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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烬 下——by万川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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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倒在地上,然后按着剧本的安排缓缓抬眼……

路程的不满一下子冲破了临界点,突然从第三排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台前去:“顾修齐你识不识字啊!我在本子里写

的是什么,好像是让你悲愤的吧!你这是什么?死鱼眼吗?”

顾修齐恐怕是被吼了大半天了,人都懒得从地上站起来,扭过头就对上了路程的眼睛:“我还要怎么悲愤啊,你觉得这不是悲

愤……难道这是兴奋?!”

汪少梵自己的火气被路程抢先一步发出来了,只好站起身来放缓了语气:“不是说你情绪不对,是你情绪不够深入。我跟你说

啊,根本就不需要行家来看,这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你只是在表演‘悲愤’。什么都是浮于表面的,里面的那个人,

真实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领会什么叫‘悲愤’。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顾修齐心里其实清楚得很,闻言也只能点头,神色里尽是疲乏,像是被抽干了原本就不怎么旺盛的生命力。

汪少梵与路程对视了一眼,回过头又看看正准备撑地站起来的顾修齐,终于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就这样吧。你回去再琢磨

琢磨这一幕,我们明天接着试。”

路程之前爆发的时候,顺手就把搭在自己手上的一件外套扔在了台边。看他伫立不动的样子,大概又忘记有这么回事了,沈洛

只好自己走上前去捡起来,并在那米白色的衣料上用力拍打,希望能弄掉点灰尘。

就在顾修齐走下那几节木质台阶的时候,路程骤然从沉寂状态中醒了过来,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顾修齐的领子:“我来提醒你

什么是悲愤……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去上海?第一次到那儿去,人生地不熟的,找到了罗祈衡倒看到他亲亲热热搂着别人,吻

得不亦乐乎……记得么,那就是悲愤。那才是真正的悲愤!”

在沈洛的印象里,罗祈衡这三个字是最不能在顾修齐面前提及的。路程犯了忌,而且还是贴在顾修齐耳边说的,声音又低语速

又快,连沈洛听着都像一剂不顾后果的针剂。至于这是兴奋剂还是毒药,那就只有顾修齐自己才能明白了。

事实上,这几句话的效果确实出乎意料地明显。顾修齐怔了一下,立刻扬声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汪少梵和助理:“导演!等一下

!”

汪少梵回过头来,暗中的一双眸子似是闪着微光。

“我还想再尝试一下,最后一次。”

……

次日,仍在这个略显古旧的舞台上。

李淳被怒火中烧的妻子推了一把,因为自己神思恍惚,竟然就这么跌坐在地上。

区区几秒恍然就是好几个世纪,时间在刹那间黏稠静止了,只有李淳缓缓抬起的一双墨眸是鲜活的。那眼睛里渐次滚过悲愤、

不甘,最后却在妻子的啜泣中被软化了,迫不得已透出些许勉为其难的歉疚来。

“……对不起。”

方才跌坐在地的时候,怒意勃发使李淳显得光芒耀目;可现在他挣扎着站起来了,要低下头才能与妻子对视了,整个气势却偃

旗息鼓了,转眼又成了那场绚烂情事之前的窝囊职员,丝毫未变。

妻子剧烈地抽噎着,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因而听上去断断续续,有种说不出的、歇斯底里的恐怖:“你……你还不明白

是怎么回事呢,你有……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那个人,他是不可能爱你的,你知道吗?他跟我们家有仇啊!要不是我爸爸

抓了他们家的人,他就不会从小就是孤儿,你懂了没有?!他……他这是借着勾引你,来让我的日子过不下去!”

李淳低着头,全身抖得像深秋将落而未落的枯叶。

“他不爱你,你听清楚了吗?他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没有一天、没有一分钟、没有一秒钟是爱你的,你根本就是一厢情愿!

自以为是!”

李淳突然抓起茶几上的杯子,用尽全力往地上一掼,声嘶力竭地叫道:“你给我闭嘴!”

回声未散,台下的剧组人员已经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人数太少,排练厅又太大,寥落的击掌声虚软地撞上墙壁再传回来,活

像是这部剧的一部分。

“李淳妻”转身接过了助理递上来的纸巾,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拭着眼角,然后对着顾修齐笑道:“汪导和路先生昨天跟你说什

么了?你这简直是脱胎换骨啊……”

汪少梵笑着走近舞台,仰头看着女主角:“这可稀奇了,你居然也全情投入了?”

那泪痕是真的,哭诉也是真的,女主角倒也承认得大大方方:“是啊,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顾修齐那个眼神太活了

,我一下子就……没控制住。”

汪少梵笑得更舒展了:“不需要你控制住,你最好场场都能演出刚才的效果来……顾修齐啊,恭喜你算是有进步了。今晚我做

东,请你们一起吃饭吧。”

第三排最左边的暗影里,路程看了他们一会儿,沉默地起身离去。而台上的顾修齐就像是没听到汪导演的邀约,正迎着光打量

自己不慎被玻璃碎片划伤的手。

其实只有一点点血丝,却像火种一般,点燃了顾修齐眼底的某些东西,渐渐放出难以言喻的光彩来。

路程知道,他已经入戏了。

第四十四章

既然顾修齐顺利进入了角色,之前什么半个月试用期的说法自然也就没人再提了。路程后来又连着去了两三天,很快就改了隔

天去剧组转一圈,因为顾修齐的敬业和钻研已经不需要他时时刻刻在一边盯着了。

所谓的戏疯子,一旦疯起来是任谁都拦不住的。

可也正因为他那全情投入、就算不在排练也时常念念有词的状态,让顾薇延迟了好几天才发觉他的不对劲。

“顾修齐,你发烧了?发烧了怎么不告诉我?”

当惯了保姆的顾薇气得直跺脚,十厘米的细高跟发出危险的笃笃声,一听就知道她已经气急败坏。

坐在排练厅第一排的顾修齐对她刚才摸到自己额头上来的动作毫无反应,手里捧着半个小时前汪少梵递给他的午餐餐盒,显然

是一口也没动过。

这当然不是顾薇第一次见识自家堂弟愣愣的样子,但女人的直觉不容小觑,她敏感地意识到顾修齐的整个精神状况都发生了一

定程度的不良变化:“喂!回答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发烧?”

顾修齐对这一嗓子尖细的噪音表示了轻微的不满,皱了皱眉,终于抬起眼来:“……你说什么?”

一来二去,鸡同鸭讲,结果只能是顾修齐越来越不耐烦,顾薇越来越愤怒。路程其实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观摩台上“李淳情人”

的一段独白,过了一会儿索性走过来示意顾薇降低音量。因为台上那刚从戏剧学院毕业不到一年的小朋友已经开始不知所措了

,几乎要把剧本上的“漠然”给演成“慌张”了。

那天下午,南方开了车来接路程回家的时候,后座就捎上了神情呆滞的孔雀先生和忧心忡忡的顾薇小姐。谭亦辰在接到求助电

话后很快就赶到了,应众人的要求仔细检查了一遍顾修齐的健康情况,然后开出了闭门休息三天的医嘱。

将私人医生发展为至交好友的好处就在于,他可以随传随到,不再计较他到底拿的是谁发的工资,职权范围其实不必覆盖杂七

杂八的亲友。

于是简短的晚餐之后,谭医生亲自押送病人回他自己的公寓去,并在病人堂姐的协助下将其逼进了床铺。

汪少梵那边自然有顾薇去替他请假,而且导演本人也特意致电表达了对病人的慰问,顾修齐在所有人的严格看管下无奈地过了

三天足不出户的日子,然后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回到剧组了。

可事实上,三日静养后他的病情却愈发诡异起来。低热成了高热,顾修齐烧得眼睛发红,精神亢奋,就差夜里也睡在排练厅里

了。

可能搞艺术的都免不了有点工作狂的潜质,顾修齐自己疯了还不算完,原本还知道好言相劝的汪少梵和路程也被他拽进了偏执

又挑剔的状态里,一个都没逃掉。一时间整个剧组都沉浸在不死不休的氛围里,直到南方、顾薇和谭亦辰一起冲进来抓人。

“我给你的药你吃了没有?”谭亦辰收起听诊器,眉头皱得死紧:“这个剂量下去,你怎么还在烧?”

顾修齐赌咒发誓,说他一粒也没少、一分钟都没差,全都按时按量吃了。

顾薇这时候真是恨透了顾修齐这几年来的洁身自好,家里连个能照看他的人都没有。就在她和谭亦辰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怎么给

顾修齐养病的时候,南方眼里对这个集体疯狂的剧组的戒备抵达了峰值。

“路程,你跟我回家,明天不要来了。”

“演戏的又不是我……”路程并没意识到,自己揉着南方袖口的行为活像一个讨要宠爱的小孩子。

遇上事关路程身体和精神健康的问题,南方就没那么容易让步了。他只是稍微压低了声音,让自己听上去不显得太过生气而已

:“你看看,这儿的人哪一个还能算是正常的?你在这儿待下去我敢放心吗?……还有,你把顾修齐逼得这么紧干什么,你不

是说他已经入戏了吗?”

路程表示自己非常无辜:“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看看而已,真的。我怎么知道他入戏了是这个样子啊……再说了,这部戏之

前,顾修齐知道什么叫入戏么……”

南方还没来得及劝他积点口德,三步之遥的谭亦辰忽然提高了声音,斩钉截铁地宣布:“他晚上必须有人照顾着,否则只会越

来越严重。”

顾薇也急了:“可确实没人能照顾他,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

这就不再是医生能帮着操心的范畴了,谭亦辰耸耸肩开始沉默,然后路程冒出了一句话:“既然如此,那我这几天暂且去他家

住着好了。”

路程这张脸、这个人、这副做派都完全跟照顾病人搭不上关系,可他坚称是自己太心急才把顾修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所以也

应该承担顾修齐生病的责任。一番七嘴八舌、全然不顾形象的争执之后,南方发话了。

“行了行了,我跟路程一起搬过去。”

众人一下子陷入了古怪的沉默,大家都觉得他们抛下山腰上的别墅不住,跑去顾修齐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买在普通住宅区的公

寓是十分不可理喻的行为。但平心而论,南方的顾虑也是显而易见的:这种时候,谁敢把业已走火入魔的顾修齐跟常年走火入

魔的路程放在同一个屋檐下呢。

顾修齐总算稍稍清醒了一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试探着小声开口:“你们……至于这么兴师动众么。”

这成功地消融了犹疑的坚冰,顾薇第一个反应过来,回头就毫不客气地堵死了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顾修齐:“当然至于

!这下有路程和南方盯着你,看你还能在家怎么折腾自己!”

或许是顾修齐沉迷的样子实在有些骇人,这件事就这么迅速地定了下来。路程被南方拖回家去收拾晚上搬到顾修齐那儿的东西

,顾薇拿了顾修齐家的钥匙先去采购食物意图填满他的冰箱,谭亦辰去给顾修齐准备可能用到的所有口服药物……而顾修齐本

人,在被迫接受了两位监督员即将入驻的事实之后,转眼又被汪少梵给领走了,直接扔到追光下继续排练。

而在大家各自散去之后,南方在开车的时候接到了谭亦辰追过来的电话。

“你住过去真要好好看着顾修齐,我怀疑……”

正好旁边有辆车按了一下喇叭,坐在他身旁的路程伸手去调节手机座的音量,可就是那么一秒钟,谭亦辰的话已经飘过去了。

南方抽空跟路程对视了一眼,示意他干脆把食指摁着的小小旋钮推到底。随即,南方略微焦急的声音就传到了谭亦辰那边:“

你怀疑什么?”

谭亦辰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了一遍。

身为一个医生,说出这样的话来总是深思熟虑过的。双方都无心多谈,路程代南方挂断电话后也迟迟没有出声,车里就这样维

持着一种越来越凝重的沉默。

路程慢慢把手放到南方腿上去,轻柔地、带着只有他们独处时才会出现的温情:“南方,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就像你说的,他总得过这一关。”南方叹了口气,在等红灯的时候把那只手抓起来吻了吻,再放回去:“如果他过不了,也

总会有办法放弃的。”

顾修齐的公寓虽然不大,空着的客房还是有的。当夜,顾修齐在南方的劝说下早早熄了灯,很快路程洗澡的水声也停歇下来,

一切都提前进入了夜的宁谧。

拜谭亦辰的电话所赐,路程和南方两个并排躺着,没有任何睡意。而客房的门就一直敞在那儿,仿佛紧张地等待着客厅里可能

会发生的状况。

南方枕着路程的胳膊,感觉却远远不如在家的时候舒服:“喂……你真的一夜不睡,就这么等到天亮?”

路程心里紧张得很,反映在行为上就是尽量与南方在被子里贴在一起,靠他身上的温暖来安慰自己:“……反正我现在是睡不

着。你说,为了一部剧他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这……这值得吗?”

这是以前的路程怎么都不会问出来的问题,南方不知为何,竟然只想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一直认为值得的吧。”

“……”路程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道:“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南方,我贪恋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我找不到执着心了

。”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南方都不敢触碰类似的话题,因为路程老是在不经意间露出曾经被抛下的那种悲伤。面对这样一个

伤透了心的爱人,南方没法跟他谈论“感情和工作其实有矛盾”这种需要心平气和的事情,只能背着他咬牙调整,独自面对当

初逼得自己落荒而逃的僵局。

峰回路转,今夜在这张陌生的床上,路程居然轻描淡写地主动说出来了。

南方耐着性子按下自己的情绪震荡,抱着路程的背再把他拉近一点:“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写作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路程很快就点了头。

“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那一刻,南方脑海里划过无数纷乱的怪念头,甚至包括路程一时兴起打算把人生重心转移到舞台剧上之类的。

“你。”路程侧过脸来寻找南方的嘴唇,找到了便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你比什么都重要……我想要你。”

南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路程的声音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自从上次说了要一起去欧洲,我就再也不想写东西了。我要是写了,到时候又会脱不开身……我不想让你失望,不想……”

苍天为证,路程这张嘴竟然也有词穷的时候:“不想再耽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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