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今日早朝有人呈奏弹劾他,这本在慕染的意料之内,而皇上这会儿找他所为何事,他却当真不知。
跨过门槛,殿内一片肃静,慕染心觉诡异,又向前迈了两步,忽然他被身后一股力量带入了一人的怀里,紧接着一把利
剑亮于眼前,堪堪抵住了他的颈项。
慕染微怔,在那人的怀里挣扎了两下,却反而被抱得更紧。他自是晓得身后这个浑身透着霸道气息的男人正是宫泽锦,
只是这人方才的举动委实大胆,若是一个不小心,难说这剑刃就要抹上脖子了,思及至此,他心里就有些窝火。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慕染面无惊恐,冷漠的目光投射在面前的那把长剑之上。而宫泽锦却笑着持剑相向,同时将之
整个身体环在自己的臂弯之中,暖暖的气息扑打在慕染的耳根,“离爱卿可真会做戏。”
利剑折射出一道阴冷的寒光,在慕染的脸上留下一道白痕,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显出一丝脆弱的苍白,“微臣不明白
皇上的意思。”
“朕会让你明白。”说着,宫泽锦手中的剑又向前推了推,划破了对方的颈项,“朕听人说,上回离爱卿被大理寺卿借
去办案,可是在那犯人身上划了几十刀?你这滥用私刑之罪,若不是朕替你顶着,你早就上牢里蹲着了。”
慕染隐约感觉宫泽锦此话另有所指,却依然谦卑而道:“臣死罪。”
宫泽锦轻声笑着,舌尖在慕染耳朵边缘挑逗舔舐,话语却是极为暧昧,“朕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说着收起长剑,将慕
染的身体转过来,而后伸出两指轻轻抬起慕染的下颌,意味深长地启口,“朕舍不得杀你,但如今外边有好多人想要你
死,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慕染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是稍纵即逝。宫泽锦今日说话不着重点,却分明是在生他的气,然而他自始至终笑得邪气,
却更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慕染微笑着对上宫泽锦的双眸,“皇上究竟想说什么呢?”
和聪明人谈话的好处在于,其实你要说什么对方都懂,而坏处却是,对方懂却可能总装作不懂,但宫泽锦却并不在意把
话对慕染明说了,“啊,对了,朕忘说了,离爱卿你可知道,赵彦和江彻死了,今儿朝堂上可热闹了,恭喜你又成了被
弹劾的主角。”
宫泽锦这话里透着浓郁的讽刺味,而慕染却不以为然,“皇上的意思可是认为那二人是我杀的?”
宫泽锦冷笑一声,剑眉横入云鬓,朗目宛若星辰,“离爱卿装的可真像,就连朕都要被你这义正言辞的模样给骗到了。
”他笑得邪气盎然,“三年前的事你忘记了吗?还是说要朕来提醒你?”他的声音如鬼魅一般扬起,带着一丝令人窒息
的森寒,“张允书、宋衡,还有赵彦,三年前朝堂之上,弹劾冷弦‘屯结重兵、聚集党羽、欺君罔上’的人,不正是他
们三个吗?”
慕染的眸光一层层黯淡下来,“皇上是想说那三人之死都与微臣有关吗?”
宫泽锦半眯着眼,渐渐敛起了笑容,“难道不是吗?除了你,还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以为天下人都同你一般大胆
吗?”
慕染抬起眼,目中闪过一道戾气,带起一片肃杀之意,“皇上过奖了,其实您若是想要微臣的性命,不需要用这样的理
由。”颈部的伤口仍在流血,一条殷红的暖流沿着皮肤滑落,而慕染却似丝毫不觉疼痛,依旧说着冒犯天子的话语,“
您是一国之君,慕染不过一介臣子,皇上想要杀我,只消一句话便可立刻要了我的脑袋!”
当今世上何人敢这般同皇上讲话?而他离慕染生得柔弱,却是气焰嚣张,为他人不敢为之事。
宫泽锦打趣地瞧着慕染,嘴角竟然泛起一丝笑意,“说的不错,朕一句话便可让你人头落地。”
“那皇上这就可以赐臣一死,不需要重提三年前的旧账。”说话间,他亦嫣然而笑,“若是皇上仍旧认为那三人甚至包
括新晋榜眼江彻都是微臣杀的,就请拿出证据。”
“离爱卿所言甚是啊!”宫泽锦笑起来,轻柔地抚摸着慕染的脸庞,“既然离爱卿这么说,那么朕也就放心了,这回朕
调出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对你进行三司会审,相信到时定能还你清白。”说着,他扶着慕染的脑袋凑近自己,在其唇
瓣轻啄一口,又道:“清者自清嘛,对吧?”
慕染才不信宫泽锦真会相信他,这皇帝可怕得很,哪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仅靠他这几句话,对方就信了,他反倒要怀
疑,这个人还是不是他所认识的宫泽锦。伸手触摸了一下颈间伤口,慕染看着指尖那点点妖红,含笑而道:“皇上不必
与臣拐弯抹角,您当然可以这样去做,但倘若到时候证明凶手不是我……”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宫泽锦一声厉喝,“住口!”宫泽锦突然捏住慕染的下颌,凌厉地开口,“你没有资格同朕谈条件
。”松开手的那一际,他忽然又笑开了,依然是不怀好意的坏笑,只是隐隐中似乎还透了些什么。转过身,他孤自朝里
间的宫门行去,慕染见其似乎是不再追究此事,便也跟了上去。
怎料才走了两步,前方那人忽然转身,手里的剑横空而出,直逼慕染的左肩。慕染大惊,下意识地想要躲开,那一刻脑
子里闪过许多个念头,最终他双手握拳,暗自拢入袖中,只闻“呲”的一声,那剑端忽然刺入他琵琶骨以下的那一点,
带着柔弱男子飞身掠过。那一剑用力异常,这般破空而来,便是将慕染生生地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之上,动弹不得。
握拳的动作瞬间出卖了慕染的心,尽管这个人面上装作丝毫的不在乎,可那一剑疾风驶过刺穿身体的疼痛却是可想而知
的。左手顿时无力,他的右手紧紧握拳拢入袖中,脸上没有一丝的喜怒,只是平静淡漠地望着那个微笑着的男子。
刹那间,宫泽锦脸上是闪过一丝惊讶的,然而只是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平静,从某些方面看来,其实他和离慕染是同类
人,他们都太善于伪装。
宫泽锦徐步走来,伸手抚上慕染的脸庞,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朕本以为这一剑你能躲过的。”慕染摇了摇头,“皇
上太过抬举臣了。”
“哦?是吗?”宫泽锦微眯了双眼,狭长的凤目间透出一丝灵气,“不过你也真厉害,就算是这样也不皱一丝眉头吗?
”见对方不答,他的另一手握住剑柄,又将那把剑向里推了推,深入了木柱之内。
慕染努力撑起一个笑容,很淡也很虚弱,“这一剑就算是插在心脏,微臣也不皱一下眉头。”
“真了不起啊!”宫泽锦轻轻地抚掌,笑得分外邪佞,忽而笑容褪去,他对上眼前这个拥有绝世妖颜的男子,问道:“
江彻应该没有得罪过你吧!为何你连他都要杀?在你眼中人命究竟是什么?”
慕染的眼睑慢慢地垂下,“皇上还认定人是微臣杀的吗?”他突然冷冽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宫泽锦至此真正气极,收起满脸的笑,再也不想伪装些什么,心里惟有一个念头,只想拔剑刺向慕染的心脏,这个人也
许真如众大臣所说的一般,万万留不得。可他难得动了杀心,偏偏在此时小太监归禾跑了进来,“启禀皇上,安亲王在
外求见!”
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宫泽锦瞥了一眼慕染,见其已是容颜惨白,额间布了一层细密的汗,仿佛真是痛到了极点,偏偏
他不颦不笑,一张脸淡得如烟,宫泽锦心想:这人当真能忍,于是对归禾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第3章:三寸银枪
安亲王宫泽榆温柔且好脾气是宫中人尽皆知的,而他又长了一张清秀俊逸的脸,漂亮得胜于女子,若是仅看这几点,定
觉得这是个完美的人,可偏偏,此人从小不得宠,因而养成了其懦弱自卑的个性。
对宫泽榆来说,最重要的便是明哲保身,所以他从来不会参与宫中的任何大事件,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人若犯他
,照他那性子,也断然是会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任何事情都往心里藏,忍气吞声、不同人计较,这便是他为人处
世的方式。
而当今皇上宫泽锦却偏偏喜欢他这一点,想当年宫泽锦在一群优秀的皇子中脱颖而出,为先帝所看好,先帝退位之后其
顺利登基,不足一年江山稳固、盛世太平,然先帝却于那时驾崩。而后他便将当初与他争夺皇位的那些个皇子们不是派
去了边疆做藩王,便是杀了以除后患,惟独留下了一个懦弱怕事的小王爷宫泽榆。
接着归禾的一句“王爷,请!”,宫泽榆迈入前殿俯身请安道:“臣弟见过皇兄。”
宫泽锦坐在红木太师椅上,轻轻一抬手,“平身吧!”
宫泽榆这才直起身抬起眼,忽而余光扫见一边木柱之前似乎站了个人,于是侧目瞧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衣,左肩处已被
大片血迹染红,一把长剑穿过他琵琶骨以下的部位,却是将这么个活人硬生生地钉在了柱子上。
泽榆一见容颜失色,一张脸“唰”的化作惨白,嗫嚅了一声“小染”便不知所措。柱前的慕染抬眼瞧见泽榆一脸的担忧
,于是扯开一抹笑容,双唇翕动,却虚弱得没能发出声音,而泽榆却能根据慕染的口型看出,他在说的是,“我没事。
”
泽榆连忙侧过头去,尽量不去看慕染那荏弱的模样。安亲王向来为人低调,他本不该插手此事,可偏偏,如今被钉在柱
上的那一人,是他的深交离慕染。
对上宫泽锦的眸子,泽榆用他柔和似水的嗓音轻柔却又带着一丝惶恐地问道:“皇兄这是在作何?”
宫泽锦半眯着眼,细长的眼缝中露出黑亮的瞳仁,射杀出一道骇人的杀气。他微笑凝望着泽榆,不答反问:“你认为朕
在作甚?”
宫泽榆被宫泽锦的这一句问得哑口无言,心知皇上定是又恼了慕染,当下便又跪下身来,“皇兄息怒,不管离大人做了
什么错事儿,可万事都该讲究个情面,莫冲动行事啊!”
“讲究情面?”宫泽锦阴冷一笑,忽而怒颜相向,一掌打在茶几之上,“朕就是太给他留情面了,才养成了他如今的这
般性情,这一回非给他点教训不可!”
泽榆依然趴在地上,听宫泽锦这般说,狠狠地咬住了下唇。半晌,他突然又道:“离大人身子柔弱,怕是禁不住这般折
腾。”
宫泽锦丝毫不予理会,单手撑着脑袋,残忍地开口,“死了最好。”他这话说得随意,可泽榆却急了,赶忙回说:“皇
兄请三思,离大人为人正直、秉性纯良,乃忠良之后,万万杀不得!”这话一经出口,泽榆立刻便后悔了。
却见那厢宫泽锦的眼中溢出满满的嘲讽,“为人正直?秉性纯良?忠良之后?”他笑问:“皇弟说的这人当真是离爱卿
吗?”
这一刻,慕染凝望着眼前这个一心为他求情的宫泽榆,眉眼弯了弯。
其实慕染心里很明白,皇上如今还在气头上,任何人替他求情皆是自找苦吃,更何况宫泽榆口中这番与他并不相符的言
辞呢?他很清楚,这些褒义词并不属于他,一直以来,离慕染不过是妖言惑众、鬼话连篇之人,他邪佞祸国,绝非忠良
之后。
可偏生他说不出话来,也阻止不了对方的举动。
泽榆自知说错了话,本想为慕染说上两句好话,却不料竟将事情越弄越遭。所谓“物极必反”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皇兄……”他轻唤一声,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然宫泽锦又岂会不知泽榆的一番好心,他这皇弟便是为人太过善良。于是他嘴角轻扬,勾起一丝邪恶的笑,端起几上茶
盅,静静地浅呷一口,柔声道:“皇弟莫紧张。”
泽榆抿了抿唇角,低头不语。宫泽锦瞧着他那拘谨的模样觉得有趣儿,突然笑出声来。这下反是泽榆瞪着一双大眼好奇
地瞧着他,一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待笑过之后,宫泽锦这才出声,唇边依然挂着些许笑意,“皇弟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江彻之死?”
泽榆闻之连忙颔首而道:“正是。”而后又将头垂得更低,“今日臣弟前来是有一样东西要给皇兄一看。”
“哦?”宫泽锦挑了挑柳眉,“是什么东西?”
泽榆这才从怀中掏出一物,他掀开包裹在外的白绢,里面是一根长约三寸的银针,宫泽锦不解地接过,仔细地打量了一
番,问道:“此乃何物?”
“杀害江彻的凶器。”泽榆淡淡开口,随之偷偷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慕染,继续说道:“这东西本该作为证物上交督察院
,却不料被我府上的小厮偷偷藏了去,方才我问过才知此乃江湖有名的兵器——三寸银枪。”
宫泽锦打趣地看着宫泽榆,“你给朕看这个东西,可是想说江彻是被江湖仇杀的?”泽榆微微颔首,恭敬而道:“皇兄
圣明,臣弟以为不无这种可能。”
宫泽锦轻轻地笑着,极为随意地甩出一句,“天晓得这‘三寸银枪’是不是他离慕染的东西。”说罢瞥了一眼柱子前那
个苍白的少年,眼角含笑。
泽榆闻言,猛然抬首望向宫泽锦,摇了摇头,他说:“离大人到底是读书人,身上怎会有这些个东西呢?”
宫泽锦双眼微眯,笑得很是邪气,口吻间却藏了另一分意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言下之意便是,你离慕
染是不是会武功,光靠一双眼睛可瞧不出。
慕染是听明白宫泽锦话里的弦外之音了,而泽榆却压根没料到这一层,只说:“其实今日臣弟前来,只因那江彻是因送
信与我才惨遭杀害,臣弟难辞其咎,还望此凶器能助之早日破案。”
“送信与你?”宫泽锦直勾勾地看进宫泽榆的眸子,“此话又当怎讲?”
泽榆又低下了头,专注地瞧着茶几上的那只茶盅,“翰林院掌院学士邢大人有意提拔江彻入内阁,只是书信与我告知罢
了。”却说安亲王代替审核调任事务已有些时日,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怕是这差事又要交由其他大臣去办了。
“哦……”宫泽锦刻意拖长了尾音,继而慵懒地开口,“那么,邢段苏也很可疑。”
泽榆刚开口说了句“未必”,宫泽锦却抬手拦下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只起身徐步走到慕染身前,随后突然回首看向仍
杵在原处呆愣的宫泽榆,“这事儿但凭猜测是不作数的,咱离大人也说了,凡事要讲究证据。”他拍了拍慕染的脸蛋,
“朕说得对不对啊,离爱卿?”
颈项处的伤口还算小事,可肩侧的伤却要严重得多,而皇上问话慕染不得不答,惟有使劲开口,用沙哑微弱的嗓音说道
:“皇上所言极是。”
宫泽锦抚掌大笑,“甚好甚好!”忽然转身对宫泽榆道:“皇弟请回吧!这事儿无论凶手是谁,终是会有水落石出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