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炭煨着香灰,以银签于附着在炭块上的香灰戳上几个小洞,以便热气透露。待火势平稳,取了银片隔火,才将香片置
于炉中银片之上。半晌,清芬慢慢逸出,空灵悠远,催人冥思,别有一番韵味。徐笙心神陶醉,情深意笃,缓缓吟道:
“逸翮双飞,孤涯绝侣。”
此时,徐笙双目皆合,远山横翠,温雅清绝,仿如谪月仙人。背后一片绛桃碧柳,云护烟笼。傅易辰眼神痴迷,满怀敬
慕厮守之情,不觉喃喃出口:“长眉始画,沉醉东风。”
“好!”徐笙痛赞,眉目生动至极,怔了怔,却又低低问:“当真?”
傅易辰信誓旦旦,一身豪气难抑,随手取了一只碟子往地上一摔,扬声道:“我傅易辰如若负你,照此莲花,粉身碎骨
!”瞅了那碎掉的碟子一眼,徐笙却掩口笑起来,如清冷曳玉之声,又嗔道:“今日,你一言我一语,都把这世间的好
话和歹话都说了个尽,也不嫌闷人。”
搂着徐笙在怀的傅易辰却犹是正经八百的模样,虽是双颊通红,语气倒是理直气壮得很:“恋爱可不就是这样……肉麻
!”惹得徐笙为之绝倒,笑到腹部绞疼。
第九章:冥誓 下
晚餐由傅易辰亲自下厨,徐笙则执着一部书,坐在屋外负暄而读,偶尔抬首含笑视之。
“在看什么啊?”傅易辰好奇。
唇角划开一抹笑,玉指轻翻,竟是《倚天屠龙记》。
傅易辰难以置信,失笑道:“没想到你也会看这个。”
加上书签合上书,丢在榻上,徐笙悠悠望定傅易辰:“怎么,那我该看什么,《牡丹亭》《桃花扇》,又抑或是《搜神
》《聊斋》?”
傅易辰讪讪,取了书来看,书眉上是“不识张郎是张郎”,目光下落,停在赵敏所说的“还有第三件事呢,你可不能言
而无信”一句,惊道:“咦,你快看完啦。”
“你也看过,半个也算不上的中国人?”徐笙揶揄,不知怎的,就想逗逗他。
“当然看过,‘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香江的男孩儿大多都晓得,”傅易辰辩道,“我还看过英文版的
呢!”
见傅易辰这副模样,徐笙心底偷笑,伸手抢过书来,又道:“那你且说赵敏要张无忌做的第三件事是何事?”
“画眉。”傅易辰不假思索。
徐笙执书,目光往下一扫,果然赵敏答得是“我的眉毛太淡,你给我画一画。这可不违反武林侠义之道罢?”,清眸一
转,又道:“那我再考考你,当时张无忌怎么答的?”
傅易辰一听,竟当真思忖起来。徐笙心底愈发觉得可笑,一双清亮逼人的眸子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傅易辰,却道:“唐明
皇令画工画十眉图。一曰鸳鸯眉,又名八字;二曰小山眉,又名远山;三曰五岳眉;四曰三峰眉;五曰垂珠眉;六曰月
棱眉,又名却月眉;七曰分梢眉;八曰还烟眉,又名涵烟眉;九曰横云眉,又名横烟眉;十曰倒晕眉。——咦,你还没
想出来?”
徐笙貌如朝霞和雪,目光专注而温雅,一字一顿间,皆带着春水一般的柔情,令人怦然心动。傅易辰望着那两汪寒潭,
清碧流离,雅致空灵,目光上移,却见那一对似蹙非蹙的眉儿,纤纤初月,雾薄远山,顿时痴了去。一时间情潮满腹,
喉头哽塞,良久才喃喃答道:“你若也喜欢,我也天天给你画。”
此言一出,徐笙恍然,目光怔怔而落,见书中“从今而后,我天天给你画眉”一句,顿觉傅易辰深意,霎时之间百感交
集,不觉眼中蓄泪,翁动无言,只知痴望着傅易辰。见徐笙痴怔含伤之态,傅易辰顿觉失言,慌忙扣住徐笙腰肢,去捧
徐笙的脸,叠声叫道:“莫哭莫哭,我生平最怕别人哭,你哭自己爽快了,可我……我…… 唉,都是我不好。”徐笙
的泪还在眼中打转,傅易辰却已觉那一滴滴珍贵的眼泪已经直直砸到他心里去,烫出一个一个洞来,深不见底。
两颊添红,含着一丝愧怯,徐笙自嘲多情善感,失笑道:“不知怎的,你一来,我就止不住泪似的。”抹了抹双眼,定
了心神,却见傅易辰仍是负疚之色,又闻到一股诱人的咸甜酒香,因笑道:“好香,有酒,有葱姜,有桂皮,有八角,
你做了什么款待我?”
“东坡肉,你可喜欢?”傅易辰踌躇道。
因想自身伤口未愈,食不得油腻,又怕败了傅易辰的兴致,徐笙只微哂:“亏你想得出来。”
进了厨房,果见大砂锅一只,浓香四溢,叫人胃口大开。
傅易辰一翻手表,大叫一声,立即将砂锅端离火口。待撇去油后,将块块五厘米见方的肉皮面朝上,装入只只陶罐中,
加盖置于蒸笼内。一系列程序下,傅易辰手势纯熟,倒教徐笙一惊,随即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个傻瓜,想必是练了好
久,怪不得自告奋勇,急得来露一手。
“再蒸上半小时就好了。”加完柴火的傅易辰一脸兴奋,脸上沁出热汗来,回首却见徐笙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天真至
极。回想方才光景,傅易辰拥住徐笙,却轻声道:“你若喜欢,我天天做给你吃。”闻言,徐笙甜甜一笑,轻拍傅易辰
的手,轻骂道:“伧俗。”言语间却无不是甜蜜完满,鸳鸯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等到东坡肉出了笼,徐笙早已饥肠辘辘,恨不得跳进蒸笼中,饕餮一番。
“好吃么?”傅易辰万分期待,眼中冒出星星来。
“嗯嗯,好吃。”徐笙连声赞道,埋头苦吃。
听闻徐笙赞赏,外加一副可爱的吃相,傅易辰无比满足,不过,他深知他的使命实在是只完成了一点点,他想给徐笙的
只有更多。
“曹衍有下落了么?”傅易辰随口问道。
“你想巡查我的工作?你不放心?”徐笙垂了睫羽,透不出一点波澜。
“我没有插手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复职。”傅易辰急急辩解。
“缺人手么,不如我让祁东过来帮你好了,美国那边……”
话还未完,傅易辰却说道:“乔擎想和我们做一笔交易。”
闻此言,徐笙立即放下碗筷来,双眉上挑,露出一个浅笑:“说来听听啊。”
“因为是四洲会有关,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同他说来联系你,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只说与曹衍有关。”傅易辰一五一
十地道,间或还不自觉地皱起眉来,俨然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样。
“是么……”徐笙抿了抿唇,若有所思,顿了顿又试探地问:“他有没有提到别的什么?”
凝神细思,傅易辰欲言又止,良久又颇不确定地道出一个词来:“Graellsia isabellae?”
徐笙目色一凛,瞬间又归于平静,随口笑答:“这不过是一种蝴蝶,我曾在西班牙见过。”
“原来如此。”傅易辰恍然大悟。
之后,傅易辰再无询问,显然对徐笙的话深信不疑。徐笙左看右看,也不觉有他。
是夜,月朗风清,涟漪翠碧深;嫩叶香苞,雨困烟痕醉。二人于八角亭中,相拥而卧,隔着半卷细纱,望着天上春星。
“你说,嫦娥不寂寞么?”傅易辰望着一勾凉月道。
徐笙搂着个云锦枕头,淡淡一笑,懒懒地道:“哪里有什么嫦娥。”
“一定有。”傅易辰肯定地道,想了想,吊起书袋来:“嫦娥,本作姮娥,西汉时为避汉文帝刘恒名讳而改称‘嫦娥’
。《淮南子览冥训》中载着,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托身于月,是为蟾蜍,而
为月精。”
徐笙失笑道:“亏得你还是哈佛的高材生,竟相信这等玩意儿。”
傅易辰面色添红,箍紧怀里的身子,仍固执地道:“《全上古文》也记载说,嫦娥,羿妻也,窃王母不死药服之,奔月
。”
徐笙一听,只摇摇头,覆上傅易辰的手,捏捏他的指头。傅易辰反手握住徐笙的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吻。
“等一切都了结了,我们就找一处地方厮守到老,与星空作伴,与晚风为侣,再也不过问世事。”傅易辰无限向往地道
,像个孩童,又像个隐士。
“你学完贾宝玉,又要学陶渊明。”徐笙哂道,回首却是一个缠绵到固执的吻。四唇交接,口舌交缠,浓情刻骨,已难
断却。
“你知道么,我还有一处私人岛屿,我们以后就去那处吧。”徐笙偎依在傅易辰怀中,目光痴迷,爱意漫溢。
月色溶溶,徐笙的脸庞朦胧如玉,凤眸似水,口若含丹,呵出一朵朵诱人的红。傅易辰抚着徐笙姣好的容颜,眼含热泪
,柔情无限:“好,我答应你。我们建一个园子,和这里一样好不好?”
“好。”徐笙柔声道,目视远处,泪光点点,仿佛已看到未来,“我们春可闲庭对弈,曲水流觞,夏可雨中采荷,池亭
观鱼,秋可登高赏菊,杯中玩月,冬可晴窗呵冻,寒枝数梅。”
如此这般度完余生,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猜忌,更没有谎言、伤害。
辰,你将得到一个完完整整的我。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
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
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辰啊,只愿,那一日,早些来到。
第十章:旁疑 上
八角亭中,徐笙凭栏远眺,心思却如天边浮云,飘摇不定。呆怔了良久,徐笙才缓缓步出亭外去,却又在花间树影下久
久伫立。
陆靖南和邵淳查到了曹衍的下落,双双赶去云南丽江。跟踪那二人两日,陆靖南终于在一偶然的情况下,单独接触了曹
衍。曹衍果然如诊断书上所写大脑受损,已经失去记忆,并且从他口中得知,伴随他的人名为“海初”,即是何斐贤的
另一个儿子,也就是风晓的孪生兄弟。据曹衍的描述,海初同何风晓一样,写诗作画,游山玩水,似乎并无什么背景。
但是邵淳觉得很是奇怪,如若海初只是一个的单纯艺术家,他便不可能花了这么多时间才追踪到他们,而且,海初的警
觉性相当高,这绝对不是一个常人该有的,尤其是一个闲云野鹤的艺术家。徐笙表示赞同,只命令陆靖南和邵淳继续跟
着。
而薛正荣重伤在身,不能为人所用不说,徐笙总是牵挂在心。只因那一日受到借机截击之时,薛正荣仿佛有先知之明一
般,之前从洪堂调遣了许多弟兄过来,然后就受到了不明人马的伏击。虽说已经查明是新九合干的好事,但是此行是徐
笙秘密所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徐笙开始怀疑薛正荣就是那个放出关于那批货的消息的人,也就是傅氏的叛徒
。然而,思及当时险状,薛正荣竟然不惜性命为徐笙连挡数枪,即使是苦肉计,这忠心也令徐笙动容。但是徐笙自知待
薛正荣不薄,况且自同心堂土崩瓦解之后,徐笙曾派人跟踪了他数年,亦无人与之过密交往。徐笙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
人如此苦心孤诣,能够韬光养晦数载之久,而只是为了一批小小的货物和一个快要洗白的傅氏。
那么,这叛徒到底是谁呢?
聿甄,值得全心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你不在身边,我连一个可以商榷的人也无;而易辰纯洁无辜,我绝不能牵连于他,
这蛮烟瘴雨,骇浪惊涛唯有我一人独挡,绝不污了你的手。
对!纵使雷霆万钧,也由我一人独扛。
徐笙咬牙颤栗,只恨世事反复无常。
——他爱他,却要背叛他。
不!绝不能让辰知道!
徐笙将死守这个秘密,凄凉地,绝望地,亦无法倾诉。
忽地腰间一紧,竟是被人悬空抱了起来。那熟悉的气息扑到耳侧,然后是落在耳上亲昵的啄吻,知是傅易辰,徐笙咬着
唇略略惊羞之后,只笑着道:“放我下来。”
傅易辰却固执地紧了紧手势,扬声道:“放了你?一辈子都不放!”
心里一甜,抚上沁出冷汗的额头,徐笙却苦笑道:“不是,我头晕。”
闻言,傅易辰脸色陡变,却抱着徐笙跑得比谁还快。迈入卧房,直接将这玉人儿抱到床榻上之后,又匆匆奔出门去。徐
笙一脸的疑惑,却也由着他,独自用手巾抹了一把脸,换了衫儿,搂着那只云锦枕头卧下了。
“我打电话叫怀亦过来了。你还好么?”傅易辰上来搂徐笙入怀,替他除去鞋袜,盖好锦被。
见傅易辰慌慌张张的模样,徐笙又笑起来:“弄得我像个矜贵的闺中小姐似的。”
眼前人眉眼弯弯,十足可爱,傅易辰才知自己又被捉弄了,只好认命地道:“行,你开心就好。”顿了顿,又顽皮起来
,退下床去,拱手一拜,吟道,“小生这厢有礼了。”见傅易辰耍宝,徐笙抬脚去踹他,一边又笑起来,却不巧笑岔了
气,掏心掏肺地咳嗽起来。咳了半晌,抬起煞白的一张脸,结结实实地吓了傅易辰一跳。就着傅易辰的手饮了些许茶水
,徐笙才稍稍舒缓了些,只听傅易辰微愠道:“要戏弄我也不必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心下一惊,些许歉疚又被徐笙的决心所掩过。徐笙化了一张笑脸,握上那只大手,对傅易辰道:“别气,至少怀亦他不
会白跑一趟了呀。”
傅易辰失笑,犹是艴然不悦:“你总是顾着别人,也不想想自己。”
“好了,这是小病,我保证明日便好,如何?”徐笙柔声哀求,眸中自是楚楚可怜之意,让人不心软也难,只好软了语
气,闷声道:“真拿你没办法。”末了兀自嘀咕道:“总有一日,我要把你好好保护起来,看你还敢生病。”
见那菱唇微动,依稀有音,却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只一脸忿忿,徐笙偷笑一声,却止住了口中逗弄的话。正了正神色
,问起正事来:“今天,乔擎有什么动静?”
傅易辰兴趣缺缺地道:“不过谈妥了一桩生意,哪里有什么动静。倒是你,不让我省心……”末了,还瞪了徐笙一眼,
然后怨怒地回过身去,一脚一脚地轻踢着矮柜泄愤。
原来这傻瓜还会瞪我。徐笙心想,愈发觉得傅易辰可爱起来,更忍不住要逗逗他。
一下子扑到傅易辰背上,张口就去咬那一截麦色的颈子,带着一点点撒娇,一点点讨好的意味。傅易辰只觉一个激灵,
瞬时又转为酥麻。正要回身去骂他“生病了还不安分!”,却登时目瞪口呆,紧接着就口干舌燥起来。
傅易辰从未见过主动示好求欢的徐笙,哪想竟是这样的风情。
换好的睡衫犹是一袭白色的中式长袍,只是这料子却是轻薄如雾气,柔柔的纯白覆在那经已泛出粉红的白玉身子之上。
徐笙跪在榻沿上,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可爱地侧着脸,眨着那双秋波盈盈的凤眸,望着傅易辰。见傅易辰呆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