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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 下+番外篇——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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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终于,兵临城下。

而此刻京城中,蒙尘的金銮殿最后一次广迎朝臣。王伍于葵以及喜公公等人都退到了角落里,赫连翊身边站着两个从未曾露过面的人,一个是男人打扮的静安公主,一个是带着人皮面具、扮作一中年文士的周子舒。

文武百官两列站齐,赫连翊叫人将龙袍高高地挂在大殿上,像是吊起一个金光闪闪的图腾,他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脸颊的线条因消瘦而锋利起来,直直地插入头发里,带着一种人们从未见过的力度。

京城九门十八万兵力,诸将分封完毕。

“玄武门冯小舒,朝阳门贺允行……”

最后是正北方的程武门——九九八十一块三丈长三丈宽的青石一直铺到城门外,整个京城阴气血腥气最重的地方,当年十五岁的乌溪斩杀二十四个黑巫刺客的地方,此时直面瓦格剌人的狼牙的地方。

周子舒手捧一卷圣旨,一字一顿地念出来:“程武门,由朕亲守。”

在这大殿上站着的大多数人,这辈子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军交锋前的军务会,恐怕也将会是最后一次。这里再没有皇上、宰相、王爷、公主,只有守城的人,拿刀的人,和将要拼命的人。

“半壁江山陷落,京城以南,再无重关,而今,朕不孝,令我江山蒙尘,山河黯淡,九泉之下,诚难见列祖列宗。”

“数十万大军毁于甘肃,朝中精锐损折殆尽,朕皇兄身死,几无马革以裹尸首。蛮人兵临城下,家国至此绝境,大好头颅,当胸热血,尚有何不可舍,有何不可弃?及至此时,如京城兵败,雕栏玉砌尚可,然朱颜当改,昨日当如故国,而山河当以易姓。朕便身死,又有何面目以谢天下?诸位,有何面目以见父老?!”

“愿效韩大将军,破釜沉舟,当背水一战——如不胜,便绝于此。”

“自开战之时起,兵将出,而九门闭,披甲执锐者,不得入城,违令者斩!擅离职守者,斩!临阵,前人如退,后立斩之!胆敢包庇者,同罪论处!为将者若要退避,兵者可群起毙之,取而代之,然若非如此,胆敢有违军令者,不服调配者,斩!”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道:“朕亦从诸将,誓与此地,共生死。”

十一月二十一,瓦格剌和最后的大庆官兵正式开战。

这座经过了百年风霜、用脂粉堆砌起来的城池,开始承受来自遥远地方游牧民族的第一波血的洗礼。

围城第一日,格西试探性的进攻崇文门,崇文门守将乃是御林军东大营的铁如,以前私下里被贺允行戏称为大皇子家奴,当初因为他是京城守卫,赫连钊出征并没有带上他,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将来能杀回来的里应外合的后路。

而如今,赫连钊人已经没了,再不需要后路,铁如就豁出去了。

再没有什么,比仇恨更能有让羔羊一夜之间变成虎狼的神奇力量,被格西派去敲门的六千意气风发的瓦格剌族武士,当天得意洋洋地浩荡而去,却忽然遭遇恶鬼一般的大庆守军,瓦格剌人几乎蒙了。

历史惊人的重复了,他们就像甘肃那夜、大庆军人被袭营一样,惊慌失措,一触即溃,四散奔逃。不一样的是,他们没有一个看得清敌我人心的将领,敢扛着大刀身先士卒地拼命。

就像是望月河里一夜之间,注满了融化的铁水,格西在远处仰望着这高大而富丽的城门、和抬头隐约看见的高耸入云的宫殿,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像是,这座城刀枪不入一样。

此时,程武门的赫连翊身边还剩下最后的两个人,正围着一张布防图,一站一坐。

能用之人都去守城了,景七和周子舒留在赫连翊身边,一来为了他的安全,另一边,也是将程武门这最危险的地方当成了最后的指挥部。周子舒手下神出鬼没的几百个“天窗”,便成了联系九个城门之间的枢纽,统一换上布衣,在小臂上刺上一枝寒梅,混迹于各色人群中,以最快的速度构成了整个京城的消息系统。

景七身上换了一身深色极简便的衣服,那些可有可无的零碎,衣服上的挂饰一夜之前全没了,双手抱在胸前,眉头微微地拢着。

赫连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有些不像那常年没骨头似的、懒懒散散的景北渊,他的肩背削瘦,却挺直,以往宽大的袖口腰间全收拢了起来,那身浸到了骨子里的纨绔气徒然间烟消云散了,好像这么多年来,都是假的一样。

脸颊凹了进去,桃花眼微沉,竟说不出的凌厉。

赫连翊心里微微地疼了一下,然而这疼痛很快被更大的麻木掩盖——他们每个人都没有退路。

景七在原地走了几圈,当中不停地有“天窗”来报崇文门的战况。赫连翊叫人将这小小的胜利隐而不发,只让诸将知道,崇文门正打着,严加戒备。

景七忽然皱眉道:“陛下,京城九门,看起来是大关,巍峨而立,却是个易攻不易守的地方,若是那乌尔木家的兔崽子醒过神来,逮着一个地方打,恐怕……难对付。”

赫连翊和周子舒都明白这个道理,京城十八万守军,本来人就不多,还要分散到九门,那就相当局促了。

当年建造这京城的时候,就有种笑迎八方来客的坦荡在里头,满是大国都城的优越感,可如今这不速之客来者不善,京城不愿意笑迎了,自然也就出了问题。那么多的城门,好像个被人打了九个窟窿的筛子,一处便是一个弱点。

赫连翊和周子舒一时都沉默不语,景七便继续道:“敌方有几个不容易对付的地方,一来格西乌尔木这人能忍,这便不容易激怒,不容易焦躁,临阵沉稳;二来瓦格剌人个个身强体壮,这便不容说了,眼下我城中兵将群情激奋,这还好,万一旷日持久,再衰三竭,恐怕……”

他摇摇头,眉头夹得更紧。

赫连翊缓缓地接道:“如果朕是格西,在各个城门试探一二,必然会想明白这道理,与其以劳打逸地在九个城门之间转,不如守着一个地方,硬攻,我们承受不住。”

周子舒问道:“陛下觉得,他硬攻的地方会选在哪里?”

赫连翊顿了顿,才道:“若只想打进京城,朕会选玄武门,静安虽是冯大将军的遗孤,可毕竟是个姑娘家,或者有些本事,但硬耗,恐怕耗不过这些个蛮牛一样的瓦格剌人。若是……若是想坐拥天下……”

赫连翊回过头去,望着远处的烟尘和晦暗的天际,喃喃地说道:“若是想坐拥天下,他必定会选程武门,来和朕,一较高下。”

第七十四章:最终之战四

乌溪让日行千里变成了一个可以成真的奇迹。

大庆南疆的边防军也紧赶慢赶地回撤,却在刚出蜀地的时候便被他赶上了,当年叫冯大将军四十万精兵葬身于此的南疆人们再次让平静了多年的大庆边防军心里冷汗了一把。

这是一个彪悍、却容易偏安一隅的民族,敢爱敢恨,可爱恨又都那么纯粹,那么简单。

接掌了大巫师的乌溪在南疆有绝对的权威,而弄明白他来意的大庆边防军在勉强跟了他们几天以后,俨然已经将这位新上任的南疆大巫当成了精神领袖,就这么跟着,竟激发了这些边防军们的潜力,几日过后,那种在乌溪看来慢腾腾毫无生气的军中气氛,竟然去了大半。

乌溪只恨不能身如柳絮,随风一夜,便吹到那人身边。

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拼命走了一天的人都沉沉睡去,唯有他辗转反侧。惶急、焦虑、还有堵在胸口的难以言喻的恐惧,可是都无从诉说,青天白日里,还要压抑在那面无表情的面孔后面。

都说巫童变成大巫以后,人好像更冷淡了,一天到晚脸上连半点喜怒哀乐的踪迹都看不见,几乎有些神鬼莫测的意思了。可乌溪想,他不是故意这样的,他只是心里很难过,每天被噩梦惊醒,想起梦中那人一身是血的模样,便撕心裂肺一样疼,不知道除此以外,还应该何种表情以对。

如果没有了他,如果这漫长的一生,从此没有了他……

他每次想到这里,便强迫自己打住,否则他担心自己会疯狂。

夜色深沉,野外露营,乌溪草草吃过几口东西,就着奴阿哈手上的湿帕擦了把脸,便挥挥手,叫他出去了。

他独自一个人靠在帐子前,借着微末的月光,将手伸进怀里,从贴着胸口的地方掏出一个锦囊,用一根线拉着封口。乌溪将小小的锦囊提在手里,看了一会,将它打开。里面便滚出几个憨态可掬的象牙小动物,乌溪用手心接住,借着月光,那洁白的象牙像是会闪光一样。

他想起那日,景七风尘仆仆地从两广之地回京,随手交给自己,嘴里说着“给你买的小玩意儿。”的那满不在乎的样子。

想起他说的那句“还能给谁”。

锦囊被他贴着胸口放着,这些小东西都带着他的体温,暖烘烘的。乌溪盯着他们发了好一会呆,不知想起了什么,抿得紧紧的嘴角忽然轻轻往上提了一下,随后眼神有暗淡下来,那点微笑点起来的亮光转瞬即逝。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蜷着一条修长的腿,仰头看着寂寞的夜空,显得特别形单影只。

奴阿哈忽然走过来,小声道:“大巫……”

乌溪脸色不变,淡淡地“嗯”了一声。

奴阿哈凑过来,说道:“那日……王爷送我们出京,曾让我带一句话给大巫,之后大巫醒了以后便一直忙着其他的事,我还没来得说。”

乌溪回过头来:“他说了什么?”

奴阿哈低声道:“王爷说‘今日我欠他的,他日若有相逢时,定当还了他便是’。”

乌溪愣了半晌,低低地笑了起来,最后竟有些难以自已:“还了我……还了我?他拿什么还我?我要他一辈子来还,可他何时……何时真心想给过我?”

乌溪的笑音徒然止住,紧紧地收紧拳头,那些象牙的小动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奴阿哈眼睁睁地看着那坚硬的象牙的东西竟然就这么被他一握之间,慢慢地变成了粉末从他指缝中漏下来,大惊道:“大巫,王爷送你的东西,你、你……”

乌溪漠然地张开手掌,那些细碎的粉末立刻散在了风里,他一字一顿地道:“他不给我,我就去抢来——这个是他拿来哄孩子的,我不要这个。”

言罢站起来,看都不看奴阿哈一眼,径自钻进了帐子里。

而此时,京城之战已经打了四天。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格西和赫连翊竟是出奇的相像。赫连翊运气好在,他天生就是皇太子,是整个大庆帝国皇位的正宗继承人,有一个相对安稳的成长环境。他的朋友有陆深,有贺允行,有景北渊,有周子舒,十年繁华收于离乱,他们纵然眼下还嫩,可如果给他们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成长,终将是一群能颠覆天下的男人们。

然而也只是如果,世界上总没有那么多恰到好处恰如人意的事。

格西就走了另一个极端,他所有的东西都是用自己半生的时间动手去抢去谋划来的,他正当壮年,野心膨胀,在人生最辉煌的阶段,剑锋直指这些才刚刚展开羽翼,未来得及丰满的年轻人们。

再也没有比野心家,更了解野心家的了。

格西接连派出小分队做前锋,去试探京城九门的防卫。

最后,他明白了,守城的人是一群疯子,疯子是不能讲道理的,也很难用什么策略。

就在这个时候,格西的妻弟鲁尔卡塔站了出来,提议找准大庆守军的弱点——崇文门下手。

鲁尔卡塔对此表示很乐观,因为他刚刚通过特殊的渠道了解到,崇文门的这位守将的头衔不是“将军”,也不是“大人”,而是“公主”。鲁尔卡塔认为这是大庆已经拿不出人来了,竟连女人都披甲上阵。

他的策略也很简单——带重病硬攻崇文门,跟他们耗着,同时骑兵绕城随时准备偷袭,叫其他门的守将不敢妄动增援,便是用铁棍杵,也能把城门给捅破了。

格西听了以后没说什么,沉默了良久,久到鲁尔卡塔一张脸上笑容都僵住了,才轻轻地点点头,拨给鲁尔卡塔四万人,叫他带人去打崇文门。鲁尔卡塔对此还有些不满意,毕竟他觉得这是个完全的好办法,而首领却只给了他这么点人。

可随后,他又乐观了,因为据可靠消息——崇文门所有会动的活物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万人,四万,足够拿下那小娘们儿了,人少有人少的好处,比如到时候分功劳的人也少。

围城第四日下午,崇文门遭到了开战以来最猛烈的进攻,瓦格剌人像是山呼海啸一般涌过来。鲁尔卡塔一马当先,他人如马熊,声如洪钟,一嗓子吼出来叫人都得原地耳鸣一会,便这么奔涌而来。

静安公主冯小舒跨马提佩刀,静立于城门下,迎战。

她的腰大概还没有鲁尔卡塔的脖子粗,可是她和她身后所有人一样,都无所畏惧。

鲁尔卡塔愕然地发现,这女人和肃然无声的大庆军身后,是紧紧闭着的城门,连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没有留下,而就在他们接近的时候,大庆守军完全放弃了守城,以一种更加愤怒、更激烈的方式,迎面像他们扑过来。

静安公主冯小舒一往无前地催马便闯入敌阵中,她连头也不回,像是身后的大庆官兵跟着她或者不跟,都不干她的事一样。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作为守将,自然不会真的不管不顾地只身冲锋陷阵,虽则叫人看起来是一人一马,实际身后的大庆守军左中右路分好,早分别有副将统帅配合,丝毫不落地跟着她极快地推进——那瘦小的女人都身先士卒,男人们难道要等死么?

鲁尔卡塔错了,崇文门并不易攻——因为守将是个姑娘。

一瞬间,攻城方和守城方,似乎微妙地翻了过来。

一个“天窗”疾步赶到赫连翊面前,口齿伶俐地汇报了战况,周子舒皱眉:“陛下,给公主增援么?”

赫连翊摇摇头。

周子舒又想说什么。

景七伸出一根手指止住他:“静安顶得住,她是冯大将军的女儿。”

赫连翊闻言便轻轻笑了笑,回头问道:“那父皇当年叫你娶了她,你怎么不干?”

景七摇头苦笑道:“我这么个窝囊的纨绔子弟,怎么配得上公主那样的巾帼英雄?陛下不要说笑了。”

随即,他又正色下来:“看来格西是在拿那傻大个试水,瓦格剌骑兵一直四处乱窜,是让我们弄不清下一步的动作么?”

周子舒接道:“如是如此,下一步难道格西的大军会冲着程武门来?”

赫连翊摇头道:“没到那时候……虽说他会想和朕一较高下,可格西这匹老狼还要更狡猾些,此时硬攻程武门,怕也讨不得便宜,然而他的兵力毕竟几倍于我们……”

周子舒问道:“陛下说他在用他的人为代价,消磨我军意志,最后再一举得中?”

赫连翊缓缓地点点头。

三个人又短暂地沉默了,小半个时辰以后,又有天窗来报,一脸喜色地说崇文门处瓦格剌军已见败像。

赫连翊脸色却不见好,半晌,才低低地说道:“静安这是拼命的打法,纵然赢了这一场,最终总有禁不住的时候。”

景七思量了半晌,忽然说道:“我倒有些主意。”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出来,又一个天窗跟着进来:“启禀皇上,崇文门瓦格剌军溃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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