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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在 上——by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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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平明冷笑道:“你是个武将出身,喊打喊杀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此时怎缩了,恁般没骨气?”

秦犷急了:“我那是为了保家卫国!天骄才这么小,你不劝他好好读书,反倒怂恿他与人打斗,这怎么行!难道你小时候,你家先生也是这么教育你的?”

江平明也激动了起来:“先生是个老实巴交的书生,从不会劝我与人争执;不过我自幼就因外貌和身世,没少受别人的嘲弄!我若一味忍了去,岂不是日日都要受人欺凌!我虽未习武,却晓得这世间素来是弱肉强食,立足之道不在‘忍’字,而在‘强’字!像你这般名门出身,想必自小就被其他人捧着夸着,不曾遭受一点欺辱,又怎能了解穷苦孩子的辛酸之处!”

天骄被他这番话吸引,止住了泪,好奇地问:“江叔叔小时候也会与欺负你的人打架吗?”

“打。就算打不过,也要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当然,将心比心,你也不能去欺负人。”江平明波澜不惊地说。

天骄拉了拉秦犷的手,高兴地说:“叔叔你听,江叔叔都这么说了,我没错!是那些人不对,谁叫他们要欺负我、说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秦犷听了,根本忍不下心责怪孩子。他摸了摸天骄的小脑袋,叹息道:“奈何你生在帝王之家!”

天骄不解地望着他。昏暗的灯火在桌上摇曳,照得满室朦胧。秦犷轻轻地拍着孩子,喟然叹道:“其实你爹——你父王他不是昏君……虽然大叶人和不少洛人都这样说他,可身为他的臣子,我知道先帝有多么努力地想要做一个好皇帝。你不知道,大叶人逼宫的三天前,先帝的身体已撑不下去了,他却忍着病痛,与我和总管太监去前殿亲手敲钟上朝,文武百官却无一人前来……”

秦犷说到这里,满腹辛酸。“偌大的殿里,竟只有我们三人。先帝坐在龙椅上,仰天长叹:‘朕今日至此,群臣除秦将军外,竟无一人相随,这是为何?’当日回宫后,他就病危了……三日后,他死在大叶人破门而入之前。天骄,你父王下场会如此悲惨,并非是他昏庸无道;他即位时洛朝国运已衰,朝中群臣只顾享乐者众,他一心想振作朝纲,因此对群臣……过于严苛了罢。然而凭他一己之力,想力挽狂澜,已是不可能的了……可怜你小小年纪,就遭此劫难,不仅失了这江山社稷,还失了父母双亲,唉!!”

等他说完,发现天骄已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秦犷又叹了口气。

“孩子还年幼,你跟他说这些,他也听不懂的。”江平明轻声道。

“唉,我只想告诉他,他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他父亲也不是一个庸人……”秦犷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若你所言属实,那献帝也当真挺可怜的。不过,正如你方才那句话——奈何他生在帝王之家呢。这是他命中定数了。”江平明为天骄掖好被子,轻轻站起身,对秦犷说:“走吧,让他好好睡觉。”

秦犷便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二人回到秦犷房中。

“这样下去不行……我明天一早就去那学堂看看。”秦犷边脱外衣边说。

“不过是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而已,你还要去护短,至于么!”江平明已钻入被窝中,面朝墙壁侧身躺着。

“我不是要去护短,我打算悄悄地潜进去,不让他们发现我……我就是想瞧瞧天骄到底在学堂里过得如何,有没有好好念书!”秦犷脱好衣服,吹熄油灯,在江平明身边躺下。

“噢,这样么。不过我想你也别抱什么期望,”江平明应道,“现在大叶人刚掌权,将来要以怎样的方式选拔人才,还未有定论;不过大叶族长年居于北方荒瘠之地,文教不开化,族人皆尚武,依我看,洛朝一直沿用的科举考试一时半会儿不大可能恢复。既然没了科举入仕的途径,那么大多数人都无心向学了吧。读书无用,又何苦费那心思和钱财呢!”

秦犷一想也是。若洛朝不亡,来年秋天就是三年一度的乡试了。可如今朝庭落入蛮族手中,这科举考试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如期举行了。不过他还是希望太子能认真读书,将来可以文韬武略。思量了一会儿,秦犷问江平明:“收养你的先生当初参加过考试吧?”

“嗯,当然参加过。不过他就止步于举人了,之后考了几次都没高中,上了年纪后也就淡了那份心思。”江平明带着睡意回答。

“那你呢?你参加过么?”秦犷又好奇起来。

“我可没有。我只爱作画,虽然先生也教我读书写字,不过我可不喜欢寒窗苦读。反正我也没打算做官,又何必参加考试。你别啰嗦了,我很困,睡觉!”

秦犷只得住了嘴,合上眼。

翌日一早,秦犷等孙伯带着天骄出门后,就悄悄地尾随二人去了学堂。

远远地看着天骄进了学堂,孙伯转身走远后,秦犷翻身一跃,从学堂外那矮墙上跳进了院子里。只听室内传出阵阵无精打采的读书声,秦犷急忙闪身躲到窗沿下,悄悄扒着窗棱往屋内瞧。

屋子挺大,学生却只有十几个,显得空荡荡的。学生的年纪也参差不齐,最大的那个孩子看上去约摸有十四五了,小的如天骄,才七八岁。秦犷看那些孩子的表情,没几个是真在读书的,不过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罢了。先生是个满脸褶子的老秀才,坐在最前方那掉了漆的八仙桌前,自顾自地沉浸在手中那本被翻得毛了边的《中庸》里,根本就不理会学生们是否有认真读书。

大约等孩子们读完了一篇文章,声音停了下来,老先生才有了反应,从书里抬起头来,眯着眼,看了看下边,道:“大家把书翻开,我们今天要讲——要讲——第十章……”

学生们唰唰地把书翻到要讲的部分,眼巴巴地看着先生。

“这第十章呢,讲的是‘子路问强’。我先将内容读一遍,大家要注意领会……”老先生说罢,摇头晃脑地念起书来:“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

在这个老学究一心一意地诵读圣贤之文时,下面就已有人交头接耳、开起小差来。秦犷见到靠窗的一个孩子正以可笑的姿势抓着毛笔,在白纸上画起了先生的肖像。他扫视了一圈,发现了因个子较小而坐在前排的天骄。天骄似乎与其他同窗的关系的确不太好,那几个偷偷聊天的孩子也没找他交谈。从秦犷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背,见不到的脸,不知道他是真在听讲还是在想些别的。

这种环境里,恐怕孩子即使有心向学,也学不到什么真东西啊。秦犷皱起眉头,轻叹一声。在窗前蹲了一会儿,他也被那老先生讲话的调子弄得昏昏欲睡,双脚又蹲得发麻,便决定换个地方。四下打量一翻,秦犷发觉能藏身的地方也只有房顶了,便使了轻功跃上房顶坐了下来,轻轻舒展了下筋骨,决定继续观望一下。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秦犷无事可作,懒洋洋地卧在房顶上,又差点睡着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院子传来儿童的欢叫声,秦犷急忙揉揉眼睛,换了个姿势在房顶上趴好,小心地往下望,只见孩子们都出来嬉戏,应是休憩时间到了。

这一爿小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可供孩子们玩耍的东西,有几个孩子满院子你追我赶地跑着,还有一些凑在一起闲聊。秦犷急忙搜寻天骄的身影,定睛一看,发现他没加入其他小圈子,而是一个人靠着墙根坐下来发呆。秦犷看到那小小的孤独的身影,不免心疼起来。这时,那群正在闲聊的孩子们的对话吸引了秦犷。

“每天念书真无趣!”一个孩子发牢骚说。

“就是!那些书里讲的大道理我都听不懂啊,即便是先生解说了,我也不明白。要不是我年龄太小,我真想找份差事做做呢。”另一个附和道。

“哎,我娘说现在世道不好,农忙时节且不说,就算现在是冬天,她和我爹也要给人打短工,没时间管我,所以才把我扔到这儿来,她还省得操心。”先前发话那孩子又道。

“真不晓得读了这些书又有何用……如今这天下是蛮子的了,我听说啊,那些蛮子只会放马牧牛,要不就是成天耍些武功,都不读书的,也不会举行科举考试了,就算我们熟读四书五经,又不能凭此入仕做官发达,唉!”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孩子说。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秦犷听了,禁不住摇摇头。真不能再让天骄继续待在这种环境里了。他本想学孟母三迁,不过现在世道的确不好,洛朝三百年培育出的文化之风恐怕就要于此断送了,到哪儿去,大概都是同一个样子。自己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如回舅公家和江平明商议一下再……秦犷想到这里,突然有了个主意——那江平明看起来就是一介翩翩文雅公子,又是为教书先生所养育,虽然他不曾在自己面前显露文采,或者说即使显露了自己也不懂……不过他的水平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做天骄的老师,应该完全可以胜任。就这么办吧,把天骄的学业托付给他!秦犷打定了如意算盘,就想回家跟江平明商量。

等学生们都返回屋内继续上课后,秦犷又偷偷地翻墙出去,往齐家宅子走去。晌午未至,街上行人很少。日头当空,照得大街亮堂堂的。秦犷经过城西那面告示墙时,发现那儿挤了不少人。他虽然不是个好事儿的,在这镇上呆久了却也闲得慌,便凑上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走近墙前,就听前面的人在议论着。

“哎哟,悬赏金一万两!新朝廷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吧?”

“你没看告示上说么,那是有谋反之心的前朝要犯,当然值这个价了!”

“不过你瞧这个人……好像是外族人啊,我们镇上可没见过有这样长相的人出现咧!”

“我也没见过……不过他样貌这般奇特,一定很好认的,如果被我碰上了,我可要去官府报官,领这一万两金子!”

“一万两黄金啊,估计我们十辈子都吃不完……”

这些话听得秦犷如坠冰窖,背上冷汗直渗。他马上凑过去,仔细看那告示——只见黄纸上画有三个头像,两个大人一个小孩,那落腮胡子的脸明显就是之前的自己;小孩子长得大都差不多,不过他不看也知道那小孩子指的就是天骄。旁边那个“外族人”的脸倒是画得出奇地像——那大叶八王子估计是对胆敢出逃的江平明恨之入骨了。告示用大叶文和汉文字两种语言书写,明言朝廷悬赏黄金万两,缉拿这三个反贼。不过告示上并未言明天骄前朝太子的身份,想必是大叶人怕还有洛人对前朝皇室怀有旧情、藏匿罪犯。

这下糟了。

秦犷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趁着还没有人注意自己时将发髻扯乱,以袖掩面,加快脚步朝齐宅奔去。

第 12 章

秦犷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家中,齐大勇和齐老太这时候应该在米铺里,朱明义他们也不见人影,估计不是跟着齐壮跑腿去了就是帮二老看店去了。秦犷急匆匆地往里屋跑,恰逢朱老夫人捧着块布料往外走,差点把她撞倒。秦犷急忙刹住脚步,向她道歉。

“阿犷,怎么跑得这么急?”朱老夫人被他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问。

“夫人,其实……是城西贴告示出来,我和江平明被悬赏通缉了!”秦犷跺脚道。

“啊?!这……”朱老夫人闻言也大吃一惊,“这可如何是好……不过我想你舅公舅婆毕竟是你亲人,你二人暂且藏在这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秦犷叹口气,对朱老夫人说自己要先去找江平明,就跑开了。

江平明正坐在后院的石阶上发呆。来到这儿后,他一下子闲了下来。画是断然不能画的,怕引起别人注意;经商的事和农活他都不懂做,也帮不上忙,只能枯坐家中,虚度些时日。

“平明,不好了!”秦犷的大嗓门打破了院中的宁静。江平明听到“不好”二字,心里已隐约猜到了些,也没太惊讶,只是扭头问他:“怎么?”

“我们——我、你,还有天骄,我们果然被通缉了!朝廷悬赏黄金万两,真是太抬举我们了!”秦犷一脸愤懑。

虽然江平明已预料到这种结果,但得知事实后他还是忍不住烦躁起来。按说,倘若秦犷不去救他,他们也不会落得被全国通缉的下场;可是秦犷冒险去救自己,也是出于一番好心,自己总不能因此责怪他;不过当下的情况实在很糟,还不如呆在央金那儿……江平明忍不住想,若当初自己在海边不把这俩人带回家中就好了。碰到这一大一小后,他平静的生活就被接踵而至的灾难打乱。

“那你眼下有何打算?”江平明有些不耐地问秦犷。

秦犷一时语塞。这些天里疲于奔命的生活让他也失了方寸,虽说他一腔热血想要复国,但俗语有云,“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现在他们只有十几个人,纵使有心,恐怕也难成大事,再说现在还落入被悬赏通缉的被动境地,真是想翻身都难。

江平明见他不吭声,叹了口气,道:“唉,遇见你们两个,算我倒霉。既然你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们就只能先在这里躲上一阵子了。恐怕这几天你我连大门都不能迈出一步。啊,你说连天骄也被——可怜那孩子连学堂都不能去了。”

“噢!说到此事,我本欲赶回家与你商量的——”秦犷急忙道。

“商量什么?对了,你今天不是去学堂打探了么,情况如何?”江平明问。

秦犷摇摇头:“正如你所料,那些孩子根本就无心向学啊;还有那位教书先生只是个老书虫,根本就不谙育人之道嘛!就算我们没被……我也不想让天骄继续呆在那种地方了,我想请你——做天骄的老师,可好?”说罢,秦犷不安地搓搓双手,小心地观察江平明的反应。

江平明沉吟一下,答应道:“可以。反正我们三人都被困在这宅子里,也无事可做。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对四书五经和八股的作法并不精通,你别指望我能把他教成一位状元……”

秦犷忙不迭地点头:“你肯教他我就放心了!平明,我们真是欠了你很多人情……他日我——”不料话未说完就被江平明打断:

“他日你必当结草衔环来报答是吧?等你摆脱眼下这困境再和我说这话吧。”

秦犷窘迫地笑笑,没继续说下去。

剩下的半天里二人无所事事,只能呆在房中。秦犷苦苦思索今后该如何是好;江平明问仆人齐家有些什么书籍,仆人带他去找了找,只翻出几本《千字文》、《弟子规》之类的启蒙读物,其他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市井小说话本,江平明仔细瞧了瞧,竟从那些小说里找出一本《孙子兵法》来。他摇摇头,想这兵书怎么都比那描写男女情爱的小说强,等天骄认的字多些后,叫他看看也可,便借了去。

到晚饭时,大家都回来了。秦犷面色凝重地跟大伙说了在城西看到告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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