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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烬 上——by万川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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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你想得出拿自己跟他比。我才见过他三次,其实根本不认识他。”

路上只有这一辆车在移动,连风雨声都不大听得清。路程却好似在处理多么复杂的路况,不仅目不斜视,连神情都显得十分专

注。

南方忍不住叹气,不再答话,只扭头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灌木丛高低起伏,牵扯出快速变换的波形,偏偏耳边的钢琴曲还如泣

如诉,平白让人心冷。

于是声音被南方突兀地掐断了,他皱紧了眉,声音稍稍阴沉:“听着不舒服,所以……”

“哦,随你。”

这些日子里南方已经习以为常的,惊涛拍岸般的悔意与懊恼如期而至。他咬紧了牙关忍下那一阵,却控制不了原本平放在身前

的手指渐渐握成拳。

果然,路程与他无论到了何种田地,待他总不至于与待旁人相同。他给了南方这个面子,没有把目光聚拢在他用力得泛出青白

的指节上,还是不动如山地开他的车。

如果真要自己难堪,何不大肆讥讽一番这样太过明显的失态。两人自初相识时就都是自恃持重的人,一言不慎便会落入对方眼

里,留待独处时拿出来相互调笑。因而南方很清楚路程的习惯,知道他总在观察别人,也总在默默地考量别人。

路程路程,当真像是一段路程的记录者。他凝望世界的眼神里仿佛了悟一切,但始终没有温度。南方曾庆幸拥有他珍贵的爱,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敢再安心地抱有这个定论。

南方自己也是学文学出身的,时常会在脑子里过一过新鲜的假设和比喻。在他看来,路程就像是赛车竞速赛的车况观察员,静

静站在路边,看着每一辆飞驰而过的车,不动声色记下数据,然后回去写一本名叫《赛况详述》的书。

每一个人,于他而言恐怕都是赛车。而每一本书,无论畅销与否,受众面是大是小,于他而言都是《赛况详述》。

出于某种不能明言的原因,路程在他们之间留下了适宜的空间,也留下了两个独立个体间应当有的体面距离。比如他不可能不

知道南方的痛苦,但他佯装不知,就让生活这样无波无澜地日日推进。

或许,这又恰恰是路程最为犀利的锋芒。南方与他耳鬓厮磨数年之久,他若要报复南方,那是连观察和寻找弱点的过程都可以

省去的。精明善曲如南方,在外是把温润和锐利一一过秤,分毫不差的人,内心最依赖的莫过于路程在家里给他的那份全心信

任,乃至亲密无间。如今,他将往昔的种种一并收回,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框架困住南方的身心,的确是刺中了他最碰不得的

软肋。

南方自己是伤透了心,却无法掂量路程究竟伤成了怎样,连问都不敢问。哀莫大于心死,现在路程还有心思跟他彼此折磨,是

不是可以验证他还没有被他彻底厌弃。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南方把这点希冀当作镇痛药,狠狠地压在自己心底:只要能说明路程的心还没有死,他宁可让路程

就这么折磨下去。

人之所以活着,不过凭借一腔热血而已。大不了与他一起生生耗完了,若能得到他的原谅,那也是值得的。

途中长达几分钟的尴尬静默让人心有余悸,南方看着他开了门,进去换过了鞋,这才想起自己还站在门外。室内开足了暖气,

一整天大概都没有关过,因敞着门而涌进来的寒气让路程面露不悦,原要往厨房走的步子也停了下来:“你怎么了?”

门刚关上,南方一回头就看到了满满一桌菜。水芹,手撕鸡,糖醋鱼,西湖牛肉羹,样样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东西。菜究竟是

谁做的,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糖醋鱼厚厚地浇了一层汁,每一次都是用这白底青花的浅口瓷盘盛了放在餐桌的中央

,简直是小孩子炫耀满分试卷的心理。

路程在国内的时候一直不会做饭,在布朗读书时实在没办法,不得已对着菜谱学了几样。说是“没办法”,当然不会是路程这

个举家西化的人吃不惯西餐,完全是南方被昂贵的中餐馆和不合胃口的牛排薯条折腾得食欲不振,为了让他开开尊口,路程才

勉为其难。

为他学会了做菜,理应感恩戴德的南方自然认得他的点滴习惯,知道这都是路程亲自在厨房里做出来的。

“抱歉,汤在高压锅里多放了一会儿……”路程端着锅回到客厅,看到他还在门边,不禁皱了皱眉:“过来吧,可以吃饭了。

南方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去理了理碗筷,分别放好:“今天有什么特别么。”

路程顿了片刻,抬手抚了两下他的背脊:“今天是你生日。”

每每路程结了稿,南方便要开始一段极其忙碌的日子。写作过程中他在案边床头看过的印象远远不够,他必须把全部书稿反复

读上几遍,然后选择性地透给核心团队一些必要的信息,随即启动整套多次运转的出版策划、宣传计划。这个合作默契的团队

向来是出版业的典范,每年放出一到两个出版除路程作品外的代理机会,总会有从生涩到熟透的各类作者主动联系他们。

《尘封》大获成功之后,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路程的写作也一度停滞。沉寂了许久之后,眼下的这本新书自

然是要加倍用心。别说哪天是自己的生日了,就连今天是几月几号,南方脑子里也只剩下一团浆糊。

牛肉羹垫底,然后路程就不断地往他碗里夹菜,自己吃得倒不算多。这是一分一毫皆按照南方的口味练起的厨艺,他起先只觉

得极对胃口,闷头吃了一阵才觉得奇怪:“我们不喝点什么吗?酒柜里缺货了?”

“你最近饮食不规律,再喝酒会胃疼。”

下半句应当是“你不能喝,那我也陪着你不喝”。事已至此,南方也不指望他能再说出这样亲近的话来,暗自苦笑了一下,点

个头就过去了。

一顿饭吃下来,食物丰美,气氛也还不错,但路程噎着一声“生日快乐”在心口,最终也没能大大方方说出来。

他不快乐,南方也不快乐,那么索性连祝他快乐都不必了。

最后一块糖醋鱼也咽了下去,每个盘子里都只剩汤汁,南方有些留恋地放下筷子:“我来收拾吧。”

路程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挣扎些什么,真的开了口却只说:“好,那我回书房了。”

从前,其实并不是很久之前的从前,路程吃过晚饭后是从来不回书房的。他跟南方的兴趣爱好基本重合,夜生活总能找到他们

都乐意去做的事情,比如去剧院,或者在二楼看他们配置一流的家庭影院。

路程不是工作狂,他现在这个样子纯粹是不愿意与南方共处一室。

“路程,你一定要这样躲着我?”

不过需要一咬牙的意气,再说不出口的话也能说得出口了。

仿佛南方不问,路程自己就感受不到倦意。而他在身后问了,头疼便从两边太阳穴往里面烧了进去,眼眶干涩,脖颈也僵得发

酸了。

“既然如此,你当日为什么不……”南方站了起来,语调却愈发低了,筋疲力尽。

路程回过头来,沉静地盯入南方眼底:“南方,不要明知故问。”

曾经那样爱过的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遥相对望,活像对峙的兽。

终于,路程做出了让步:“你不想我再接着写,那今晚就算了。我去洗澡了。”

他快步经过南方身侧,不过是瞬间的犹疑,南方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手臂圈上腰身,一个人的后背与另一个人的胸膛紧密贴

合,然后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拥抱早已成了惯性,心冷了,怀抱却还是温热如初。

“……你还没有给我生日礼物。”

路程一动不动,任他抱着:“刚才那一桌菜不算么。”

南方又沉默下去,鼻息一下一下暖着路程的耳畔,过了半天才出声:“今晚,就只有今晚,假装我从未对不起你。”

路程本可以冷笑,末了却转成了一声轻叹:“怎么可能……”

南方痛苦地加深这个拥抱,胸腔里的那颗心又被彻底地撕扯了一遍。怀里此人毫无疑问是恨他的,但他还是会备了饭菜给他过

生日,还像之前的无数日日夜夜一般与他同床共枕,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还是严丝合缝。

路程静静地等他再开口,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等来南方颤抖的声音。

“……求你,就只有今晚而已。”

路程心头一痛,几乎是立刻回过身去,急切而用力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唇舌的炙热纠缠过后,南方死死扣着他的肩,低不可闻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路程毕生之痛,某一夜听了不下百遍,从此伤及肺腑。一片混乱的南方被他轻轻推开,恍惚中只听见他留下的话,

缓过神来时客厅里早已空了。

他说,“尽早上来吧,我在卧室里等你。尽我所能,我会装得让你满意。”

第五章

想到不久后要脱掉,南方只披了件浴袍就从浴室里出来了。二楼的卧室足够大,自门口起全铺着白色长羊毛的地毯,大约到了

每年三四月份才会撤掉。房间里没有什么不是软的,从那张king size的床直到床头柜上搭着的毛毯,充分显示了路程畏寒且贪

睡的个性。

他接受这份产业的时候南方也在,人前面无表情地签了产权转让合同,人后就大张旗鼓地把这房子改了个面目全非。他们读大

学的时候合租了一套夜里漏风的学生公寓,受够了晚上把所有大衣都压在被子上才能睡着的窘境,那个冬天便把这卧室弄成了

这个样子……

往事一幕幕划过眼前,亲密如今全成了讽刺。

路程在床上等他,南方掀开另半边床的被子躺进去,结果过了半天路程还没动静。

“……路程?你还等什么?”

身旁的人诧异地转头看他:“嗯?我以为你想在上面的。”

那段时间之后,路程几乎再也不向他提出任何要求。总是南方在关了灯后抱住他,大家敷衍了事地缠绵一两次,纾解了生理需

求就草草睡去。路程的顺从让南方无所适从,最近干脆都不敢碰他了,暗示他到自己身上来也还是意兴阑珊。往往于一片静默

中交织着彼此的喘息,一言不发,完事了去不同的浴室洗澡,而后回床上入睡。

以前做学生的时候,哪怕再热的天他们也会相拥而眠。如今南方习惯性地把他圈在身边,午夜梦回时却总看到他一个人转向床

边,决绝得像个陌生人。

今夜,他答应了会尽量伪装出以往的态度来,希望会有所不同。南方看着他撑起身子,拉开自己的浴袍开始抚摸胸腹处的皮肤

,意料之中的战栗感传导至大脑,转而竟成了心痛。

路程慢慢俯身,与他对视片刻后抬手遮了他的眼睛,随即温柔地吻了上来。舌尖舔过齿龈,从微启的牙关里探进去,然后轻巧

地挑动着南方舌底的敏感神经。

什么都太熟悉了,甚至让他想起那个维尔的冬夜,一切开始的时刻。

“唔,轻……轻点……”

路程根本还没有动,只是伸手揉弄他而已,听到这话不由一愣。

没跟他在一起之前,总觉得南方是天底下最稳妥持重的生物之一。后来有了床第之私,路程这才知道他居然怕疼。你稍稍给他

一点生理的疼痛,不管在身体的哪个部位,加上了他本身的精神焦虑搞不好就要发展为神经痛,心理作用能活活折磨他几十个

小时。也就是说,哪怕那一口咬下去连牙印都没有,只要他感觉到疼了,就能像被人咬下一块肉一样疼上几天。

针对这种人,医生一般会用水溶维生素之类的药来给他们做心理暗示,让他们相信这是什么院方特批的特效镇痛药。可南方从

小被骗到大,即使想相信也无能为力,只好咬着牙把那几天熬过去。

路程真想要他了,通常要先给他喝点酒,最好是烈酒,还要把前戏放得无比缓慢,等他软成了无骨动物再下手。饶是如此,南

方也总会低声说“轻点”,一遍一遍,循环往复,勾了人蹂躏他的冲动,又蹙着眉心扮可怜。路程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有的

时候嫌麻烦了,索性把润滑剂往他手里一塞,自己躺到他身下去算了。

那样的融洽默契,想来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再次听到这一声发颤的“轻点”,路程百感交集,在他耳边深深叹了口气:“

你记着,只有今晚。”

说罢,又一次低下头去亲吻他。

南方怀疑自己眼眶已经湿了,想忍回去,不料路程又来吻他的眼睛。

彼时刚推进去了一点点,恐怕半寸都没有。路程哑着嗓子说出一句“你别这样,我也不想的”,南方脑子里嗡得一响,英勇就

义般抬高了胯骨往前一送。

他自己闷哼一声,却还不忘摁住路程,不准他往后退。归根究底,路程还是舍不得他,片刻震惊后只好千方百计去安抚他,只

想他次日起来不要疼得打电话叫医生。

结果还是毁了。南方坚持着要做第二次,路程推来推去被他撩得没辙了,一不小心做得比前一回还凶悍。

一大早起来……当然不是一大早了,俞夫人备了早饭没人下去吃,只好又热一热跟午饭一起送上楼来。老人敲门的时候向他们

请假,说是路家主宅的路老先生叫她过去一趟,也就是路程的父亲要过问幼子的饮食起居了。

路程当然挥手放行,不自觉地还对着老人家笑了笑,亲自起身把餐盘从门口接了过来。

“您……”原想让老夫人少说几句坏话,但想起最近自己的言行举止,大概想要粉饰太平都困难:“您路上当心点。我爸那儿

有车来接吗?”

俞夫人在楼梯上转身:“有,已经快到了。您放心吧,不该说的我自然知道。”

路程心里有愧,又点了点头才退回门内。

习惯早起的南方却还在床上,方才的交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路程估摸着不好,用了点力气把他整个人扳向自己这边,触手果

然是满头的冷汗。

“……很疼?”

这一睁眼必是哀恳神情,南方死撑着没动,喉头艰难地滑动了一下:“还好。”

路程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顶:“你这是何苦呢。”

南方缩在那儿,大约不剩什么说话的力气了。

就在这座小山的另一侧山坡上,一栋砖红色的传统风格小型别墅里,谭亦辰正跟南洲喝茶聊天。一壶最正宗的大吉岭红茶,再

配上新鲜的牛奶,理所应当引来了爱好美食的南洲。虽然多云的天气有些败兴,眼前美人的笑容却丝毫不显黯淡,谭亦辰心满

意足,差点连路程打来的电话都没听见。

这家伙身家清白,财富却来路不明:路程只须签份合同就能继承这里的房产,谭亦辰倒好,三十不到的年纪已经自己买了一栋

。就算他是约翰霍普金斯的医学博士,那也实在没几年临床经验,不知他这个从不挂靠任何医院的年轻人是如何在短期内积累

了惊人的存款数额。

南洲只从自家哥哥那儿听说过只言片语,知道谭亦辰平日接的都是显贵们的重要手术,或者令人一筹莫展的疑难杂症,具体细

节是一概不知。男人有点神秘感总是好的,尤其在激起好奇心这方面占尽了优势,难怪南洲愿意一次又一次地跟他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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