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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 上——by千朵桃花一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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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想到此人前去,竟是为了那人,心里便极为不快,胸口闷痛,十分的难受。

何燕常走出门去,脚下便不由得慢了些,沈梦心里一动,想也不曾多想,竟然就伸出手去,紧紧将他握住。

何燕常似乎有些惊讶,脚下便顿了一顿,沈梦竟然心跳得厉害,极怕他将手抽出,连忙掩饰般的说道:“休要磨蹭!我们快去快回,早些回来睡觉才是正理。”

何燕常笑了起来,却只是不语,片刻之后,才又说道:“小鬼,你若是走不动了,便告诉我,我背着你便是。”

沈梦脸上微红,想说:哪个走不动?哪个要你背?

可他只是哼了两声,却没有开口。

他倒想说:老家伙,你若是走不动了,便告诉我,我抱着你便是。

只是觉着这话太过暧昧,竟然不敢说出口来。

何燕常见他半晌不语,便又笑,说:“你这小鬼,难道是不好意思么?你其实是怕我一个瞎子,不认得路,在山里走失罢?”

沈梦捉着他的手,见他被自己牵着,慢慢的随着自己朝前走来,心中不由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便把他的手攥了一攥,低声说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又嘟囔着说道:“你若是当真走丢了,找起来岂不麻烦?还不如陪你一同的好。”

何燕常微微的笑,彷佛默许的一般。

两个人都不再言语,静静的在山路上走着。那时正是午后,日光明亮,几乎不能直视,山道狭窄,脚旁就是悬壁空谷,谷中碧绿浓翠,却彷佛仙境一般。

沈梦走在靠外的一侧,小心的捉着何燕常的手,让他靠着石壁行走。浓重的树影自石壁上跌落下来,一片片的荫凉,彷佛绵延不绝的一般,将何燕常尽数遮蔽住了,还有一多半落在他的左肩上,而另一半的肩上,却是亮白色的日光。

也不知是不是这日头太毒的缘故,沈梦屏着呼吸,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走着走着,慢慢的觉着心口发热,耳根也热了起来,突然就想说些什么。!

向脚下的空谷,嘟囔着一般,声音极低的问道:“老家伙,你到底喜欢甚么样的美人?”?

何燕常被他这样一问,倒怔了一下,半晌才呵呵一笑,低声说道:“我的心头所好,是英俊少年,又不是红粉佳颜,便是说与你知道,却也救不得你的渴。”

沈梦的脸霎时变得通红,疑心这人是在夜里听到了什么,所以才如此说话,一时羞恼,竟然脱口而出道:“我也不爱红粉佳颜,也爱英俊少年,怎样?”

何燕常轻笑两声,问他:“当真?”

沈梦用力的攥紧了他的手,有些凶狠的问道:“你在那魔教之中,身旁不是总有……,”他面皮却还是有些薄,说到这里,竟然顿了一下,才又说了下去,道:“总有美人相伴么?你如今独自一个,难道就不想……不想哪个么?”

何燕常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才说:“这荒山野地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沈梦脸上发烫,明知这人什么也看不到,心里却有些怕被他看出端倪,便慌忙的辩解道,“我只是想……你当日是一教之主,必然是一呼百应,多少人奉承你。如今你流落荒野,双目失明,却连个暖床之人都没有,心里就不……不愤恨,难过么?”

何燕常“哦”了一声,彷佛并不在意,便说:“求仁得仁,亦复何怨?”

沈梦心口一颤,忍不住接道:“你求得什么仁?”

何燕常彷佛当真的想了一想,突然笑了,说:“小鬼,你嗅到什么?”

沈梦当真要听他的说话,见他有意岔开,便有些闷闷不乐,说:“没有。”

何燕常走了两步,驻足不前,伸手轻轻一拂,不知捋下了什么,朝他面前送来,沈梦的心霎时间怦怦直跳,眼看着他半曲的手指几乎触到自己的鼻尖,身上竟然热得厉害。

何燕常彷佛哄他一般,低声的说道:“难道不香么?”

沈梦这才定下心神,看他手心之中的细小花团,淡淡的青色,毫不起眼,却自有一种甜腻的香气。

“这是什么?”沈梦轻声的问道,彷佛怕声音大了,便会将他手心的这小小花朵吹落一般。

何燕常低声笑了起来,说,“张口。”

沈梦便彷佛受了他的蛊惑一般,轻轻的张开了嘴巴,何燕常将手心的细小花朵送入他口中,然后彷佛邀功的一般,问他:“甜么?”

沈梦只觉得心跳如鼓,一瞬间,竟然移不开眼的一般,只是紧紧的看着何燕常。

何燕常笑了起来,说:“你这样的富家公子,一定不曾吃过。”

他猛然之间清醒过来,挪开眼去,心里却慌成一片,低声说道:“这是什么?”又不大自在的说道,“有些涩涩的,也有些清甜,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何燕常兴致盎然,又伸手在那绿叶之中轻轻一拂,送入自己口中,才含混的说道:“小鬼,这是枣花。”

沈梦“哦”了一声,却又有些惊奇,喃喃的说道:“原来这个也能吃么。”

“怎么不能吃?”何燕常又随意的伸出手去,捋了一把,送到他眼前,似乎觉着他问得好笑,说,“我年少的时节,连死老鼠都吃过呢。”

沈梦原本脸红心跳,低头捉着他的手,正要将那些细小的花粒舔起吃下,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把他的手用力推开,脸色有些发青的说道,“胡说什么!”

何燕常见他这样,果然哈哈大笑,说,“怎么,吓着了?”

沈梦镇定了一下,才说:“你少在这里唬我,你是圣天教教主,呼风唤雨,什么没有?吃什么死老鼠,你就觉着我这么好骗么?”

“哦,”何燕常沉吟了片刻,才说:“那你要怎样才肯信?捉一只来我吃给你看?”

沈梦听得几欲作呕,伸手捂住了何燕常的口,十分恼怒的说:“便是当真到了要饿死的地步,也没人会吃那种恶心的东西。”

他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在沈家也是如珠似宝的一般,便是遽逢突变,却也没有沦落到那般落魄,要食死鼠的境地。后来在圣天教中,教中之人待他,也没有丝毫失礼之处。何燕常说的话,他却是断断不信的。

何燕常大笑起来,笑罢之后,只说:“你当真不曾吃过什么苦头。”

沈梦听他口气淡然,却震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问道:“你当真……,”他只觉着恶心,竟然有些问不出口来。

何燕常却问他:“还要吃么?”

沈梦攥着他的手,微微的有些出汗,看着他神情怡然,发丝在山风中轻轻扬起,便有些情不自禁的说道:“要。”

何燕常便又轻轻拂过低垂的枝头,将一把细小的花朵送入他口中。沈梦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轻轻的舔过了何燕常的掌心。

何燕常却彷佛毫无察觉的一般,见他吃完,便又去捋了一把,送入自己口中。

他吃的漫不经心,唇边还沾着一粒碎花,口中的却已尽数咽下。沈梦看他仿佛意犹未尽的一般,又伸出舌尖来轻轻一舔,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心口彷佛有一把火在烧得一般,烤得他口干舌燥。只想要紧紧的搂住他的后颈,想要用力的含住这人的唇吮吸一番,想要把他按在石壁之上,剥尽他的衣裳,在这微甜的山风之中,吻遍他的每一寸肌肤,干得他哭出来为止。

何燕常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舔了舔嘴唇,才又说道:“我年幼的时节,便住在这样的山里。”

沈梦心中烦乱,恨他无动于衷,又恨自己为情欲所迷,竟然不曾听清他说些什么。

何燕常却自顾自的又说道:“我那时年幼,爹娘却俱已不在,我一个人在山里,总要果腹,便是什么也吃的,饿极的时节,当真是吃过的,便是比这更难入口的,我也吃过。”

沈梦愣了一下,野火一般炽热的情欲竟慢慢的退却,镇定了下来。

“你那时……多大?”沈梦问得有些小心,却不知是为何。

何燕常笑了一下,轻描淡写的说搭配,“大约……六七岁罢,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住,也觉着山里没趣,便走了出来。”

沈梦屏住了呼吸,想,原来竟是这样……,他怎么……,怎么从未听这人说起过这段故事。

沈梦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想,我还以为他身世显赫,必然与罗铁刀有什么渊源,却原来不是……

何燕常却又笑着同他说道:“你倒在路上那一日,倒是落魄潦倒。只是我猜你从前,只怕也是好人家的少年,不曾吃过苦的,是也不是?”

“……”沈梦极不情愿,便问他:“你又看不见,如何猜得出?”

何燕常啧了一声,说:“我摸遍你全身,你是烧得糊涂了,所以不曾记得罢了。你瘦得厉害,却是因着伤病,不像是乞儿。你衣衫破落,却暗暗藏着银两,怕是有过事故,所以行事小心。我猜你是家中突然遭难,所以掩饰行踪,匆匆潜逃。”

沈梦只听他前半句话,满脸通红,不知是为他竟然摸遍自己全身,还是别的,一时想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骂,脱口而出的骂道:“你这老贼!”

何燕常哈哈大笑,却又说道:“小鬼,怕得这样,我哄你罢了。摸过脸后,我便不曾多摸了。”

沈梦霎时色变,抿紧了双唇,却不再多说什么。

何燕常只当他是羞恼,笑嘻嘻的又去捋了一把花粒,送到他鼻尖前,才又说道,“你这样的富贵子弟,自幼锦衣玉食,自然不曾吃过这样的东西,偶尔尝尝,倒也新鲜。”

沈梦觉着他是言有所指,却又拿不准,便不应声,看着他伸手过来,却也硬着脖子不肯低头去吃。

何燕常却毫不在意,见他毫不稀罕的一般,便尽数送入自己口中,才又微笑着说道:“我那时做了一教教主,自然有许多人前来投怀送抱,其中也有不少美人。美人谁不心爱?若不心动,只怕是身有隐疾。”

沈梦嗤笑一声,说:“那又如何?他上你的床,不过是为了权势,金钱,左右不过这两样罢了,若是换一个又丑又老的教主,他一样肯低头服侍。”

何燕常“哦”了一声,突然笑着问他:“小鬼,原来你看我,还不是又老又丑么?”

沈梦被他抓住此句发问,便有些恼羞成怒,说:“你再过几年,也一样是又老又丑!落在这荒山之中,看那时还有甚么美人肯上你的床!”

何燕常大笑起来,连声说道,“小鬼,你实在有趣。”

沈梦见他笑得厉害,慌忙的抓紧了他,生怕他跌倒。

何燕常想了想,才说:“小鬼,我一双眼睛许久不见天日,都忘记美人该是何种模样了。”

沈梦哼了一声,却不想何燕常又缓缓说道:“那时,或许不是美人,便也将就了。”

沈梦的心口一紧,竟然彷佛喘不过气来的一般。

何燕常露齿一笑,问他说,“小鬼,那时你怕也不怕?”

沈梦万万料想不到会听他问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许多的心思都涌到了口边,只是却不知究竟说哪句才好,生怕答得不好,反而得不偿失。

只是他还不及张口回答,何燕常笑了起来,逗弄他的一般,柔声说道:“小鬼,休要怕。”

沈梦心里一沉,想,他果然是拿我取笑么?

何燕常收起了笑意,略想了想,才又同他说道:“小鬼,我如你一般大的时节,也曾意冷心灰,觉着世间情爱太苦,着实没什么意趣。”

沈梦吃惊的看着他,想,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想,他如我一般大的时节?那时,我还不认得他呢?这时才猛然的醒悟过来,这人是在同他说过去的伤心之事,心中又喜又悲,又痛又怒,想,你便是有过什么,我也丝毫不想知道!

何燕常却径自说道,“我那时年少,心里有了什么人,便要千方百计的去讨他的欢喜,惹得人厌憎不说,还险些丧命。”

沈梦咬着唇,只是不出声,心里是说不出的烦躁,想,他说他年少,那便不是我了,竟然十分的恼恨。

何燕常却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之上,说:“便是这里,他一刀插入我心口,只是我命大,竟然不曾死。”

沈梦猛然把手抽走,觉得指尖彷佛被灼伤的一般,竟然不敢碰他。

何燕常微微皱眉,却又笑了一下,说:“休要觉着我这话说得罗嗦,当年却不曾有人同我说过这些话。”又说:“你年纪尚轻,何必为这些情爱伤心。你今日里吃了一点苦头,便是落魄了,却认得了人心如何,正是一件好事,该谢她才是。怎么为她伤了心,就觉着这情爱之事可憎可怖,那人间还有甚么乐趣。日后若是遇着命里之人,却连红线也认不出,岂不可惜?”

沈梦听他说话,竟然是在开导自己的一般,这时才想到,原来之前同他说的话,这人都一一记在心中,此时藉机说出,却是在宽慰他。只是这话里,却彷佛又有些别的什么意思,让他十分的不安,莫名的焦躁了起来。

何燕常当他是谁?他又当自己是谁?

何燕常是救了他的性命,是亲近了他,可这样的何燕常,却不知怎的,已和他心中所想,大相径庭了。

荒山之中意想不到的相遇,还有这个人似曾相识,却又彷佛初遇般的相待,曾让他砰然心动,难以自己。

只是这样的亲近之中,却没有丝毫的情欲。就彷佛极渴之人得了一杯水,满心欢喜的饮了下去,却才晓得原来那水中所融,竟然皆是教人愈发渴水的盐。

没了欢爱之情,这样的亲近,原来竟会令人如此的不甘。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何燕常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只是运气要比别人好些,所以至今倒也好好的活着。你遇着甚么,我虽不知,却也猜着了些。”

沈梦屏住呼吸,只是不说话。

何燕常顿了顿,却又说道,“你经过了这些事,怕是心冷情绝,只当这世上再无甚么情意,是也不是?”

沈梦眼角酸涩,却冷笑着说道:“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也没什么,换了我,未必不是如此。”

何燕常静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半晌才说:“不说这些了。”

沈梦见他不再多说,心里竟也松了口气的一般,只是两人静静的走了许久,仍是不见他开口,便有些不安,想,我说错了什么,他怎么连话都不说了?便有意问他道:“天都黑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何燕常也不知想着什么,听他发问,便“哦”了一声,答道:“便是前面的山里。我此一回前去,是要祭奠一个人,同他说几句话罢了,也是极快的,你略等等,陪我一陪,等我祭奠过了,我们便仍回去了。”

沈梦不想接他这话,却又不好不说什么,便把他的手轻轻的握了两握,“嗯”了一声,意思是知道了。

何燕常便微微的笑了,说,“小鬼,你这是怎么,是要安抚我,又不好意思说么?”

沈梦便狠狠的捏了他两下,忍不住问他说:“怎么,难道你很伤心么?”

这话一出口,他却十分的懊悔。

何燕常半晌不曾开口,许久才轻声的说道:“大约是伤心的罢。”

片刻之后,突然喃喃的说道:“他死的时候,我的心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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