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千万的补偿费又有什么用?你把我弟弟还来、还来啊!要不然就叫那个男人在我面前下跪!」
女人近乎哀嚎的声音扯裂了透的胸口,他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发抖。
「我知道金钱不能补偿,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向妳谢罪。透……没有多少财产,我已经全部都给你了
。我不敢奢求这样妳就能原谅……但是请妳饶了他吧。」
藤岛深深低头。女人沉默半晌后呻吟似地说:「你以为可以像这样拿自己来威胁我吗?你以为被我杀伤差点送命,就可
以抵销那个男人的罪孽吗?」
「我没有这么想……」
藤岛迟疑了一下再说:「就我所见,透并没有过着幸福的人生,我不忍心看他在失去记忆之后又为罪恶感所苦。失去记
忆,正好可以让他的人生重新开始,我希望他从今以后可以过着顺遂的生活。我知道他没有立场奢望这种事,也非补偿
自己的罪孽不可。即使如此,我还是甘冒罪恶地希望他这次能够过着幸福的人生。」
女人啜泣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他的罪全部由我来承担,所以请妳忘了高久透这个男人的存在吧。」
「就算你担下他的罪,我弟弟也不会回来啊……」
女人持续哭泣。透匍匐地离开谈话室。如洪水般的事实冲击着他,他觉得自己好像快淹没在浊流里溺毙了……。他摇摇
晃晃地走在走廊上,下楼梯时一个不小心踩空跌了下去。摔下楼的巨响一度让他以为自己死了,但是肉体的痛感又把他
拉回现实。
他扶着墙壁一步步走下楼。外面还在下雪,他牵起自己的越野车,一股激情忽然淹没过来,他开始放声大哭。他不知道
自己的眼泪是为那个连脸也不记得的牺牲者凭吊,还是对于自己失忆的不甘和悔恨而掉。
天气冷得让透的手指僵硬,依然无法停住眼泪的他吸吸鼻子,抬起头时刚好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医院门口出来。黑色
的外套和长发的背影。他下意识追上去,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女人吃惊地转过头来。
「对不起……」透跪在女人的脚边。
「对不起……请妳原谅我……」
他的泪像断线般涌出。被遗忘的车祸,不知名的牺牲者。是他,是他杀了人。
呆站在原地的女人动也不动。
「你抬起头来。」
听到女人锐利的声音,满脸泪痕的透抬起头来。不断涌出的泪水朦胧了他的视线,女人的表情暧昧地扭曲着。
「你是高久透吧?」
女人像确认似地缓缓叫着他的名字,透颤抖地点点头。
「我…刚才听到……你们说的话。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听起来都像借口。
「我那被你杀掉的弟弟已经不能哭,也不能笑了。」
透大声呜咽。
「他还有好长的人生就葬送在你的不小心上面,我和我父母今后也必须活在没有弟弟的日子里。」
「对不起、对不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我……」
他知道做什么都无法补偿,但也只能拚命用额头摩擦着地面,希冀将自己后悔的心情传达给女人知道。女人的右脚愤怒
地踹着地面。
「你跟那个男人都说『我什么都做』『你要我死也行』,你认为我的家人真的希望你们做些什么吗?」
女人严厉地叫透抬起头来,瞪视片刻后给了他一巴掌。连续左右打了几次后,女人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我弟弟有伤害罪前科。十几岁的时候不学好,常常被警察辅导。后来他终于稳定下来,还说要继承家业,开始要认真
地过活。没想到接下来就发生了车祸。」女人颤抖着手。
「你能了解在守夜那天,我听到亲戚说『谁叫那孩子不学好,活该』的心情吗?」
透只能不断重复『对不起』三个字。女人泄愤似地捶打透的头,嘴里喊着『没错,一切都是你害的!』,直到打累了才
停下来。
「当时,你越线的车子把我弟弟连人带车撞得溃烂。就算你当时睡着了……但杀人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
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不要忘记……你曾经杀过一个人……你就好好带着这个记忆活下去吧……」
>女人的话冰冷地落在透的头上。
「……请帮我转告维护你的那个人,说对不起和请原谅我。」
听着女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透跪坐在地上半晌无法动弹。
现在早已过了熄灯时间,透行经护士站,几个正在聊天的护士根本没发现有人走过。
藤岛住的是双人房,但另一张床没有人住。昨天还在的那位老先生已经出院了。他轻轻打开房门,藤岛病床周围拉上了
奶油色的挡帘,些微的灯光从帘缝中泄露出来。现在是晚上十点,或许藤岛还没睡在看书。
「藤岛……」听到透的声音,帘里发出了布料的摩擦的声响。
「高久?怎么了?」
透走进帘里,看到藤岛正从床上坐起来,膝盖上放了本杂志。
「会面时间不是已经过了?」
藤岛是在责备他没遵守医院的规定。其实他的口吻并不严厉,但透却有股想哭的冲动。
「对不起……我待会就走。只是…想跟你道歉而已……」
「道歉?」
「刚才我说了气话。」
「你就为了这个专程跑来?明天再说也行啊。」
透找不到更适当的借口,他的确是没有多想就在这种时间跑来了。他沮丧地垂下头,忽然听到藤岛问『外面还在下雨吗
?』。
「没下雨……是下雪。怎么了?」
「看你的头发都湿了……」
「因为我一直在外面。」透吸吸鼻子。
「你在外面作什么?」
没有回答的透背向藤岛坐在床缘,他不想让藤岛看到自己被打又大哭过的难看的脸。因为跪了太久,他膝盖以下的牛仔
裤全都沾上了不知是水还是泥的东西而变黑,双手也满是泥泞。不只外套被雪浸湿,发稍也还不停地滴落水珠。
他在雪地里不断思考着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事。想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想着藤岛隐瞒的意义。藤岛包庇自己的行为称
不上正当,即使失去记忆还是得赎罪,因为那的确是『他』所犯下的错误。然而藤岛却用自己心中的天秤来守护透。他
何以要做到这个地步?透不认为自己有重要到让他非这么做不可。现在的自己……仍是这么渺小。
或许那个女人不会原谅自己,或许以后也还会再来,为了让他想起以往的所作所为……。
他现在该做的事是赎罪,就算不知道该怎么赎,也只能尽全力补偿对方。但透的心中还是只想着其它的事,自我主义般
地只想着男人的事。想着男人如此包庇自己的背后意义和用心。
「你转过来。」彷佛被老板斥责的孩子般,透缓缓转身面对藤岛。
「……你不喜欢一个人吧?」
即使如此,在他身边也无法减轻自己胸中的痛苦。他既然已经知道事实,就必须告诉藤岛,告诉他已经没有必要用谎言
来保护自己。他知道自己应该面对这个事实。
但是万一藤岛知道无需再用谎言保护自己,他会有何反应?会把不需要保护的东西抛弃吗?
他凝视着藤岛放在棉被上的白皙的手,下意识地轻轻抓住。无视对方畏怯想逃的反应,反而抓的更紧。半晌,那只手终
于顺从地任由透握在手中。
那种肌肤相触的感觉让透心跳了起来,因为藤岛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轻柔地摩擦着。
「你在外面做什么,弄到手这么冷?」
透忽然极度想要他,想要这个不善表达自己的人。他完全不想失去这双温柔的手。透爬上病床,撒娇似地贴在藤岛的身
上。对方吃惊地往后退,但床上能退的空间不多。
「你为什么要逃?」
「我没有逃。」
透一把脸凑过去,藤岛就明显僵硬起来。
「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这种说法太奇怪了。什么站在谁这个,基本上这样的分法就是错误的。」
透把脸凑过去吻他,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让藤岛瞪大了眼睛,第二个吻则长了一点。透离开后,看到藤岛苍白的嘴唇寒冷
般地颤抖着,他伸手捂住了嘴。
眼神虽然困惑,却没有质问透为何吻他。只是慢慢垂下头,颤抖着声音说:「你回去吧。」
然后--「你回家里去吧。」
遭到不幸和被同情的人明明是自己,此刻的透却觉得藤岛可怜多了。他无法说出想说的话,无法说出自己的心情。自己
都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藤岛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个说不出来的部分或许就是藤岛的理性,也就是道德吧。
「你喜欢我吧?」听到透在耳边低语,藤岛惊愕地抬起头。
「喜欢到想用自己的命来保护我对不对?不然干嘛在我失忆之后,像对待犯人般把我关在家里?」
「……我没有关你啊。」藤岛紧握的手指细细颤抖。
「我只是想让你幸福。」
透抱住他细瘦的身体,闻着他颈项上甜蜜的味道。藤岛开始全身颤抖起来。
「我失忆之前是你的什么人?」
他没有把平常挂在嘴上的『朋友』两字说出来,透知道他以前一定是说谎。
「不是恋人吗?」
「怎么可能。」藤岛的声音细如蚊鸣。
「我倒觉得如果是的话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为自己的感觉一一正名,可以认为喜欢的感觉原来是无意识地潜藏在记忆
之中。」
藤岛摇摇头。
「你很讨厌我,所以……」
「太好了。」
藤岛有点讶异地抬起头。
「幸好我失去记忆,忘了曾经讨厌你的自己。」
藤岛苦涩地皱起眉头。
「你就当我是傻瓜吧。把你的感觉告诉我好不好?」
他不断在藤岛耳边说着『我喜欢你』,然后无视对方的制止,穿着沾满泥巴的鞋子爬上床抱住他。
在吻着藤岛的过程中,透的感情不断高涨。喜欢他的心情、想求助于他的心情、寂寞的心情全都混在一起,然后合而为
一地化成眼泪掉下来。
颤抖地抱住透的头,藤岛说出的话单纯到令人讶异他为何坚持至今不吐实,那就是『我爱你』三个字而已。
心情平静下来之后,透才冷静地环顾四下。床单上都是泥巴,还有明显的球鞋脚印。藤岛的睡衣胸口附近湿了一大片,
被透摸过的地方也沾上泥色的污痕。抓抓自己被透的眼泪鼻涕弄湿的前襟,藤岛冷得发抖。
「对不起……」
「没关系,我去换件新的就好。」
从衣襟缝隙可以看到藤岛白皙的胸膛和淡色的乳首。看着那刚才还被自己独占了半天的地方,透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奇
妙感觉,他伸出手往衣内探去。被吓到的藤岛身体僵硬了起来。
「把手拿出来。」
「我只是想摸一下。」
透把双手都伸了进去,撑开藤岛的睡衣露出他整个胸膛。那里没有柔软起伏的器官,只有扁平如板的胸膛,但那装饰般
的小突起却让透的下半身骚动起来。
他把手指移到腋下,用大拇指轻揉着那两颗柔软的突起。那触感比想象中硬且热。
「快、快住手!」
「不要……」
透再度把脸贴在藤岛的胸膛上,然后含住那发红的小突起。明明没有味道的器官,此刻尝起来却有如诱惑般的甜蜜。发
现藤岛想往后退,透赶紧把他拉回来,用力吸吮之后,听到藤岛发出喘息的声音。
「不、不行…不行……」
透无视他的抗议继续爱抚,边吸吮边探到他的下半身。他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不行。从内裤上抚摸到藤岛的分身已经变
硬了。那诚实表现出快感的身体让透兴奋起来。带着一股想看的冲动,透扯下了藤岛的内裤。
「不、不要啊!」
随着藤岛的叫声,门忽然被推开了。赶紧把透推开的藤岛,慌张地拉好衣服和内裤。
「藤岛先生?」
护士走了过来。看到挡帘轻微摇晃,藤岛紧张地大叫『请先别打开』。
「我刚才做了恶梦,表情有点难看……」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很抱歉,我不该叫得这么大声。」
护士的脚步声远离,接着是关门的声音。两人松了一口气后,同时尴尬起来。透虽然极想触摸藤岛,但对方拉好衣服兼
抱着膝盖的姿态就等于拒绝的意思。
他也反省自己不该不看地方和时间就性急起来。他轻轻伸出右手,藤岛用彷佛看着恐怖片的眼神凝视着他的接近。
「不、不行。」
「那只要握手就好……」他再强调了一次。
「我真的什么都不做,求求你只要把手借给我就好。」
藤岛持续凝视着透的右手,宛如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后,才缓缓把自己的手重迭上去。
一大早起来两人就被骂了。因为趴在藤岛床边睡着的透被来量体温的护士发现,两人只好拚命向生气的护士道歉。
就算被骂也觉得幸福,因为透一整晚都跟藤岛握着手。他知道藤岛半夜帮自己盖上了毛毯,把冰冷的手指拉进毛毯之中
,还知道他以为自己已经睡着就在耳边轻吻了一下。他相信藤岛的手不管何时都会保护自己,一如往昔地拚命守护着自
己。
跟女人下跪的隔天,透请假去了警署一趟。即使藤岛包庇自己,他知道做错事就该赎罪。他到以前住处附近的警署,先
去打听半年前发生过的车祸,听说肇事者是自己。但应对的警官态度却很暧昧。当对方问到『当时的情况如何?』时,
失忆的透也无法具体描述出当时的情形,说到后来还是没什么结果。
最后警察说了『您到底想说什么?请说得具体一点,警方才能帮您处理……』,说不出所以然的透只能摸着鼻子离开。
那场被自己遗忘的车祸一直如刺般梗在心头,他想起女人所说,要自己一辈子带着杀人的记忆活下去的话。
虽然不知道能做什么,但是透开始存钱。或许这只是自己没有受到法律制裁的自我满足也说不定,然而……不管什么形
式都好,他希望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知道。
樱花的花苞才绽放没多久,转眼间就已经变成绿叶。老爹的草莓新产品广受好评,不少客人常一再地光临,透也偷偷带
给护士吃过,算是替店里打打广告。
下班后的透,穿着T恤和牛仔裤全力骑着车子。现在是下午六点半,刚吃完晚餐的藤岛一定在等着自己带来的蛋糕。他
敲了房门一下,对同室的病人点点头后直接走到藤岛的病床边。
「让你久等了,今天是吉士蛋糕和草莓鲜奶油蛋糕。」
藤岛像孩子般看着透把蛋糕拿出来放在盘上的动作,那模样可爱到让透情不自禁地想去拥抱他。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
一控制不住去摸他,藤岛又会低下头,像紧闭的蚌壳般哑口无言。
>他把盛上蛋糕的盘子和叉子递给藤岛。藤岛道了声谢。但平常总是迫不及待享用的他,今天却只端着盘子不动。
「……我要出院了。」那张透想吻得要死的嘴唇轻声说。
「大概下个礼拜就可以回家了。」「真的吗?那我买一个大蛋糕回来庆祝好了。」
我怕我吃不完。低语的藤岛浮起一丝困惑的笑容。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