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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烬 下——by万川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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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轻轻掩上门时甚至有些释然,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往楼下走去。

这一天的午饭时间彻底充作了惨剧时间,到了下午五点多,盛夏的强光开始黯淡下来了,路程也终于摇摇晃晃从楼梯上下来了

。谭亦辰和南洲早就走了,只有南方一个人闷不吭声地坐在沙发里,其实是好几个小时都没变过姿势了。

常年相守,路程当然知道南方的性格:对外要他怎样无懈可击都做得出来,但转身回到他真实的小世界里,南方实在算不上抗

压能力出色的那一类人。在学校的时候,忙得厉害了大作业就会拖到截止日期的前夜,虽然按时完成是能够确保无虞的,但他

仍然会非常紧张地高速敲打着键盘,明知道越快越要出错,仍然没办法气定神闲。

今天这件事,恐怕是对他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挑战了。

路程躲到楼上去的时候心里极乱,连门都忘了合上,更不要说拉窗帘了。他在上面看到天晚了才下来,客厅里却以那双层隔光

的窗帘阻断了所有的外界光,只开了一盏幽微的小灯,斜斜映出南方沉寂的身影。

路程忽然觉得委屈了,自己委屈,也替南方觉得委屈:本来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好,中途那件事他也在尽全力说服自己去原谅

,为什么几句话一争就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南洲说的一点也没错,既然绝不放手,那就应该好好对待南方,不该动不动拿刀去吓他。

这时候南方仍然在想谭亦辰临走前的话,总是不想贸然找心理医生来跟路程谈,宁可自己平日里对路程再多宽容一些。平心而

论,路程今天一气之下的言论,其实也正是他自己的看法:本来作者就有选择视角和立场的自由,在不公然攻击本国政府、不

刺伤本民族感情的前提下,区区一个受邀进入发布会现场的记者有什么资格跟路程谈论社会责任心的问题。况且路程根本不是

醉心政事的人,虽然没把焦点放在同情被侵略国上,也绝无可能为无谓的战争史实作任何一点辩护,通篇看下来不过是借用了

那个历史背景而已……

他自己慢慢地理着头绪,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安慰路程,另一个人近在咫尺的脚步声他都没有听见。于是路程走到他面前,单膝

跪下,过了一会儿另一边膝盖也放下来了,弯腰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南方膝上,似是累极了的样子。

南方犹豫着抬起手来,慢慢覆住他露出来的一截后颈,让两个人的体温交织在一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在我面前伤害你自

己。”

路程在他膝头蹭了两下,俨然一只炸过毛后安静下来的大猫:“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能从这里走出去,真的离开我。”

“……是我不好,我当时居然以为我们分开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或许可以海阔天空。”南方苦笑着,手掌在路程光滑的颈项

上来回摩挲:“毕竟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会谈很多次恋爱的,我那个时候,真的还不知道我原来只能和你在一起。”

“我每次想起你曾经离开过,就觉得你再爱我也不过如此,想走就可以走。大概你永远都是比较潇洒的那一个,无论离开还是

回来,什么事你都敢做敢当,可我做不到。”

路程这个姿态实在摆得太低,南方心疼得都快呼吸困难了,赶紧把他拉起来摁在自己身边,然后收到怀里抱稳:“你必须答应

我,再难过我们也要一起过下去。路程,我不能没有你。”

“……好,我们就这样一起过下去,再难过也不分开。”

是夜,路程照旧把自己卷成虾仁状,面朝南方躺着,手里一直抓着他前襟的衣料不放。南方不得不考虑明天怎么处理发布会的

善后问题,比路程入睡得晚了一点,却看到他皱着眉在那儿睡不安稳。

他抱过路程的头,在他眉心和额头上落下一阵温柔的触吻,然后自己翻了个身改成仰卧,也准备睡过去算了。

刚被安抚过的路程放开南方的衣服,又自动抱住他一条胳膊,蹭了两下后嘟哝道:“别走……”

南方情难自控地眼眶发热,也不知泪意到底按捺下去没有,只愧疚地恨不得拿客厅里那刀捅自己几下算了。

第三十七章

谭亦辰出身于医学世家,家里连着好几辈人都是站手术台的,所以他继承家业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正规医学院毕业的时

候,他已经比同龄人多了不少临床经验,这都得归功于他的父亲和祖父都不是体制内的医生,之前的很多场手术都允许他穿着

无菌服站在一边旁观。别人家的孩子旁观长辈打牌打麻将,谭亦辰却陪着一起在手术台边站着,等他漂洋过海读完了八年医学

院后回来,俨然已经成了下一代谭氏“自由医生”。

独立从业了几年后,一份薪金极为优厚的offer递到了他面前,雇主赫然是如日中天、却又一向低调的路氏。既然游离于体制外

的医生主要靠权贵的大病小病过日子,那对于这位深居简出,受尽父兄庇佑的路氏小公子,谭亦辰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他

考虑了一天,然后跟出面联系他的路衔提出了一个要求,说他想在作出决定前见一见未来的服务对象。

那时候路程刚回国不久,南方还没着手开始替他筹备公司,两个人基本就在小别墅里赋闲,天天琴棋书画诗酒茶,过着神仙眷

侣的好日子。路衔跟他们定了个时间,另一边约好了谭亦辰,大概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按响了小别墅的门铃。

南方开了门,给他们让了座也泡了茶,但路程却迟迟没有出现。路衔看谭亦辰跟南方聊得倒挺好,索性不避着他了,打开天窗

说亮话:“南方,路程是不是又睡了?”

谭亦辰忽然就觉得路程这个人很有意思,二十三四岁的人了,不管在男朋友眼里还是哥哥眼里,统统还像个小孩子。

“……他是根本没起来过。我叫过他好几次了,他都说他头疼。”

谭亦辰忍不住笑起来,路衔揉着额角道:“你不能老这么惯着他,路程实在是太懒了点……唉,以前他还没上大学的时候,连

我妈都叫不醒他。非得我从书房把我爸叫来了,他才肯给个面子从床上坐起来。”

南方笑着接口:“然后路伯父一转身,他又躺回去了?”

路衔露出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之前精明商人的风范荡然无存,三个人在客厅里愈发其乐融融,以至于路程终于大驾光临的时

候,大家都差点把他给忽视了。

最先看到楼梯尽头那个身影的自然还是南方。他的话音一停,谭亦辰立刻抬头看了一下楼上,然后不卑不亢地站起身来,向缓

步而下的路程伸出手来:“路先生,你好。”

路程已经把睡衣换掉了,可那副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刚爬起来的,眼神都有点凝滞:“……你好,谭医生是吗?”

路衔和南方都安坐原地,没陪着谭亦辰一同起身,所以这一主一宾也就很快归座了。就这一会儿功夫,“南方能够代表路程处

理一切事务”这一事实已经被谭亦辰理解得很透彻了,于是他笑着看向路程,诚挚地说:“说起来我真该谢谢路先生如此郑重

其事,我只是私人医生的候选人之一,其实……”

路程也迎视他,倒是非常认真的语气:“谭医生认为自己只是候选人之一,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除了谭先生之外的任何人。”

谭亦辰愣了一下,忽然转向路衔微微一笑:“不愧是路家人,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家风了。”

路程这话说得绝对漂亮,谭亦辰也算解了对“路程”此人究竟如何的疑惑,当下就表示愿意接下这份工作。路衔听了这么一说

,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合同来摆到茶几上,路程和谭亦辰分别把字签了,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路衔公司里永远有一堆事等着他,于是在简单地嘱咐了几句之后,他就向自家弟弟告辞了,谭亦辰也自然而然跟着往外走去。

四个人告别完毕,路程却在谭亦辰上车前的最后时刻拉住了他:“谭医生,有些话我想还是事先说清楚得好。我希望你照看的

不仅仅是我,而是……”

这架势并不客气,但那种无意中流露的淡淡温柔还是入了谭亦辰的眼睛。于是他会意地笑了,反手拍了拍路程的肩:“我明白

,南方在你眼里恐怕比你自己还重要。我明天会带好东西过来给你们两个做一下基本的检查,最好能有个详细的病史备案。具

体时间我回去看一下行事历,晚上再打电话跟你们约。”

南方就站在路程身后,既是陪伴的意思,同时也是守护的姿态:“那就多谢谭医生了,我们明天见。”

其实从那第一次见面开始,谭亦辰和南方就算是对彼此看得十分顺眼了。路程毕竟只有在南方面前最温和,平时绝对不是好相

处的角色,所以谭亦辰在做他私人医生的本职工作时,基本上接洽的对象都是南方。

他们毕业的时候直接决定回到路程的故乡,南方在这座城市的确举目无亲,除了爱情就一无所有了。渐渐熟悉起来之后,谭亦

辰就是南方唯一的朋友了,一旦有了什么自己无法开解的事情,说实话也只能找他。再后来南洲也来到这座城市从事出版业,

南方出于对谭亦辰人品的信任,甚至默许他追求自己的妹妹,还经常给他们创造些机会,可谓与谭亦辰亲厚到了极点。

虽然两人面上都淡淡的,但这份友谊还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南方心情实在不好,约了谭亦辰一起买醉或者直接到他家去的时

候。

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与当时所处的环境有关,按理说南方和路程感情极好,决定陪在他身边之前也做好的万全的心理准备

,应该没那么容易就全盘崩溃的。所谓滴水穿石,说的就是南方这样所有坚韧被一点一点耗尽的实例。虽然在他去而复返后,

谭亦辰深恨他当初决然离开,但静下来想想也不得不同情他的经历。甚至谭亦辰还暗自责怪过自己,如果能在南方最痛苦的那

段时间里再多关心他一些,多说几句宽慰的话,也许就不会有什么不告而别的事件发生,更不会逼得路程在母亲和妹妹相继离

世的情况下差点深度抑郁。

归根结底,他谭亦辰才是最清楚全部事实真相的人。南方信任他,路程也不排斥他,所以他总想着自己能做的可以更多……但

世事无常,狂澜从不是一人就可以力挽,谁的自责都不能再改变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或许应当从南方筹备公司的过程开始寻根溯源。

对于根深叶茂的路家而言,其实有一个年少精明的路衔就足以支持家业了,举家对路程的期望不过是平安度日,得闲时孝敬老

人而已。但偏偏路程留学归来时已经成为小有名气的一颗文坛新星,还带回来一个自愿为他筹措一切出版宣传事务的男朋友,

路家上下议论纷纷,最终的决定还是让路衔来出面,拨款给南方让他放手去做。

但话虽如此,路家名下的财产肯定不能就这么放心地交到一个外人手里。路程的祖父和父亲都没说什么,可伯伯叔叔们一直吵

嚷个不休,最后事态就发展得有些离谱了: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姓路的人提出要查账。在路家这个庞大的财政系统中,连诸位

夫人的用度都审查得相当严格。名正言顺的子媳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南方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还拿了一笔如此丰厚的馈赠。

既然明面上的帐都敢这么查了,路程和南方一起回到主宅的时候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等着他们。直系亲属都不说什么,但旁系

的风言风语实在是难听到了难以入耳的程度,路程后期几乎是一听就要发怒,再后来根本就不愿意再回家了。如果说原本路家

对南方的猜忌还是浮于表面的,那么在路程数次据理力争之后,那种鄙夷和怀疑的态度简直就深入骨髓了。而且他越是为了南

方辩护,家里就越觉得他是受了蛊惑了,连带着平时谈论他路程的话都难听了许多。这下连路程的父亲路青都听不下去了,碍

着面子没直接找路程,但还是托路衔转达了自己作为父亲的意思:你们感情好当然可以,但家里还是要顾着些颜面,别弄得众

叛亲离才好。

从那以后,路程懒得再跟家里的任何人谈论自己的生活问题,连家人说他不孝不敬都不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只待在那栋他名下

的小别墅里,跟南方一起守着他们的家。

路程的态度一旦确定,某种程度上南方就陷入了更为不义的境地,面对路家的各种财政限制和其他行政方面的干涉也就更加不

好应对。公司终于跌跌撞撞走上正轨以后,南方纯粹出于长此以往对公司运营不利、不愿意再处处受牵制的考虑,暗地里开了

一个私人账户开始存钱,想把路家初期对公司的注资一次性还清,从此得回完整的经营权。

可谁知这样再寻常不过的心思,竟在路家引起了轩然大波。路衔不想家里那帮如狼似虎的叔伯对路程不利,所以主动承担了追

究这件事的责任。就算他是路家最能理解路程、也最能接纳南方的人,亲自上门问责的时候也还是气势汹汹,举手投足里掩不

住的居高临下。

自己跟路程都安安分分过了快十年了,路家人居然还在怀疑他私吞公司财产,在搞私人小金库。在路衔带来的种种问题里,甚

至还有来自长辈的“存了钱是不是准备离开路程”之类的荒谬问题,南方除了苦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反应。

那天路程真的是大发雷霆,南方和路衔一起摁着他才没让他直接开车冲回主宅去。南方为自己所做的辩护其实非常有限,他只

是拿出了数额巨大的、以路程的名义投资的各种国债、基金和其他金融衍生品的文本资料,全部复印了一份让路衔带回主宅去

在那一片几乎不讲理的非议中,路程终究还是跟家里闹到了很少往来的程度。南方心里有愧,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路程,因而

再有什么委屈就在路程面前绝口不提了。路程怕他自责过甚,很快也开始瞒下自己与路家主宅的冲突。两个人怀着爱意相互欺

瞒,日子虽然比先前难过了许多,但至少还是能过下去的。

直到南方的父母忽然到访,众人尽心粉饰的太平被一朝惊破。

第三十八章

南方的父母行事雷厉风行,来的时候谁也没通知,直接从机场打了车到路程的小别墅门口,把一个人在家的路程弄了个措手不

及。

那是一个十分寻常的日子,初秋时节,阳光显得遥远而稀薄。俞夫人请假回去给她儿子想看新媳妇,路程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待着也没趣,一早起来就缩在书房里不停地敲着键盘。门铃响起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过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打开与大门口摄

像头相连的监控对讲器。来人张口就问这里是不是南方的住所,路程答了个“是”,然后才看清楚小屏幕显示的一对老夫妇,

顿时惊得脊背上都泛起了凉意。

路家再怎么刁难南方,总的来说还是承认路程和南方的情侣关系的。但南方一直没有告诉家里,只说大学毕业后跟同窗好友一

起筹办新公司,大家志同道合,忙起来也没日没夜,因而逢年过节才会回家陪伴父母。路程知道他的托词,但平时从不真正当

成一回事,毕竟他们还太过年轻,南方不至于到了非得立刻出柜不可的地步。

眼下这情况,南方的父母气势汹汹而来,明摆着是兴师问罪的。路程不知该怎么应对,在厨房给老人倒茶的时候就悄悄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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