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透羞耻得连声音都抖起来。
“你不用客气,肚子痛本来就是常有的事,或许是你累积了太多压力……”
透用左脚奋力站起,啪的一声打开门。
“就告诉你不是了啊!”
藤岛睁大眼睛眨了几下。门是开了,不过光站起身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透,根本无法走路,他又不愿意让藤岛看到自
己像狗爬的模样。
“那就好……”
发现藤岛的视线望着自己那肿得像象腿的脚,透赶紧把脚藏在左脚后面。
“到医院去吧。”藤岛坚定地说。“我不知道你肿得这么厉害,还是到医院去给医生看看比较好。”
“睡一觉就好了。”透不屑地说。
“你现在连路都不能走了,还说睡一觉就好?“
“你少啰唆!”
透粗暴地甩开藤岛握住自已的手,身体的摇动让他下意识将右脚撑在地上。从脚踝传来的激痛让他跌坐在地,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等了半天才听到藤岛叫他的名字,抬头一看,对方的脸就在眼前。
“很难走的话就抓住我的肩膀吧,一定得去医院才行。”
藤岛抓住透的右手将他拉起来。右脚无法着地的透,满脸不高兴地被拖过走廊带到外面。
他不情愿地抓住藤岛那单薄的肩膀,跟他并肩站在—起,发现他比自己要矮一点。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感觉却像现在
才发现,透不禁有些迷惑。
透的脚是扭伤。听到诊断结果,藤岛说“幸亏不是骨折”而松了口气。到医院终究还是正确的,可以拿到拐杖而不必在
藤岛面前出丑,而且医生开的特效药,大大减轻了透的痛楚。不过透还是有点无法释怀,他不高兴自己因为忍不住痛苦
而任藤岛摆布。
从医院回来已是下午五点多,又没有奔波多少路途,但透一进到房间就累得睡着,等一醒来四周已经变暗,打开室内灯
才发现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听到自己的饥肠辘辘声,透才想到这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就算想去买个什么,他既不认识这附近的路,也没有钱。走到
厨房喝水的时候,厨房和客厅的灯忽然被打开,藤岛就站在客厅门口看着他。
“你醒了?”
透没有回答。
“吃晚饭吧。”
藤岛缓步走到餐桌旁,桌上有两个应该是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便当。因为光线不足,刚才进来的透完全没发现桌上有食物
。
“还是你想吃别的?”藤岛有点慌张地问。
并非因为嫌弃才瞪着食物看的透,无言地走到桌边,小心不把体重加诸右脚地坐下来。
吃饭期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透没有主动开口,藤岛也没有找话题。昨天藤岛说,自己跟他一起住在这里,那要是没人做
饭,的确只能吃微波便当了。
只吃了一半的藤岛站起来,估计透也吃得差不多时,就泡了两杯咖啡过来。那独特的香味应该不是速溶咖啡。藤岛喝了
一口之后,站起来走到客厅,没多久就回来把一张保险卡放在桌上。
“这个还给你。今天因为事出突然,我只好擅自从你房间拿出来用。”
透凝视着眼前的保险卡。
“像存折和印章这类贵重品,应该都收在书桌抽屉里。你的存折是我在你失忆的那段时间帮你重新申请的,因为你之前
的银行不在这里有点麻烦……”
透抓起保险卡塞进上衣口袋里,正想站起来的时候却被藤岛叫住。
“我还有些话一定要跟你说。”
透无奈坐下,藤岛安心地叹了口气。
“昨天我也说过,你丧失记忆期间在饭店的餐厅当糕点师父,现在发生这种状况,所以我帮你跟饭店方面请了病假,但
你得决定以后该怎么做才行。”
藤岛虽然这么说,但透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好。
“你说你完全不记得失去记忆这六年来的事。我问过医生,他说恢复原来的记忆后,如果不记得失亿期间发生过的事,
就有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
藤岛顿停了一下继续说:
“你说想不起来曾经当过糕点师父的事,但终究得决定要在现在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努力,还是换别的工作才行。”
终于说到重点的藤岛,继续沉重地说:
“虽然我也知道要决定很困难……”
“当然是要辞职啊。”
藤岛凝视着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的透。
“你确定不会后悔?”
透耸耸肩。
“对于不记得的事有什么好后悔的?”
短暂沉默过后,藤岛点点头。
“那你明天就到饭店去,告诉大厨你要辞职的理由。”
透没有回答。
“我明天要上班,无法送你到饭店去,不过会先帮你叫好出租车,那是间相当大的饭店,跟司机说名字应该就会知道。
我还是会画地图给你,迷路的话就打手机给我……”
“我不去。”透大剌刺地仰坐在椅子上说。“到那里上班的是‘失忆’的我,跟现在的我没有关系。”
“就算不记得,你还是你啊。大厨是个好人,平时也很照顾你,我希望你能跟他打个招呼再离开……”
透怒吼了一声“少啰唆!”后用力拍桌,吓得藤岛瑟缩了一下。
“我说不去就不去!”
透全身都散发着怒气,只要让对方害怕事情就好办了,人又不是傻瓜,会本能地避开危险,不是服从就是逃跑。
“只是去打个招呼而已,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藤岛颤抖着问。
他明明害怕却想顽强抵抗,真定个愚钝又没有本能的家伙。
“就算不记得,在那里上过班的还是‘你’,我觉得去跟照顾过你的人打声招呼是天经地义的事。”
透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就是知道才生气。他坚持不去打招呼,是因为“尴尬”这个孩子气的理由。
“说得这么堂而皇之,你了解我的感受吗?一醒来就过了六年,而且还莫名其妙地跟你住在一起!”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藤岛低声说“我不明白”。
他率直的发言又让透的怒气一下子沸腾到最高点。
“不明白就别命令我!”
“我没有命令你,只是建议而已。我觉得你还是去告别旧职场后,再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比较好。”
透拄着拐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藤岛面前揪起他的衣领,但不稳的步履让他无法施展接续的动作,只好把藤岛推开
。他又没用多少力气,藤岛却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你要是不想皮肉痛,就给我安静一点。”
藤岛明明害怕,却还是勇敢地正面迎视他。
“使用暴力不好。”
只不过是推倒他而已,在透的字典里,这根本连暴力的边都构不上。
“……这才叫暴力!”
透用左脚支撑起身体,举起拐杖往藤岛的大腿打去,无视叫痛的对方而继续殴打。他要藤岛知道什么叫肉体的痛苦,这
么一来他就不会再反抗了。当他第四次举起拐杖时,藤岛往后退了两步。想要追上去的透下意识伸出手,结果身体失衡
不小心踩到右脚。那激痛让透右膝一弯,下一秒钟已经跌倒在地。
“你、你没事吧!”
藤岛赶紧过去想要扶他起来。让一个刚刚挨自己揍的人搀扶,透羞耻得连背都快灼烧起来。
“你别碰我!”
就算他骂人,藤岛也没有离开。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只是建议你那么做比较好……如果你坚持不去,那改用写信或是打电话的方式也可以。不管
用什么形式,还是要对关照你的人尽到自己的诚意。”
透拖过拐杖站起来,走出客厅后,只套上左脚的鞋子走出家门。坐进电梯里,他凝视着自己的伤脚心想,那种地方真不
是人待的。被打的人应该不是生气就是害怕才对,怎么会有那种不管怎么打都好言相劝的恶心人。
走出公寓大门后,他拄着拐杖往右转。拐杖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过往的行人却不时讶异回头。当他转过第二个街角
时,下意识转头看到那幢公寓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想到自己无处可去,身上没钱还兼受伤……他就觉得一阵悲惨。他
转回头走到公寓附近的公园,挑了一张长椅坐下。只穿了一件衬衫就跑出来,实在不足以御寒,早知道就该进自己房间
才对,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
他凝视着公园入口,发现自己是带着期待而凝视时,不禁厌烦地垂下眼睛。他不该期待,也不该相信,这是他以前从藤
岛那里学会的。怀抱期待和相信就会受伤害,所以,只要一开始不去相信就不会受伤。
如果自己没有受伤……身上也还有一点钱……就可以把藤岛打个半死之后,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看到靠在
长椅边的拐杖滑落在地,透泄愤地把它踢得老远。
街灯旁有个人影走过。当透认清那个穿着黑色长大衣的男人是谁时,连自己都无法否认地安心下来。他听着脚步声慢慢
接近,低垂的视线看到一双皮鞋的鞋尖。
“在这里待太久会感冒。”来人呼吸有点急促地说。
被踢到一旁的拐杖也重新回到椅边。感觉一股重量压在自己背上,透下意识抬起头来。
“我们一起回去吧。”
藤岛担心地凝视着他。透咬紧上唇,没说要回去,但也没说不回去。藤岛站了半晌后,说了一句“别在这里待太久,快
回来吧”,便转身离开。
又变成独自一人的透,忽然觉得冷起来,冷到受不了,只好把披在身上的长大衣穿起来。他把冻僵的双手伸进口袋里,
却碰到一个僵硬的金属制品。把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有着锁型链子的钥匙。
自己跑出去一个小时后,透用钥匙打开了门。没有跟藤岛打招呼,就径自走进房里。
感觉房中已经开好暖气,藤岛的细心又让透不爽地粗暴脱掉身上的大衣。
他抱头倒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只觉得无端焦躁起来……然后有一股欲泣的冲动。
结果透没有到以前工作的饭店去,也没有打电话或写信。他原本是想打通电话过去,但又不爽称了藤岛的意而作罢。
正如藤岛所说,打开书桌抽屉果然找到了有着自己名字,看来却相当陌生的存折和印章。里面存了二十二万,这个数位
对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来说是嫌太少了。从上面的明细看得出来,每个月的薪水应该有二十万左右,但一汇进来,立刻
转了一半给一个叫做“木下聪子“的人,剩下的就像生活费般几千块几千块地提领出来。余额也就算了,透对于这笔每
个月都汇出去的十万块非常在意。这个叫做“木下聪子”的女人究竟是谁,去问藤岛或许可以得知。但透转念又想,藤
岛不见得知道自己的薪水怎么处理,结果还是没问。
接着,他又在抽屉里发现两把陌生的钥匙。这房里没有任何需要上锁的地方,想了半天之后,才发现可能是放在门口的
越野车和车锁的钥匙。他之前就在想,这车子到底是谁在骑,看起来也不像是藤岛。透拿着钥匙姑且一试,没想到还真
的完全吻合。
在瞬间横跨了六年之后的时间过得相当平稳,透不喜欢拄着拐杖出门,除了到医院复诊或是在附近的自贩机买香烟之外
,几乎足不出户。睡到中午起床后,就拿藤岛买来的食物果腹,然后在客厅看电视。过了六年的电视节目完全变了一个
样,全是他不认识的艺人,连首相都换人做了。透觉得自己好象渐渐习惯这六年来的差距。
藤岛从周一到周五,每天早上八点半出门,下午六点回来。前几天有通“我是玉迫制纸的柳泽,请问藤岛课长在吗?”
的电话来,还说“他的手机打不通,回来的话麻烦请转告他跟公司连络”。透还以为藤岛已经继承家业,没想到居然在
制纸公司做事。透心想,藤岛他们家的公司搞不好在这六年间已经倒闭,不禁觉得满心畅快。
虽然早午都见不到面,但两人晚上一定会一起吃晚饭。用餐的气氛通常都相当沉默,藤岛偶尔会聊个几句,但透多半没
有回应。
受伤三个礼拜后,右脚已经消肿了大半。虽然长时间走路或走太快还是会痛,但在家中行走已不需要拐杖。行动渐渐恢
复自由后,透开始觉得无聊了。
估计透的伤好得差不多时,藤岛递给他一个袋子。本来想推回去,却被相机店家的纸袋所吸引,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台
单眼相机。纸袋是旧的,盒子也有拆过的痕迹,但机器却新的跟刚买来的一样;盒内还附有保证书,只是期限早就过了
。
藤岛为什么会给他照相机?是他知道自己喜欢照相,还是随便给给?他之前所用的便宜相机,也不知道放哪去了,或许
问藤岛会知道,但透就是不想跟他开口,不过能拿到一台中古相机,他也满高兴的。
隔天,透仍旧睡到中午才起床,除了买香烟之外,还因为别的目的而外出。都到了二月中旬,气温仍然没有回暖的迹象
,在路边看到积雪已然稀松平常。明明都是买香烟时看惯的风景,今天看来却格外不同,或许是透无意识把风景当成拍
摄对象的关系吧。
他对拍照感兴趣,起自高一的文化祭。打心底瞧不起那种集团骚动的他,无视班上派给自己的任务,当天迟至下午才去
学校。他跑到楼顶上睡觉,因为下雨了才回到校舍。
过了下午四点,教室和走廊到处都是收拾文化祭后续工作的人。往门口走去的透,无意间发现了一幅随意放在走廊一角
的相框,停下了脚步。
取名为“家族肖像”的照片,拍的是一张四人餐桌上,放着四颗同样大小的石头。乍看之下散发着些许无机质和冷漠气
息,但透却非常羡慕,因为照片中并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和争执,四块石头有着同样的间隔和大小而互相吸引……互相需
要。
拍照者是担任摄影社顾问的年轻社会科老师。那是一个跟照片感觉完全不同,开朗而活泼的男人,他说他从以前就喜欢
以石头为素材来拍照。跟男人聊过之后,透就这样进了摄影社,因为他想拍点什么。不过跟社员处不来的他,只在要使
用暗房时才到社团教室。
而让透迷上摄影的契机,则来自一次杂志的投稿。一张他所拍摄名为“DEAD END”的照片,得到摄影月刊读者投稿的大
奖。知道的时候他非常开心,比起照片的价值,那种被人“肯定“的感觉更让他兴奋。
因为受伤而蹒跚惯了的透,拖着脚步慢慢走,他顶着刺骨的寒风穿过公园,走过便利商店前面,转向左边之后往大马路
走去。他想找自己存款的那间银行。反正还有时间,他就当散步似地晃进一条旧商店街,在那里找到开户银行后,领了
两万块出来。他是有提款卡,却不晓得密码而无法使用。
走出银行之后,他继续往商店街里面走去,想看看有没有哪里在卖底片。走过一家鱼店时,然听到有人叫了声“阿透”
。他一回头,看到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正在对他招手。看看四周,除了自己别无他人;他对这个满脸笑容的女人完全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