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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在 上——by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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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连我这王兄都不放在眼里……如此自傲,早晚有一天,你会栽跟头的!到时莫怪我今日没提醒你!”虽然格齐与央金乃一母所生,他跟这幼弟却总是话不投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却说秦犷带着天骄被放出府外,不敢再回林中的住处,连夜逃出城外。秦犷左思右想,终于想到自己还有个远房舅公住在离此处三百余里地的上尧镇,应该可以去投奔他。不过他此刻身边既无马匹也无银两,还带着年幼的孩子,这三百多里地,最快也要走上八九日才能到达。

二人出城时天色已晚。旧京虽然失去往昔的繁华,沿着大路的夜市仍有商贩出来摆摊。天骄望着一个包子摊,眼巴巴地对秦犷说:“叔叔我好饿——”

食物的香味飘来,秦犷也是腹中擂鼓,可是他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只能摸了摸前骄的头,哄他道:“再忍一忍,等出了城,经过野地,叔叔抓只野鸡烤给你吃……”

天骄听到有鸡吃,立刻又高兴起来,乖乖地让秦犷牵着,继续赶路。

秦犷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没底。入秋了,飞禽走兽南迁的南迁的、冬眠的冬眠,哪里那么容易抓到一只活物来呢。

出了城,没走多久,就是一片荒野。天空中无月无云,幸好北斗七星能看得见,秦犷得以在黑暗中辨认方向。天骄还小,自出娘胎还未曾在暗夜中行过路,此时紧紧地攥着秦犷的手,小手发凉,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

走了不知多久,天骄哀声道:“叔叔我走不动了……”秦犷闻言,一想这黑夜里也不适合赶路,就找了个避风处,让天骄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休息,自己在附近摸索半天,捡了几块石头和一堆树枝干草,开始用最原始的办法——钻木取火。秦犷过去带兵打仗,少不得经历缺粮少草的时候,那时将士们都会想办法就地取材,秦犷自然也掌握了野外的求生本领,眼下生火对他而言尚不算难事。

折腾了好一会儿,火终于生起来了。秦犷添了些干枯的树枝,让火堆烧得更旺。他叫天骄过来烤火,自己又四处寻找动物的踪迹。因不放心天骄,他不敢走得太远,在附近晃了几圈,没发现野鸡的踪迹,却幸得老天垂怜,让他发现一个兔子洞,掏出一只吃得膘肥体壮、正缩在洞里睡觉的野兔。

秦犷之前被大叶士兵活捉时,连身上唯一的佩剑都被收了去,现在没有刀子之类的东西,他只好将兔子狠狠地往旁边的树上一摔,那可怜的小东西立刻就晕了过去。秦犷又挑了块薄片状的石头,废了老大的劲儿将兔子剥了皮、摘净内脏,又在火上架起树枝,烤起了兔肉。

天骄看着秦犷做事,崇拜地叫道:“叔叔你好厉害啊!这些事你都是跟谁学的?”

秦犷冲他笑笑,将手中串着兔子的树枝转动了一下,对他说:“以前叔叔常年在外带兵和敌人打仗,环境艰苦,不学会这些,就没法活下去呀。天骄,你也不小了,而且我们现在流落在外,一切都不比从前,你也要尽早自力更生,不然……往后的日子会很艰难的,唉……”说罢又暗自伤感起来。不知自己孤身一人,带着太子,能否重聚兵马,完成复国大业呢……

烤肉的香味越来越浓。秦犷和天骄分吃了这来之不易的食物。填饱了肚子,秦犷拨拢了火堆,哄天骄睡下,自己也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心里却烦乱得很。舅公家自己就在小的时候去过一次,现在连路都不太记得;还要走上七八天,这几天里不可能天天都像今晚这么好运,让他捡到兔子吃……想着想着,眼前又浮现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江平明与他二人本是素昧平生,却两次救了他们的性命,第二次还为了他们而牺牲了自己的人身自由……如果自己就这么逃走,虽说江平明性命无虞,但怎能让救命恩人为了自己而在敌人的王府里耗上一辈子?况且那可恶的大叶族小王爷用江平明的性命来威胁自己,不让自己有起兵造反之举——这是他秦犷绝对不能接受的!思来想去,秦犷决定,一到舅公家把天骄安顿好,自己就回城去把江平明从那鬼地方救出来!

奔波一天,秦犷着实累坏了,抱着天骄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秦犷把天骄叫醒,二人继续赶路。穿过了林子,便是城镇,规模虽不如旧京,却也人来人往,很有生气。秦犷牵着天骄走过闹市的街道,见不远处有很多人围成一圈,还听到有喝彩声传出,不知发生何事。走近一瞧,见原来是有一团卖艺的在表演绝活儿。两个大汉一个拿双刀,另一个持长枪,正在对打;后面还有几个同伴男女正在为他们助威。一个上了年纪的夫人端着一个盘子,正绕场请看众们打赏几个钱儿。

他们还有刀有枪,能够卖艺为生,可怜自己连剑都没了……秦犷想着,本欲离开,却瞟见那个持长枪的身影有些眼熟。他忍不住挤进前排,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口里禁不住叫了出声:“朱副使!”

那使枪的大汉闻得有人叫他过去的官名,也大惊,一分神,让那双刀男有了可乘之机,一刀下去,差点就被刀砍到了;幸好对方及时收手,才没错伤同伴。

那姓朱的汉子瞪大眼睛往人群里看,只见有个满脸胡子的人正拼命挤开人群,朝自己挥手。他一见来者,目瞪口呆:“秦——秦将——”

“军”字还没出口,就被秦犷示意他别叫出来。

“秦——秦大哥,你还没死,真是太好了……你怎么会来这里?”朱姓男子惊讶地问。

“朱老弟,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秦犷也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围观的人群见这二人莫名其妙地交谈起来,都没了兴致。

“搞什么呀,还打不打了!”

“不打了我们就走了!”

然而这伙卖艺的人认出了秦犷,一个个都惊喜万分地围上去,两方都有很多话想说。朱姓男子见状,对大伙道:“此处不宜谈话,今天就别继续卖艺了。先收拾家伙,带秦——大哥回我们的住处去,再好好叙叙!”

先前收钱的年长妇人见秦犷还拉着个小娃儿,不由得问他:“秦将军,这孩子——”

秦犷仔细一瞧这妇人,惊讶道:“这不是朱老夫人么!你也跟朱副使一起来这卖艺?朱老爷呢?”

妇人眼一红,刚欲开口,马上被儿子阻止道:“娘,这里是闹市,别在这儿说那些,我们先回去!”说罢,与众人一起簇拥着秦犷和孩子,往他们的落脚处走去。

第 8 章

原来这班人,从前都是秦犷麾下的将士,其中副使朱明义和知事刘宇一行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非常偏僻的农家大院里。

众人请秦犷进了前厅,拉了张凳子请他和孩子坐下,又斟了粗茶给他们喝。二人赶了半天路,饥渴交加,都牛饮了几杯。天骄认生,第一次见这么多陌生人,有点畏惧地紧挨在秦犷旁边。

“朱副使、刘知事……还有大家伙儿……你们、你们都还活着,真是谢天谢地!”秦犷解了渴,激动地看着众人。

“秦将军,我们听说您护着太子一路逃出宫去,跳海了……没想到今日能再度见到你!”朱副使也叫道。

朱老夫人马上反应过来,指着天骄问:“莫非……这孩子,就是万岁爷的遗孤?”

秦犷沉声道:“正是太子殿下!”

一屋子的人闻言马上齐齐跪倒在地,行起参拜大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骄在宫里的时候,因为年纪尚幼,除了五岁被册封太子时的加勉礼外,不曾出现在朝中众臣面前,这个礼让他感到很陌生,不解地看看那跪拜的众人,又望望秦犷。

秦犷悄声告诉他:“他们是在向你行礼,你快说‘平身’!”

天骄很听秦犷的话,马上就用稚嫩的童音说:“平身——”

“谢太子!”众人这才站起来。

“殿下还小,而且如今……时势艰险,你们就别行大礼了,只当他是普通孩子对待就好。在外若以太子殿下相称,会招致杀身之祸的!”秦犷对众人说。

“你们大家又怎会流落此地?朱副使,你怎能让朱老夫人抛头露面、出来和你们一起卖艺呢?”

朱明义叹了口气:“将军你有所不知……在大叶人逼宫那几天,你被叫去护驾,左丞相调来的新任将军根本没有胆识,是个庸人!我和刘知事带兵在西城门外与那群蛮子苦战,他竟然早早归降了敌军!”

“什么!竟有这等事!”秦犷怒不可遏,忙问:“那新任将军姓甚名谁?”

“据说是去年新科武榜眼,叫岑——岑——”

“岑子东!”刘知事见他记不起来,急忙说道。

秦犷细一回想,去年好像确有听过这个名字,只是那时边关已经告急,自己正驻兵于北方大漠,没能见到当时的新科武人。

“混帐东西,身为朝廷要员,竟然弃国投敌,真是我洛国之耻!他日若让我见到此人,必手刃他,以告我朝先烈!”秦犷拍案道。

朱明义长吁短叹,接着说:“将军自己都投降了,底下的兵自然是士气涣散,我们很快就溃不成军,被那大叶蛮子穷追猛打……我和刘知事还有一些残兵败将逃出二十里地,他们才不再追赶。待敌军离开后,又有许多军士们马上丢掉武器,四下逃散了,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我们这十几个人,已经成不了气候了……在城外躲了几日,我们乔装回城,各自回家探看。将军你知道的,我家是闻名四海的盐商世家,家财万贯,想必那大叶蛮子们也听说过我们的名号……等我回家时,发现我家已被洗劫一空,老父……惨死于蛮子的刀下,我娘照他的吩咐,躲在马棚的干草垛里,侥幸逃过一劫……”汉子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我和我娘相见,痛哭一场,草草将亡父的尸首埋了,和其他伙伴们一起逃离了旧京,一路向南,卖艺为生,几日前到了此处,见这里民生尚算安定,就决定暂住些日子,不想竟能在这儿遇见了你和太子殿下!”

此时秦犷胡须蓬乱,衣衫尽是尘土,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其余众人也是身穿粗布花衣,早已不复当初“甲光向日金鳞开”的雄风,大家乱世重逢,悲喜交集,又抱头哭了一场。

秦犷给他们讲述了自己抱着太子坠海后的经历,众人听了都感慨万千。

“将军今后做何打算呢?”朱明义问他。

秦犷便将自己想先去投奔舅公,把太子安顿好再去救江平明的想法说了,众人听罢纷纷称秦犷是个重义气的人。

“那江公子可是我和天骄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单图自己逍遥而弃恩公于水火中!”秦犷坚定地说。

众人商计一下,想反正现在旧京已被大叶人占领,他们都是有家归不得的人,不如先随秦犷一同去投奔舅公,再好好商讨招兵买马、举事复国的大计。

一群大人说话,天骄听不太懂,只是小声叫饿。众人哪敢怠慢太子,朱老夫人和其他几位女眷马上张罗着做了一大桌饭菜,算是为秦犷和太子接风洗尘了。

当日,秦犷和天骄与他们一起在这农家大院过夜。第二日一早,大家就收拾行囊,盘点了一下这几日卖艺赚得的钱,继续往南赶路。由于队伍中既有年迈的妇人,又有不大的孩子,一行人走不快,整整用了十余天才到上尧。一路上,大伙没钱吃饭,就沿街卖艺,秦犷也加入其中。想他从前乃是威风凛凛、上马金下马银的正四品将军,如今却在要闹市上将一身好武艺耍给过路的贩夫走卒观看以换取几枚铜板,怎不叫人欷歔。小天骄不知人世艰辛,犹自看得高兴,每每于人群中欢呼不已。

一行人终于来到上尧镇。此镇虽然占地很广,却人丁不旺,镇里人大都靠种田为生。以前镇里的青年人不少都离家北上,或去考取功名、或去找些活计做,剩下老弱妇孺在家看守一亩三分地;如今朝代更替,天下大乱,不少人都逃回了这里,重操旧业,当起农夫来。

秦犷一进镇就四处拉人打听他那舅公齐大勇的住处。这齐大勇今年五十有八,是秦家的远戚。虽然上尧镇不富裕,但齐家与秦家沾亲带故,靠着一丝亲戚关系受了秦家的恩惠,算是当地小有财气的人家了。齐大勇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前些年嫁到离这儿挺远的镇上去了,儿子跟着爹娘,做城乡两地籴米粜米的中间买卖。

秦犷和众人按当地人的指引,找到了齐大勇的宅子。宅子看着挺气派,秦犷扣响大门,里面有一老仆出来,疑惑地问:“诸位是什么身份?找齐家有什么事?”

秦犷自报家门,请老仆带他们去见齐大勇。老仆在齐家做了很多年,当然知道齐家受秦家恩惠,急忙去通报主人。众人在大厅里等了没多久,就有一对穿着绣花锦衣的老夫妻慌慌张张地从内室跑出来,那老头身材不高,一张圆脸挺有福相;老太太打扮得很俗艳,干巴巴的手臂上套着一串金银镯子。两公婆一进厅,口里呼叫着:“哪个是我外侄孙?”

秦犷急忙上前,拜见了舅公舅婆。

“哎哟,这就是阿犷呀!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愣小子,现在都长成堂堂男子汉了!”齐大勇激动得执起秦犷的手拍了又拍,齐老太在一旁拿手帕抹起了眼角。

秦犷见舅公舅婆如此热情,稍微放了心,便将自己和众人的遭遇从头到尾给二老讲了一遍,还把天骄的身份告诉了他们,并请求二人能够收留这一众人马。

齐大勇见这孩子原来是前朝太子,好像惊呆了,一时回不过神来;齐老太陪着笑,却面露难色,对秦犷说:“这我们家虽大,招待几个贵客不成问题;但是你们这么些人,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多空房间呀……”

朱明义是个直肠子,马上对她说:“大娘,我们不讲究的,只要有地方能住就好!几个人同挤一张床也是没问题的!大不了睡地上!”

“这……那也行,我这就叫人把客房都收拾出来——”齐老太想了想,答应了,随后又唤老仆带人去忙活。

奔波数日,秦犷见大家总算有个着落,暂时松了口气。

晚上,齐大勇的儿子儿媳外出经商归来,齐大勇一一给引见了。齐大勇之子名叫齐壮,三十多岁,比秦犷大不了多少,看起来一副文弱样子,论辈份却大一辈,秦犷要叫他表舅。当晚一大家子一起用餐,齐壮没说什么,可齐家儿媳齐杨氏一脸不耐,明显不欢迎这些不速之客到他们家借住。

秦犷和一帮男人都不拘小节,没注意齐杨氏的不满。不过秦犷知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的道理,他私下吩咐这一群原来的下属,叫他们不能白吃白住,要帮齐家干活才行。齐大勇是个生意人,眼下突然白得了一帮壮劳力,自然很高兴,也不跟外侄孙客气,直把一众汉子当苦役使唤,可怜一班将兵,如今起早贪黑挑水种菜,真个是“解甲归田”了。朱老夫人是大家闺秀出身,性情温和软弱,受不得齐家儿媳的冷嘲热讽,便主动和其他几个女眷一起做些女红补贴家计。

在镇上住了些时日,秦犷就计划着要回旧京去救江平明。他将天骄送入镇上的私塾继续求学,再问舅公要了点银子,去镇上的打铁铺要铁匠打了把上好的刀,又托经常出门交涉生意的齐壮帮他找了匹快马。朱明义等人知道他要去救人,不放心,想要陪他一同前往,秦犷不想连累众人,不让人跟随。等刀打好后,秦犷就着手收拾包袱,带上干粮辞别众人,骑马一路往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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