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说：“微臣府上还有个上斩昏君的宝剑。”
顾小孩嘟起嘴捂着脖子顺着顾珩大腿往上爬。
顾珩给顾小孩挑了第三十个礼仪夫子。
顾小孩觉得这次的夫子跟前几个都不一样。
他跑去给顾琨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顾琨说：“当然不一样，以前的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这次的是五大三粗的女人。”
顾小孩望着满桌子的奏折发怔。
顾琨说：“这回你要亲自主持祭天。”
顾小孩望着地上的金砖发怔。
顾琨在墙角磕着眼袋：“我们帮你挡了八年，是时候让你见见对手了。”
顾小孩望着他发怔。
顾小孩默默数着。
第一阶迈过去了，第二阶迈过去了，第三阶迈过去了。
他忍不住想扯扯长长的衣摆。
想起那个凶巴巴的礼仪夫子紧绷的面孔只得作罢。
天坛数不清的台阶让他不自觉地走神。
他想起了以前顾珩拍着他睡觉时微凉的手指。
他想起了顾琨偷偷塞给他糖时左右张望生怕顾珩冒出来捉奸的神情。
他想起了空气中不定时传来的怎么听也听不熟悉的惨叫。
可是你看，顾小孩想，当你第一次面对满朝大臣不安得想哭的时候，他们三个远远站在下面，像其他任何一个素未谋面
的大臣一样看不出情绪地注视着你。
顾小孩的礼仪夫子曾经大力拧着他的耳朵说：“你不专心听我说肯定会出错。”
而现在顾小孩左脚踩右脚往前跌的时候很想像顾琨抽烟时那样摇头晃脑哼一句“不听贱人言，吃亏在眼前”。
顾小孩很怕疼。
被礼仪夫子拧耳朵能让他搂着顾珩哭哭啼啼一个下午。
被顾珩用竹条抽了手心或屁股能让他扯着嗓子嚎个几天。
顾小孩捂着额头，心中刚刚堆聚起来的感伤烟消云散。
他可怜巴巴地红着眼眶回头去看。
顾琨顾珏站在一群低低哄笑的朝臣中低垂着脑袋不出声。
顾珩微仰着头望着他。
面无表情。
顾小孩拼命睁大眼睛把泪憋了回去。
从天坛上祭天回来顾小孩滚在床上哭闹起来。
顾琨面对小侄子扔来的茶杯抱头鼠窜，最后捂着肿了好几个包的脑袋蹲在墙角郁卒地望着一脸悠闲站在一旁的顾珏。
顾小孩射箭不行，投掷却很有天赋，一扔一个准。
所以向来被他无视的顾珏从来不担心误伤。
有失必有得。
顾珏抄着手斜眼望着顾琨感叹。
顾珏指着顾珩冲顾琨说：“你看看咱九哥，多有气节，躲也不躲。”
顾琨啐道：“要换我我也不躲。”
顾珩也被砸了。
顾小孩面对自家九叔白玉无瑕的面容做了半天挣扎终究没舍得扔茶杯。
顾珩刚挨了两个枕头，就被顾小孩扯过去当擦鼻涕布。
顾小孩抹着泪声讨：“太过分了！”
顾珩亲了亲他破了皮的额头。
顾小孩捂着额头红着小脸不出声了。
顾琨顾珏跟着起哄：“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顾珩的鞭子开始追着亲他们。
两个人捂着脸也不出声了。
光顾着逃了。
顾小孩揪着顾珩的官服哭闹了一会儿渐渐睡着了。
顾珩搂着人赶两个弟弟。
顾琨叼着烟摇头晃脑：“人家还是个孩子，九哥你辣手摧花的时候轻点。”
顾珏抢过他的烟叼过来：“丧心病狂。”
顾小孩做了个梦。
虽然梦中充斥着一个熟悉的惨叫声和一个不熟悉的惨叫声，但是面对着梦里扬唇微笑的顾珩和他手中的鞭子，顾小孩依
然虔诚而坚定地将其划分到了美梦的行列。
顾小孩醒来时刚刚发生的惨剧已经落幕。
顾珩坐在他旁边。
他的礼仪夫子在下面站着。
顾珩懒洋洋给他拍着肩膀。
顾小孩害怕自己醒来这种殊荣就没有了，于是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他的礼仪夫子正在打着哆嗦请罪。
顾珩说：“拖出去脊杖二十。”
顾小孩一听装睡不下去，双眼放光，打着滚坐了起来。
顾小孩咧着嘴傻笑。
顾珩翻白眼：“耳朵不疼么？”
顾小孩抿了笑，捂着耳朵憋出两滴鳄鱼泪：“疼——”
顾珩问：“知道她为什么敢拧你耳朵么？”
顾小孩眼巴巴望着他不出声。
顾珩说：“因为她以为你只是傀儡。”
顾珩接着在天坛上召集群臣。
顾珩抬腿将顾琨从天坛顶上踢了下去。
顾琨扯着嗓子杀猪似的惨叫。
下面乌压压近百人无人敢出一声。
顾珩问：“知道他们为什么敢嘲笑你么？”
顾小孩眼巴巴望着他不出声。
顾珩说：“因为他们以为你只是傀儡。”
顾珩摸着顾小孩的脑瓜：“这就是权力。”
顾小孩眼巴巴望着他不出声。
顾珩接着说：“那个我数次想要给你，但你却不愿意接的破烂玩意。”
第十二章
顾珏伸手把顾琨扶起来。
顾琨捂着额头郁卒地叼着烟蹲墙角。
顾珏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老流氓即使摔破了额头也不改猥琐本色真是让人倍感亲切。顾珏想。
顾珏本着兄弟爱的原则假惺惺凑过去想安慰他。
顾珏说：“还活着不？”
顾琨幽幽扭头看他。
顾珏一愣。
他发现顾琨的眼眶红了。
顾珏很不自在。
他蹲下身说：“十哥，咋了，几分钟不见被顾小孩附体了？”
顾琨踹了他一脚。
顾琨红着眼睛笑骂：“在九哥的魔爪下苟活了这么多年，老子还在乎这点打击干甚？”
顾琨说：“老子只是觉得，能随心所欲调戏小侄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顾珏没出声。
顾小孩也红着眼瞅着顾珩。
顾珩撇开眼也没出声。
我们能给你的避风港一直就是这么大小。
你会觉得它越来越小，只是因为你越来越大。
没有人可以拒绝长大。
顾珩从顾小孩的反应判断要教育小侄子心甘情愿接过担子很难。
顾珩冲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和蹲在墙角的一个老流氓宣布自己的决定：“我们去江南吧。”
顾琨手中的烟斗跌在地上。
老流氓默然半晌，缓缓道：“不妥。”
顾珏给他当旁白：“江南很可怕，很可怕的江南有个老老流氓。”
顾小孩支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注视着两人抱头鼠窜，时不时挥舞着胖嘟嘟的短胳膊给顾珩加油助威。
顾琨坐在马车上。
这个在十天内把带来的烟丝抽得一干二净的老流氓觉得寂寞难耐。
顾琨撩开车帘看着顾珏。
顾珏手里的马鞭告诉他如果出了差错就会造成一条马命四条人命的惨案。
顾琨缩回头看看顾珩。
顾珩好脾气地冲他微笑：“我已经一个月没抽人了，你不要逼我。”
顾琨打了个抖。
顾琨看看顾小孩。
顾小孩学着顾珩的表情冲他微笑：“朕已经一个月没哭了，你不要逼朕。”
顾琨大乐。
他拿手戳侄子胖嘟嘟的脸颊：“妞，给爷哭一个～”
顾小孩嘟了嘟嘴哇哇大哭，口齿不清道：“都说了你不要逼朕！”
顾琨捂着肚子笑得满马车打滚。
然后他看到顾珩不动声色地掏出鞭子。
顾珩说：“都说了你不要逼我。”
顾珏赶着马车翻白眼感叹：“我已经一个月没听到如此凄惨的哀号了。”
顾珏说：“都说了九哥有轻微恋侄癖。”
到了目的地的那天四个人跑去吃拉面。
喜欢吃辣顾珩面无表情给自己放了几勺辣椒。
喜欢吃咸的顾琨面无表情给自己倒了几勺盐。
喜欢吃酸的顾珏面无表情给自己倒了几勺醋。
顾小孩看得一愣一愣的，然后扭头四处翻口袋找糖。
顾珩吃干净了。
顾琨吃干净了。
顾珏吃干净了。
顾珩对正在呲牙咧嘴的顾小孩指指他放了半碗糖豆的牛肉面：“吃干净。”
顾小孩欲哭无泪。
顾珏偷偷塞给他一块糕点。
顾小孩特认真地跟顾珩说：“老天爷也心疼朕了，他让空气叔叔给了朕吃的东西。”
顾珩望着痛苦地捂脸泪奔的顾珏若有所思：“莫非丫真的是个天使？”
顾琨纠正：“丫就是个鸟人。”
顾小孩啃着糕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顾珏说：“顾小孩就是个白眼狼。”
顾琨帮侄子说话：“不要怪他，人家又看不见你，你该反省一下你自己。”
顾珏扭头再次泪奔。
平时多得他帮助的顾琨一脸深沉地望着他的背影：“不要怪我，谁让我也是个白眼狼。”
顾珩牵着小侄子来到了一间山上的寺庙。
顾小孩想起小时候顾琨给自己讲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顾小孩咧嘴笑。
顾琨那老流氓的话真准，庙里还真有个老和尚。
穿着袈裟的人走近后他才发现所谓的老和尚其实是个叼着烟的秃头。
老和尚走过来眯着眼好好先生似的笑：“我是你皇爷爷。”
顾小孩拉着顾珩衣角望着他不说话。
顾珩说：“这是你皇爷爷。”
顾小孩走上前脆生生叫了一句：“皇爷爷好。”
老和尚抚掌而笑。
顾小孩仰头咧着嘴笑。
顾珩走了出去。
老和尚面无表情。
顾小孩面无表情。
老和尚说：“真不可爱。”
顾小孩回敬：“为老不尊。”
老和尚突然哈哈大笑：“你别看我现在是顾琨的将来时，我年轻时可是顾珩的现在时。”（捂脸，不要问我为什么丫会
知道将来时现在时这些……）
顾小孩巴掌大的小脸变得粉绿。
老和尚再接再厉：“认了吧，顾珩老了也是我这模样。”
顾小孩憋了半天没憋住，张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和尚继续哈哈大笑。
顾珩面无表情从门外走了进来。
老和尚抱着脑袋原地蹲下。
顾珩搂着侄子道：“吓唬这么大点的小豆丁有什么好得意的。”
老和尚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顾珩骂道：“老流氓。”
老和尚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顾珩说：“起来。”
老和尚不动。
顾珩翻白眼：“鞭子我忘马车上了。”
老和尚一跃而起，大摇大摆坐到寺里唯一干净的椅子上冲两人翘起二郎腿。
老和尚一脸高深的微笑打量顾小孩：“跟老八挺像的。”
顾小孩的脊背僵硬了。
顾珩帮他捏了捏肩膀，回道：“八哥是八哥，笑寒是笑寒。”
顾小孩放松了身体，哼着鼻音往顾珩怀里拱，帮腔道：“父皇是父皇，朕是朕。”
老和尚脸上的笑容加深。
他一指顾珩：“你该叫先皇。”
他一指顾小孩：“你该叫皇考。”
顾珩捏顾小孩肩膀的动作顿住。
顾小孩抿着嘴回头看他。
顾珩顾琨顾珏三人从来没有纠正过他这个不合礼仪的称呼。
先皇和皇考，都是用来对待死去的皇帝的。
顾小孩的鼻头开始发酸。
看呐，顾小孩想，你九叔并没把你跟你父亲弄混了，多好。
只是他同样不愿承认你父亲已经死了的事实。
顾小孩红着鼻头挨到顾珩抱着他从寺庙里走出来。
然后扯着顾珩胸前的衣服把头埋到他怀里哭。
他本来以为那个死了近十年的人已经从自己生活的小圈子里退了出去。
却突然这么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让他措手不及。
顾琨对于顾小孩哭得死去活来的事实毫不意外。
他叼着烟拉住了要上去跟顾珩单挑的顾珏。
顾珏啐他一口：“胆小鬼！你怕他我可不怕！”
顾珏看到顾珩双手正用来搂着顾小孩。
顾珏想，你丫有本事跟顾小孩似的用牙咬我啊。
顾珩听后没说什么。
顾珩双手搂着顾小孩。
顾珩抬腿踹烂了马车腿。
顾珏瞬间一巴掌拍死了自己内心熊熊燃烧的小宇宙。
他的玻璃心碎了。
第十三章
老和尚叫顾炎玖。
顾珩拉着顾小孩的手教导他：“做人要有气节，宁为顾琨那样的老流氓，不为你皇爷爷那样的老老流氓。”
顾小孩望一眼角落。
两个流氓蹲在那里死命抢一个烟斗。
顾小孩频频点头。
顾炎玖最喜欢的事是抽烟。
他第二喜欢的事是调戏小孙子。
没错，我们在讨论的不是顾琨。
顾炎玖举手抗议：“顾珩我好歹是你老子，你老和尚老和尚的叫谁呢！”
顾珩桃花眼一眯，斜扫了他一眼。
顾炎玖缩了缩脖子。
顾珩绽开微笑给他列举选项：“流氓，老流氓，痞子，大痞子（请用那个经典的“红豆，大红豆，芋头，大芋头”的语
调来读方能体会到此傲娇的怨念……），您老选一个吧。”
顾炎玖很痛苦。
他试图跟九儿子协商：“咱换个好听点的行不……”
顾珩当即哼道：“老贱人。”
顾炎玖骂道：“傲娇！”
顾炎玖一脸正色地一指旁边紧挨着他抽烟的顾琨：“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九哥？”
顾琨手中的烟斗再次落地。
顾小孩笑得一抽一抽的。
顾炎玖叼着顾琨的遗物毫无愧疚道：“这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
顾炎玖趁顾珩追着顾琨亡命天涯的空当，站起身想要再鼓捣鼓捣小孙子。
顾珏头也不回道：“父皇，九哥逮着了人向来是秒杀，很快就会回来。”
顾炎玖望着他不说话。
顾珏冷笑一声，一巴掌拍断了马车腿：“再说我还在这呢。”
顾炎玖冷笑两声：“那根马车腿你九哥刚打断了还没来得及修呢，你别想唬我。”
顾珏顾左右而言他。
顾炎玖终于逮着仨顾命大臣都不在的空当跑去找顾小孩。
顾小孩的眼皮还肿着。
顾小孩努力睁大眼瞪着他。
顾炎玖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顾炎玖说：“现在他们叫你顾小孩是不？”
顾小孩将脑袋扭向一边。
顾炎玖说：“等你再长大一点，他们就会改口叫你顾笑寒。”
顾小孩将脑袋扭了回来。
顾炎玖说：“等你行了成人礼，他们就只会叫你皇上。”
顾小孩一言不发从位子上跳下来跑去找顾珩。
顾珩听他哭哭啼啼说完，闭上眼没出声。
顾小孩顺着他大腿往上爬。
顾珩把他扛在肩膀上：“您是皇帝。”
顾小孩擦眼泪：“朕是您侄子。”
顾珩想了想说：“你先是皇帝才是我侄子。”
顾小孩捂着耳朵“呜呜”哼着哭了起来。
顾珩掰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总有一天，当你羽翼丰满，不再需要借助我们的力量的时候，就会发现现在这种畸形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