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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哪里来 上——by青衫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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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天已经有点亮了,蒙蒙的光柱从天窗上透下来,裹住些细小的灰尘在里面翻着身漫无目的地飞舞。想是昨天累

狠了,纪康难得还睡着,鼻梁在右侧脸颊上投出极深的阴影,挨着他耳边一股股地送出暖而软的气流,弄得他有些痒痒

。赵辉侧开些看过去,那小子不知正做着什么好梦,微抿的薄唇轻缓地拉出一道柔和的弧线。

纪康这两年眉眼长开,跟小时候粗疏的模样完全脱了形。眉毛依旧浓而长,眉峰笔挺,边界却像被修过一样干净利落。

眼睑匀得分外细致菲薄,凝着道淡淡的修长皱褶沿尾端徐徐上扬,牵连着两扇鸦羽般浓郁丰密的长睫,错落在桀骜冷硬

的轮廓上。强烈的反差,却蕴生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美。

正恍神儿间,那两扇眼睫就轻轻跳了跳,随即扬起来:“醒多久了?”纪康看向他,眼里还带着没全醒的迷蒙倦意,片

刻之后才微微笑了笑。

“我?”赵辉猛然回过神,也笑笑说:“刚醒。”

“哦,”纪康坐起来,伸手搓搓脸掀开被子:“我下楼去洗一下。”

“洗澡?”见他回自己床边,赵辉问:“周末哪儿有热水?”

“冷的也洗一下,”纪康边翻衣服边说:“身上腻得慌。”

“嗯,就是。”赵辉揉揉脖子。昨天连跑了十来个小时,又是灰又是土再被雪一捂,没多少汗也够呛。

“你要去吗?”纪康捡好衣服转身问,见他蓦然张大嘴,一笑抽过窗台上的毛巾,便头也不回地开了门出去。

这算啥意思?!个死崽子!赵辉当即七窍生烟。上回偷苹果被看个精光,他左想右想不服气,就扯了赵喜晚自习后去澡

堂堵。谁知纪康一见他就满脸坏笑连吹两个口哨,搞得那帮篮球队的混混全莫名其妙看过来,窘得他赶紧逮了个笼头三

下五除二洗完,哪敢再往那小子下面瞄,结果除了一大团黑呼呼的影子,啥都没弄清。

赵辉恨恨盯着门,越想越恼,身上本就黏得难受,这会儿更飞快燥热起来,再不敢往下躺,立马推开被子披上外衣去门

口洗漱,脸上被冷水一激,那堆火苗才缓缓地熄下去。洗完回来叫醒赵喜,纪康也冲好了澡上楼,仨人便一同收拾起课

本作业,忐忑不安地出了校门。

回到赵家村,赵辉刚进院门,赵芳就拉了他过去,报新闻似地说:“三弟,跟你同学那小胖子,他爸出事儿你知道不?

“啥事儿?”赵辉装不知道,皱了皱眉,二姐眉飞色舞的劲头令他很不舒服。不过也难怪,赵家村还没个卵蛋大,谁家

有点破事儿,都像半空里炸响个闷雷,够人茶余饭后说道好一阵子,何况种罂粟这种惊人瞩目的事儿?

“哟,事儿大了,”赵芳拽他进屋,快嘴快舌地说:“你不知道,昨天赵明坤叫人抓村委会去了,今儿过晌才放出来,

说是种大烟壳。”说着朝正屋呶呶嘴:“咱爸刚回来,我听到他跟妈说,要罚好几千呢,小胖有得哭咯。”

“是吗?”就放人了?!赵辉抬腿便往外走:“我去找爸问问。”

来到正屋,赵伟正坐在火塘边喝热茶,转头看了看照例问句:“要考试了吧,功课怎么样?”

“挺好的,”赵辉早习惯了父亲淡淡的口吻,反正寒暄不起来,索性直奔主题:“爸,听二姐说,赵喜他爸种大烟壳,

有这事儿吗?要紧不?”

赵伟眉毛一收,放下茶缸,脸色就不好看了。李氏连忙瞪赵芳,开口责备道:“姑娘家咋地这样嘴碎,不懂规矩。”

赵芳歪着眼皱皱鼻子,依旧靠在门扇上听,根本没当回事儿。赵伟待李氏说罢,才翘起腿喝口茶,清了清嗓子:“不算

要紧,数目小。”

“哦,”赵辉暗自松口气,忍不住刨根问底:“那要咋处理?”

赵伟看他一眼,掉开头:“罚款。”明显不想多说。

赵辉知道再打听不出啥,应了便往外退。

“辉子,”李氏忙叫住他:“上哪儿去?吃饭呐!”

“就出去一下,很快回来。”赵辉心里怦怦直跳,合上院门才感觉背心出了一层薄汗。没想到事情竟这么顺利,比预计

的还好,当即又惊又喜朝纪康家跑去。

那一刻的他并不知道,他们三个都不知道,再顺利简单的事儿,只要跟人性掺合到一块儿,就会急转直下,变得出乎意

料的复杂。当然,这种复杂性未必会这么快就显露出来。

第十四章

赵辉跑过去的时候,纪康正在涮碗,看见他甩净了手过来挑开门闩,笑问:“咋啦?别是来蹭饭的吧?”

“去你屋说,”赵辉听正屋有响动,拽了他往一旁走:“是这?”眼看向几步外的房门,却不由慢了步子,忽觉一阵别

样的新奇与紧张。说起来好笑,这还是他头回来纪康房间。

“嗯。走啊,”纪康在后边推他一下:“咋了?”

“没,”赵辉忙抬腿跨进去,眼睛四下一扫,房里竟比他那儿还简单。只有张木床靠墙放着,铺了层旧席子和薄棉被。

临窗摆开个条桌,上头摞了几本书跟一大沓报纸。他诧异地上前掀开来看,见日期印着去年六月,便想到是从镇上废品

站淘来的:“呵,你还在练毛笔字?”说着回过头笑:“是被纪叔逼的吧?”怪不得,赵家村别说普通农户,就是村委

会,一年到头也没两份报纸看。就算有那闲钱去订,也没邮递员肯往这穷山僻壤的石头窝里送啊。

“哪有,”纪康掩上房门过来,见他提起笔架上的毛笔,便往石砚里兑上些水,拾起墨条慢慢旋研:“没事儿就写几笔

,惯了。”

“哦,”那一洼清水微澜轻漾,丝丝缕缕散做幽海浩鸬衲恪U曰钥醋庞腥ぃ闵毂使フ毫肆秸海?/p>

报纸上认真写下个纪字,却还没完人就先笑了:“哈,忒难看,软笔真难写。”

小学三年级,学校里倒是上过一堂书法课,但也就是借了老师的笔管过来握握。山里的孩子,能交齐学费已属不易,哪

儿可能去配备这种‘多余’的‘奢侈品’?书法课,不过走个过场意思一下罢了。纪康这一套笔砚,定然是纪涛从别处

好不容易俭省下来的。

“多写几次就好了。”见自己的姓被拆做一团蝌蚪,纪康忍俊不禁,放下墨条走到他身后,鞋尖轻轻一挑:“脚分开站

,对,就这样。”说着揿住桌角,一边拢了他的手稳稳往纸上带:“执笔宜松,掌心要能塞进个鸡蛋;落笔要稳,用腕

御力字儿才能拓得开。”说着随意落笔,那毛尖却仿佛得了神助,点划之间,一个藏锋含势、意蕴疏朗的‘康’就怡然

跃居纸面。

赵辉却顿觉心慌气促,上身落进对方臂内,颈后的毛孔都仿佛全然张开,耳际脸旁尽是那人轻言笑语洒落的呼吸,哪儿

还有闲情练字儿。看他写完忙撒了手转过身: “呵,算了……”话才出口就浑身一震,愕然迎上对面压下来那张棱角

分明的脸,脑子轰然炸掉。

纪康收回腕竟又俯下身:“你的名字更好写些。”轻挑的唇角带着温热的湿意,顷刻触上他的耳廓,再从鼻翼柔柔擦过

去。电光火石间,赵辉的呼吸都被抽掉,傻瞪着两眼,别提说话,身子都一时转不回去。

“看着,”纪康却似浑然不觉,眼睛凝神看向笔尖,脸上依旧噙着笑,左手轻轻带过他的身子:“你有硬笔字的间架结

构做基础,只要控制好笔势转承,运墨纤浓合度,意态很容易出来。”说着便闲闲开笔,在自己的名字旁边添上赵辉二

字,完了一笑松开手,踱到桌侧:“自己试试。”

“……嗯。”赵辉蓦然松了口气,仿佛终于落水的鱼。微潮的手捉紧笔杆,却哪儿还能轻快书写,眼睛只晓得盯着那龙

行凤舞、飘洒有致的‘康’、‘赵’、 ‘辉’,半天转不出神儿。这小子的字儿他见得多了,却没有哪一回感觉这样

流畅精妙、美不胜收。

“对了,”纪康在床沿坐下:“忘了问,找我干啥来了?”

“哦,对。”赵辉顺势放下笔,定了定神:“刚回家听我爸说,明坤叔没啥大事儿,就是罚款。”

“嗯,”纪康笑道:“也听我爸说了,人中午放了出来。”说罢抬起头:“你来就为这个?”

“呃,还有。”赵辉想了想,拉开书桌前的椅子:“那田捣了,”他边说边坐下,犯愁道:“虽说只能这么干,但赵喜

妈的病……怎么办?”说罢看向纪康: “当初明坤叔也是为这才开始种那玩意儿。”

“嗯,”纪康笑了笑:“就猜到你会问。”他起身拉开抽屉,拿出个油纸包:“还记得上回我帮他熬过几天药吗?当时

就留下了这一块。”说着层层拆开,露出里头棕黑色的块状物,交给赵辉:“刘阿姨的病,听我爸说,也就这一年半载

,应该够了。”纪涛跟赵明坤都是从外边回来的人,关系还不错,时常相互走动。

“哈,”赵辉登时放下了心,接过来忍不住给他一拳:“你这家伙,看不出,真老谋深算哈。”

“得了,”纪康笑道,剐他一眼:“预备着万一罢了。”

“嘿,”赵辉说:“那咱给他送去?”

“要不,先过了这几天?”纪康问:“虽然挺顺利,还得提防赵德才杀回马枪。那个人精,心机可不浅,这次被咱点到

痛穴,肯定不甘心。”

“好,”赵辉说:“呵,太高兴了,一下没想到。”其实是先前被这小子一惊一乍一折腾,脑子早就锈透了,又乍然大

喜过望,哪儿还虑得着利害关系?

纪康看着他一乐,问:“你吃过饭没?”

“啊?还没!”赵辉说着赶忙站起身,失笑道:“我妈刚还催我快回去,全给忘了!”

“呵,要不就在这儿吃?”纪康跟着站起来:“不过恐怕糊了,得去热热。”

“不用,家里现成的,还温着呢。”赵辉拦住他,随手指指床铺:“你不是怕冷?咋地床上那么薄?”

“没辙啊,就这一床,”纪康睒眼看看他,促狭道:“那你晚上也来这儿睡?”

“想得美!”赵辉脸上一热,忙把罂粟膏子塞给他:“这你放好,我走了,饿死了。”

“呵,”纪康随手丢进抽屉,过去给他开门:“那赶紧回吧。”出了院子想起来又拽住他,轻声道:“对了,这两天要

是没事儿,尽量少往赵喜家跑,帮他不差一时,知道不?”

“行,”赵辉回过头,不由自主笑得酣畅:“放心。”说完冲他扬了扬手推上院门,只觉脚底身周瞬时染上源源不绝的

暖意。仿佛裹着那人的目光,即便落进连天雪幕里,都说不出地轻快愉悦、惬意非常。

于是连着那一年的寒冬,也在这融融热流中不知不觉地退散。凛冽的北风似乎才来回吹了几趟,就悄悄地迎来了绿意盎

然的暖春。点点春红穿冰凿雪,沿着赵家村烧下蒗坪镇,一路沸沸扬扬、倾野烂漫。谁还顾得上随后紧邻的,那个混乱

跌宕、纷扰莫名的,初三下学年。

那年春节前,赵辉按例跟两个姐姐去了下围村。那是李氏的娘家,隔上两年就会带着他几个回去住一段儿。因为跟赵家

村隔着几重大山,路远天寒,中间就没再见上纪康和赵喜。那十来天玩得倒不错,下围村地势低,庄稼长势好,种类又

多,村民相对富裕些。姥姥家的房舍也宽敞舒适,赵辉还难得赚了几块压岁钱。想着赵喜家现在困难,便留着给他交学

费,自己一分都没敢花。

开学前那天下午,赵辉进了院门就放下包袱,立刻跑去找赵喜。谁知那小子一听竟笑了,说他爸早给了他学费。赵辉也

当即乐了,赵喜家还过得去,他哪儿能不开心。更何况,自己可以留下点儿‘活钱’,也是好事儿呀。两人说了几句,

便转脚往纪康家走。那小子还正收拾书包,见了他俩也带了笑,从屋里出来:“呵,你俩凑一块儿来了,”边说边开了

院门:“东西都收好了?”

“又没啥,晚上再说。”赵喜大大咧咧进他房里一坐:“唉,平时上学惦记着放假,放不多久又盼着上学,我都等不及

了。”

“人心不足。”赵辉笑道:“不过我也一样,待家里没意思。”说着在床边坐下,眼睛却半刻不离纪康。不知咋的,刚

才一见面他就觉得,这小子笑管笑,脸上照旧风轻云淡,却又跟以往完全不同,脸上仿佛掩了层叫人不安的东西,山雨

欲来般憋闷,不由提起了心。

“怎么了?”纪康也看向他,嘴角牵起来:“你姥姥家不错吧?吃胖了都。”

“比咱这儿当然强多了,”赵辉笑着说:“不过哪儿好也不如家里住着好。”说罢问他:“你们呢?春节咋过的?”

“还不一样?”纪康笑了笑:“这旮旯里还能翻出新花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辉见他不说,微蹙了蹙眉移开脸:“赵喜,刘阿姨没事儿吧?刚都忘了给她拜个年。”

“差不多。”赵喜愣了愣,低下头,又抬起来笑。这小胖儿过完年竟去掉不少膘,整个儿地清瘦了下去,看着却灵便不

少:“刚她在睡觉。亏得你俩,不然还不定会咋样儿。”

“说这干啥。”纪康埋头打点包袱,不在意道:“我这儿还有一些,用完就吱一声儿。”

“好。”赵喜应了,转开头,脚跟慢慢磕着床柱。一会儿见冷了场,忙打起精神,冲赵辉笑道:“嘿,辉子,你还不知

道吧?纪康家添好事儿了!”

“啥好事儿?”赵辉诧异地问。眼角瞟过纪康,却见他脸上淡淡的并无表情,眉心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当即心头一跳

“这小子就快当哥了。”赵喜这头隔着赵辉,一溜嘴兴冲冲往下说:“以后放假回家,得给他弟妹把屎把尿,哈哈,好

日子到头咯。”

“啥?!”赵辉大吃一惊,瞪着纪康张开嘴,憋不住笑道:“不是吧?哈哈!”怪不得这小子一脸不爽,原来是为这事

儿。赶紧问:“啥时候?”言毕又直觉没道理,不论怎么说,家里添丁添喜,都算是难得的好事儿,难道真为了‘把屎

把尿’,会这样不乐意?

“四月初吧。”纪康简短地说,笑笑岔开话题:“趁早儿,不如咱去赵敏家走走吧。”说罢两手一抽打上结头,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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