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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哪里来 上——by青衫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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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辉掉头就走,这丫头上了几年学,越发拿自个儿当大小姐了。回村不是瞧不起这个就是看不上那个。赵辉也顶烦她,

但怎么说也是同村的,总不能扔下她一个女的。

拐出楼门,赵喜跟纪康已经等着了,仨人会合了一道往外走。四月底的天气,雨水特别多,风刚阴阴地刮了两阵,雨点

子就跟着落下来,淅沥沙拉撒在沙石路面上戳出一片片细麻点子。这才刚到杂货铺,几个人都发了愁,赶忙缩进铺檐下

躲雨。

“哎哟老天爷,”赵喜装模作样地连拜两拜:“知道您可怜咱哥几个山高路远,可也等咱到家了您再哭哇,不然谁给您

抹眼泪呢?”

纪康扑哧笑了,推他一把:“你自己抹泪差不多。”赵喜皮薄肉厚,最怕吃苦,路不好走时,除了赵玉霞,就数他爱叫

唤。

“呀,对了,差点忘了买洋火。”赵辉想起来,连忙掏出几枚分币给老板。那时候火柴还是三分钱一盒,盒面红纸上印

着台手扶拖拉机,写着大大的‘前进’字样儿。过去这些杂物是他爸赵伟下山来买,现在他在镇里上学,就由他包办了

。纪康也漏记了,赶忙跟着称了半斤粗盐装进书包。

还好头顶那块黑云被风吹了两吹就散了,赵喜得瑟得哇哇怪叫,直说是他拜天虔诚,自然又被两人挤兑一通。仨人说笑

着出了杂货铺,还没走几步,赵玉霞就从后面追上来,跑得满脸通红:“你不是不回吗?”赵辉诧异地问。

“我忘了,”赵玉霞说:“这礼拜我大伯要跟我婶子回娘家。”她边喘边抱怨:“真讨厌,学校也不留个师傅做饭,赵

家村那么远,还好雨停了。”

“那你吃馆子呗,”赵喜连翻白眼,下巴一挑前边的莜面馆:“诺,这就到了,不远呀。”

“死胖子,你当我吃不起呀?”赵玉霞生气了,她最讨厌赵喜,两人一块就没断过吵嘴:“我都吃过好几回了,有啥了

不起,他家的面还没我婶子做得好。”

“赵喜你也是,”纪康难得说句公道话,笑眉笑眼:“吃得起也不能白糟践钱呐,再说莜面又难吃。赵玉霞你说是不是

?”

“就是,”赵玉霞没想到纪康会帮她,愣了愣,老实说:“也不是太难吃……”赵家村那些巴掌大的薄梯田,只能种活

苞谷、洋芋、豆子这类粗粮,背下山来交给伙房里的大师傅,每顿蒸熟了等他们来领,怎么也不如馆子里的面油水多啊

“所以呀,”纪康不等她说完,接着笑:“回来以后,让你大伯跟校长说说,周末在食堂留个师傅,专给你蒸洋芋,那

可比下馆子美多了。”

“纪康你找死!”赵玉霞这才知道被涮了,气红了脸,抡起手里的包袱就砸过去,那俩坏小子早跑远了。

“行了,走吧,真下起雨来就麻烦了。”赵辉也肚里暗笑,纪康哪是什么好人,只有赵玉霞这一根筋儿的才会上当。

出了镇子的砂石路,又走了两三里黄泥大路,就到坑坑洼洼的机耕路了,路面让拖拉机碾满了道道深深的车辙。几个十

二三岁的少年走一段笑一段,到这里都不由暂缓了脚步。路两边是大片平坦的田野,叽叽咕咕的蛙鸣随风飘来荡去。麦

苗刚挂上了一层簇新的穗子,在雨后的朝阳下泛起绿麻麻的油光。连排水渠上的芦苇都轻快地沙沙作响,抖落出阵阵甜

润的清香,幽幽地直往人肺腑里钻。

可惜不消几年,镇上为了提高生产,加大了化肥、农药、除草剂的使用量,野草和小动物也就随之消失了。赵辉后来偶

然会想起,小学五年那短暂的时光,其实就跟这路旁的芦苇丛一样,平平无奇,却难得地安然恬静,并且……一去不回

蒗坪镇的平地也不算多,穿过田边的自然村,就开始上山了。山越高路越不好走,沿途都是巨型的石块石崖,几个人翻

上腾下,过了晌午才刚到鹰爪坪。赵玉霞已经累得不行了,坐在十几步外的石头上喊:“赵辉!你们等我一下,走不动

了。”

赵辉回头说:“你包袱给我拿吧。”

“干啥帮她,没本事拿就别带那么多嘛。”别人回家都只拿两本课本,只有赵玉霞要带上好几身不同的衣服,赵喜早看

不惯了:“又不是时装表演。”

“算了,”赵辉说:“反正要一起回去,帮她拿着还快点。”

“你懂个啥,这叫高觉悟。”纪康砢碜人不带歇气:“喜子来,咱先走,落后分子也争取进步一下。”

“哇哦,原来玉霞大美女看上觉悟高的了,”赵喜嘎嘎直笑,跟着撩火加油:“辉子,过两年抱她回家当老婆得了……

“吃屎了你?”赵辉一脚踢过去,骂道:“踹死你个鸡娃子,撑饱了尽喷粪。”

“……大美女?这样的?”纪康直替赵辉不平:“赵辉咋说也得找个城里的妞儿呀,别寒碜人了!”

“诶,依我说,”赵喜分辩道:“城里那些丫头未必比咱村黑丫漂亮,脾性又好。嘿嘿,不过真想进城逛逛。”黑丫就

是赵敏,这几年出落的越发标致了,就是皮肤偏黑,小子们背地里都这么叫她。

“找个屁,想进城,少睡几笼觉,念你的书去吧。”赵辉知道他俩越掰越没谱儿,带头赶紧往前走:“得了别说了,赵

玉霞上来了,待会又吵个没完,烦死你俩了。”

从鹰爪坪下来再绕过一片阔叶林,就到了断魂岭。这岭子虽不高,名声却不好,早先是叫狼窝顶。据说跟纪涛同来那一

拨上海知青,捱不下苦头,最后走的走散的散,剩下两个女的实在没门路回城,抱头痛哭了一场到这儿吊死了。半宿不

到,尸体就被野狗拖成了两副血骨头。赵家村全村姓赵,难得来了外姓人,打那以后便又统一了姓氏,只留下纪康一家

。断魂岭也因此得名,常被村里大人拿来吓唬小娃娃。

赵玉霞之前总掉队,这会儿却紧追不舍,赵喜忍不住作弄她:“诶,刚我明明看见俩骷髅呢?血糊糊的,咋一晃就不见

了?”

“赵喜你作死啦!”这一片林子极深,除了风声只剩几人的喘气声儿,阴惨惨的连日头都照不进来。赵玉霞本就害怕,

听他一说脸都绿了:“有鬼也先吃你这胖子!”

赵喜还没回嘴,纪康就眉毛一拧,脸色当即垮下来:“你们折腾,我先走。”纪涛来这以后吃过不少苦头,他向来听不

得人嚼那些事儿,脚下一快,立马拉出几丈远。

“诶!喂……”一句话惹恼两个人,赵喜也好没意思,嘟囔道:“刚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赵辉笑道:“多嘴多舌,活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那小子了。

仨人当下也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进了赵家村,分头往自家院子走。赵辉到了家门口,一脚刚迈进去,就听见纪康叫

他:“赵辉,你来一下。”

第三章

赵辉转头看过去,纪康正捧着个坛子向这边走,就诧异了,迎上去问:“啥呢?”

“泡菜,我妈让拿给你。”纪康递过来:“你去换个盆,坛子腾出来给我。”

“呵,上回不都给过了?”赵辉疑疑惑惑地笑。赵桂芝,也就是纪康妈妈,泡的菜是这儿顶尖的。村里农妇偶然会互赠

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但送了再送,就有点儿怪了,又不是关系特别好。

“就是,我要有个姐姐妹妹,还当她相上你做女婿了。”纪康也觉得没劲儿:“你去换盆儿吧,快点,到家水都没喝上

口,饿死了。”

“好,你等着。”赵辉进了院子,到灶头上一找,唯一的搪瓷大盆正盛着野菜汤给他热在锅里,想是李氏怜恤他赶路渴

了特地做的。脚下坛子里存了二十来只鸡蛋,凑够数了拿去镇上换钱。还有个脸盆也装着掰下来的苞谷粒子。木桶可放

不得腌菜,这会儿家里又没人。他揭开锅盖端出汤盆,冲门外喊:“纪康,你不是渴了?进来一块儿喝汤吧。”

纪康说:“我不喝,你给我拿坛子出来就成。”

“没盆儿换,喝了汤才有。”赵辉把汤盆搁在石桌上,拿出两副碗筷,又把烤熟的洋芋端出来:“快点吧,我也饿了,

一早没垫底儿就赶路。”

纪康无奈进来了,也不虚客气,在石桌前坐下就跟他一块大嚼。洋芋是夹着辣椒面儿跟野葱花烤的,比学校里白水单蒸

的够味儿多了,两人都吃出一脑门子细汗,幸好有野菜汤解渴。吃完了赵辉把碗筷往木盆里一送,从井里绞了水上来涮

盘子,边洗边说:“刚赵喜,也不是成心说那个。”

“说啥?”纪康一愣,随即笑了:“哦,一路被他跟赵玉霞叨叨烦了,他就那张臭嘴,我还不知道。”

“他嘴臭,你也香不到哪儿去。”赵辉笑骂,想起每回都被他俩油盐酱醋瞎埋汰,这会儿倒撇得门儿清。

“我咋不香了?”纪康笑嘻嘻地捂着嘴连哈两口气,满脸陶醉:“香葱香辣子拌洋芋,又香又够劲儿,不信你闻闻。”

“,”赵辉也笑了,以牙还牙道:“找赵玉霞闻去,那才真够劲儿。”

纪康闻言一把握住自个儿脖子,作势连连欲呕:“我说你小子咋那么好心,原来骗我吃完了又坑我吐的。”

“对,你吐吧,赶紧的,别存着。”赵辉哈哈大笑,把腾空了的坛子递给他:“纪叔身子还好吧?赶明儿我自己过去谢

赵阿姨。”

“就你礼数多。对了,”纪康接过来:“赵喜跟你说没,他下礼拜可能不去学校,家里赶着收东西。”

“收东西?收啥东西?”这春不接秋的,赵辉诧异地问:“没听他说,还一个月就毕业考了,这节骨眼请假?”

“我也不清楚,就听他提了一下,好像是啥药材。”纪康往门外走着说:“胃病犯起来,折腾得挺凶,好像他爸自己给

种了点药。”

“那也不用一礼拜呀?”赵辉问:“你作业做完了吗?要不明儿咱俩也去帮他收收,那家伙平时就懒,别一拉课真耽误

考试了。”

纪康想想:“行,我还有一门没做,下午就完得了。那明儿你来找我。”

俩人商量好了各自回家做功课,赵辉做完,又睡了会儿小觉,李氏跟两个姐姐就收工回来了,看见灶上的腌菜,问:“

辉呀,这泡菜谁拿的?”

“还用说?肯定是纪叔家的,赵婶子呀!”二姐赵芳早捧起了盆子,欢喜地闻着,嫌不够,又拈起一块放嘴里嚼:“呀

,真好吃!”

大姐赵芬过来瞅一眼,解开背上那捆砍来垫圈的花栎叶,连枝子搭到栅栏上晒,也笑着说:“是啊,赵婶子的泡菜,搁

哪家都混不了,酸得恰好,味儿最正。”

李氏没说什么,摘下肩头的旧布垫子,从井里摇了半桶水上来,擦了把脸,又把水倒进沤猪食的缸子里,才蹲下来揭开

鸡蛋坛子,往外连取了五只:“辉呀,”边说边拿个笸箩装了,起身递给赵辉:“给你纪叔家的送去,跟人说句谢谢。

赵辉吃了一惊,抬头问:“妈,不用吧?”

“就是呀,”赵芳也过来说:“哪用还五个鸡蛋?那还不如不吃了!”

“你吃都吃了,快送过去。”李氏转身系上围裙:“路过村委会,给你爸说一声儿,回家吃饭了。”

“那我送呗,”赵芳接过鸡蛋,笑着说:“我问问她怎么腌的,咋这么好吃。”

“辉子去,”李氏没抬头,在灶下剥起了豆荚,吩咐一句:“你烧灶。”

“哼,”赵芳嘴一噘,撂下鸡蛋:“轻省活儿都让弟弟干了。”

赵辉心说,我还不愿去呢,拿起鸡蛋便往外走。这啥跟啥呢,比着送东西?

赵家村的村委会就两间泥坯房,在村子中间的大路边上,赵辉敲敲敞着的门:“爸,妈叫你回家吃饭了。”

“知道了,”赵伟正跟赵玉霞的爸爸赵德才说话,看过来一眼,见他拿着鸡蛋,问:“上哪去?”

赵德才也是村干部,跟赵玉霞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圆脸,矮小敦实,满脸堆笑:“这娃,出息了啊,听我闺女说,都当上

班长了。”

“妈让给纪叔家赵婶子送的。”赵辉应道,又冲赵德才笑笑:“那我过去了。”

赵伟顿了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扬扬手,对赵德才说:“哪的话,来,咱老哥俩接着唠。”赵辉便转了身。每回李氏都

让他来喊赵伟吃饭,每回爷儿俩就只这两句话,今天还多了句。当干部也不见得有多好了,自己在学校累死不说,赵伟

拘在这两间破房子里,又能品出啥美味儿?赵辉摇摇头往前走。

纪康家是两间干打垒瓦房,在村西头那座塌了顶的祠堂旁边,院门正对着上刀背岭的土道儿,那坡上有极好的草甸子。

过去陈家坳附近大村子的人偶尔会上去放羊,但据说上边有精怪,羊放着放着就少了,有时连人也会被迷下沟子里摔死

。这样传着就没人愿意去了,那路也荒成了细麻绳儿。

赵辉刚走到祠堂边,纪康家就传出呯呤哐啷摔家伙的动静,当中还夹着赵桂芝斥骂的声音。他马上住了脚,这时候进去

可不好,听人屋背更缺德,当下就要往回走,院门却猛一响,又嘭一声撞回去,纪康已经青着脸从里头冲出来,一眼看

见赵辉,两人都愣了一下。

“我刚到。”赵辉忙说:“我妈让给你家送的鸡蛋。”

纪康皱着眉:“我正有事出去。”

“哦,”赵辉点点头:“那我晚上再来。”说罢就往回走。

“赵辉,”纪康叫住他:“你现在有空吗?要不一起去赵喜家问问,明天帮他收药材的事儿。”

“……也行,”赵辉停下,三点来钟才吃的饭,这会儿也不饿,说:“那去吧。”两人便折脚往赵喜家走。

纪康一路黑着脸不吭气,到赵喜家门口才好些。进了里屋,赵喜还在做作业,见他俩过来,稀奇地问:“咦,你俩咋来

了,”伸手就来捞赵辉手里的笸箩:“这么好?给我送鸡蛋?”

“去,”赵辉手一闪,把笸箩往桌上一搁,问:“你家收啥药材,要请一星期假?”

“呃,”赵喜没了笑,蔫巴下脸说:“我也不知道,还不是治我妈那老病的。我爸跟他那些战友今年要去XX县烈士陵园

拜祭,我就帮他收着。”

赵辉进来已经闻到了一股子烂蒜瓣儿似的尿潲味,赵喜妈有肾病他知道,听说患那病的人排尿都这股味儿:“阿姨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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