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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 上——by千朵桃花一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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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眼里露出一丝惊诧,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住了。

何燕常看向他,他还这样的年轻,悟性极高,根骨又好,吃得了苦,心性又坚韧,只怕世上没有甚么他得不到的东西了罢。

他得到了教主之印,离教主之位,也不过一步之遥罢了。何燕常想,即便是他放不下那件事,要羞辱我,却也是一件极容易,极简单的事。

何燕常又想,我若是不想被他羞辱,却也是一件极容易,极简单的事。可他终究还是想活着的,便是失却了内力,形如废人一般,他还是想活着的。

便是躺在舟上,顺流而下,如浮云一般飘荡,甚么也不做,也是好的。

何燕常站起身来,又说道:“我只说叫你换个名字罢了,是你自己取了梦字,你既然不喜欢,当初又何必要取?”

何燕常说着话,便赤脚踩在碧青色的方砖上,在室中随意的走动。那细链在他手腕脚踝上缠了几缠,却仍旧够长,他走了十步,便再也走不得了。他回身一看,果然是沈梦脚下踩住了一截细链,沉着脸色的看他。

沈梦眼里满是怒火,想要说甚么,却又咽了下去,微微冷笑,说:“原来我当初还可以说不么?”

何燕常笑了起来,似乎觉着他问得可笑,便说:“是,你自然可以说不。只是你当年若是说了不,那你今日里也不会站在这里,同我说这样的话。”

沈梦被他揭到这个痛处,脸色顿时大变,站起身来,想要发作,却又忍住了,他紧紧的看着何燕常,突然低低的笑了,他捏住何燕常的下颌,逼他直视着自己,他靠了过去,在这人耳边轻声的说道:“何燕常,你总是这样,我便不信,你难道当真不怕?我真想知道,等到你来求我的那一日,究竟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说完,竟然再也不看他一眼,冷冷的挥袖离去了。

第十七章

黄谌看着床榻上静卧不动的那人,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沈梦不知从哪里寻得了这样一个人,居然生得与何燕常这样的像,此时闭着眼沉睡不起,看着居然与何燕常一般无二。

可他明知此人是假非真,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那人。

这件叛教之事由他和沈梦一手做来,他当初不是没有挣扎的。

可是沈梦对他许下了重诺,还曾对他细细的描绘了事成之后的好处:“他如今是一教之主,想要谁便可以得手,年纪比你轻的,相貌比你好的,也有许多,所以看不到你的好处。若是有一日他虎落平阳,只有你一个在他身边,也不会再有人自荐枕席,总是要上他的床了。那时他只有你,自然便看得到你,知道你对他的真心,慢慢的,心里便也会有你了。”

他知道沈梦不过是要哄他动手罢了,可这幅景象由沈梦细细的描绘而来,竟然让他无比的渴望,渴望得恨不能立刻便将这幅美景紧紧的攥在手心,永不放开。

他和沈梦宠爱过的那些人都不同。他不是为了权势,也不是为了武功,更不是为了金银珠宝才上何燕常的床。

他刚入教中,不过是在山门前扫石阶罢了,等到过了一两年,还是管事之人可怜于他,另分了他去扫教主的武场。

何燕常性子散淡,武场扫与不扫,其实于他没甚差别。

可黄谌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毕竟管着他的,不是何燕常,而是他人。

冬日里武场里落满了雪,黄谌费力的抱着那把比他人还高的竹枝扫帚,吃力的清扫着碎雪,生怕赶不及在教主来前清扫干净。

何燕常那一日却来的早,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看了片刻,终于低低的笑出声来。

黄谌受到惊吓一般,慌张的回过头来,何燕常正站在他身后,被他撞入怀中,便不由自主的伸手将他搂住了。

黄谌满脸通红,只觉得心都要跳了出来,知道自己是冲撞了教主,便想要跪下谢罪,却听何燕常说:“你这样扫要扫到几时?”便教他松手,他却不敢,只是死死的抓着不放。

何燕常笑了起来,却没有怪他的意思,反倒夸他很有几分力气,还教他不必扫,吩咐他说:“若是别人问起,便说是我的意思。在雪里舞剑才有意味,都扫干净了,便没什么趣味了。”

“可……可……雪若是不扫……”他结结巴巴的,觉得好像不该这样。

何燕常微微的笑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他道,“那你看我舞剑吧。”

他傻傻的站在雪地里,脸也冻得红通通的,可他却一动不动,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在雪地里舞剑的何燕常。

他身份卑微,从来都是低头行走,并不敢明目张胆的抬头去看看着教中有身份的那些人,更不要说像此时一般,紧紧的盯着教主看了。

可今时今日,却是教主亲口命他看的,他如何能够不看?

只是他却不知,自那一刻抬眼看去之时,他便已然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何燕常的剑法潇洒飘逸,在落雪之中翩然舞来,犹如谪仙一般。他看得如痴如醉,竟然丝毫也不觉着严寒逼人,他满心的神魂俱已被眼前的这番景象迷醉了,只觉得这人,这剑,这雪,如诗如画,如酒如歌,无一不美。

他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一直的盯着何燕常看。

教中之人总在私底下说路三娘是如何绝世的美人,可路三娘却不会教他这样脸红羞怯,心跳不已。

他想,这个人笑得这样好看,剑又舞得这样美,路三娘算什么呢?路三娘就连他的一根手指头也是比不上的。

那时他还不知,女子并不能令他动情,路三娘再怎样的美,看在他的眼里,也同一根木头没什么分别。

彷佛是从那时起,他便总是偷偷的去看何燕常了,哪怕只是这人的一声轻叹,也能教他惴惴不安,思量半日。

他是情不自禁,也难以自禁,他那时还不懂得,所以放任自己深陷下去,直到他懂得,却也已经迟了,想要脱身,却已是不能够了。

若是从来都不曾离他那样近,倒也罢了。

可是再想这些,却已经迟了。

他同何燕常在一起的时节,也曾倍受宠爱,因此一旦分离,便倍觉伤心不甘。

那时那些柔情蜜意,那些轻言细语,他并不觉着是假,只是时过境迁,何燕常身边的已不再是他,而换做了沈梦。

他心里明白,他的昨日,便是沈梦的今日,他的今日,便是沈梦的明日。在何燕常的眼里,他与沈梦,沈梦与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便是没有沈梦在何燕常身边,也会有别的什么苏梦,白梦会去自荐枕席,去上何燕常的床。他眼看着何燕常另宠他人,看何燕常对别的人露出那些似浅还深的情意来,他的心,便彷佛被滚沸的铁水一般的煎熬着。

所以沈梦一次次的,终于说动了他。

事成之后,你便能与何燕常一处了。沈梦在他耳边低声轻语,彷佛梦魇一般。

与何燕常一处。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这样天大的诱惑,他到底还是抵挡不住,动了心。

他反覆的思量过,几乎夜不能寐的想着这件事,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与沈梦合谋了。

只是在此之前,他也同沈梦说了,“你若想我做成此事,亦要服下我配的药,不然我信你不过。”

沈梦想要的,与他想要的,是如此的不同,黄谌怕他赶尽杀绝,要取何燕常的性命,因此才有此一句。

沈梦大约早就窥出他的真心所向,只等他挣扎一番罢了。却不曾料到他会如此要挟,凝神看他片刻,终于才说:“我只要教主之位,并不想滥杀无辜。你助我成事,自然是我的肱骨之臣,你怕什么?你若是当真不能放心,要我服药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能夺我武功。”

黄谌见他误会,却也不做辩解,便把这件事情应了下来。

细细算起,他在何燕常的饮食之中下毒,已有三月有馀了。

每次他去教中,都会见着沈梦,因了合谋一事,不知不觉之中,他便多看了沈梦几眼。

何燕常仍是十分的宠爱这人,连教中的事务都与他分理,却没有丝毫疏远的痕迹。沈梦同他合谋了这样大的事,彷佛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影响,他在教中行走如旧,常伴何燕常左右,也不见有丝毫不甘。

黄谌知道何燕常喜欢沈梦少年时的容貌,可是见他如今已经脱了少年人柔软的形迹,一日日的俊秀英挺起来,何燕常的宠爱却不减分毫,黄谌这才知道自己从前想错了,这个人,他早就该提防的。

他不愿看见,也不想看见何燕常如宠爱他一般的宠爱他人,所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以为沈梦也不过是被何燕常轻轻摘起,转眼便要凋谢的一枝娇花罢了。

可等到他看到的时节,才明白自己心里究竟有多么的嫉妒痛恨。

那时他曾想,等我带走了何燕常,便要把沈梦背着他做下的那些勾当一一的告诉了他,好教他知道他看错了人。

岂料世事多变,他与沈梦那样仔细的谋划过了,却还是未能一一如愿。

何燕常带沈梦入山之前,他为了避嫌,仍同往年一般的离开了教中,照旧渡江南下去了。可是旅途之中,却有许多煎熬,他怕沈梦不守诺言,又怕何燕常猜出是他,可他最怕的,却是何燕常中毒后节外生枝,又生出什么别的变故来。他也曾留了些人在教中,嘱咐他们教中但凡有了什么异动,必要详细的报与他知道。

所以当他得知教中生出大变,山中被大雪封住,消息难以进出之时,便收拾了行装动身赶路,其间星夜兼程,恨不能即刻赶了回去。

哪里想到还不曾赶回教中,便有人来报。说大雪一住,沈梦便带着人出了山来,只说教主在山中失去下落,遍寻不见,因此他手执教印,要代行教主之职,只等何燕常归来,方能归还印信。

黄谌又惊又怒,又疑又惧,只怕是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沈梦不光要教主之位,还想要取何燕常的性命。可他却还是不能相信,难道沈梦只为了这一时的痛快,便连性命也不要了么?

他离得太远,真相又不明朗,心中异常焦灼,简直犹如被火灼烧着的一般。

又行了两日,又听到消息,说教中都在私底下传着许多谣言,其中之一,便是何燕常无心教中事务,带了赵灵归隐异乡了。何燕常的散淡不羁,也是有目共睹的,说的人言之凿凿,教中管事的诸人若是听见了,虽然也会严辞的呵斥,其实私底下,却大都是信了真的。

黄谌听说了赵灵与何燕常一同失去下落之事,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从马上跌了下去。他知何燕常一向喜爱赵灵,虽则未必便是那种儿女私情,可此时情势复杂,不由得他心里百般猜度,万种疑虑。

他与赵灵交情甚笃,知道这个人对何燕常是十分的尊崇敬佩,全然都是真心,没有半点假意,为人又活泼讨喜,何燕常向来喜爱他,大约也是看中了他的这一点。

等到他一路疾驰,赶回教中,才知道沈梦果真当起了代教主,几大护法使者都并无异议,但是各处都派出了许多人手,暗地里去寻访何燕常的下落。

他想要见沈梦,只是沈梦却先他一步,寻到时机,单独前来见他了。

两人在秘处相见之时,沈梦头一句话便是说:“何燕常大约是被赵灵救走了。”

黄谌知他狡诈多智,从来都不敢轻信,此时听他这样说,心里却是一沉,不免追问一句:“难道你不曾将众人支开?”

他们两个原本是谋划好了的,沈梦在山中最后一次下毒之时,会将毒引放入。

何燕常毒发之时,身旁本该无人相伴,免得毒性不曾行遍全身,不能将何燕常拿住。

沈梦微微冷笑,说:“难道我是傻子么?自然是支开了的。我要去汤池中沐浴,他在房中等我,本不该有别人的。”

黄谌沉默不语,心中的猜疑更甚,片刻之后才说:“赵灵对教主,的确是忠心耿耿的。若是恰巧被他撞破了,拼死将何燕常救出,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梦哦了一声,看着他说道:“若不是他多事,此刻我便已把活生生的何燕常送入你手中了。”

黄谌狠狠的看他一眼,转过头去,说:“他没有伤着罢?”

“伤?”沈梦呵呵的笑了起来,才又说道:“赵灵狡猾得很,哪里会教他伤着?教中守山的侍卫都被人杀了,不是赵灵做的,却还能是谁?我费劲许多力气才瞒住。他的本事倒是大,山里守卫重重,他居然趁乱把何燕常带走了。”

黄谌屏住了气,心中怕得厉害,他怕是沈梦早已杀掉了何燕常,也不曾留下赵灵,却编出这些谎话来瞒着众人罢了。可若是沈梦所言为真,何燕常被赵灵救走,那他费心费力做的这些,岂不是都白费了?不但统统白费,还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此时此刻,黄谌心中早已生出了许多悔恨来,他与沈梦合谋此事,无异于与虎谋皮,真正是愚蠢透顶了。

可是沈梦身上有他下的毒,难道就不怕么?

可是如今木已成舟,他只能行一步看一步了,不然还能如何?

失去了何燕常的踪迹,教中却并未大乱。沈梦原本就替何燕常打理过教中的事务,此时事多且杂,他却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将教中治理的很是不错。

黄谌虽是心急如焚,看到教中这幅景象,也不免要想,若是沈梦要对付的人不是何燕常,他便会十分的敬佩了。这个人有着这样的野心,这样的能耐,却又能够这样忍耐,的确不是个寻常之人。

只是寻找何燕常一事,却毫无结果。

他私下里也分派了庄里的人出去找寻,却丝毫不见何燕常的踪迹。

黄谌知道此事不能拖延,又怕何燕常早已不再人间,便与沈梦说了,“若是再无有何燕常的踪迹,我便先行一步,去地下等他。那时你拿不到解药,也休要怪我不守信用。”

岂料这世上的事,偏偏就有许多波折。

他这话说了不过数日,便到了月中。教里号令严明,极有规矩的,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布置教务,分赏众人。

那时节众人齐聚一堂,受罚领赏,依次上前,井然有序。

那一日也该是如此,只是教主之位却空着,沈梦坐在一旁,行着代教主之责,对一干教中细说赏罚之事,黄谌心烦意乱的立在众人身后,心想,这人倒也沉得住气?

正是那时,便看到一人提剑而入,直冲着沈梦便去了。

这一变故惊坏了众人,靠前些的正要动手,可是看清了那人的形貌之后,便都惊疑不定的退了下去,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黄谌便是站得靠后了些,却也看得真切,闯入的那人,分明就是何燕常!

黄谌几乎不能呼吸,只是痴痴的盯着那人看。

何燕常快步走到沈梦面前,不曾开言,提剑便刺。他出剑时又快又狠,剑尖却不曾刺入沈梦眉间,只是停在了沈梦的面上,然后手腕轻轻一拨,便把剑斜斜的朝他的鬓角偏了过去。

座下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看他们两个。

何燕常这一剑不为杀人,不过是警示罢了。满身的内力,都化在剑尖之上,剑气逼人,沈梦竟然坐倒了下去。

何燕常收回了剑,沈梦怔怔的看着他,鬓边几缕断发,这才悄然落下。

黄谌看得大惊,心中纷乱,却只反覆的想着这一件事:何燕常满身的内力,竟然丝毫未失。

何燕常笑了一下,手执长剑,挽了一个剑花,便又刺去,这一次,却是破开了沈梦的衣衫,

众人都知他二人之间的旧事,此时还以为是何燕常在戏辱沈梦罢了,却不想何燕常伸手探入沈梦的衣里,取了不知什么出来。

何燕常做罢了这件事,竟然也不再多做停留,转身打了个呼哨,唤来了往日里的爱骑,翻身上马,纵驰而去,竟然连头也不曾回过。

何燕常这一番来去,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罢了。

那片刻之中,黄谌只是紧紧的看着他,看他自始至终只是看着沈梦,看他提剑划破了沈梦的衣裳,看他自沈梦怀中取了不知是什么,又看他绝然离去,心口突然毫无徵兆的绞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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