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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烬 下——by万川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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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机缘巧合,某天一夜倾谈就定了婚事,也算是姻缘一线牵。

路衔生怕弟弟有闪失,派出一辆密不透风的加长车接他们去婚礼现场。南方一路上少言寡语,流露出为自家妹妹惋惜的意思,

这回倒是路程温言劝慰他。

年轻的时候看不清自己的心,总难免朝三暮四,摇摆不定。但别人却未必有恒心等下去,另有佳人也是美事一桩。说到底,不

过是缘分浅了。

那一天的花团锦簇里,果然缺了南洲的倩影。哪怕她心里对谭亦辰只有三分情意,他的婚讯这样突然送到,恐怕也会成了十分

不舍。

谭家也是世家,订婚只是为了多半年准备婚礼而已。只有亲朋挚友到场的小型订婚礼,新人穿着正式敬告家长,然后照例是一

颗宝石奉上,羡煞在场女士,个个恨不能掩面叹息。

南方看了也是心动,忍不住去亲吻路程无名指上戴了多年的白金素戒。

路程笑得极温柔,偏头去含了南方的耳垂低声私语:“我们去找几颗钻镶一镶,然后再进一次教堂……”

顾修齐正坐在他们身后,字字句句听得分明,立刻夸张地扯着自己西装的领口说好冷。罗祈衡灌给他一口威士忌,也替他遮住

了路程凶气十足扫过来的眼神。

阳光这样暖,洒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像是祝福。路程多喝了几杯蜂蜜酒,干脆懒洋洋地躺在南方腿上晒着太阳。可能是南方怕他

晒伤了,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来给他盖,路程的视野骤然暗下来,他也就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当年在布朗的校园里,他也是这样读书读累了就抱着南方睡。这两时两地的阳光,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过去的十年,仿佛只是一瞬。

第五十五章

为了在晚餐时间前赶到租住的古堡,南方已经连着开了三个小时的车了。车内空间很舒适,车况也无可挑剔,只是副驾驶座上

那个早该跟他轮流驾车的人还在浅眠,而他舍不得叫醒他。

明明睡眠时间很充裕,路程的眼底却总是青的。那是积年累月的疲惫,一旦松懈,便变本加厉反扑上来。

他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些年来却被自己和别人推得那么远。他不是个兢兢业业的人,这些年来却被虚幻和现实逼得疲于奔

命。怪不得他会有那么多坏脾气,忍不了几日就要出口伤人。其实他只是很累,并且无处栖息。

离那段聚光灯下的忙乱混沌越远,南方眼中的路程就越清晰。除了难掩倦怠的神情,路程真的没有多少改变。他还是那么懒洋

洋的,喜欢温暖的衣物、地毯和被褥,一双眼睛总跟着自己转,有时会漫不经心地靠近自己,然后长时间地拥抱。

人还在身边,幸好彼此相依的时光也不算虚掷。思绪在脑海里缓缓流动的时候,南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安然宁静。路程身上盖

着自己和南方的羊绒大衣,肩章上的银扣子不巧压在下颌,南方转头看了好几眼,小心翼翼腾出右手给他重新挪了挪。

隧道很长,壁上昏黄的灯光打进车内,映得路程的肤色一片柔和,入眼皆是暖意。感情归根结底都是盲目的,他爱这个人的身

体发肤,言谈举止,并不是因为他的家世或是才华。过眼云烟散去之后,路程只是他的爱人。会陪着他旅行,会在他身侧安睡

,会给他亲吻拥抱的,平凡的爱人。

可笑他们都自以为聪明,兜兜转转,而立之年了才明白过来自己想要什么。

前面就是出口,然后再有几个转弯就该到了。连续弯道上南方尽量拉长了刹车距离,可路程还是醒了。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你开了多久了,前面找个地方停车吧,换我来开。”

“都快到了,还换什么。”

路程掀开堆在自己身上的衣物,睡眼惺忪地怔了一会儿,然后动作迟缓地伸手去拿水杯。这杯盖刚拧开,红茶温润的热气还没

来得及升腾起来,整辆车就突然闯进了滂沱的大雨里,倒让车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刚才还只是阴天呢……”南方咕哝了一句,开了前灯开了雨刷,更加专注地望向车前。

身边的人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没来由的,南方却听出他终究还是愉快的。柔软的衣料发出悉索的一点摩擦声,他刚想转头去

看,路程就把一块什么东西递到了他唇边。

那竟是一块花生牛轧糖。

“你开车的时候……其实是容易有脾气的。”言语间那种若有若无的迟疑,听上去简直不像路程:“以前连着几个红灯你都要

皱眉头,我想着这次出来总免不了要你开车的,就带了糖在身边,给你吃了也好让你……”

还没等他解释完,南方就忍不住笑了。

路程于是就安静了很久,在这段旅途余下的时间里一直扭头看着窗外。暮色已然浓重,往外看渐渐只能看到车内的倒影。可就

是这样欲盖弥彰的行为,却让南方半天都舍不得拆穿他。

这个别扭的男人,其实是后知后觉地害羞了吧。

光是这样想一想,就已经让南方感到非常愉快。路程烧红了的耳根正对着他的视线,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温柔情意很快在封闭的空间里发了酵,随即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古堡的停车场地处偏僻,冒雨到达的车辆也并不多,他们心安

理得地在车里缠绵了一会儿,弄得彼此都生了汗意,这才意识到纸巾碰巧用完了。

没法清理自然就没法把某些事继续做下去,路程身体里那个任性的小男孩又出现了,被搅了兴致就有点气鼓鼓的,连伞都不拿

就要下车去拎行李。南方想叫住他,可是已经晚了。雨帘毫不客气地倾覆下来,他只能追出去撑起一方小小晴空,拢住满脸是

水的路程。

谁知就是一个不小心让他淋着了,在古堡里呆了仅仅几个小时之后,路程居然发起了高热。他一贯不是康健令人省心的体质,

南方迎着光仔细看了看水银温度计,不由得深深皱起眉来。

三十九度都过了,这怎么了得。

古堡的主人是家世没落的老贵族,行事派头是积习难改,客人说了要请医生来,他的反应竟是先叫醒管家再说。南方哭笑不得

,这个节骨眼上又不好拂了主人的意思,只好耐心等待片刻,然后低声向管家道明了原委。

这地方依山而建,周边没有现代化的医院,想就医必须打电话到山下的诊所里去请人。南方无奈地低头安抚昏昏沉沉的路程,

只好先让他吃一点管家奉上的退烧药,一切等医生到了再说。

夜深了,雨势半分也没有减弱,他们等到四点多才见到了口称出行不便的医生和护士,两人年纪都不轻,也确实行色匆匆浑身

湿透,因而南方是再焦急也发不出火来,只能奉行沉默是金。

路程的病榻需要从古堡挪到最近的医院去,这是顺理成章的医嘱。那一路上的无限折腾,很长时间以后南方都不愿意去回忆。

若是低烧,能肯定没什么大事也就算了。可眼看着路程病成那样,软软蜷缩在自己怀里,像是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南方觉得自

己的心都纠起来了。

昏睡的路程不再顾念什么面子,只要南方一换姿势他就会表现出明显的不满,然后短暂地清醒一两分钟,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

,开口问南方他们到哪里了或是现在几点了。

翻来覆去就这两个问题,这不是烧糊涂了还能是什么。后来南方干脆不再回答他,只是一边顺着他的话应下去,一边轻柔地给

他按摩着触手滚烫的太阳穴。

大约是太难受了,车行至半途,路程就再也睡不着。南方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又从行李里翻出一条绒毯加在路程身

上。

“南方……”

“嗯,我在。”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真的。”

“……”南方的回应,是低下头去轻轻吻他。

路程挣扎着睁开眼,眼角显然是有泪光。明知那极有可能只是生理性的水痕,南方心头却是重重一跳。

“别这么说。我们两清了,好不好?”他柔声低语,这一刻是真的亲密无间,再无嫌隙。

路程被他用两层被子裹紧了,身体又是滚烫,说话的声音只能徘徊在两人之间,仿佛是一种虚弱的恳求:“我原谅你了,你也

……一定要原谅我。我们从今往后,就好好地……在一起……”

南方只觉得那热度也蔓到了自己身上。这样的情话,容不得他不答应。

路程执着地盯着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里却不知藏了多少内容,倔强得教人心疼。亲吻和安慰在这种时候只能稳住病人

,事实上却于事无补。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终于结束,医院门口亮着的红十字灯也总算映亮了南方的沉沉忧色。他把路程连人

带被子小心地抱出去,像对待婴儿一样安置在护士送上前的推车上,这才敢稍稍放心。

归根结底,路程还是长期劳累,旅行时骤然放松再加上淋雨受凉的契机,这才会突然病势汹汹。

南方守了他很久,直到他输液完成,几近中午了才自己去休息。路程仍在发烧,但神志已经清楚,甚至可以背着南方跟医生密

谋了。

“路先生,这是很需要慎重的决定,你想清楚了吗?”

路程拥被靠在床头,面色还是苍白,一对深目倒燃得像明火一般慑人。

医生不敢与他对视,出于医者的职责又不得不善加规劝:“那位先生看上去非常关心你,我如果真的按你的意思说了,恐怕他

会……”

“不会的,我自有分寸。请您务必要帮我的忙。”

说话间,南方顶着黑眼圈推门而入,发现路程趁他不在坐起了身,眼神立刻多了几分责备。

“怎么这么任性,我不是说了让你多休息么。”

医生踌躇再三,终于还是决定从善如流:“南先生,请你跟我出来一下。有些话,我想还是单独谈会比较合适。”

……

三天后,路衔身负路家全家交予的重任,百忙之中飞到了这座位置偏僻的小小城市。路程竟然有可能失去一部分记忆的消息,

几乎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夜不能寐。可电话里南方的声音透着些古怪,似乎十分为难又不得不说,他也只好亲身赶来。

“他说他不记得了……我想着总该告诉家里一声。”

病室里光线通透,玻璃瓶里供着大捧的新鲜红玫瑰,雕花窗推开了一半,暖风拂面而过。斜倚床头的路程穿着家常起居服,正

在跟南方一来一往,相互喂食切好的水果。

无论是这幅图景还是眼下南方的语气,都不是路衔进门前预想的样子。

“你究竟是忘记了什么?”

兄长问话,南方就想收回自己的手,不料路程笑着摁住他,还是把那块香蕉含到了嘴里:“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不想记得的事

,我就已经不记得了。”

路衔愣住了,再三打量眼前这张面孔之后,刚冒头的气恼一点一点的,又被他自己压了下去。这个从来没学会体谅别人的家伙

,果然是在公然耍赖了。可是病了这一场,他竟变得这么……快乐。

从心底透出来的亮色,无疑是这些年来,路衔最希望弟弟能够寻回的东西。

害他白担心了几日,还要赶回去帮着蒙骗家人,南方都替路程感到愧对路衔。病人好不容易愿意卧床歇息一会儿,他们两人就

掩了门一起出去,一路低声交谈着。

“能这样也好,家里那边我就说他病得不轻,需要长期休养。沈洛打理你们留下的事情还算尽心,我看着是有条不紊,你不用

太担心。”

“是,我知道他能做好才会交给他。只怕关于沈洛的事情,路程也要装作不记得了。以前我跟他的不愉快,他都说记不清了,

倒是……倒是甜言蜜语多了许多。”

“路程是越来越任性了,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你尽量多容忍他。要是哪天实在闹得不像话了,你就打电话告诉我,他在我面前

还不至于肆无忌惮。”

“他不想记得就不记得吧,前几天还串通了医生来骗我,简直是……”

听到这里,路衔实在忍不住,一边摇头一边笑起来。

“我跟路程商量过了,他的意思是养好病就回古堡去住着,想好了喜欢哪里再考虑定居的事情。”

“他从小就喜欢湖区,不过现在他把你看得比他自己还要重,大概是想问过你的意思再做决定。你们缺什么就告诉我,这里毕

竟不是国内,凡事还是托人去办来得放心一些。”

这是再诚恳不过的好意,因为来自至亲,听起来就更显得温暖。路衔也是真的忙,南方只把他送到车前,他风衣口袋里的两个

手机就已经震得他本人都眉头直皱。

“有空再过来看看吧,这里有我,你总该放心了。”

“……那就拜托你了。”路衔笑着拍了拍南方的肩,也就很潇洒地坐进车里,示意司机可以发动。

他是真的再没有什么不放心。既成眷属,尘埃落定,他看护了这么多年的路程也终于要开始另一段人生了。

第五十六章

平心而论,欧陆自南向北的无限风光之中,湖区并不算引人入胜。但顶着那几位举足轻重的诗人的名头,再加上一成不变的安

适,总有些本心喜静的人还是钟情于此。

这一年深秋,罗祈衡下定决心给自己和顾修齐放了个长假,抛下身边多得理不清的事端,终于兑现了要来探望挚友的承诺。

早已过了上娱乐节目欢蹦乱跳的年纪,顾修齐也不用再去跟新上来的年轻小生去争一张脸的容光,平常的日子倒是眼看着比以

前好过了许多。烈火烹油的势头延续多年,渐渐就有了些立身的资本,自己看不上的本子可以不接,看不上的班子也可以不理

了。这一切固然有罗祈衡殚精竭虑为之谋划的功劳在里头,但更多的,恐怕还是顾修齐自己的努力。

他始终没有出柜,却一星半点的绯闻也不曾传过:红毯向来是一个人从头走到底,次次获奖开口必称“感谢常伴身边的人”。

明里暗里其实圈内都有数,他这一生已经落定,只是不愿张扬。

倒是有狗仔队不识相,跟着拍了几回他和罗祈衡出双入对的照片。可大家都知道那是他读书时的学长,多年的好友,最为倚重

的经纪人,这照片出来也没造成什么轰动,头条上了一次就再无声息。后来听闻隐约是路家在背后护着顾修齐这一路走来,再

不识相的媒体也都噤了声。

如此地位超然的一个人,就算给自己放假都光明磊落,说走就走。南方刚在中文台看到顾修齐说“这次是准备出去探访故旧”

,没几天他们两个人就找上门来,事前连个电话都不曾通过。

他们到家里的时候,正巧是南方和路程出门去散步的钟点。细雨如雾,路南二人坐落在小镇边缘的三层小楼影影绰绰,平白让

访客生出几分“寻隐者不遇”的感觉来。湖光山色近在眼前,空气里弥漫的也说不清是湿意还是诗意,顾修齐挽着恋人的手漫

步在维多利亚时代就存在的街巷之中,心里不得不叹服路程的眼光。

他走过这么多地方,说到心旷神怡,说到远离尘嚣,竟没有别的选择能与这里相提并论。

转过三个街角,或许是四个——由于手指正被人轻轻地来回摩挲,顾修齐其实记不清他们走了多远,一间看上去灰蒙蒙的小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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