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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 下+番外篇——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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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回他将乌溪气得拂袖而去,谁知这小孩第二天没事人似的又来了,只是怎么问都不肯开口,景七闲得哪都疼,八卦之心突起,变着法地拐他,哪成想乌溪看着实诚,嘴紧得像个没缝的蚌,死活撬不开。

景七说着便要去抓乌溪的手,乌溪不躲不闪,任他一双才捂热的手将自己的手抓过去,却仍在摇头道:“我不用你算,你又算不准。”

景七笑容僵了一下,也不瞎了,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臭小子别老拆台,一会把我生意都吓跑了。”

乌溪闭嘴了,笑得即温柔又纵容,好像陪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玩,景七修长的手指在他手上捏来捏去,又顺着掌心的纹路画了画,他不由抿抿嘴唇,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地扫了一下似的,酥酥地痒,只恨不得收拢了掌心,将那人动来动去的手攥住,一辈子都不松开。

景七在那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地,跟真事儿似的研究了半天,才笑道:“哎呀,可恭喜这位公子啦。”

知道他是胡说八道,乌溪还是笑道:“恭喜什么?”

景七做世外高人状晃荡着脑袋,说道:“这位公子主姻缘的天纹长而深,可见是个至情至性的痴心之人,情路上必然大吉大利,且自来百无禁忌,若是果决些,必能抱得美人归。嗯……还没有岛纹,说明公子心仪之人,也是个忠贞不渝的女子……”

前边还像那么回事,后边这句就太没烟了,乌溪打量着眼前一脸猥琐状的景七,心道“忠贞不渝的……女子”?于是便要将手撤回来,说道:“你尽是胡扯,边都不沾。”

景七却抓着他不放,说道:“我老七必不胡说的,若不是,只说明你眼下中意之人非是良配,公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乌溪听他越来越不着边际,便站起来道:“你再胡说,我可走了。”

景七忙拉住他,笑道:“好兄弟,你出来都出来了,陪我坐一会也好。”

乌溪笑了笑,顺从地把板凳搬到他旁边,坐下来,从怀中摸出一本《六韬》,一边看,一边注意着这骗子舌灿生花地将路过的人挨个蒙了个遍。过了会,来了一片云彩,遮住了日头,便凉起来了,乌溪伸手解下外袍,扔给景七。

景七知道他一身好功夫,寒暑不侵皮糙肉厚,也不和他客气,抱过来就裹在身上。

自那以后,乌溪还像是来上瘾了一般,每日景七出门的时候,就揣本书,跟在他身后,晚上再帮他将摊子和牌子扛回大杂院。

说来也奇怪,自打乌溪来了以后,景七的生意好像好了好多,尤其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总爱往那英俊的异族少年那里多瞟几眼,景七还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若早知道这样,便不往脸上弄许多青青黄黄的东西了。

乌溪白了他一眼,问道:“好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南宁王爷当街摆摊算命?”

“本王这叫体会民间疾苦。”景七蹲在路边,咬着半个鸡腿,十分没样地说道,“再说也差不多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这点小伎俩,糊弄得了贫民老百姓,还能糊弄得了那些个耳目通天的大人们?昨儿上朝的时候还叫皇上拉住,非让我给他算一卦呢。”

还真像那位爷能办出的事来,乌溪问道:“你算了么?”

“算屁,我胡说一通,那不是欺君么?”景七把啃得干干净净、狗都占不了便宜的鸡骨头丢在一边,抹抹嘴,“我就说皇上乃是真命天子,天子之命乃是天机,我这等道行不深的散仙可算不出。”

——这就不是欺君了么?

乌溪无语,瞅瞅天色,已经晚了,才要叫他回去,突然,一个人影挡在了面前,乌溪抬头一看,竟是太子赫连翊,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周子舒,当下愣了一下,站起来双手抱在胸前行了个礼,赫连翊摆摆手:“巫童不必多礼。”

景七却仍拿着他那根破棍子戳来戳去:“我可闻着了一股子贵气,这位大人贵不可言哪,算一卦不算?不准不要钱——”

赫连翊便是听说他这样胡闹得没边,看不下去了才来将他拖回去、不让他丢人现眼的,一见这无赖样子,忍不住又气又笑,干脆坐下道:“不知这位……七爷会算什么?”

景七来劲了:“哎呀,姻缘运势,大灾小病,小人不吹牛,都略有心得。大人是摸相还是测字啊?”

赫连翊似笑非笑地道:“测字。”还不待景七反应过来,便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画了一个“景”字。

景七干笑一声:“这个字……嗯,这个字很有意味,大人问什么?”

“姻缘。”

景七心里一震,乌溪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又见试探

跟在赫连翊身边的周子舒往后退了一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乌溪,眉头轻轻地皱起来。

景七沉默了半晌,仍是那副青黄的面孔,眼皮动也没动,心里却翻了好几个个儿。那日在东宫,临走时赫连翊脱口而出的话好像仍在耳边,隐隐透出些许别样的味道来。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三百年爱憎呼啸而过,从始而终,如须臾弹指,红颜云鬓都成了枯骨,剑胆琴心化作了飞灰。

六十三年三生石畔落拓客,六十三年冥思苦想,方才知道,原来三生石上,是没有字的。那所谓缘定几生,岂不荒谬?

这世间不变处,只有无常而已。

只有……无常而已。

景七轻轻一笑,收拢了掌心,侃侃道:“说文解字云,景,光也,上日,下京,字是好字,大人却问错了问题。”

赫连翊眼色沉沉地看着他:“我问错了什么?”

景七伸手,从裂口粗瓷的茶碗里蘸了些水,细长的手指,在桌上重写了个“景”字,道:“日出东方,天光四起,山重山,渐可攀,皇头差一点,脚下满京华,可进而不可退也,大人这字若问前程,则虽艰难险阻,亦贵不可言。”

赫连翊轻笑一声,眼角却没有笑纹,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若……偏要问姻缘呢?”

景七摇摇头,轻笑道:“这是个无缘字,若有三生缘定,那岂不是虚‘影’一场,大人不用问我,自己心里有数。”

赫连翊低下头去,半晌,才勉强一笑,站起身来,肩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竟有些不直起来,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那招摇的“神机七爷”的牌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压不住的凄苦:“先生说得有理……”

这句话仿佛压在他喉咙里,每吐出一个字,都刀子似的划着嗓子,听起来有几分沙哑:“有理。”

他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十分精致的荷包,丢在景七收卦资的破碗里,撞上那小半碗的铜钱,清脆作响,转身大步离去,竟是连头都不敢回一下似的,周子舒对着景七和乌溪点点头,匆忙跟上。

景七脸上的笑容像是长在那里一样,半晌不退,良久,才将那小荷包拾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竟不是碎银零钱,是只两寸大小的玉兔,兔子脚上穿了个洞,上面挂了个古旧的铃铛,风一吹,便脆生生地响起来。

他手里托着那只兔子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还是很小的时候,赫连沛给的一对玉兔,他特意找人穿了铃铛,给了赫连翊一只,另一只恐怕还在自己府上,和那些个经年旧物一起。

原来已经有十几年了。景七笑了笑,将荷包收起来,慢吞吞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有钱人出手就是大方,收摊了收摊,小乌子,爷请你去对面的摊子上吃馄饨去。”说着,便弯下腰去,将招摇撞骗的摊子收到他那破匣子里,拿着木棍在一边在地上点着,一边往前走。

走了几步,才发现乌溪并没有跟上来,回过头去,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撇嘴道:“干什么不走?嫌弃么?”

乌溪问道:“刚才那个人的意思,是说喜欢一个姓景的人么?”

景七站定,蹭蹭鼻子,心说这种乌七八糟的事,别教坏了孩子才是,便道:“什么姓‘井’姓‘河’的,都是富家公子败家取乐的玩笑话罢了,真指望算对了,还不找我呢。”

乌溪摇摇头:“他没取乐,是说正经的,我知道。”

景七哂道:“你知道什么了?小孩子家家的,好好读书是正理,想那么多干什么?”

乌溪皱眉:“我不是小孩子。”

景七敷衍地点头道:“嗯嗯,不小了,正是全盛红颜子,无计多情无计愁的时候,哎呀——”他学着戏子的腔调哼哼唧唧地唱起来,调侃说笑,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乌溪仍是站在原地没动,执拗地说道:“我不是小孩子。”

景七已经晃悠到了馄饨摊前,将东西放下了开始和那老板搭讪,离得远了,没听见他这句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而伊人彼岸,触手难及。

功名尘土,他乡路遥,谁有空暇,为这儿女私情一声长叹?

乌溪忽然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景七的手臂,目光灼灼地望向他,问道:“你心里……有没有过一个人,觉得日日看见他,心里就像开了花一样,见不到他,便每时每刻坐立不安,又不敢和他说,只觉得自己怎么都配不上他,大事小情都为他想好了,哪怕自己死了,也不愿意他有一天为难,一点不高兴的地方?”

景七伸手去拿筷子的手一顿,闻言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半晌,才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有。”

乌溪一颤,张张嘴,话音堵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良久,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热腾腾的两碗馄饨端上了桌子,热气扑面,景七拿起桌子上的醋碗,往里倒了些调味,随口道:“死了,早记不清楚了。”

乌溪道:“真有那样的人,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忘了他的,你又没说实话。”

景七笑了笑,却不言声了,闭着眼睛低下头,做戏做全套,摸索着吃馄饨。

所以记不清了,不是因为人死了,是……心死了。

第二日早朝,赫连沛竟意外地出现了,临走的时候还特意把景七给留了下来,叫他陪自己喝茶下棋。

“小兔崽子,又想跑,哪那么吸引你?皇伯父都懒得见了么?”

景七赔笑道:“那哪能啊,这不是……公务繁忙么?”

赫连沛挑起眼瞪了他一眼:“繁忙?都繁忙到城南摆摊算命啦?”

景七苦着脸抱怨道:“咳,您看……这太子殿下咋又告臣的状呢,不就是看在熟人的份上多讹了他点卦资么。”

赫连沛笑着推了一下他脑袋:“胡闹!你父王年轻的时候,可是我京城第一才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惫懒贪玩的小子来!”

景七顺口接道:“可惜父王故去得早,要么还可以问问,别是抱错了吧?”

这话倒勾起赫连沛的怀念之意了,上上下下打量了景七一番,感慨道:“明哲……可去了有八年了吧?”

景七道:“是,回皇上,八年整了。”

赫连沛眯起眼睛,想起往事,竟有些伤感,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八年前,你才这么高……那么小的一个娃娃,现在都长成大人了。”

景七默然。

赫连沛又叹道:“朕当年的那些诗酒谈笑的老友们,如今好多都不在了,看着你们都大了,朕也老了。”

景七立刻道:“皇上正是春秋盛年的时候,怎说是老?是父王……没福气罢了。”

赫连沛又唏嘘半晌,拉着景七絮絮叨叨地说那些年轻时候的事,中间还掉了两回眼泪。景七只得在一边听着,还得扭曲出一幅挺难过的表情,陪着他伤感,谁让皇上这话题是自己引起来的呢。

他知道这位陛下是个重情的人,这些日子对自己仍是不让新,才借着这机会,成心提着过去的事,没想到这位爷伤感起来,还刹不住了。

茶水都续了三四回,赫连沛这才止住,抹抹眼睛道:“人老了,爱说旧事,你们年轻人肯定不爱听。”

景七笑道:“这怎么说的,父王去得早,臣年幼时候,印象不深,有时候想他,都觉得模糊,皇上多说几句,臣心里多记住几句,留着下辈子孝顺父王呢。”

赫连沛摇摇头,叹道:“你啊……”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景七:“北渊,这说来,也不小了吧?该到操心终身大事的时候了,下个月便是选秀的日子,到时候皇伯父做主,给你在名媛淑女里好好选个贤良淑德的,不过你若有中意的,可提前说好了,别我这老头子忙忙叨叨一场,反惹了你不愿意。”

景七有些愕然地抬头望向赫连沛。

赫连沛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不小啦,该成家立业了,你整天四处鬼混,成什么样子?不叫人笑话么?”

这位鬼混的祖宗倒教育起别人来了,景七忙低了头,小声道:“皇伯父说得这是什么话,北渊觉着还年轻着,这……成家还……还早。”

“咳,”赫连沛瞪眼,“还早,你说什么时候不早?”

景七干咳一声,绞尽脑汁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这……这匈、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赫连沛大笑起来,几乎是前仰后合,将刚擦净的眼泪又给笑了出来:“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你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匈奴真来了,你能干什么?”

景七苦着脸道:“皇上,话是这么说,可可、可……”

赫连沛截口打断他道:“可什么?嫌娶了媳妇碍着你疯玩了是不是?合该找个厉害的管管你——对了,说起厉害的,那个冯元吉家的丫头,小名儿叫舒儿的,小时候你也见过,她爹爹为国尽忠,这丫头朕瞧着可怜,便收她做了义女,正好贤贵妃没有子嗣,便一直养在她那里,那丫头可是巾帼不让须眉,从小就爱舞刀弄枪的,活泼性子,你看……”

景七心里“咯噔”一下,一边赔笑,一边仔细查看赫连沛神色。

冯大将军之女、后封的静安公主?谁娶了她,便等于收了冯大将军那一众不得志散于各地的旧部,何况还有贤贵妃那位高权重的赵太师?赵太师与陆仁清私交甚密,虽然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哪个文人清客不以其为尊长?

娶了静安公主,在满朝文武中,那是个什么位置?

这公主是香饽饽,可到了他这,便是个烫手的山芋。

赫连沛这又是一招试探么?景七才松出来的一口气又重新提了上去,心下闪念,“扑通”一声跪下来:“皇上,臣万不敢从命!”

赫连沛扫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怎么,朕的公主,配不上王爷么?”

景七只是磕头,咬着牙不出声,额角磕破了一块,他好像无知无觉一样,赫连沛脸色一变,喝道:“行了,成什么样子?!”

又冷笑道:“既然王爷瞧不上朕的公主,朕又不是不通情理的昏君,焉能强求?”

景七这才低声道:“臣万死。皇上赎罪,臣心中另有钟情之人,万不敢玷污公主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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