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好啊就是好,一面尽可能地把语言系统活跃起来安抚众人。好容易脱出身来,悄悄挤到季彤身边:“外面那个——
是怎么了?”
“嗯?”季彤在等待的间隙,也不忘拿着器械联握力,见槐枫凑过来,放下器械甩了甩手臂,“掌门不满意。”
“不满意?小白不是赢了吗?”
“掌门他……”季彤抓过毛巾抹去额上的汗,“不是赢了就可以的……”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凑在槐枫耳边,“也就是
你,看着楚师兄的面子和你说,听听就好,别往外面传。”
“嗯?……哦。”
“林掌门那脾气……唉,在当剑客的时候,就惯了羞辱对手,现在当上掌门了——他那个心理啊,怎么说……”季彤皱
了下眉头,声音压得更低了,“就以为自己是’黑道老大‘了,凡是松派的对手,他都觉得是对他不敬,恨不得整个剑
坛都对他俯首贴耳顶礼膜拜……你没和掌门说过话吧?”
“……没有……”
“他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都答’是‘,别反驳,否则——之后有你受的。”汗水顺着季彤的额角流下来,眉间拧成
“川”字,快能夹死蚊子。
“呃……那小白……”
槐枫想起秋函方才那句“可是”,不由担心。
“唉,”季彤重重地叹口气,像是要把心肝脾胃肾一起叹出来似的,“现在林默刚走,松派剑宗青黄不接,他还要小白
给他撑着面子……可是,小白那个脾气,啧!”季彤咬了下嘴角,重重地用手背蹭去了脸颊边的汗珠。
槐枫不知该答点什么。
“还有,”季彤凑到他耳边,“掌门本来还指望林默多给他拿两个首席,现在被楚师兄挑走了,不知他对楚师兄……师
兄他虽聪明,可心气太高,有些事他就……唉,”他退后一点上下打量了槐枫一趟,“算了,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楚
师兄要知道了该怪我了……总之,就这样,你也……多长个心眼……”
“季彤!”
治疗室里唤他,季彤答应了一声“就来”,回头拍了拍槐枫的肩膀:“今天的话别传出去。”
“……哦。”
槐枫呆呆地点着头,看着季彤的背影消失在门的那一边,忽然看见迷雾里现出未来道路的一角,原来并不像自己想象的
那样阳光遍洒,平坦笔直。
回屋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槐枫拎着给楚云的饭盒推开门,听到房间里传出嘤嘤的饮泣。——心下一惊,忙悄悄掩上门,贴着门板静静地站着。
“妈妈,我好疼,好疼,呜呜呜……”
黑暗里传来的声音,细小却清晰,软款粘腻的苏杭口音,果然,是楚云。
槐枫不敢动——楚云那么骄傲的人,是断不肯在人前服软示弱的,更不要说哭了,要被楚云知道有人看到他哭……槐枫
恐怕自己会被杀了灭口也未可知。
站了许久,直到楚云的呜咽渐渐地低了下去,槐枫才试探地开口唤:“子桓?”
没有人应。
房间里只有均匀的安然的呼吸。
悄悄地走到他床头,打开夜明珠灯,昏黄的光下,楚云双眼紧闭——是睡着的。
原来那是梦话啊。槐枫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抚平楚云蹙起的眉间,刚一触到却又紧忙缩了回来。也是,楚云本不是能在
清醒的时候这样哭出来的人。
槐枫屏息站在床头,看楚云那过长的睫羽微微颤抖着,上面挂着晶莹的泪珠,在脸上投下青灰的影子。胳膊环在脸边,
像是为了增加安全感。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脸,被手臂遮了半边,显得更小了——染着湿润的泪痕,嘟着嘴,像个受尽
了委屈的孩子,苍白、脆弱,又无助。
他睡得并不安稳。
时不时哼一声。
眉头总是皱着。
槐枫瞧见他手臂上背上的伤,密密麻麻,凸起来或者凹下去,在朦胧的灯光下被映照成光怪陆离的各种颜色——他怎么
可能睡得安稳。
忽然想起今天季彤的话。
然后胸口上仿佛压了块千钧巨石般沉重气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第56章
“你回来啦?”
槐枫动静太大,楚云被吵醒了。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槐枫他的眼眶里看到了成熟、自信和坚定——简直不能相信,方才
黑暗里低声哭泣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回来了。”
“外面冷吗?”
“还好,倒不是很冷,就是风大。”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略扯了几句,楚云忽然回手一抹脸:“我脸上怎么湿湿的。”
槐枫脑内一阵#¥%& ^……心想你问我做什么问你自己啊难道还是我看你秀色可餐把口水滴你脸上了不成?张开嘴出口
却是一句:“那啥,我进门洗了手没擦干,不小心甩你脸上了。”
说着抬手帮他抹掉了。
“啧,”楚云像要抱怨什么,张了张口却松开了眉头,“算了。”
“吃饭不?我带了粟米粥回来,还有小白菜……”
“不饿,也不想动。”
“吃一点吧?”
“说了不饿了……”楚云妄图转过头去做“我正在睡不要吵我”状,不想牵动了伤口,“嘶”地抽了口气,牙关紧咬,
脸都皱了起来——伤痛和逞强在那不大的脸上扭曲地糅合在一起,连眼角的泪痣仿佛都抽搐起来。
槐枫只觉得自己胸腔中间偏左的地方被一只有力的手狠狠地拉扯着,生疼。不由分说地架起楚云的肩膀把他圈进怀里:
“吃一点吧,我喂你。”
“哎哟!”楚云想挣扎却没气力,拧着眉抱怨,“说了不要了你……唔……”
槐枫把勺子伸到楚云嘴边——他最终还是别扭地张开了嘴。
夜晚宁静。
已经是深冬了,没死光的虫子也睡着了,除了风偶尔抚过树丫,带来轻微的“嘎吱”之外,一点声音也没有。
槐枫低头,看臂弯里的楚云——他完全被笼在了槐枫的身影里,看不清脸,只听到他含含糊糊地抱怨,然后乖乖地一口
一口把那碗粥都吃了下去。
“其实我满讨厌粟米的。”
槐枫拿起毛巾帮他擦嘴的时候,楚云最后嘟囔了一句。
手指在柔软的水色的嘴唇上滞了一下,槐枫别过头去把自己的暗笑藏进黑暗里
——果然,绵羊就是楚云,楚云就是绵羊。
“贝贝,你笑什么?!”
“不,师兄,呃,我没笑……”
不要小看一匹绵羊。
它——或者应该用“他”?——有着惊人的爆发力,过人的执着和吓人的破坏力。
第二天早上,在羊蹄践踏下醒来的槐枫这样想。
“师师师……”槐枫坐起身把绵羊从肚子上抱下来,阻止了他进一步把自己的肚子当蹦床的暴行,“师兄早!”
“早你个头啊咩!”羊蹄“啪啪”,V型印左右各一个,“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咩!快起床咩!”
“今天不是没有对剑么……”昨天楚云吃完后,槐枫还要收拾碗碟加打扫浴室,折腾了大半夜才协,这会儿正睡眼惺忪
。
“没对剑就可以偷懒咩?”楚云毫不客气地给他脑门上也补了一下,“快起来,去现场看镜明元亮对杨尚彭正!”
杨尚彭正,是松派除了楚云槐枫之外,进入八强的另一对双剑。和楚云槐枫不是一个教练手下,所以并不熟识。
“他们进四强了?”
槐枫清醒过来,把绵羊放在床头柜上,跳下床。
“咩,他们运气好,连续两组对手都有伤退会了。”绵羊横在柜子顶上,一个前蹄支着下巴,另一个拍打着柜面,急躁
不耐烦地,等着槐枫洗漱穿衣。
“哦,”槐枫牙刷还含在嘴里,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去看’明亮‘?”
’明亮‘是江湖人对镜明元亮组合的简称。
虽然有记录卷,但在没有找到打败镜明和元亮的方法之前,楚云大概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现场的机会罢。
“嗯,重点自然是明亮,”绵羊点头,“可是我们自己那对也要看一下,我从没和他们在一起训过……咩,这次一共出
来了八对,但是总舵里,长时间首组应该是养不下这么多人,所以……这次剑会完,应该会有一次组内淘汰,趁现在去
观察一下对手也好咩。”
“你就这么去?”
槐枫打点好了,从浴室里钻出来问楚云。
“你以为呢咩?”绵羊蹬了蹬腿跃进他怀里,“如果是人形态我早自己去了要你做咩?——伤太多,”声音小下去,“
而且我实在没体力撑了,今天这个状态大概要保持一天才行咩。”小小的羊脑袋不甘心似地别过去。
槐枫大着胆子摸了摸羊头——羊角只有一点露在外面,圆圆的优点硬并不扎手,刮过掌心的感觉有点痒。绵羊没有反对
,在他胸前挪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蜷好:“快了快了出发了咩,不然来不及了。”
——果然来不及了。
槐枫祭起轻功一路狂奔,来到安排的第七号比武场,却发现观众已经开始离场,忙随手抓了一个问这是怎么回事。
“哎,”被抓住的这位一脸花了冤枉钱的大便色,“别提了,这可是四强赛啊,场面还没昨天明亮打八强的好看——你
说对手同样都是松派的新人,怎么就差那么多,不到一刻钟啊!不到一刻钟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场面完全一边倒,这
真是……唉!”愤愤然地挥了挥手上的门票,“我花六两银子买的内场票啊——啊!好可爱的绵羊!”
槐枫点着头刚想进场内剑客休息区看看情况,忽然被那人拽住了:“超可爱呀呀!!这是你的宠物?”
“啊……呃……是OvO|||……”
槐枫结结巴巴地回答,冷不防胸口被绵羊狠狠地来了一脚几乎内伤。
“哎呀真的超萌的……我可以摸吗?”槐枫这才看清面前的是一位小姑娘,心想果然果然玩偶状的东西容易博得女孩子
的欢心,一面结结巴巴地敷衍着,征求地捏了捏绵羊的蹄子。
绵羊不置可否,槐枫不知所措——然而无论他们是赞成还是反对都无所谓了,因为那女孩已经“单妹!阿花!”地擅自
呼朋引伴了。
霎那间,二三十个女孩蜂拥而上把他们围在正中,叽叽喳喳,“好可爱”“好萌”“好柔软”“哦哦是活的会动啊”“
你捏肚子——哎呀太好玩了”,把楚云传来递去,左右揉捏,上下其手。
结果这一个上午,他们既没有看到对战,也没能见到明亮,甚至没有时间去拿记录卷看。——他们被那群行动力和热情
都过分旺盛的女性围了个水泄不通,槐枫苦笑,楚云哀号。
自那以后,楚云再不敢以绵羊姿态,出现在任何有雌性动物的场合。
第57章
这件事的影响不仅于此。
之后的现象证明:这些姑娘,全都是剑术——尤其是双剑——的忠实爱好者。之后的几乎每场对剑,都会有其中的一个
几个乃至整群到场助威。
常见面,常收礼,也便混了个脸熟。
每次比剑后,她们总是以令槐枫惊叹的热情从人类所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合法的不合法的允许的不允许的各种地方钻出
来,送礼物合影要签名——多半是围着楚云。槐枫不善言辞,疏于交际,总是面瘫着;而楚云,在这样的场合下,简直
是如虎归林如鱼得水。
开始时无所适从,后来是习以为常,槐枫跟在楚云身后不远,看着他被莺莺燕燕们围着,笑得眉眼弯弯暗自得意的样子
,每次都难免在心底生出一种恶作剧的念头,想要走上前去,告诉那些闪亮着星星眼一脸崇拜的姑娘们:
现在被仰望的这位光耀夺目的大剑客,正是那只当年在你们手里传阅了一圈,被揉搓得蹬蹄子伸腿咩咩直叫唤的小绵羊
呀~
——这当然是很后来的事情。
当日的槐枫,完全,无暇顾及其他——好容易从人群中挣脱出来的楚云羞愤万分,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招呼出一个五瓣
樱花印,还是绚烂的粉红色。槐枫足足在他床头站了三刻钟,才把他从被子里哄出来吃午饭。
楚云自然再不敢出门了。
槐枫唯恐他余怒未消,也只得在屋里陪着。
结果这一天,就这样在充满少女气息(?),微妙别扭着的无所事事中,被打发过去了。
“明天记得早起咩。”
夜幕一落,他们早早上了床。楚云缩在槐枫颈侧交待着。——隆冬来了,寒流一波接着一波。楚云体虚畏寒,离开暖炉
一盏茶功夫就手脚/四蹄冰凉,总是迫不及待地钻进槐枫被窝里取暖。
“嗯,知道,”槐枫把绵羊身后被子掖紧,“明亮的决战吧?”
“对手也是大大的有名,何岱峻董文瑾,听说过咩?”绵羊打着呵欠,眼皮打架。
“当然,”槐枫近来也随着楚云常埋首在记录卷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前年的巡回剑会总会首席吧?好像每年
都拿好几个分站首席的。”
“嗯,”绵羊点点头,“这一对也很有意思,两把右手重剑,以后要是遇上了,也是难搞得很的咩……”
绵羊摇头晃脑地念叨着——看的出,他对次日的那场对剑充满了期待。
现场精彩程度,并不辜负他的期待。
即便身为职业剑客的槐枫,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神乎其技的花活儿,那么多形态各异的重杀。以至于完全忘了说话,
只瞪着一双牛眼,半张着嘴,冲着场内呆看。
楚云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一眼场内再看看他:“感觉如何?”
槐枫只是呆着张了张嘴,口不能言。
场内,元亮一个重杀触地,“咔啦咔啦”几声刺耳的裂响,一道深痕,直直崩裂了半个场地:“哗——”这是目前槐枫
所能发出的唯一的声音。
可即便是这样精彩的对剑,依然有人不满意——比如松派剑宗的掌门林恒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