着宣战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应该知道心底的不安是什么,却一定要等到现实验证,架空了幻想,才肯
相信季太初从始至终都是只爱自己的人。他说他自私呢,那么他自己呢?
艳殇扬起嘴角诡异的笑:“他怎么还不死。”
乱世里的人莫谈爱情,因为连亲情都极为奢侈,你以为的最珍贵,也许转了一圈才发现不过是对方掩人耳目的把戏。他
没有那种能力如季太初一般幸运,拥有季墨白二十年来无声无息的庇护;他有的只是从小到大永不休止的杀戮,看上去
白皙素洁的指尖,杀戮之息早已浓重到盖的过生存的气味。
无从罢手。除非站上巅峰,可是站上巅峰之后呢?
——一场僵局。
伤了季墨白,胁持了季太初,夜幕中悄无声息的一场困兽之斗,从开始到尾声都无比迅捷。宽阔的马车驾着一行人趁夜
色驶出藏雪镇,关道上只听得到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响,如同来时一样。
驾车的是思无邪和叶溢清,神色或麻木或隐忍。压抑的是车内,正襟危坐的红衣美男,凤眸冽冶生花,眸子紧紧锁着身
旁闭目养神的青年——那哪里像是被迫胁持的模样?轻松惬意,淡然无波,竟像是陪同他人进行一场漫不经心的出游。
季墨白运功疗伤,身后藏着个模样怯生生的少年,水润的雾珠楚楚可怜的躲避着对面冷傲孤寡的红衣人。
——他不记得了,在他狠狠的伤害过自己的亲生骨血之后,他竟不再记得对方是谁,即使如今面对面,也印象全无。
他只记得季墨白。
“……不要走。”清凉的手指准确的握住季太初的手腕,低沉磁性的嗓音滑进耳内,带着一丝压抑的苦楚。太初睁开眼
,目光跌进一池浩淼的深渊,深不见底,波澜四起。艳殇修长的睫毛颤动如同蝴蝶,轻轻倒吸一口气:“季太初,不要
走。”怀抱毫无征兆的倾轧过来,世界有一秒的摇晃,继而视野清晰,看到的是对方狭长媚惑的眼尾,勾缠如蝶。
他仅仅是索求一个拥抱而已,所以,请不要走。
45风流冢 莲花坞
朱仙镇。十日后。
人常说“狡兔有三窟”,但就人而言,季墨白比起一只兔子狡猾还是绰绰有余的,中原各地几乎遍布他的栖身之所,或
明或暗,总也不枉他一手勾魂夺魄的手段。十日内,从杭州西湖附近的藏雪镇一路马不停蹄,沿途经过数个熟悉点,千
方百计躲过了武林盟与各门各派的追踪,总算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到达了传说中最为神秘的所在——
莲花坞。
“莲花坞,风流冢”。这也是二十年前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一句谚语,所指的就是季墨白最不为人知的一处藏身点,甚至
有人曾断言:要得季墨白,先寻莲花坞。找到了莲花坞,你就找到了季墨白的踪迹,而找一旦你找出季墨白的下落,那
也就意味着你离菖蒲秘录又更近了一步。所以,只有这个地方是季墨白留给自己的庇护所,也是唯一一个不被他的情人
们搜寻到的地方,或许正是因为他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为自己保留了一条退路,方才不至于在结尾处满盘皆输……
莲花坞,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禁地,却是季墨白多想与一个人举案齐眉彼时隐居之所,到头来却空空如也,枉费期间断送
的无数赤子之心,都通通被欲望的魔障所填满,再也看不见清澈的白。
——“风流冢。”
一块半人高的青石孤零零立在寒江水中,袅绕的白雾如画仙境,高山亘谷错落远方形成一帧影影绰绰的水墨,唯江心的
一栋雕花小楼,于朦胧之中独有一方诡秘的神韵。青石上刻着的三个大字,正是在江湖之中素有“千杯风流难自受”之
意的‘莲花坞’,外界喜爱称之为风流冢,却多多少少夹带着轻蔑与嘲讽之意,令人闻之默然。
马车就停在江边,连续十天赶路外加途中不断的斩荆披棘,要到这传说中的“圣地”果然比起凤阳门直上尧山围剿菖蒲
宫要来的艰难的多。红衣人挑开幔帘冷笑,青年的鬓角微微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带来一阵慵懒的意味。艳殇愣了愣神才
下意识的张开手,季太初却已飘飘然擦肩而过,步下马车,站在江边眺望远处孤独的吊心水榭及那一大片诡谲阴冷的雾
。倒是有些“坟茔遍地”的感觉……他想,挑起嘴角惬意地笑,不过这地方横看竖看也不像他爹季墨白的处所就是了。
艳殇下了马车,紧接着便是季墨白连同他怀里半抱着个孱弱少年,几乎要将整个身体都挂在季墨白的身上,娇的只露出
两个水光迷离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麋鹿一般闪着无辜又清澈的光,我见犹怜。艳殇与他对视片刻,直至少年因他目光
中的涔涔寒意而颤栗不止,愈发畏惧的瑟缩进季墨白怀中,手臂软软挂在他脖颈上,将脸埋入他衣领子内,背对着艳殇
的双眼微微眯起,阴霾稍纵即逝……
“……是这里了,就是这儿。”年愈不惑却依旧温文儒雅的男人莞尔一笑,右端眉骨的末尾,一枚墨莲刺青流泻过一线
华光。男人低低笑起来,眼稍煽情的垂下,摇曳着琥珀色的霞光,抱着怀中的少年轻盈飞起,瞬间消失在原地,再看去
,远方距离露出水面半人高的青石台上,季墨白正用手温柔的抚摸石碑上苍老的字迹,不知是谁当年噙了泪一笔一划镂
刻下去,光阴流转,后来经于他手。他抚摸那石碑,少年也跟着伸出了纤细雪白的手指,怯生生去触摸石碑上男人修长
温腕的指尖,慢慢地,缠绵的交握在一起。
——石碑上是三个青苔斑驳的字迹。莲花坞。
从岸边到水榭足足十几丈远的距离,中间全是水,连艳殇看了都忍不住蹙眉,季太初就更是明白季墨白那一手笑傲江湖
的“觅雪寻天步”究竟是如何才练出来,这变态地方……简直他妈的就是为了锻炼轻功而建造啊!莫说是江湖上武功不
错的前辈,任谁面对这毫无支点的地方,要一跃而起十几丈远再轻松落地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可是季墨白就可以,而且
刚才他就在众人面前轻松的“渡”了过去,步法已经不能用眼花缭乱来形容了,凭季太初对这路轻功的熟稔度,目前为
止除了干瞪眼还是干瞪眼……
“……我说,你预备把我们都……哇呀!”季太初话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悚,只见眼前白衣飘飘,正站着方才还
距离他十几丈远的男人,季墨白伸指轻轻擦去青年面颊上闪着盈光的露水,嫣然一笑:“都怎么?”“没……怎么。”
季太初低着头,他绝对绝对,死都不要承认方才貌似又被这老男人狐仙般妩媚的眼睛电了一下!
——祸害,一旦回到祸害的源产地,那就变成了妖孽。
艳殇静静的看着季太初有些不打自然的动作,以及某个瞬间身体几不可见的一僵。他是如此的熟悉对方的身体,熟悉到
可惜细述太初身上的每一处敏感地点,以及用何种耻于言明的手段所能带来的无上快感。但他更清楚的是,沿途十天季
太初对他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态度,和对待季墨白早已是天壤之别,即使青年口头上从不对他们其中一人说任何亲密或
暗示性的话语。
在季墨白眼中,季太初只是他的儿子;而在季太初的眼中,艳殇也只是艳殇。他了解艳殇的缺点就如同艳殇熟知他的软
肋一样,只是他过于狡黠的一点是懂得扬长避短,而艳殇不,他的直接果断与刚硬,只会将他的弊端暴露无遗,直到某
一日菖蒲录不能再给他带来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一天,即是他从顶点跌进低谷,永世不得翻身之日……
季墨白与季太初,少年艳殊与艳殇,加上几乎形影不离的二近侍思无邪、叶溢清,六个人耗在岸边,从黎明得到日暮整
整等了一天,终于等来了渡过彼岸的唯一“道路”。不,那或许并不能称之为道路,你见过用莲花铺就的路么?
暮色深沉的水面染上一片琳琅的靛青色,白雾渐渐散去,露出江心的水榭渐成佳形。从季墨白身前的水边到青石碑处,
一行绿莲徐徐盛放,鬼魅妖异的翠绿色,花尖像一颗颗繁硕的果实昂立着,绿的近乎墨色的荷叶硕大慵懒,接天连地的
铺在水面上,远远看去竟如同一条水光涔涔的阶梯,一路延伸到水榭。月上正宫时,银辉从薄薄的攒丝乌云里露出头,
一点点撒下斑斓的星光,季墨白就在那一片极为诡异的美景中轻轻笑开来,说:“是时候了,我们走吧!”
——怎么走?
或许轻功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那一颗颗遇到月光就张开花盘的绿莲简直恐怖到了极点,季太初在十分认真的数了数那
花盘里的噬齿有多少颗之后,很淡定的骂娘了——
这他妈变态的花儿是谁种的?!
几人面面相觑,季墨白微垂眸表情无奈且无辜:“绿莲有齿却不轻易伤人,它只是喜欢月光。而且,要想过到水榭那边
就只有踩着莲花过去,否则那样远的距离,我也不能保证来回数次的传送你们……”万一一个不小心谁掉下去,那莲花
下面的水里可是猝了毒的。季墨白聪慧的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看看季太初愈发铁青的脸,心里有点犹豫,寻思着这一
次的计划是否要搁浅?毕竟目前太初与艳殇的关系冷漠的可以,最关键的问题是,他们不能这样一直冷淡下去,至少就
现实而言,不可以,因为……
“喜欢月光?”风华绝代的红衣美人终于开口,冰冷磁性的嗓音跌进飘渺幻境中显得尤为性感,视线凉凉地逡巡了一圈
后,面无表情的运功出招,霎那间众人只闻风云变化,黑压压一片阴霾遮挡了月辉,就是那个空档,绿莲硕大的花盘乖
乖缩起了脑袋变成花苞。季太初只觉一阵冷意扑面而来,下一秒已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入怀中,风卷残云般自花
间一掠而过,红纱飘逸,鸾佩叮鸣。艳殇的气息近在咫尺,于是季太初的心跳不可以值得,停跳了一拍。
——“这样,月亮就会消失了。”
低而性感的嗓音好听的像青瓷玉器相互撞击,艳殇垂眸深深地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眼稍有一丝风情万种
的雍容。太初眼皮跳了两跳,为着对面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以及一秒前那略微骚动耳膜的诱惑。他这是在……勾引他
?季太初慢慢伸手,在艳殇微妙的眼神里将手臂轻轻放在他胸口,然后异常镇定的,推开了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角
,表情平淡温和:“谢谢。”
擦肩而过。
其余四人逐一降至,季墨白在最后,路过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艳殇时,微微搂紧了怀里昏昏欲睡的少年,轻轻漾开个
笑,低声说:“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于是艳殇无懈可击的冷漠出现了第一道龟裂迹象,继而眉梢微微敛下来
,形成忧郁惘然的弧线。季墨白怔了一怔,旋即叹了口气:“我帮你,殇儿。”“不需要。”男子凉凉的说。季墨白脚
步未曾停顿的从他面前走过:“我会帮你。”
——不管彼此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时间稍稍倒回至三天前。六人行途径某不知名帮派的辖地“方寸岭”时再度遇袭,然袭击者却不是方寸岭里的绿林草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