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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在 下——by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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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是饥渴交迫之下的幻觉吧?江平明用力揉揉眼睛,那微渺的光点仍然存在。

有希望了!江平明欣喜若狂,拖着虚弱的身子一路朝着光的方向走去。那光点不负他的期望,越来越明显。但直到光亮足够照亮四周之时,江平明发现身边两侧好像排列着什么东西,一直往光芒所在之处延伸。起初光还不够亮,他看不清那两列究竟是何物,走过去伸手触摸,获得了冰凉却稍软的触感。江平明心里纳罕:无论是岩壁还是石柱都不可能是软的,那么这两列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带着疑惑朝前走,随着前方光芒越来越亮,两旁所列之物的形态逐渐清晰可见,这一看差点没把江平明吓昏——那些不是“东西”,而是人体,并且是有头有手的完整的人的躯体。然而这些“人”的皮肤皆已干瘪,面部不一而同,许多都是一脸惊悚,也有的是面无表情。他们大部分闭着眼睛,也有少数是瞪出了眼珠。

江平明觉得那几个张着眼的人仿佛正瞪着自己,吓得惊叫出声。然而他惊叫过后,洞穴内又归于寂静。看来两侧洞壁的人都已死去——想想也是,在这没食物、水又咸得不能喝的地方,他们还怎么活得成?难道……这些都是误入此洞之人的下场?那么接下来,自己就将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江平明忍不住浑身哆嗦。

此水积水仍然不浅,那些尸体的下肢都泡在水里。想到自己刚才舔过这水,江平明一阵恶心,差点就吐了出来,可叹他现在腹中空空如也,已没东西可吐。可是仔细一想,这两排尸体却令人起疑——若是很多人一同进入洞中,死因是饥渴过度,那么他们应该是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而非这样整整齐齐地排列于两侧洞壁前——谁在临死之前还会这么有秩序地排成队列再死?若这些人是先后进入洞中再死去,同样也很可疑——会有人因为见到前人排列有序的死状,而在临死前自觉加入这队列中吗?至少他江平明可不打算这样,这实在太过毛骨悚然。而且光芒就在眼前,这些人却仍然死了,是不是说明前方有什么危险?前进是死,退回黑暗里也是死……

眼看唯一的希望也要变成绝望,江平明几乎要崩溃了。两旁整齐的干尸让他心里发毛。

“不要盯着我!”他狂乱地大叫着,拔腿就跑,本能地朝光芒所在之处跑去。

第 32 章

江平明饿得脚步虚浮,跑也跑不快,而且沿路两旁一直有高矮不一的干尸,直叫他想死的心都有了。然而那光总算不负他期望,在他精疲力竭时展现了全貌——此处是个封闭的洞穴,前方已经无路可去,地上整齐地堆放着十几口大木箱,还一颗有小西瓜般大的夜明珠正发着幽幽的蓝光,正是这蓝光吸引着他一路至此。然而这堆东西外沿仍有一排干尸环绕,各种瘆人的面孔在这蓝光之下更显可怖。

江平明被这珠子吸引了去,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发现珠子表面光滑,且成色十分纯净,纵使他没见过多少世面,也晓得这样的珠子一定价值不菲。随后,他的目光又转向明珠后的十几口大箱。

这些箱子是谁放进来的?这个洞穴如此之深,而且来路曲折无比,能把这么些大箱子扛到这里,仅凭一人之力肯定无法做到。难道……是这些干尸生前做的?箱子里装的,不会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吧……江平明有些犹豫,然而转念一想,自己落到此处,横竖都是一死,就算再被吓上一吓,也没甚关系,便深吸几口气,挽起袖子,就要去揭开箱盖。那些箱盖本来有锁,然而可能是长期泡在积水中,箱底都烂了,江平明用力一掀,盖子是没掀开,却动了箱子,箱底如烂泥般散了架,里头的东西哗啦哗啦漏了出来。他定睛一看,漏出来的竟是黄澄澄的金元宝!

江平明被这意外之财唬了一跳,纳闷道:“谁把金子藏这儿来了?”又一想,莫非其他箱子里装的也是金子?便拼命去掀动其余的木箱。随着腐烂箱底的开裂,箱中之物接连不断地漏出来,不是金条便是银元宝,水中的金银在夜明珠的光照下闪闪发亮,一时间这令人绝望的洞穴成了一间宝库。江平明此生不曾见过如此之多的金银财宝,着实惊异了好一会儿,手足无措。

这些财宝是谁的?是这群干尸的?还是岛民的?江平明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甚至想到假如没人认领,他可以叫秦犷把这些金银带回中原去,那样他们就有财力招兵买马了。不过眼前的金银几乎堆成了小山,他一人无法带走,更何况他现在连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成问题。在恍神的当儿,他又注意到,有一口箱子的开裂处,金元宝并未一股脑地漏出来,而是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江平明无趣地朝那口箱子踢了几脚。腐烂的木板随即解体,又有一些金子掉了出来。然而在那堆金子中,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他禁不住对那个突然出现在金银中的布包起了兴趣,上前拾起布包,却发现那包里东西既硬且重。他动手解开了外层的黄布,只见里面还有一层布。连拆了好几层,布下包着的东西方显真颜——有一封信和一块大物。幸得方才这布包卡在了箱子的裂口处,里面的东西没怎么沾水,那封信还没被浸湿。那大物通体透白,由两部分组成,上是两条相绞的螭龙,龙身下连着一块四方体。江平明摸着那物件,润泽细腻的手感让他猜测这大概是一块上好的白玉。然而那螭龙却让他起了疑——世人皆知龙纹只有天子能用,其他人用了皆是大罪,莫非……这一大块玉是皇家之物?他又将那玉翻来覆去看了看,发现方形部分的底部刻着字,上面还沾着红通通的东西。江平明这才知道,这原来不是简单的玉石,而是一枚印章。

“好家伙,皇家用的东西果然气派,连个印章也要做这么大个!”江平明边腹诽边去辨认印章上的字。那上头用篆书刻着八个大字,倒也不难看懂,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江平明惊得腿都软了,这八个字他在先生的藏书中读到过,是当初由秦相李斯所书,刻在传国玉玺上的文字。原来这印章不是别的,正是历代皇帝用的玉玺!秦犷曾跟他讲过灵帝藏宝的传说,其中就包括灵帝的宝藏中不仅有财宝,还有传国玉玺这一段,难道眼前这些东西,就是灵帝的宝藏?

几十年来流传的藏宝之处,竟被他这个一直倒大霉的村夫歪打正着地撞上了,然而他十有八九未必能出得了这个洞,这真是令江平明哭笑不得。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这些东西的真实性还有待考量。若此处真是灵帝的藏宝之地,那么秦犷一口咬定的由天骄那半块玉和自己身上的烙印合成之圆透露的线索就指向此地。他回想了一下秦犷拓下的玉佩图案,却还是无法与这个九曲十八弯的洞穴联系到一起去。不过他记得秦犷说那半块玉背后还刻着白居易的诗句“骊宫高处入青云”,若自己身上的烙印真是来自另半块玉,那么另半块玉的背后很可能刻着对应的下句“仙乐飘飘处处闻”。这两句诗是描写华清宫之作,华清宫旧址与此地隔了千山万水,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连?

江平明冥思苦想,不断地念着那两句诗。入青云……仙乐飘飘……处处闻……处处闻?青云、仙乐、处处闻……

突然间他头中灵光一闪。这岛上的确有个声音是“处处闻”的,那就是风吹入岩洞的呜呜声。那声音虽不至于动听如仙乐,却也似某种乐器的声响,并不讨厌。若说“入青云”,他想起来到岛上的第一晚,商府仆人告诉他这里每到子夜就会漫起浓雾,他和秦犷也亲眼见到起雾的情景,那大雾确实浓得使人如至身云里。这么一来,白剧易这两句诗也算能解释得通了……

对了,手上除了玉玺,还有一封信!江平明这才想起,急忙将玉玺放在一边,打算读一读剩下的唯一线索。他刚要去揭信封口,却发现封口早已被拆开,于是急忙伸手将里头已泛黄的信纸抽了出来。信的内容不长,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忙中写下的:

“晔兄:

别后安否?余与妻携手出走一年,方闻君与若干臣子左迁宏光岛,此皆因余之过也,余心有愧,却难偿还。念此一世之过,实无面目再见众卿。然余娶此妻,一生无悔。可叹吾作此信时方为世中一人,君阅此书时,盖余与妻已共赴黄泉也。有妻相伴,余视生死于无物,然膝下已有一子,名唤安,时年七岁矣。大叶王一心欲置余一家三口于死地,余万般无奈之下,方使宋刘妃郭槐之计,换吾子一命。余已命人将子弃于弦海之滨,只盼上苍有好生之德,惜其一命。余穷途末路,方寄此书与君,非是有求于君,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余此生亏欠诸卿甚多,只求来世再报。若得蒙苍天垂怜,吾子能平安成人,余与妻九泉之下亦能含笑矣!为防大叶王觊觎,余已弃父皇所赐之玉,然此前余以之烙印于安之股,若有朝一日商兄得见股间有半圆烙印者,或为吾子,请君善待之,诚不胜感激。噫嘻,不想当日与君一别,竟成诀别,书及此,余忆及与商兄往日情谊,怆然涕下,不知所云焉!天地悠悠,余与妻子竟不得容。余去矣,兄当珍重!

商柏手肃”

读完最后一个字,江平明已呆若木鸡。他知道自己长相异于常人,也知股上的烙印正好与前朝太子那块玉正相吻合,但他从不愿相信自己与两族皇室有任何关连,正是因此,他才能安心踏实地过日子。然而这一封书信字字如芒,直刺他心,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内心最后的幻想。信纸上的字黑得刺眼,仿佛要跳出来提醒他,他的的确确是俊王与大叶三公主的儿子。江平明脑子里一片乱麻,不由伸手隔衣去摸股间烙印处,那地方似隐隐痛了起来。

之前有段时间他老是头疼,好像还听见有女声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呼唤他,现在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又一阵强烈的头痛袭来,江平明抱头趴到在那堆金银之上。头好像要裂成两半,七岁之前的记忆片段闪电般涌现。没错,他的真名不叫江沙,而叫商安。他记起了生父生母的模样,英俊的青年与温柔美貌、有着碧绿眼眸的异域女郎。母亲的汉语说得并不流利,却也别有一番风情。她也喜欢用母语呼唤自己的乳名,只是那名字的发音他实在记不得了。他们过着牧民般流离的生活,却也很幸福,直到那天……父亲好像哄他吃下了什么药丸,他陷入黑暗之前最后见到的是母亲哭泣的脸。再次醒来时他已是孤苦零丁、忘却一切的弃儿。

手里握着生父死前的亲笔书信,江平明已涕泪满襟。原来他们并没有抛弃他,而是在一家三口大难临头之时不惜牺牲自己、甚至牺牲别家孩子的性命,来为他换取一条生路。苍天没负他们所愿,他活了下来,平平安安地活到二十六岁,就算今日要死在这里,也活得足够长了。可是为何又多此一举,在他身上留下玉的烙印呢。如果没有这印记,他就永远也不会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以一辈子以平民江平明的身份无忧无虑地活着。何苦要让他知道自己是不该出世的孽子?他不想做商安,他是江平明,不是商天骄的堂兄,也不是当今大叶王的表亲……他身上流着两个王室的血,却是两族都不承认的狂悖之产物。父母的身份没为他带来一丁点荣华富贵,反而让他为两个民族所不容。这一点他就算没恢复记忆也很清楚,从小到大,他走到哪儿都被人嫌弃,汉人嫌他长得像大叶人,大叶人亦嫌他长得像汉人。总之就是不伦不类,不当不正,四不像的怪物。

这不是我的错,为何大家都要怪我?江平明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他恨杀了他父母的大叶老王,恨留下两块玉让兄弟阋墙并招致如今种种事端的洛灵帝,恨没完没了找他麻烦的大叶八王子,更恨发现了事实真相的自己。此刻他只想回到弦海畔先生留下的住处去,在那儿一个人了却残生。什么复国,什么宝藏,一切都与己无关,他一点儿也不想理。

实在是太累了。又湿,又冷,又渴,又饿。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父亲若知道自己的儿子握着他的书信死在这里,会作何感想?

江平明依在一堆金银之上,眼前的夜明珠的光好像逐渐模糊、变弱……他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 33 章

去年大旱,这一年又逢大涝,农田欠收,朝廷和百姓都不好过。那个能呼风唤雨的国师大人偏偏又在前往旧京的路上失去了音信,至今也没人发现他的下落,举国上下只能望着下个不停的雨哀叹不止。民间又流言四起,说赫朝建立不过两年,却连接遭天灾,是上苍见不得蛮夷统治中原,降下天罚了;朝廷缺粮缺钱,只能变着法子向百姓要,盐税矿税等种种名目让百姓苦不堪言,一时间又闹得满城风雨,天怒人怨,天下再度大乱。虽说义军头目秦犷也下落不明,然慕名而来的投奔者仍不在少数。不过民间反则反矣,并不是只有秦犷这一路,大江南北各有数路揭竿者异军突起,各军阀未成气候却先混战,朝廷不得不派军队兵分数路去镇压,留守下沙城的兵力自然减弱。

且说秦犷失踪后,义军难免军心大乱,虽秦犷走前留下话让众军士唯朱明义马首是瞻,但却被恼羞成怒的央金占了先机,找到了大部队的藏身之处。当时义军尚余五万多人,而央金只带了一万人马,央金并未让手下与义军正面交锋,而是自己凭着一股恶气,有如当日秦犷劫法场一般,只身带着几十死士杀入朱明义阵营,将天骄与喜娘两个孩子夺了去。

这一出顿时扭转了局势。央金将孩子带回自己阵营,要求义军三日内全军投降,才肯放人,否则就杀了孩子。义军内部在救不救孩子的问题上又发生分歧,一派认为天骄乃洛朝正统血脉,只此无二,决不能不救,另一派则觉得不能为了两条命陪上几万人命及复国大业,此举是因小失大,不如先趁天下乱时一举直攻下下沙城,只要夺回汉人的天下,之后谁当皇帝,到时再议也不迟。双方争执不下,保皇派将秦犷搬出来,说秦将军若在,必是选择保孩子。这话让朱明义心中不快,他自觉这些年来频受那江平明和天骄拖累,自家老母亲会死,也与那二人脱不了干系;现下更是不想因两个孩子而放弃坚持已久的大业,便打定主意不去救人,只放任手下争吵不休,自己以需要考虑为由闭门不出。

天骄和喜娘被捉到央金府上,央金并未折磨他俩,只命手下人严加看管,一日三餐不曾少过。起初天骄甚有骨气,死活不肯吃饭,喜娘则随遇而安,能吃能睡。到了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义军却仍然毫无动静,央金心里也犯起嘀咕,想莫非这群人还真是狠得下心,学壁虎断尾?气冲冲地走到关押两个孩子的房间里,见天骄饿得奄奄一息,骂道:“小崽子,你一心想死,你那些好叔叔们也一心盼着你死呢!你最好赶紧饿死,也省了我拔刀的力气!”喜娘见状也知不妙,猜到大概秦犷不在,其他人是打算放弃她与天骄了,情急中心生一计,对央金嚷道:“你杀了他也没用,如果他死了,秦叔叔必定不会把玉玺交给你了!”

“什么?你说玉玺?”从小姑娘口中说出这词,央金着实大吃一惊。“是洛灵帝藏起来的传国玉玺么!”

喜娘心中忐忑,却也只能硬起头皮应道:“没错!秦叔叔早就知道了玉玺的下落,他那日劫法场是假,抽身去找玉玺才是真的!”

央金眯起眼,仔细打量起这个小丫头。喜娘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虚张声势道:“只有秦叔叔一个人知道玉玺在什么地方,义军都不知道,他们也不会来投降的,但若你今日杀了我和天骄,就失去了和秦叔叔交换玉玺的筹码,世人都说当皇帝没有传国玉玺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等我俩死了,秦叔叔玉玺在手,拥兵自立,到时天下人心所向,你们就玩儿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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