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头屁股上被扎了四五把剑的公牛一样,狼奔豕突地撞进赛场,看到地上的裂痕“嗷呜”一声心疼地捂住了心口:
“作孽啊,这得多大一笔维修费!”——唾沫星子像拧开了的蓬头似的喷溅而出,楚云蹙着眉,略侧了侧头。
“你看看,这样的打法怎么可能赢,”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周围观众诧异和不满的目光,他一屁股在楚云身边的空位上坐
下来,竖起食指对着场内指指点点,“哎哟这是比剑啊,他们以为他们在做什么?茶话会么?”
说着话的时候,场内两边四把剑碎了个一干二净,裁决给了个技术暂停。镜明和董文瑾一人一边跑下去换剑,元亮与何
岱峻留在场上等着。
百无聊赖之下何岱峻跑进了元亮那边半场,开玩笑地做着压剑的动作蹦跳——之前的一剑,元亮几乎一击得手,却是何
岱峻一记精确有力的下压把剑势卸到地上,化解了攻击。
元亮失手本就心中不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撩拨。气得在地上蹦来跳去,趁何岱峻转身回自己半场准备的时候,瞄准机
会一脸报复地踢了岱峻的屁股。
全场暴笑。
“这算什么!成何体统!”只有林掌门一个人逆潮流而动,愤愤然把口水对着阳光喷出一道彩虹,“你们,你们几个!
”他转过头,手指在空气中对着槐枫楚云的方向狠狠地戳,“要是给我看到你们打出这种场面,就好卷铺盖滚蛋了!”
周围观众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楚云无奈地悄悄错开了眼神:本来避进观众席,就是为了能免受唾液浴之苦,谁想这位竟会阴魂不散地也冲进观众席来
呢?
幸而,不多时,单剑决战也开始了。
林掌门于是又一阵风地盘旋而去,换个场地去显示他的无上权威与英明决断。
楚云和槐枫才算是消停地把这场比剑看完了。
大概是之前和槐枫楚云的那场消耗过大,镜明手上还缠着绷带,发挥的并不是太好,场面上一直是何岱峻董文瑾方面比
较占优,最终获得了胜利。
明亮举剑认输之后,双方热切地拥抱在一起,惺惺相惜之情溢于言表,见者无不动容。
接着是颁奖、致词和小型庆典。
期间镜明看到了观众席上的槐枫楚云,热忱地隔空挥手招呼他们下来,对何岱峻董文瑾做了介绍。
“不久之后,说不定是他们把你们打得满地爬哦。”元亮从镜明身后探出头来,鼓着腮对岱峻说——岱峻今天拦了他整
整十个重劈,元亮耿耿于怀。
“啊哦?”岱峻的官话也带着浓重生硬的地方口音,“说到’满地爬‘,”眯眯眼不怀好意地瞟过去,“小亮啊,我记
得上次好像有谁告诉我说,要’把‘我打得满地爬,而不是’被‘我打得满地爬啊……”
元亮被他激得满面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哼哧了两下,“噌”地窜出去又要踢他屁股。岱峻趁他不备,在他的鼻子
上刮了一下,转身就跑。
“何岱峻有种来单挑哇呀呀!”
“我是打双剑的才不玩单挑~”
“好了岱峻你不要欺负小亮了。”
“明明是他欺负我好吧——你看我都被他追得爬到树上了耶!”
“何岱峻你下来!”
“萧元亮你上来!”
“你不下来我就砍树了!”
“……”
“……”
槐枫的第一次大型剑会之旅,就在兵器谱排名第一第二两对平均年龄接近二十五岁的剑客们,十分无聊的“你不下来我
就不上去”爬树游戏和几乎低能的“你去死”“猪头”“乌鸦”“流星锤”“脚趾甲”(?)嘈杂叫骂声中,落下了帷
幕。
第58章
之后,他获悉了两个消息,一个极好,一个极坏。
好的那个是:秋函没有辜负全门派上下对他的期待,坐上本派首席之位不到一个月,就顺利地摘下了本次剑会的最高荣
誉,同时也把自己在兵器谱上的排名上升到第二位。
坏的那个是:秋函在决战中,受了严重的膝伤,连颁奖典礼都无法出席,直接被人从场上抬了下去。
“小白!”
槐枫撞开门闯进秋函的房间——季彤正坐在秋函的床边,听见到冲进来连忙把手指放在唇边长长地“嘘——”了一声:
“别吵,才睡下了呢。”
“……唔,”槐枫捂住嘴凑上去,压低声线,“他怎样了?”
季彤把槐枫推出门外:“不太好……很不好。”
“啊!小白他不是……很强吗?”槐枫话待出口又有些犹疑:他只和秋函一起打过游戏,并没有比过剑。
季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向这槐枫背后一礼:“楚师兄。”
槐枫回头一看,楚云跟在他身后来了:“小白怎样?”
“膝伤,伤到筋骨了,一时半会大概……”季彤说得为难。
听到“筋骨”两字,楚云的脸色霎时沉下来:“我把汪二叫来……”
“不麻烦了,”季彤伸手拦他,“汪大夫虽好,可精于内科调理和外科手术为主,这跌打损伤,他还未必……”
“那也总比那些蒙古大夫强些!”
季彤拗不过他,只得让他把纸鸢放了出去,三个人坐在门外小花园里的石凳上,等汪二来。
石凳凉,坐下之前,槐枫把外套脱了下来,铺在楚云的位子上。楚云也不推托,一屁股坐了下去:“他这一倒,明年夙
曼祭怎么办?”
夙曼祭,传统团体剑会,每年举办一次,遇“论武大会”年则停一次。夙曼祭上,每年门派出代表五组,按照:第一单
剑,第一双剑,第二单剑,第二双剑,第三单剑的顺序出战,先取三局者为胜。
团体项目,是最体现一个门派整体实力的,因而在没有“论武大会”的年份里,夙曼祭也总是各剑派最终是的一个武会
。
按理,明年的夙曼祭上,担任第一单剑,第一场出战的应该就是现任首席白秋函,可眼下秋函重伤如此,能否出战夙曼
杯本身已经很成问题。若是他不上场,现在的松派里,又应该找谁来扛起第一单剑的重任?若是他上场了——赢面也肯
定没有未受伤的时候那样大——却丢掉了无比重要的第一局,在双剑贫弱的现状下,要怎样安排,才能在剩下的四局里
面拿下三局……
季彤摇了摇头:“不知道——眼下,我们派里,在兵器谱前十的人虽也有三四个,可……和昆仑的柯桃、竹派的甘德不
相上下的,却只有小白一个人……而无论是昆仑还是竹派,最少都能拿出两对兵器谱前十的双剑,所以……”
“明年夙曼祭是什么时候?三月?”
“是,三月头,”季彤微颔首,“明年第一会就是夙曼祭,之后五月才开始巡回剑会……楚师兄。”
“嗯?”
“如果你回来单剑的话……”
“没可能,”楚云不等他话说出口,就直接截断了,“我现在已经是双剑的人了。”
“可是……”
“不是这个问题,”楚云摆摆手止住他,“我对柯桃和甘德的胜率是还可以不假,可是那是在我练单剑的时候——我现
在已经有多少个月没参加过大型的赛会了?训练也都是按照双剑的模式,这么突然地转回去比单剑,效果怎么可能会好
……而且体能也是问题,还有,单剑组里毕竟还有曹沫、周汝芳他们,虽然势头没有小白强劲,但也都算得上大会经验
丰富,排位也都在前十,为了单剑组的颜面,也不可能让我回去罢。”
“哎……”季彤叹了口气,“曹沫周汝芳……的确都是强手,只可惜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夙曼杯是掌门极看重的,要
在年初就丢了,这一整年的日子都得不好过……”
楚云别嘴一耸肩:“那就只好……期待我们双剑看看?”
两人相视苦笑——三个月,出成绩?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过是个笑话。
“啊,”槐枫本来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讨论,现在忽然叫了一声,“那个……”
楚云季彤齐刷刷地回过头去,奇怪地望着他。
槐枫话音未落,另外一个声音响起了:“我说咩咩,你敢不要每次都在这这种时候叫我吗我澡才泡到一半啊头发还是湿
的真是做孽……啊!”
是汪二。
看到季彤,汪二连忙“咳”了一声,面部表情迅速从“街边小痞子不爽中”调整到“受过高等教育靠得住的精英人士从
业中”,其速度之迅猛转变之灵活令槐枫叹为观止:“您好,我是汪家第三十七代传人,现任药宗宗主,本家排行第二
,叫我汪二就好了。”
季彤的右脸颊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汪……大夫,其实我……看你给楚师兄治病不止一次了,所以你可以不必……”
“啥?”汪二偏头看他,“你见过我?”
“是,”季彤立起身,冲汪二微微一揖,“今年开春的时候,您来给楚师兄做检查,那时候在您身边递器械的就是我…
…”
“嘁,”汪二的表情迅速跌回了“街边小痞子根本就是太不爽了啦!”的状态,“就算你见过你就不能假装没见过?难
得我那么认真地努力装精英真是的媚眼抛给瞎子看……”
“我……”
季彤完全没有捞上插嘴的机会,汪二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把他排除在外了:“我说你,”他窜到楚云面前,把他上下仔细
打量了一番,“这么冷的天也敢就穿这么点出来这风口上闲坐着你还真是……”
“我不过负伤了,又不是怀孕了……”楚云皱着眉头顶了回去。
“嗯哼不错啊嘴硬了嘛看上去,”汪二伸手在楚云身上摸了几把——看上活像个调戏良家姑娘的登徒子,可槐枫眼尖,
认出了那就是楚云身上几处主要伤的位置,“很鲜活啊?你那么鲜活还叫我来做毛啊!”
“不是我——要你治的在里面呢。”
楚云刚一指房间,汪二已经不客气地踹开门跳了进去。
第59章
“你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不是专业剑客吗怎么连最基本的自我保护都不懂你究竟是……”
汪二一边拿着某些旁人都看不懂做什么的器械在秋函身上戳来戳去,一边忍不住暴龙喷火
秋函咬紧了下唇把红润的唇瓣扣得更加鲜艳,面色惨白,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季彤蹲在床头捏着他的手:“你痛不痛?
痛你就哼一声。”秋函硬是拧着眉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把季彤的手捏的青白。
“问你话呢,”汪二说,语调很暴躁,“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啊!”
秋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季彤的方向缩了一缩,季彤脸一沉像要发作,深吸了口气又放缓了面色:“汪大夫,秋函这
是在比剑中伤的,刀剑无眼,他……”
“放屁!”汪二“腾”地站起来,“你以为我是谁?我是汪家老二!我哥就是药监协的头子你以为我没见过人受伤吗!
?这怎么可能是正常比剑的伤这……”
季彤素知道汪二的脾气,最是担心患者认真负责,想人所想急人所急的,因而没敢顶撞他。可这样的语气,到底让人不
好受,纵然忍了又忍,季彤的脸还是无可避免地一点点黑了下去。
“汪大夫,”秋函放开捏着季彤的手,转而抚了抚他的手背,开口道,“你别难为他了,他也没瞧见——是……”
汪二不等他说完,不耐地挥挥手:“你这次对的谁?”
“柯桃,昆仑的柯桃。”
“不可能啊……”汪二的眉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小桃子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以他的实力和傲气,宁可自己伤也不
会让对手伤成这样的吧……”
“不是他,是我自己……”秋函默默低下头,绞了一阵手指,“嗯……眼看要输了,我便顾不得了所以……”
“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汪二倒抽一口冷气,脸都皱了起来,仿佛手伤的人不是秋函,竟是他自己,“怎么都这么不
懂事呢?赢一场巡回能赚多少积分啊?就算赢了这一场又怎样呢?你还有多长的人生要走啊你看看现在伤成这个样子以
后你还……”
“……不能练剑了。”
秋函忽然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前半句淹没在汪二的唠叨里,可就是那最后的五个字,也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惊心动
魄。
“啊?”
“什么?”
“啥?”
“我是说,”秋函的声音低低的,“掌门说了,要是这次赢不下来,就让我打包回分舵去了,我想……我想要练剑,我
不想回去……”
秋函的声音越来越小。
然后室内就沉默了。
“你们掌门还是那么[口毕——]啊?”半晌过后,汪二拉紧了包扎的最后一个结,拿小刀一挑,把剩余的绷带缠好,转
头问楚云。
楚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不是的,”却是秋函接了口,“掌门他也是为了我好才……”
“你闭嘴!”汪二大喝一声,震得窗户上的透明琉璃片都簌簌作响,“真是的,他害你伤成这样你还替他说话?要我是
你爹妈我就拿盆狗屎扣他头上去——不教剑客自我保护的教头算什么教头啊这真是……”
“汪大夫……”
秋函虽是吓得又往后缩了缩,却依旧不屈不饶地开口。
“什么?”
汪二倒也并不是真恼——何况病患的有问,他总是听得。
“我这腿什么时候能好?”秋函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我诚恳点跟你说吧,不是我想讹你,实在是你这伤太重,要我看,”汪二从随手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划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