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跪又是一个时辰,在里头的魏珠终于憋不住劝了起来,“皇上,如今已经是酉时了,四阿哥还在外头,您看这天阴沉沉的,显是又要下雪的样子,不如让先起来?”
老爷子听着就好像没听到那话似地,只转过头不吭声,手上拿着的折子却还停留在一个时辰之前的那一份上,隔了半晌这才哼了一声,“你再去问他,现在走,朕就算了,若是不走赶明儿一起圈禁。”
还来这一套?魏珠几乎欲哭无泪,他应了一声走到外头老四面前刚想说话,就听到这位贝勒爷的声音,“皇阿玛还是不肯见?”
“四爷,容奴婢劝您一句,天寒地冻的,若是您真有什么事儿,皇上心里、娘娘心里都不好受,不如就现在回去吧,皇上说了您现在回去一切就算了,若不走赶明儿一起被圈禁。”
“还是那句话,请公公禀告皇阿玛,儿臣今天一定要见着他。”这个时候胤禛觉得自己的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今儿个来的时候其实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所以多穿了一条软和的棉裤,却没想到昨儿个下雪虽然外头化了但地底下还是湿的,随着跪着的时间越来越长,那冷气竟是慢慢侵袭到了腿上现在都到了腰背了,那又酸又麻的滋味非常不好受,但……今儿个绝对不能就这样走了,若是自己现在再不为胤祥辩解几句,难道真让他在夹蜂道里一直住着?
他这样的倔强在里头的那位老爷子看起来反而是对自己威严的一种挑衅,“合着他觉得今儿个这样跪着就行了?哪怕他跪到死朕也绝对不会见他。”在上头的老爷子咆哮一声,丢下手上的折子索性躺在后头的一个长榻上。
他表现的很想睡觉,但实际上在榻上也躺的极不安稳,外头天色已经渐渐黑了,风也逐渐起来,老爷子听着外头刮着的风,脑子里就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外头还跪着的老四,“魏珠,胤禛可还在外头?”
“皇上,贝勒爷还跪着,天下雪了……”小太监上前一步犹犹豫豫的又劝了起来,“皇上,奴婢是个阉人,并不懂大事儿,只是奴婢想着四阿哥平日里身体不好,这样跪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若是佟贵妃娘娘知道了岂不是让娘娘也伤心难过?”这个小太监觉得自己现在真是里外不是人,佟贵妃娘娘今天不停的派人来打听消息不说,外头那位还死犟着不肯走,你说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都三个时辰了,若是要让四阿哥真的马上走人,直接下旨派外头的侍卫把他提走就是了,这样僵着到底是做什么啊!
胤禛身体不好,老爷子心里很清楚,但真让他宣老四进来他又觉得脸上挂不住,就这样又僵持了一会就听到外面一声惊呼,“不好了四阿哥昏过去了。”
“混账,外头的人到底是怎么看着的?怎么也不小心点!”老爷子大喝一声,“还不把他抬进来让太医过来瞧瞧!”
魏珠跪下应了,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顺手给另一边角门一直等着的佟贵妃那里派来等消息小太监报信。当佟佳氏知道胤禛昏过去被抬进了御书房这个消息之后,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得,这对父子总算是见着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瞧瞧可不都是一个样子?”
“这是……不然怎么是龙生龙呢?”苏惠笑了起来,“倒是要给四阿哥准备点补补的东西,这天这样的冷,万一冻出病来可怎么办?”
“这是,你带着人去库房里看看,有什么快送过去了。”这两个窝在这里商量东商量西,御书房里老四一睁开眼睛对着自己父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皇阿玛,十三弟是冤枉的,您放了他吧。”
第六十六章
一群儿子里,康熙爷自认为自己还算是一碗水端平的,却没想到自己年纪大了那群儿子竟然无一不是个省事儿的主,唯一稍为让人省心点的老四竟然还玩这一套把戏顿时无名火起,眼看着又要发作,魏珠不失时机的出现在了后头,“皇上高先生来了。”
高先生就是高士奇,这位高先生前几日递了折子准备乞老还乡,却没想到皇帝拿着折子留中不发,倒是有几分再留两年的意思。只高士奇原就是个散漫惯了的,他也不管皇帝答应不答应,只把手上所有的公务交代清楚了,便成日的在太医院那里混着,和几个老太医吃吃酒、论论养生之道,日子倒也过的逍遥,皇帝知道了倒也不恼,只笑着夸了句会过日子这事儿就这样算是了结了。既然皇帝都默认了大学士的游手好闲,那愈发没有人会去上折子找不痛快。
高士奇在医道上很有一套,他来倒要比太医更适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凑到胤祯面前掀开被褥瞧了瞧,顿时挑高了眉头,“皇上四爷并无大碍,先换一身衣服,容臣细看。”
康熙想了想点了点头,让人把胤禛扶到偏殿,高士奇跟着去了后头,就看着魏珠把胤禛的裤子小心翼翼的给脱下来,只看到胤禛的膝盖到小腿上一片不正常的白色,周围皮肤上竟还有些许青紫,顿时心中暗道一声不妙,“魏珠,快让人煮了姜水来,记得带点升降,对了再打盆温水过来。”他一叠声的让周围几个候着的小太监去做事儿一边搬了个椅子坐在了胤禛身边,“四爷,容臣多嘴说一句,若您想要和自己过不去何必要用这折磨人的法子?十三爷上次跪了那么一回,最后后果如何您不是没见过,十三爷那时候倒还好治,您这个恐怕会落下病根的。”
高士奇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胤禛低着头沉吟良久,这才朝着旁边这位老先生拱拱手,“先生所言的确有道理,只是十三弟好歹也喊我一声哥哥,冲着这句哥哥我也绝不能袖手旁观。”
高士奇是知道那天事情的,也知道这两个兄弟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出来的但感情从小都很好,顿时在心里唏嘘了一番,“既然四爷您下定了决心,那微臣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只您从今往后却是不能再着凉了,”他这话话音刚落,魏珠就端着一大盆温水走了进来,高士奇伸手试探了一下水温又兑了些凉水进去,这才拧干了布走到胤禛身边,“四爷,这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儿,若是觉得疼喊出来就是了,切切不可忍者。”他这话说完也不等胤禛有反应,就把布包着生姜往他腿上搓起来。
一开始胤禛有些没明白高士奇的意思,那腿已经冻的好像不是他的了,但逐渐的,他开始觉得那腿周围好像有一群蚂蚁在啃似的痒痒,那种难受劲让他感觉很不舒服,高士奇看在眼里把手里的布交给侯在一边的魏珠这才说道,“四爷,您的腿受了凉冻的不轻,从今日起,但凡阴雨冬日你的腿势必不会好受,要注意多穿几件衣服,用热沙子敷着,多泡泡脚才能渐渐缓解了,可不要仗着现在年轻就不听劝告最后落下病根来。”
这么一折腾就弄到了天黑,等到胤禛这边彻底包扎好了,高士奇留下了一纸方子并嘱咐赶明儿记得派人来他那里再拿瓶膏药,这才施施然的走了。胤禛被搀着重新回到正殿,就看到康熙爷坐在上头,他刚欲行礼就听到上头那位老爷子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怎么你还嫌没跪够啊,还不给我坐下,回话之前先把你额娘送来的汤给喝了,你多大的年纪了还玩这一套把戏,你是嫌你额娘不够操心是不是?”老爷子一想到前头佟贵妃派人送来的热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明面上看起来是给自己送东西实际上还不是想探探这个小子到底好不好,且还是骨头汤……想必是从听说那个小子跪着开始就已经在小厨房里给炖下了。
端着那碗汤,胤禛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皇阿玛,是儿臣劳动了皇额娘,只是十三弟真的是……”
康熙看着胤禛突然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这个老四怎么就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现在巫蛊之术已经在大殿上被揭了大半,胤祥自己承认写下了生辰八字,若是不重重处罚何以服众?老爷子也承认自己把整件事情想了好几遍,也找出了不少奇怪的地方,只是若真的是胤礽做的,这手段可谓是极其高明,且现在巴汉格隆死了,彻底死无对证,胤褆也好、胤祥也好,事实的真相已经变得不是非常重要了。
“他是不是冤枉的,你怎么知道的?”看着老四把汤一口气喝完,康熙这才慢慢的问道,眼睛却还盯着桌子上那张高士奇留下的方子,提起笔改了一味药,顺手又添了一味黄连进去。
“儿臣的确是没有证据,但是十三弟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他都已经认了!”
“皇阿玛,儿臣愿以一家老小的性命担保十三弟绝对没有做过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且若是皇阿玛要罚,圈在家里也就算了,那夹蜂道怎么能住人,十三弟从小身体就不好……”胤禛这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就冷哼了一声,“他的身体要比你好,你当朕不清楚吗?若再不这个小子一些惩戒,日后他再胆大妄为下去难道还要你替他收拾吗?还是说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胤禛心中突突的跳了两下,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低着头不吭声。康熙是知道这个儿子的,平日里也就只看到他和胤祥稍微好些,其他人竟是一个都不多接触,心里又软了些,只是这件巫蛊之事实在是太过气人了,哪怕胤祥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也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那个小子,要不然今儿个他跪了一次,明儿个说不定就有一群人跪在门口了。
“圈禁……前头朕说了,你不回去那就圈禁,回去吧,十个月里不许跨出贝勒府一步!”他冷哼了一声转过头,“跪安……不,直接请安走人吧,记得去你额娘那里也去请个安,你额娘担心了一天了。”
“皇阿玛!”
“出去!”懒得和这个小子多说,康熙把魏珠叫过来在耳边嘱咐了几句,便示意他跟着出去。
老四心里非常难受,他今天来是做好了被处罚的思想准备的,十个月的圈禁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把胤祥给救出来却是让他心里难受的很,他虽不想走却最终还是被旁边几个太监给“扶”了出去,还一路被“扶”到了佟贵妃那里。
佟贵妃看到老四的时候,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撇过去头不想看他,“四阿哥你如今是翅膀硬了,什么都不怕了,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了是吧……”这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苏惠就拉了佟贵妃的袖子一下,“四阿哥都成了这个样子,娘娘您就别怪他了,还不快点搬个软凳子过来让四阿哥坐下?”
“所以说了都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省心些?”佟佳氏虽嘴上还抱怨着,却忍不住用帕子掩着脸落下泪来,“怎么也不保重自己些,那地上硬邦邦的还有冰碴子也是你能去跪的?看看你那样子……你虽不是我胎里带出来的,但好歹也从小被我养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书你是白读了吗?”
“皇额娘……”看着自己额娘泪流满面的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样子,胤禛心里也难受得紧,他刚欲说话却最终被佟贵妃捂住了嘴,“答应额娘,从今往后这种糊涂事情切莫再做了,行吗?”
“……是!”胤禛最终应了下来,他突然觉得绝望起来,自己最终还是没有能把胤祥给救出来,那个在夹蜂道的小十三最终还是得关在那个鬼地方吗?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上了胤禛的心头,他垂头丧气的被苏惠嬷嬷扶上了宫里专用的小软轿里,在那个黑暗的轿子里,他只听到外头呼呼的风声,整个宫里静的可怕,只是这坐着坐着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从佟贵妃娘娘那里哪怕他用脚走都应该已经出了宫门才是,怎么现在还没有人来对牌子?
他伸出手准备掀轿帘的时候,只觉得那轿子颠簸了一下,魏珠的声音从外头响了起来,“皇上有旨,四阿哥您现在就带着十三阿哥走人,只是十个月内您和十三阿哥都不许出了禛贝勒府一步,若是让人知道了,十三阿哥还得回来,这是皇上体恤四阿哥您一片兄弟之情,所以法外开恩,只这事儿不太好被别人知道,四阿哥就不用上折子谢恩了。”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胤禛忙不迭掀开帘子,只看到面前的那个破屋子门口站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胤祥,“十三弟!还不过来!”
“四哥……”
第六十七章
胤祥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胤禛,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四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四哥你怎么来了,”他忍不住倒退一步,不由的一位胤禛也被关来了这里,正准备说话,却听到坐在轿子的老四艰难的走出来,“胤祥,跟我走!”
“四哥!”这一刻,胤祥可以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他一个箭步扑上去紧紧抱住胤禛,“四哥你怎么来了?”
魏珠适时的上前一步禀道:“两位阿哥还请快点回轿子上去,这让毕竟不是让人叙旧的地方莫要给人看到了。”他说着转过头看向胤禛,“皇上吩咐四阿哥的事儿切切不可忘了,奴才告退。”他带着几个小太监慢慢的消失在另一边的夹道中,胤禛这是才放下悬着的心,“胤祥,快回去。”他说着把小十三拉进了轿子里,却在坐下的那一刻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胤祥一愣,心里顿时清楚了几分,他在老实说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势必会被重重治罪,现如今被关了还没一天就被放出来势必胤禛是去求过情的,“四哥你怎么了?”他扶住胤禛问道,“难道你被皇阿玛打了?”
“胡说八道什么,不要啰嗦了,你当人人都是十四弟吗?”胤禛压低了声音,看着眼前的那个小子却是忍不住捶了他一拳,“你是不是疯了?那话也是你能混说的?合着你不看场合,认了做什么?”
因那软轿极狭窄,原本就只能一个人坐的如今却呆了两个大男人,胤祥扶着胤禛坐好,自己却蹲在他面前,“四哥,你可想过,若我不说后头又会有什么?那天在殿上显是有人布了局,大阿哥是个口没遮拦的,自然是敢胡说八道的,你看这一下子大哥、八哥连着九哥竟能一并害了,若我不认,难道让皇阿玛处分四哥你吗?”
“胡闹!”一说这个胤禛就来气,“难道在十三弟眼里,四哥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连一句为自己辩白的话都不会说?还需要你来帮忙?”
胤祥转过头,却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四哥,我的心你难道不明白吗?宁可死无葬生之地,也绝不想看到你有差池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胤禛只觉得他的手在哆嗦,跟着也顿时心痛起来,“你这个傻子!”他伸出手一把把胤祥拉了起来往怀里拽,两个人顿时抱在了一起。
狭小的轿子在宫中漆黑的夹道中前进,胤禛耳边只听到了轿子发出的嘎吱声和胤祥的呼吸声,虽然轿子里黑成了一片,但他依旧觉得自己可以看见胤祥的眼睛,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是谁先动的,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搂住胤祥,唇印上,纠缠在了一起。
所幸是黑夜,等他松开手只觉得两颊滚烫,顿时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却没想到怀中的十三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哥,四哥!”他轻轻的叫着,语气透着几分高兴,“只要这样就成了,只要这样就行了,十三弟所求不多……”
“傻子,真真是个傻子。”胤禛心中一痛,知道自己与怀里这个弟弟现在所拥有的绝对是一份会毁灭了两家人的感情,明知道不可以却依旧想要飞蛾扑火的心情他算是明白了,“胤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