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较喜欢失忆之前的我吧?」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怎么会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你无视于现在的我,而宁愿去顾虑恢复记忆的我的心情,那不就代表了你比较喜欢失忆前的我,比较珍
惜失忆前的我吗?」
「不是。」藤岛从未想过哪一个透对他来讲比较重要,只一心希望眼前的男人能够得到幸福就好。」
「不是吗?我想不起以前的自己,就算想不起来也无所谓,我不稀罕以前的记忆,只要现在的自己。」透断言说。
「我现在就在这里。就算只有半年份的记忆,也还是在这里。你如果否定了『现在』的我,那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在你眼中的我到底是谁?喜欢你的我到底是什么?」
无法回答的藤岛站起来离开了客厅。这次透没有追上来。一进到房间之后,他就像消气的皮球般滑坐在门前。透投掷过
来的心情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连他也不了解自己的心情。
所以他把确定的心情在心中排列出来。他喜欢高久透,就算他失去记忆也一样。两个不同的透在藤岛的心中有一条直线
相连,但透不同。他只看到现在的自己,只想着现在的自己,他会说出喜欢两个字,只是因为他喜欢的是自己眼中表相
的藤岛启志。一旦想起了过去,那些感情就会跟着烟消云散。
要相爱很简单。只要自己也答应,不拒绝他的要求就好。而且互相触碰的行为应该也可以让自己感受到无法想象的快感
,况且那是自己在透还未失忆之前求之不得的事。
如果有人能保证过去不会再回来的话……或许他就可以抛开过去,勇敢跟透相爱,把自己交给那如同梦境般幸福的时刻
。恶魔在藤岛耳边低语,或许透永远都不会再恢复记忆,那么何不尝尝被他所爱的滋味?
但他咬紧牙关,甩掉了那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这不是恢不恢复记忆的问题,而是他早已决定不会再度背叛他。透的幸
福并不是跟自己相爱,而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由地生活下去。他只要成为透在人生道路上的踏脚石就好。他不想做
出任何在他恢复记忆时会羞耻到抬不起头来的事。所以他决不能让自己陷入恋爱关系之中,那是他对透最起码的『诚意
』。
藤岛摀住脸。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一心只希望透能幸福,就算他爱上别人,他也有自信能在一旁静静守护他。
他是想要透,却从来不奢望透能爱他。
他是被透憎恨的,是他做了该被憎恨的事。藤岛闭上眼睛,循着回忆想起自己那沉重得难以喘息的少年时代……。
藤岛是以经营蓝染的『凪流』本家,也就是当家的藤岛真太郎的长女--千荣子的长男。祖父真太郎是稀有的商业奇才
,把这个原本只是地方特产的凪流之名传遍全国。
过了五十岁的真太郎,把公司交给千荣子之夫司郎经营,自己则成功投入政坛。凪流也因此在祖父与当权者的交流之下
,在短时间内成为世界性的名牌。
藤岛的母亲非常钟爱自己传承的血统以及『凪流』之名。出门时必定穿着蓝染的和服,还因为要辉映蓝色的关系,将肤
色保持得相当白皙。这样的母亲非常适合蓝染的和服,站在池边就像一株楚楚动人的菖蒲花。
但父亲与母亲不同,并非出身名门,而是被祖父看中经营才能而入赘到藤岛家来。藤岛每次看到父亲那冰冷的视线,都
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跟母亲结婚不到一年的父亲,某次到国外视察时在当地发生车祸,虽然救回一命,却落得下半生都得在轮椅上过活。但
父亲并没有被意外打倒,仍旧充满魄力地在商场冲刺。每次听到有人称父亲为轮椅上的帝王,藤岛就感觉到一股骄傲。
这个严肃难以亲近,却又令人无法不尊敬的父亲,对孩子并无兴趣。藤岛在学校听到同学说起跟父亲出去玩时,心中都
有无比的羡慕。因为就算他想跟父亲玩或话说,一接近时看到那严厉的目光,就什么要求也说不出来了。
他也曾经为了引起父亲注意,想得到父亲称赞而在学业及运动上努力求进步。成长速度比较慢的藤岛由于身材上的缺陷
,如果想在运动方面高人一等,就必须比别人多花两、三倍时间下工夫。他的努力让所属的迭球队在县大会得到优胜。
当他兴奋地向父亲报告这个佳绩时,得到的只是淡淡一句『恭喜』。
藤岛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意外获知了这个沉默的男人并非自己亲生父亲的事实。那年秋天,母亲的兄长藤岛靖秋去世
了。这位从年轻时代身体就不太好的伯父,经常在医院进进出出,虽然身为名门之子,但在藤岛的印象中,他只不过是
个白皙而细瘦的男人。
伯父去世前一个月的炎夏尾声,母亲带着藤岛去医院探望他。母亲拿着花瓶出去换水的时候,伯父把藤岛叫到身边,瘦
得几乎不见肉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他对藤岛说『你是我和千荣子的孩子』。
藤岛正觉得讶异时,伯父伸出了双手。
「看指纹就知道了。我的指纹全都是涡形,没有一个例外,千荣子告诉我你也一样。在藤岛家里,全都是涡形的只有我
们两个。」
其实,因为血缘关系,就算不是父子也可能会有部分基因相同。但当时年纪还小的自己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把指纹当作
决定性的证据般受到打击。
兄妹怎么能相爱?当然也不能有小孩。但自己却生下来了。而且母亲还有丈夫存在……为什么……为什么……。藤岛再
怎么想也无法理解母亲和伯父的感觉。
回家途中,凝视着母亲不断地顺着蓝染和服的后颈下紊乱的头发,藤岛不只一次想开口发问。但不知为何就是问不出口
,他觉得不该问,也不敢问。
伯父死后,藤岛将这个谜底深藏心中。每当看到父亲冷漠的视线,他就想起伯父说过的话。谜团时而真实,时而虚幻地
捉弄着藤岛。后来他还是决定自己的父亲只有那个坐轮椅的男人而已。……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或许只是不愿意承认
,因为没有血缘关系才不被爱的事实吧。
而跟父亲相反,母亲非常溺爱藤岛,当作笼中鸟般地豢养。有好长一段时间,藤岛都没有发现这个鸟笼竟是如此狭窄。
由于出身名门,藤岛从小就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住的是西洋风格的大宅第,把庭院算进去的话,足足有一个小学加运
动场那么大,当然还请了数名佣人。
不管是衣服、鞋子、玩具都是高价的舶来品,但这些都是母亲所挑选,从来不是藤岛自己的选择。他还记得上幼儿园时
,老师拿出好几种零食要他挑选喜欢的,结果自己挑不出来而泪洒当场。
因为外面太危险了,所以就算被母亲限定只能在自家庭院玩耍,藤岛也无所谓。对当时幼小的藤岛来说,母亲的话就是
绝对,他没有选择抗拒的权利。
到了上小学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母亲跟同学的母亲不太一样。到小学六年级还拿不到零用钱,除了学校之外也不能到
其它地方玩耍。虽然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母亲买来,但对教育有不良影响的漫画或是电玩绝对想都别想,而且母亲还因为
会长蛀牙的原因,只有在藤岛过生日时才给他甜食吃。电视也除了教学节目和新闻外,其它一律不能看。还有一次不知
是在什么情形下,他把跟母亲一起洗澡的事说了出来,结果被同学耻笑是『恋母情结』。这对觉得跟母亲一起洗澡是天
经地义之事的藤岛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到了国中,他仍旧没有长高,身高只维持在一百四十公分左右。虽然已经不再跟母亲一起洗澡,但母亲却比小学时便加
极端地干涉他。国中必须要参加社团的藤岛虽然加入了园艺社,却因为母亲怕他太晚还待在学校会交到坏朋友,完全不
让他参加社团活动。除了朋友家世要被过滤之外,他连选择一支铅笔的自由都没有。但藤岛还是没有违抗母亲,应该说
是没有违抗的动力吧。
国中一年级的暑假前,准备放学的藤岛在收拾书包时,忽然有一封浅粉红色的信笺从笔记本里滑了出来。信封的正面写
着自己的名字,寄信人是担任学艺股长的女同学。当他意识到是情书时,胸口开始骚动起来,他颤抖着手打开信封读信
。
可爱的文字述说着对自己的相思。藤岛对这位女同学没有特别的感觉,第一次收到情书纯粹只觉得欢喜。不知该怎么回
信的他,转而找母亲商量。
当天晚上,藤岛就被母亲带到女同学家里。对方的家比起自己的家小得多,庭院也非常狭窄。在门口与女同学和其母相
对时,母亲忽然伸手打了女同学一巴掌。
「妳干什么!」母亲把信封丢在女同学母亲的脚边。
「以后别再写这种信给我儿子!才国中生就会勾引男孩子,真是太恐怖了!」
女同学的母亲当场变脸。「什么勾引这么难听?小孩子也会有喜欢的情绪啊。」
母亲大摇其头地反驳:「生理来了就是女人。」
她说完连藤岛听了都会脸红的台词后,对着脸色苍白的女同学笑说:「全天下不只我们家一个男孩子吧?妳这只不知羞
耻的母猪。以后要是敢再找我儿子讲话,我决不原谅妳!」
无视蹲在地上哭泣的女同学,母亲拉了藤岛就走。到事情结束,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狠狠发怒
的母亲。她那吐露着污言秽语,还出手打人的恐怖模样,让藤岛吓到话都说不出来。坐进私家车里,跟母亲坐在后座的
藤岛,茫然地在心中整理着刚才所发生的事。临走时,女同学母亲说着『那个女人有毛病……』的低语,一直在他脑中
徘徊不去。
「真可怜,接到那种女人的信一定很不愉快吧。别怕,妈已经帮你摆平了,一切都没事了。」
那个女同学……真的做了什么恶劣到非被母亲殴打的事情吗?她只是写信给喜欢的人而已啊。藤岛摇摇头,逼自己别再
多想。母亲怎么会有错?那样的做法才是对的。要喜欢谁或是写情书给谁,对自己还有那个女同学来说都嫌太早了。
母亲在车中一直抱着儿子的肩膀,等回到家里就说『今天一起洗澡吧』。到了国中还要跟母亲一起洗澡,藤岛虽然不愿
意,却也不敢违抗。
「乖孩子、乖孩子。」母亲边抚着他的头,边把他的脸压在自己胸口上。藤岛伏在母亲胸前,彷佛能够逐渐忘却刚才不
悦的情绪,在沿缸里像作梦般地枕在母亲雪白而柔软的胸脯上。
「启志。」
母亲抚着儿子的头发说:「你的小鸡鸡要是起了变化,要告诉妈哦。」
母亲边说,边用手拿起了藤岛还残留着包皮的性器。
「起什么变化呢?」
母亲微笑说:「你只要觉得怪怪的就来告诉妈。因为你的身体要开始准备变成大人,妈得在旁边看着才行。」
因为觉得非这么做不可,所以藤岛可以毫不在乎地在母亲面前暴露自己的性器官,也以为大家都这么做。从那天起的一
个月后,藤岛在母亲面前第一次自慰。看到母亲认真凝视自己腿间的眼神,藤岛心想父亲是否也跟自己一样,在母亲面
前做过同样的事。
自从学艺股长的事件之后,同学对藤岛的态度就开始变了。本来只是女生不跟他讲话,后来便慢慢扩张到整个班级。
本来就只能跟母亲选择的对象做朋友的藤岛,在班上原本就没有朋友,在教室里就像被遗忘的存在一样。但现在是明显
被意识到存在,却又被刻意忽视。听到别人说到自己的名字就会心跳加速,而本来在上国中之后明显减少的耳语,现在
也被『恋母情结』所取代。在学校除了老师之外,几乎没有同学肯跟他说话,就算要编小组,也只有他一个人会被留下
来。被老师指定要收留自己的小组成员,则都是一脸厌恶的表情。
在教室待不下去的藤岛,选择躲在图书馆去看书。在书的世界里,他不必顾虑那些令人厌烦的事,还可以享受独处的感
觉。然而,刻意让自己放单也很痛苦。
他们为什么要故意忽视自己的存在呢?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吗?他知道自己个性沉闷,也不太会说话……难道是这样的个
性让同学厌恶吗?到女同学家吵架的事虽然瞬间掠过他的脑海,但也被他以母亲不可能有错的想法给排除了。
他没有把在班上被孤立的事告诉母亲,他怕又像之前女同学的例子一样,母亲会到学校来理论。他一直没有忘记女同学
母亲那句『那女人有毛病……』的话,也不想让母亲再被人如此批评。
到了国中二年级,藤岛周遭的状况仍没有改变。他总在教室一角静静看书。
快进入夏天的某个飘着细雨的黄昏,等着下行列车的藤岛,忽然发现旁边椅子上,放着一本被遗忘的漫画杂志。封面是
个笑得非常可爱的女孩子,眼角风情跟母亲有点相似。他像被鬼压床似地瞪着杂志半晌无法动弹,然后不知错过几班电
车之后,才猛然抓了杂志冲进车站的洗手间,把杂志塞进书包里。
回到家之后,藤岛把封面和里面四张彩页小心翼翼地剪下来,偷偷收到抽屉里去。捡到不能看的低俗漫画,还有把女孩
子的彩页剪下来这两件事,要是被母亲发现的话,一定会被狠狠地责骂,说自己是丢脸又不知廉耻的孩子。但藤岛还是
压抑不了自己的冲动,这一晚,他梦到了跟封面的可爱女孩接吻的淫梦。
藤岛暗恋的封面女孩叫做齐藤千佳。没有零用钱的他没钱可买有她出现的杂志,只好每天到书店去站着翻阅。
连续看了几天之后,藤岛知道她即将推出第一张单曲,极度想听她真实的声音。
等单曲开卖那天,他到唱片行凝视着她的单曲发呆,但凝视并不能听到她的声音。连续去了唱片行三天后,无法放弃的
他明知成功机率不大,还是决定在吃饭时向母亲要零用钱。结果母亲笑着说『你想要什么?妈可以买给你』。
藤岛怎么样也无法说出『齐藤千佳』四个字,只能无奈放弃。这时母亲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
「对了,你最近怎么都没到妈的房间来?」
他颤抖了一下。自从有了齐藤千佳之后,他就不需要再到母亲的房间去自慰了。母亲尖锐的视线直盯着藤岛颤抖的手指
不放。
「我不是叫你不能一个人做吗?」
低着头的藤岛细如蚊鸣地道歉。
「为什么不听妈的话?把理由说出来。」
他怎么说得出来?明知道说出看着女偶像的照片自慰会被责骂,他根本就说不出口。这时母亲站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在
用餐的时候如此失仪过。藤岛的眼角扫到母亲蓝色和服的衣角。
「我不是叫你把理由说出来吗!」母亲严厉的声音响彻在宽敞的饭厅间。这是从去年女同学情书事件以来,藤岛第一次
听到母亲如此愤怒的声音。不管是说出齐藤的名字或是保持沉默都会惹母亲生气,藤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启志,你敢不听妈的话吗?」
藤岛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随即迎视到母亲如恶鬼般的眼光,他就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我……我是想着齐藤千佳的事。」
一听到这个名字,母亲惊愕地蒙住嘴,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慌张地环顾四周后,放缓声音继续问:「那是谁?」
「是常在杂志上出现的女偶像明星。」
「你想着那个女人做什么?」
「自慰。」
母亲当场哀叫出来。在管家的玉惠冲进来之前,藤岛已经挨了母亲三个巴掌。从来没被人掌掴过的藤岛,差点被打昏过
去。
「怎么会这样……你这孩子怎么会这样……」母亲散乱着头发在餐桌旁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