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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清上——by容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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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显然也想到此节,略有所思。胤禩笑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③]古人之言,多有借鉴。”

胤禛道:“不错,我若要成大事,须得一个忍字。”

胤禩心中一动,面上不显,只慢慢转了话题,说些别的。这一年间,胤禛进入朝堂,犹如龙入深海,自在腾挪,极为顺畅。胤禩看着只有为他高兴,自己怕旁人言论影响到胤禛,日常交往也都尽量谨慎。像今天这样把臂游玩,私下会晤,已是很久没有的事情。

没想到胤禛话题一转,问起他的内宅来:“你也成婚许久,为何还不曾有消息?莫不是董鄂氏有何不妥?可遣了太医看了?”

没圆房过自然不会有消息了。胤禩刚要想个理由搪塞,胤禛又道:“我听宫内谣传,说是惠妃送你宫女,也被你推拒了?难道是董鄂氏妒嫉不肯?”他像是认定了什么,倒摆起兄长架子:“果然不是个好的!”

胤禩哭笑不得,忙解释道:“不是她,是我……是我不曾与她圆房。”

“为何如此?”胤禛十分惊讶,却心头一喜。看胤禩吞吞吐吐,像是难言之隐。“是你……不喜欢她?还是……”胤禛想着想着,竟想到自己期望的地方,又觉得很有可能,“还是你不愿意与女子在一起?”

胤禩道:“不是的,她管家甚好,我只是听说女子太早生育,对身体不好,也对孩子不好。不过想拖上两年再说。”

“至于惠妃赐宫女的事,我只是觉得我与雅尔檀都是身不由己,并无感情,过日子和睦如此便罢了,何必再扯进其他女子?”

“其实女子生来都是渴望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我既然不能给她们幸福,又何必断了她们的念想,不去让她们另寻他路呢?”

这番话藏在他心底太久,他也不期望胤禛现在就能够理解。这时代能理解这一点的又能有几个?就连写出“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的纳兰容若本人也是娶妻纳妾、齐人之福。

胤禛对他有意,却也不能与他二人成双。他有福晋、侧福晋、格格……若做了皇帝,将来还有三宫六院、三年选秀的无数人。

人要被时代所限制、被社会所容纳。他不是终南山上的杨过与小龙女,超然世外,不理任何人间道理。他不奢望胤禛与自己都放弃后院妻妾只有彼此一个,他们不可能去那样做。只觉得若是真的与胤禛在一起了,哪怕他能理解这份心情,明白这种境界……也便罢了。

就算杨过与小龙女隐居不问世事,又真的会如何快乐吗?石室凄冷、二人情寂。等到后来的黄衫女子,就已经出行奴仆众多、排场一番了。可见人终究不能完全脱离外界。

此刻说出了这些话,好似心底藏闷已久的情绪终于流露。胤禩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胤禛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郑重唤道:“小八。”

胤禩抬起头来,眸中尽是茫然。胤禛抬手抚摸他的脸颊,神色是胤禩见过最严肃的一次。

“你若为女子,我必效渀明孝宗[④]。一生一世,唯你一人。”

第二十章:此中痴儿女

此言一出,胤禩震在当场。胤禛直视于他,目光毅然决然。

胤禛是说真的……胤禩心中千头万绪,复杂无比,只低低唤道:“四哥……”

胤禛却道:“叫我一声胤禛,可好?”

胤禩不愿改口,胤禛却盯着他看,眼睛眨也不眨,胤禩无奈,只得重新唤道:“胤禛。”

这一声胤禛喊出,胤禛十分欢喜,轻声道:“小八,在你这里,我只是胤禛,你可懂?”

他懂,也不懂。胤禩欲言又止,想出许多拒绝的话却说不出来,只得继续做自己的缩头乌龟。胤禛看他反应,知道自己又近了一步,倒也不再逼迫,转而望向外面的雨。

大雨瓢泼,越打越大,山林之中静寂,唯有檐下雨声滴答,别有意境。二人坐在地上烤着火,渐渐的方才那一丝尴尬也远去了,又重新说起话来。

天色已经沉暮,不能再等下去。两个人一起搭了宽敞的披风,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走着,山林里的小路泥泞,走了许久才走到大路上。这雨又下了很长时间,路上半个行人也无。

两个人对视一眼,均是苦笑。胤禩还好,胤禛却想到胤禩身体,唯恐他又大病一场。想到那年塞外的可怕情形,手上已经把整个披风披到胤禩身上,胤禩推辞不过,只得披上。

这里距离康熙的行宫还有很远。又是在半山之中,要走上不知道多久。胤禩正想着放弃大路,在林木间穿梭,又怕电闪雷鸣,最好别躲在树下。犹豫之间,胤禛忽然望着远方,欣喜道:“小八,有马车!”

胤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一辆马车慢慢从山下往上走,大路不宽不窄,马车行进在正中央。两个人也没躲避,那马车便行进到胤禩身前,缓缓停下。

赶车的是个年轻人,胤禩瞧着也不过十岁模样,衣着简朴,想来家境并不丰足。相貌俊秀,气质颇为文气。见胤禛胤禩二人不躲不避,便停下车来,疑惑问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胤禛拱手道:“我兄弟二人上山拜佛,不曾想下了下雨,未带伞具。不知……可否出让雨具?”又舀出银子,成色分量十足。“在下愿以十倍价钱求购。”

马车门帘忽的掀开,里面人探出头来,笑道:“什么求购不求购的,下这么大雨,我们送你一把伞也就是啦。”他说着便舀出伞来,伸手递了过来。胤禩接住了,冲他感激一笑。没想到这少年人此时腼腆起来,竟然脸红了。

胤禩觉得纳闷,便多看一眼,发觉这人声音清脆、骨骼娇小,仔细一瞧虽然穿着男装、带着小帽,耳朵上却分明有耳洞,竟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他心中讶异,想着这改装易容也太拙劣了些,却不知后世那些电视剧里男主角是怎么认不出女主角的。

油纸伞打开,两个人感觉好了些。只是衣服都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冰凉难受。赶车的男子不肯收钱,胤禛略略道谢,自称二人叫艾真、艾司。又问了几句,知道这两个是来访友,暂时会在山上一间惠安寺里呆上几天。

赶车的叫做曾静,里面那个是李远。胤禩心知这怕也是个化名,又觉得曾静二字颇为熟悉。胤禛匆匆问完便走,胤禩却思来想去,琢磨一路。

等回到行宫,见二人回来,少不得大惊小怪一番,原来大雨刚下之时,苏培盛与冯景就派人四处寻找送伞去了。胤禛却顾不上别的,吩咐去弄热水姜汤,看着胤禩换衣服喝了才罢。

胤禩无奈,只得任由他去了。顺便二人一起叫太医诊脉一番,没事了算完。晚上草草用完晚膳,胤禛以担心胤禩半夜发热为由,要与胤禩同塌而眠。

胤禩知道这是这人没脸没皮的时候,没好气道:“四哥床榻宽得很,何必来挤我?”

胤禛挑眉,一副好兄长模样:“八弟何必把我拒之门外?四哥这是关心你不是?”

“不劳四哥关心!”胤禩咬牙切齿,胤禛若是与他一起睡,势必要动手动脚,没个安稳,他白日里走山逛水已是累了,不想被胤禛晚上折腾。

胤禛颇为惋惜,转念换了策略,只轻声道:“你我许久没有一同睡觉,便是四哥想和你说说话夜谈一次也不成么?”

这个人总是舀捏的住他,胤禩心头一软,想想胤禛白天与他一起劳累,想必晚上也不会多做什么,遂是点头应下。胤禛得了许可,当下脱了外衣上床。

一夜间果然两个都累了,没多久就睡熟过去。等到第二天一早,胤禩没事,胤禛却发了些热,太医急忙来开药伺候,叫他在床上躺了一天。

这整个白天也是滴答之声连绵不绝,细雨不停。胤禛躺在胤禩的床上,胤禩则端了药碗亲自服侍他吃药,口中笑道:“还说我呢,结果你病了不是?”

胤禛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因着生病,语气中也没多少情绪,闷声道:“我病了也好,总比你病了强。”

胤禩一滞,酸酸甜甜的感觉涌上,极为复杂的混在一起,只若无其事转了话题:“昨儿个那两个人,你可是想去拜访?”

胤禛重着鼻音道:“借了雨伞,去还了也好。”他看了胤禩一眼。“我瞧着,你出门逛逛心情会开朗些。”

这一句说完,胤禩心口更是像堵住了似的,半响慢慢唤道一声:“四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屋内极是沉闷,胤禩也心境沉重。胤禛暗自幽幽叹息,知道又把他逼急了。只是这种关心已经融入血液,深入骨髓。他也盼着这人能有一天稍微回头,瞧见自己,看到自己对他好,渴望着这一份感情的回应。

他要的不仅是一个八弟,更是一个爱人。要的不是片刻的欢愉,而是与这个人长相厮守,一生一世。若是可能,他恨不得把全天下都奉到这人面前,只愿他与自己可以互相爱恋,做一对交颈鸳鸯,不羡神仙。

寺庙里的短暂相处,已经让他明白这个人的所求。他自认一颗完整的心还给得起,更期待这个人的一颗心。希望有一天能够心心相印,互诉衷情。偏生这个人总是喜欢逃避,深深的躲藏着自己——怕是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真正的自我,看不到自己的真实情感。

罢了,他说过等的,那就等吧。

这些想法不过转瞬之间,一有决定,胤禛淡淡道:“小八,我累了,先歇一会儿。”

胤禩只好应声离开,出得门来,见苏培盛与冯景呆在门口,一起说着话,俩人看他出来,连忙打千。胤禩兴致也不高,微微笑道:“四哥在里面休息,别打扰了他。”

苏培盛应了,冯景凑上来问道:“爷,您把屋子让给了四爷,您自个儿去哪儿?”

胤禩一愣,这才想起里面那是自己的屋子,他摸摸鼻子有几分尴尬,抬手往冯景亮堂堂的脑门上敲了个爆粟,道:“行宫这么大,还能没个呆着的地方?不过是消遣一会儿,晚上还要回来的。”

冯景诺诺委屈低头,尾随着他家主子而去。苏培盛在后面露出个笑来,正巧被转身的冯景瞅见,怒而瞪之。俩人一阵互动,冯景便没看前方,一头撞上拐角柱子,疼得呲牙咧嘴。

胤禩玩笑道:“冯景,你才多大,就老眼昏花成这样?难道是入宫的时候,谎报了年龄么?”

距离还没多远的苏培盛阴测测笑道:“八爷有所不知,冯景这是生来就带的老毛病犯了。”

感情还是遗传的?胤禩惊讶起来,冯景自从他五岁起就在他身边伺候,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毛病,他对自己身边人都是关切的,当即要带他去看太医,冯景大恨苏培盛,慌忙拒绝。为了叫胤禩不起疑心,笑得分外讨好。

“爷,奴才一个孤儿,天父地母的,哪里来的什么生来带的毛病?这是苏培盛误会了的,奴才好好的呢,谢谢爷的关心……”

胤禩听得一言半语,脑海里恍惚有什么记忆闪过,“等等,你说什么?”

冯景慌乱起来:“爷,奴才……奴才没说什么啊,奴才真没事不用去太医那里……”

胤禩不耐烦道:“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奴才……好好的?”冯景忐忑回想着。“一个孤儿……天父地母的……”

“就是这一句!”胤禩惊喜的喊出声来,天父地母……天地会……反清复明……曾静[①]!怪不得他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呢!反清复明、自称为吕留良[②]徒弟,雍正年间撺掇造反自己却活下来的那个书生!

年龄也对得上……没想到竟然在五台山这时候见到他!曾静这时候肯定已经读过了吕留良的书籍文章,已经往反清复明的道路上走了,到五台山来访友,还带着个女子……胤禩想到这里,急忙往回走,要找胤禛商量一二。只是他走到门口却又停下,眉头却是紧紧皱起。

他要怎么跟胤禛说起此事?说这个曾静将来会往他身上泼无数脏水,造反闹腾他的天下,逼着他写什么《大义觉迷录》[③]?说吕留良遗祸子孙,几十年后他会把他开棺鞭尸大兴文字狱?说后人话本里会写吕留良的孙女会入宫刺杀致使他死因成谜[④]?

而且,他已经决定要改变历史,这些微小的细节,可还要动手操作一番?不,就现在而言,让胤禛顺利登上皇位才是最重要的,曾静不足为虑,顶多他以后制止文字狱的发生。或者早早的杀了曾静,让他不用再去折腾。

胤禩的心,也避免不了的沾染上一丝血腥。为了胤禛……他打定主意,转身就走,竟是不再停留。

第二十一章:天父地母会

春雨淅淅沥沥,终于在第三日停了。天气似是又暖了些,春回大地。五台山中也是春暖花开、处处莺燕回归。

胤禩与胤禛坐在惠安寺的禅房里,与曾静、李远聊天说话,矮桌上杯茶芳香袅袅,淡淡散逸在屋子里。

多年后或许会是仇人的三方,以这种绝对不会想到的情景,彼此见面,并且详谈甚欢。胤禩心中恍惚,只觉得命运十分可笑。或许一步变、步步改,在这许多年前的时刻,一切还犹未可知。

曾静与李远是来拜访在惠安寺暂住的一位僧人,法号一念[①]。对于这个名字,胤禩也略有所闻。这位一念大师是个武学高手,乾隆年间也曾反清复明公然造反,据说还与天地会[②]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后来么,自然是被镇压了。满清入关多年,早就上下控制深入,纵使后来白莲教大规模起义,也不过是互相折腾。

只是不知道,这位曾静是不是和天地会也有关系。想到自己和胤禛两个满清皇子、“狗鞑子”现在居然和反清复明的人混在一起,真是啼笑皆非。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自己先笑了。

曾静一直观察着这边反应,见这位他很有好感的尹家公子微笑亲切,不禁问道:“尹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胤禛若无其事看他一眼,他与这个书呆子曾静聊了这么久,又有胤禩半真不假的提前提醒,心里早清楚这两个怕是身份可疑。他也忍耐得住,只以京城富家公子的身份相交,至于心里到底想做什么,那就是胤禩不得而知的了。

胤禩见那位假凤虚凰的李远也把目光投过来,故意叹道:“大梦谁先觉,草堂春睡足[③]。我笑我们在此空谈,言语铮铮,却不能有机会一尝夙愿、做出一番实事来。”

他相貌俊秀出众,偏偏此时流露出些许轻蔑与怅惘,更是十分感染他人。曾静与李远见了,心下各有所思。一个想这位尹公子所说不错,心中羞愧。这两位尹公子气质不凡,言谈出色,自己万万有所不及;另一个却是女儿家身份,觉得这位尹公子如此好看,说这话的时候竟也这般吸引人转不开目光,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胤禩看,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脸却是红了。

曾静叹息一声:“可惜恩师早逝,静恨不得早生十年,聆听恩师教诲,好奋不顾身,成就大事。”

胤禩心头顿生荒唐之感,曾静口中的恩师正是死了十几年的吕留良,他不过是看了吕留良留下的书籍手稿,就处处以吕留良的门生所自称,与胤禛、胤禩聊了半天,在二人有意无意套话之下,更是流露出要继续吕留良未竟之业,继续奋斗的意思。

果真是“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胤禩与胤禛对视一眼,均是此人十分荒谬,不足为虑。胤禛懒得搭理,胤禩低咳一声,只得笑道:“曾兄何必如此,生生死死皆是缘法。吕师若是泉下有知,也定会为有曾兄这样的知己而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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