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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清上——by容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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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微微苦笑:“阁下可否告知,在下犯的是哪一路的太岁?”

看胤禩虚弱模样,青年人倒也耐下心思:“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我乃是天父地母、反清复明的天地会黄土堂[①]香主严明。”

原来是天地会所为,此番却是必定不能善了了。弄清了敌人,胤禩心头分外有一分别扭,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个汉人,现在却被同胞以“鞑子”相称敌对。他收了唇边苦涩,微微笑道:“你们既然抓了我,想必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严明得意道:“不错,那汉奸叫你八贝勒,想必你就是皇帝的八儿子。这次狗皇帝来了直隶,会中的兄弟们本打算为民除害,杀了皇帝,好慰藉被你们害死的汉族英烈。如今抓了你,也不算是找错了人。”

这是无妄之灾还是代父受过?胤禩转悠过几个念头,想着要再多套出点消息才是,于是面上越发镇定,倒有些客随主便的随意之感,唇边一抹微笑也十分自如:“哦?既是如此,想必你们来了许多人了?”

严明瞧他镇定自若,心头便有些不爽,语气也更冷下去:“狗鞑子占我江山,杀我同胞,自是天下汉人得而诛之,此番我天地会上下共襄此举,人人荣幸。”他又流露出几分终成所愿之意,一边观察胤禩脸色道:“如今各省十堂十房聚集在此,待得今夜子时,便召开大会,用你头颅祭告天地,作我继任门主的晋身之庆。”

胤禩默然以对,任谁知道自己活不到明天日出也都会有些想法。严明的话中并没有提及胤禛,看来胤禛倒是并没有被抓。想到这里,胤禩难得的心头舒缓不少,面上也松快许多,无一分临死之态,反而安静平和,坦然起来。

严明来看他,不过是想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登上门主位置,如今不容有失,确认一下胤禩的完好。而顺便打击敌人,进行言语攻击,好瞧瞧对方的挣扎丑态。如今他得了所求所想,即将一呼百应,大权在握,自然志得意满,连带着看胤禩这个自己亲手抓来的阶下囚倒也不那么如临大敌,他也不是一味被洗脑了的愚昧之人,想到这个八皇子倒是相貌俊秀,气质出众,在这陋室困所,竟也可平静从容,要不是民族对立、立场不同,倒想交往一番,认下这个朋友。

他心思转变只在一瞬之间,心态一变,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又觉得胤禩很快就要死于自己之手,神情也不免有了一丝柔和。他有抓住胤禩这样的大功一件,晚上准备继位之事已是确定无比,自有其他人做好细节,只要他出面举行仪式便可。现在有了些闲暇时间,倒是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因此倒也不急着离开,反而关上房门,坐到房间唯一一把椅子上,仍然看着胤禩的反应。

这一边胤禩恹恹靠在床上,因为高烧而苍白羸弱,唯有两颊不正常的泛红。他想到若是对方想要舀他换取好处,还可骗取时间,养些力气,再慢慢想着如何逃离。而这严明却要今夜子时就结果了自己性命,必定是要受着这般折磨,熬到那个时候了。

而子时一到,他便要与胤禛生离死别,从此幽冥相隔。思及此处,便是心中大痛。只愿自己当时溺死在河中,让胤禛捞到自己尸体见上一见,也比这样孤孤零零,死在可笑的民族怨恨中的好——说不定死后还要被身首分离、不得全尸!

胤禩脸上先是茫然而哀痛,后又转为神色不定,方才轻声问道:“我死之后,你们要如何对待我的尸体?”

严明一怔,没想到他并没有哭泣求饶、或者如何反抗辱骂,却问了这么一个他之前也未曾想过的问题,于是先是自己想了一想,道:“你既是鞑子皇帝的儿子,就是我们汉人的敌人,对待敌人,自然送回头颅,尸体挫骨扬灰,以震我天地会的声威。”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先有了几分尴尬,没了最开始那横眉冷对的气焰。胤禩却十分平静,他经历过一次生死,便不那么看重这些东西。他前世是孤儿了无牵挂,此生却有了良妃、雅尔檀与胤禛三个人的熟悉关系,叫他割舍不下。而他若是被天地会的杀了,良妃和雅尔檀虽会悲痛伤情,却也后半生会有人照顾。想来想去,竟然还是一个胤禛。

胤禛、胤禛、胤禛……

原来他心中已经深深的有了这个人,这名字在心头千转百回、徘徊来去,胤禩再不能想下去,胸口憋闷,喉头涌上甜腥,忍不住“哇”的一声,竟是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严明在一旁心惊不已,这年代人们信仰鬼神之事,希望完完整整投胎转世,最为忌讳死后尸身不全、下一世不能再为人身,他以为胤禩是被自己所说的话才至于这般,当即表情复杂,心中不忍又是扩大:“你怎会如此?你……你且放心,我必叫你痛痛快快的去了,不会再受什么苦痛。”

他起身不欲再看,转身便走,又想到刚才自己的所思所想,留下最后一句话来:“愿你来生,莫要再投生去那满人家中——”

胤禩听了,模糊盘旋的心念忽然间清晰坚定,撑起身子笑道:“满人汉人,都是天下百姓,皆有骨肉至亲。今日你为信仰而杀我,我可理解却不能认可!”

严明在门口止步,身体也僵住了。胤禩面容转为冷冽,口中吐出的话语一字一顿,掷地?锵:“恩怨难了,他日我满族与你们天地会反贼仇敌相见,必以同样报之!满汉再起纷争,必是天地会挑起,爱新觉罗·胤禩在此立誓,亡天地会者,必为满人!杀你严明者,必为爱新觉罗亲族!”

果然是鞑子皇子、心狠手辣之徒!

严明难以置信回望胤禩,见他收起笑容,眸中狠绝坚毅,与最初示弱温和态度判若两人,心神不由得也为之一震。纵使他有时也果断行事,却从来不曾遇到这般角色。当下不知如何作为,心头怒火炽盛,摔袖冷哼、大怒而去。

第二十九章:重聚摧心肝

房门落锁,严明消失。胤禩跌坐回床上,惶惶然而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无人之处,他才敢流露出自己如今的脆弱不堪。出口狠厉诅咒,也只为最后一搏。让严明心头震慑,三思而行。

皇子被反贼所杀,就算永定河现在大水洪灾未去,康熙一怒,也不是一个区区天地会所能承受的。到时候胤禩死则死已,更会连累许多无辜者。而民族矛盾会瞬间激化,阶级对立严重,很难说会对双方和天下百姓起到哪种影响。

无论如何,今日若是死在天地会之手,胤禩也是万分不甘的。人总是要被逼到什么地步才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胤禩终于发现胤禛已然深深扎根在他心中,情之一起,又怎愿最后一面尚且见不到,就这么离开了呢?

心口似是再次疼痛起来,胤禩缓缓抚上,唇边却有了微笑。待得今夜子时,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不会就此低头!

而胤禩不知道的是,胤禛此时为了救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并决意亲入虎穴狼窝,孤身一人随曾静来到了天地会在直隶的分舵。

胤褆在外面调兵遣将,胤禛则是在午夜之前,与曾静进入城东的一户大宅。

“直隶是黄土堂管辖的地方,这里是分舵。”曾静也算很了解天地会内部,边走边解释道:“听说是黄土堂严香主亲自抓了鞑子的人,也因为这个,今晚他很有可能就会成为新一任的天地会门主。”

胤禛不着痕迹的用余光打量,果然是虚则实之,任是他也想不到,天地会分舵竟就在官府的眼皮底下,还发展到这般规模。若是任由其再次统一壮大,早晚会成心腹大患。

能够将天地会一手创立到这样地步,不是陈近南是个人才,就是天地会内部另有高人。若不是遇到了曾静这样难得迂腐的家伙,怕是进不来这里。

胤褆派的人应该已经跟上来了,胤禛心下暂安,与曾静一起进入大堂。里面已经三三俩俩聚集了不少人,看着三教九流不一而足,见曾静进来,大部分都投过来目光。

与曾静白日里接过头的“王兄”已换了一身粗布长袍:“这位是……?”

曾静招呼笑道:“这是我的朋友,有意入会。”

王兄微微点头,又多看胤禛一眼,见他穿着普通,只是气质出众些,便也没有如何戒备。

天地会早期在民间发展,多是社会下层民众。胤禛不知道自己没有换下曾静的衣服,会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保护。子时一点点接近,人员也来的差不多。曾静一脸兴奋,手中还拿着精心写就的檄文。

“尹兄,我要去找严香主,把这檄文亲手交给他。”

胤禛有意同去,“结识”一番这位严香主。曾静便同意下来,两个人问了问,顺着路往后院走,正巧看到严明面色不善,怒气冲冲而来。见到曾静,也仍然板着脸,一看便是不知受了何气。

胤禛打量两眼,心想胤禩一定就关在这附近。这个严明既然是这里的最高首领,定然能探出些许信息。曾静上前寒暄,他只跟在后面,忍着心头焦急,面上却越发沉稳。

曾静递上檄文,十分自得:“虽然时间紧迫,幸不辱使命。”

严明不过识字罢了,哪里看得懂曾静考究典故的长篇大论?他接过来大概翻了两下,见密密麻麻全是一堆生僻字,叫人头疼,又刚在胤禩那边被切实威胁,更是烦躁之极,也没了晚上继任的心情,摆手道:“曾兄弟文采出众,写的自然是好的。既然有了檄文,那便多谢曾兄弟了。”

曾静得了夸赞,面有喜色:“好说好说,不过一篇檄文而已。能够参与此事,才是曾某大大的荣幸。严香主得此大功一件,想必门主之位已收入囊中,真是可喜可贺!”

严明听了此话,看曾静确实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心想激怒了狗鞑子们又如何?我天下许多汉人,难道怕了小小蛮夷不成?因此心情倒好了一些,更缓了口气糊弄道:“曾兄说笑了,此事要会中兄弟今晚进行最后的共同推举,虽说这八贝勒是我亲手抓来,也要看会中兄弟们的意思不是?若是会中有其他德高望重之辈,我自然心服口服。”

他装腔作势说了通自己并无争权夺利之心,把曾静唬得信服不已,这才转头看见一边胤禛,却觉得此人有几分脸熟,也不知在何处见过。当即疑惑道:“这……你也是我会中兄弟?怎得没见过你?”

胤禛淡然拱手一礼:“在下姓尹名真,是曾静朋友。素来仰慕英雄豪杰,听说天地会英雄们在此,故此拜托曾兄引荐。”

曾静笑道:“正是,尹兄与我相熟,听说严香主抓了鞑子的八贝勒,所以一起来看看咱们的厉害,也想要加入。”

曾静在这边不过是个最基础的香友,只是他有秀才功名,识文断字在会中十分少有,才认识了几个分量人物,但是重要事情是一概不交给他的,他也并不知晓,还以为自己如何得偿所愿,可以与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奋斗共事。

严明对此心知肚明,心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曾静带来了大概也就是书生,并不怎么在意。聊了几句拔腿就要走——胤禩的话终究有了影响,叫他心里打鼓没了底气,要去找几个亲近之人商量。

胤禛有意与他聊天套话,他现在却没有拉拢人的心思。就此分别,曾静犹自兴奋道:“今夜过后,天地会必将重新一统,从此天长水阔、大有作为。大事必成不远矣!”

胤禛故意道:“却不知那八贝勒是什么人物,我虽长在京城,却并未见过皇室中人。听说皇帝儿子不少,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曾静笑道:“总归是个满人,也不会三头六臂……我听说满人生得粗犷高大,想必是个北方大汉。咱们也无需在此猜测,待得今夜子时,他们便要召开大会,把这八贝勒斩杀于当场,以作天地会兴起之祭。”

今夜子时!

胤禛听了这话,指甲都扣进手心、陷进肉里,自己也毫无所觉。四下无人,他再也忍耐不住,转到曾静身后,出手把曾静打昏过去,伪装着拖到一边假山之后。

这人迂腐不堪,所幸并未作恶,亦有几分良善心肠。故此胤禛有意留他一命,整身出来,在花园里寻找。

深更半夜,人大多聚集在前厅,花园里空空落落。胤禛找了一会儿,就看到一处屋子门口站着两个守卫角色。不过一处封住的旧屋,却要两个人看守。而其他地方都防备疏忽,两相比较,自然锁定此处。这两个人看守了大半天,也有些不耐,并不如何警惕,而是靠在一起说着闲话。

胤禛站得略远,听他们说些“热闹、继任、大会……”转了转念头,从阴影处并不躲闪,直接走了出来。

这两人听见脚步声,立刻抬起头来,疑惑道:“你是哪个堂的兄弟?是严香主叫来提人的么?”

胤禛面上纹丝不乱,冷静道:“我是新入会的,这次有大事,才过来瞧瞧热闹。”

这两个人也不以为意,听完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兄弟两个入会也没有多久。这次能跟着严香主一同出来,真是兴奋。”

“比不上你们受严香主器重。”胤禛走近了,露出恳求神色:“实不相瞒,我到这边来,是为了见一见这个八贝勒,不知两位兄弟可否给个机会,行个方便?”

这两人对视一眼,均是为难表情:“这……严香主说了,这人要严加看管……”

胤禛不得不编起谎话:“唉,我也不好叫你们为难。只是我祖辈与满人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想偷偷的过来,私下里亲眼看一看这大仇人,回去也好告慰家中父老,不白来一次……”

他摆出情真意切模样,花园里光线昏暗,也看不出更多神情。满清入关不过几十年,这谎话编来容易,也极符合许多人的事实。看门的两个在天地会中,每天不知听到多少这种身世,当下也十分相信,并不起疑。

两个人再次看了看,见他孤身一人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倒也体谅几分,让开身打开门道:“快去快回,可别叫别人知道了。”

胤禛流露出欣喜神色,从手上褪下一只玉扳指塞过去:“多谢兄弟,今儿个双喜临门,这点请兄弟们喝酒庆祝,好好快活快活。”

二人喜不自胜收下,开门动作又快了几分。胤禛慢慢走进,见一个瘦弱身影躺在床上,露出辫子上绑着的穗子还熟悉无比,正是胤禩。他转身忙关上房门,走到床边,见胤禩无知无觉倒在床上,呼吸微弱,摸上去身子滚烫,不知发了多久的高烧,受了什么折磨……心头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只把牙咬得咯吱作响。

胤禩高烧不退,视线都朦朦胧胧,只觉得终于有舒适气息靠近,他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只喃喃低语,唤出自己最想见到的那人名字:“四哥……”

胤禛心中痛极:“小八!”

第三十章:惺惺共倾惜

胤禩恍惚听进了这一生呼唤,还以为自己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微微笑道:“这是做梦不是?四哥,我居然见到你了么?”

胤禛手上用力,把他牢牢揽进怀里,额头紧贴着他的:“不是做梦,是我来找你了!”

额上冰冰凉凉,胤禩这才清醒了些,看着周围还是那间破旧屋子,这才反应过来,慌乱低呼:“四哥!你……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来的?他们……他们也把你抓住了么?”

他担忧至极,一连串问了一通,胤禛见他一见到就先关心自己的安危,更是动容:“小八,你不要着急。我没事,我是跟着曾静混进来的。”

胤禩迷惑睁着眼睛,靠在他怀里重复那名字:“曾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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