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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 下+外篇+番外篇——by千朵桃花一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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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燕常将沈梦抱了下来,将马拴住,又脱了鞋袜,带他走到河边,用水洗净了他的伤口,然后替他取出了箭尖,吸出了毒血,然后将身上的衣衫撕开了,尽力的替他包扎好。

他费尽了力气才替这人将伤处包扎完好,这才坐在河边歇息了片刻。

他浑身是汗,手上仍有血腥之气,可千日醉的毒性还未全数散尽,他仅有的力气还未恢复,就已经累得一塌糊涂了。他也不想再洗了,只想略缓一缓,休整片刻。

他静静的坐在河边,想着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荒唐可笑,若是他双目不曾失明,又怎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便如此吃力?

他觉得一切彷佛在梦里一般,那么的不真切。可他倒宁愿这只是一场梦,而他醒来,仍是在桃源之中,那样的话,又该有多好?

若是当真能够那样的话,他倒宁愿拿双眼去换。

河面的微风带着水气轻轻的拂了过来,终于让他的心中不那么烦闷了。

沈梦一直昏昏沉沉的,当何燕常替他解开衣衫的时候,他含混不清的低声念着甚么,就好像要说甚么似的。何燕常起初并不曾留意,只是伤口包扎完好之后,沈梦浑身愈发的滚烫,仍在昏迷之中。何燕常听他声音微弱,气若游丝,知道他这样高热,必然渴水,只好用手取了些来,想要喂至他唇边,直至此时,他才终于听清了沈梦到底在说甚么。

他摸到了沈梦乾裂的唇,那感觉让他十分的不自在,他捧着沈梦的脸,想要把水喂给他,而沈梦却软若无骨般的靠了过来,贴着他的掌心,彷佛梦呓般的喃喃唤道,教主,教主。

何燕常听清了他的呓语之后,怔了一下,脑海之中竟是一片空白。在他失神的那片刻,掌心的那一汪水犹如流沙一般,顷刻间便都已流逝殆尽。

何燕常回过神来,突然十分的愤怒。

17.

这人何时又曾这样唤过他?在教中之时,纵然温驯柔顺,低头唤他一声教主,却也不过犹如其他人一般。

此时却又这样的饱含情意,倒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无时无刻不在因他而倍受煎熬,倍觉痛苦似的。

他疑心这又是另一场精心的骗局,是这人为了羞辱他而设的圈套,为了再一次将他的自作多情,和愚蠢的怜爱撕得粉碎,无情的嘲笑他的自以为是和爱憎。

他忍住怒气,松了手,任凭沈梦无力的倒在地上。

他冷淡的说道:“你还不起来?他们追踪你我不见,只怕迟些就要搜山了?你这么喜欢装死,我便丢你一个在山里,由你自生自灭,如何?”

沈梦却只是动也不动的倒在那里,彷佛难受极了,含混不清的说着甚么,何燕常并不想再多听,却还是听到沈梦喑哑的声音低低的唤着他,那声音里彷佛带着哭意,让他隐隐觉着胸口发闷。

何燕常从未听过沈梦这样,他不知若是沈梦当真清楚明白,还会不会如此。

他沉默的站在河边,他想转身去解开系在树上的马,然后就任由马儿将他带走,无论带去何方。

他知道沈梦恨他,怪他,虽不杀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他的。

可他实在是已经受够了。

他有时很想杀了这人,不为别的,只为了阿谌。

梦里那一幕犹如扎入心尖的深刺,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让他觉得痛苦之极。

可有时,他却又觉得,经过了所有的这些,还不如与这人相忘江湖,再也不见得好。

沈梦变成今日这般,皆是他一手所为,恶因是他亲手所种,他又能怪谁?

可是沈梦总是不肯放过他,总是要寻到他,不杀他,却又无止尽的羞辱着他,就彷佛猫儿戏弄着精疲力尽的困鼠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他静了片刻,终于躬下身去,将沈梦再次抱起。沈梦浑身都烫得厉害,让他极为不适,可他还是把沈梦抱住了,任由这人在昏迷之中糊里糊涂的朝他肩头靠来,滚烫的脸颊紧紧的贴在他的脖颈边,那沉重的呼吸几乎要灼伤他。

沈梦极难受的呻吟着,含混不清的呼喊着甚么,他的脖颈边被沈梦的脸颊蹭得一片濡湿,何燕常心中烦乱不已,将他抱了抱紧,翻身上马。

如今之计,唯有走一段便换马了。他只能大致的从风向,和河流的走向推断出他们该朝何处去,可他也知道,带着这么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他们走也走不了多远。

他沿着河朝下游走,让马儿踩在浅滩之上奔走,马儿走得极快,河边大多是空旷之地,越往下游林木愈盛,只是临近河边,都被守山的人砍伐殆尽了,因此急行向前,一路竟也极为顺畅。何燕常自幼住在山里,纵然少年后离家许久,却也知道山民本性,临着水边,又是山脚之下,不远之处必然会有居所。

他走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便翻身下马,换了另一匹,一路听着马蹄踏在浅水之上,除此之外,山水之间一派宁静,竟彷佛不似真实。

何燕常带着沈梦于马上行走了一夜,终于被他听到遥遥的鸡鸣狗吠之声,心下终于生出一丝欢喜,知道终于走到了山中有人家的地方。

他却不向那处去,反而避着那人间烟火之地,朝这一处极小的村落后走去。他知道这附近山中,必然会有废弃的居所,只是他双目已盲,一时不好寻得罢了。他此时才放开了马儿的繮绳,任由它们一路上了后山。这两匹马看起来是惯行山路的,怕是沈梦自行脚商处劫来,困在湖边留做一时之用。此时放开,便循着山民惯常上山的山路走去了,极稳极平,丝毫没有受到惊吓。

何燕常原本已经打算好了,那废弃的山居怕是不好找的,实在不成,就在这一处山中停留半日,等无人之时再出来走动。况且沈梦的身子已经烫得厉害了,他不得不寻一处地方安置这人。

他正随马上山之际,马蹄踢到一块石子,骨碌碌的滚下了山崖,被他抱在怀里的沈梦却糊里糊涂的醒了,彷佛是睁开了眼,模糊的问道:“何燕常?”

何燕常愣了一下,沈梦却挣扎着抬起了头,看了四下里一眼,然后含混不清的说道,“他们追来了么?”

何燕常皱起眉,飞快的说道:“没有。”

沈梦松了口气,立刻无力的倒在了他的怀里,何燕常立刻将他抓住,问他:“你有甚么打算?”

沈梦只那片刻的清明,此时彷佛已然懈怠,神智便有些糊涂,声音嘶哑的问他道:“教主?你要带沈梦去哪里?”片刻之后,不等他答话,又喃喃的说道:“沈梦只想永世都同教主在这山中,其馀之人,一概都不见,难道不好?”

何燕常静了片刻,突然冷笑了一下。

这几句话沈梦曾对他说过的。是他头一次带沈梦入山过冬的时节。虽是为了替沈梦去除身上的馀毒,却不曾明白的告诉这人,只是吩咐沈梦一同前来。

沈梦随他进山之际,便曾在他面前这样说过。那时两人同在马车之中,沈梦半跪在他的脚边,背着前一日他教的剑诀给他听,他闭着双眼,侧躺在那里,突然有些困倦,沈梦的声音便愈发的轻缓,过了片刻,便停了下来,然后同他悄声的说了这些。那时他虽朦胧欲睡,却也听见了这两句话,便忍不住微微的笑了,沈梦大约是见他笑了,便大胆的凑了过来,小心翼翼的亲了他一下,然后蜷在他身边,搂着他也睡了。

何燕常用力的摁着他的太阴穴,将他抱了起来,逼他抬头向前,冷漠的说道,“你仔细的睁眼看着,看着山中可有空屋?”

沈梦吃痛般的吸着气,却不知有无听懂,许久之后,才有些糊涂的说道,“是前面那处枣林里么?倒有一处小屋。”

何燕常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吩咐他道:“看着路,我们去那里。”

18.

沈梦不知是不是听了他的话,又仔细的睁眼看了看,突然焦灼了起来,含混不清的问道:“这是哪儿?教主要带沈梦去哪里?”

沈梦的声音比中毒之前更沙哑,犹如被粗砂揉过的一般,何燕常听他竟然仍如从前在教中一般唤自己教主,心里冷笑,便不再开口,只是到底怕他跌下马去,便搂紧了他。

沈梦一直靠在他胸前,被他搂住腰际,便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气若游丝一般的问道,“教主,你不要沈梦了么?”

他的手指滚烫,浑身都火热无比,何燕常就彷佛被烫到了似的,当即就想将他的手拨开,沈梦却彷佛极难受般的呻吟了起来,带着哭音在他怀里说道:“教主要送沈梦去哪里?沈梦做得不好么?”

沈梦犹如醉酒一般靠在他的怀里,似乎努力的想要抓住甚么,只是抬起的手臂却无力的耷拉了下来。

何燕常只是沉默不语。他只想趁这人还醒着,快点儿走到那处空屋。他知道沈梦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馀毒发热的缘故,便是醒着,也是七分糊涂,不知何时又会昏昏睡去。

他越是不说话,沈梦就彷佛越是惊恐,连声的说道:“沈梦甚么都肯做的。”

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彷佛终于发不出声了,便用细微的气音哀求他道,“教主,沈梦喜欢你的,沈梦是真心的。沈梦哪里不如他们?沈梦可以改,教主,不要送我走,我求你了。”

他说完这些,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彷佛一片枯叶,在秋风之中惊恐的挣扎着。

何燕常搂着他的手臂不由自主的用了几分力,他很想点住这人的哑穴,又或者只是捂住这人的口,却自觉荒唐,因此只是忍住了。

他不知这人是藉着仅剩的半分清明装作糊涂还是怎样,沈梦口中说出来的每个字,他都满心的怀疑,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这人的喋喋不休让他烦躁厌恨,让他烦恼不已。

他也厌烦这样的自己。为甚么不能犹如在教中之时,又或者刚入香雪山庄之时一般,浑然的不在意?这人或者叛教,或者有杀他之心,又或者怎样,他都应该不在意才是,都与他无干。

这人在他面前杀了阿谌,那时他就该与这人一刀两断,势不两立才是,却为甚么弄到今天这样纠缠不清的地步?他为何林动情,已是蠢不堪言,又为沈梦犹疑不定,返身回来救他上马,更是愚不可及,自投罗网。

何燕常清了清喉咙,低声的说道,“你看着路,若是到了那处空屋,便喊住我,不要走过了。”

沈梦却彷佛浑然不解,只是伏在他怀中喘息,连呼出来的气都灼热的令人难以忍受。何燕常怕他已不清醒,便伸手去摁他的太阴穴,沈梦却突然无力的拽了他一下,然后用气声说道,“教主,到了。”

何燕常便抱着他翻身下了马,问他:“朝前?”

沈梦似乎很是迷惑,却并没有发问,只是极轻的嗯了一声,他走几步便问沈梦一声,果然伸手去推,柴门上被人拿两指粗的木棍卡住了,怕是防野物窜入,这也让他晓得了,此时屋中并无他人。

他先将沈梦放在地上,去把两匹马牵了进去拴住,这才又出来把这人抱进屋去,将柴门拴好。

作罢了这些,他才终于松口气,将沈梦放在矮床之上,问他:“你还醒着么?”

沈梦只是难受的呻吟着,何燕常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沈梦却用双手捉住了他,紧抓不放,然后急促的呼吸着,彷佛想说甚么。何燕常只听到他在呼气,却听不到他说甚么,只好低头下去,沈梦搂住了他的脖颈,在他唇边用气音说道:“别走,求你别走。”

何燕常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不走。”然后就推开了沈梦。沈梦发烫的唇原本贴着他的脸颊,似乎想要亲他,却又没有力气似的,便被他轻而易举的推开了。

沈梦好像在发抖,何燕常觉得他说完不走的话之后,沈梦好像笑了,不过也可能是哭了,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呵呵声,十分的刺耳难听,却令他胸口发闷。

何燕常在屋里屋外慢慢的走了一圈,知道这是山人落脚之处,缸里还有些粟米,柜中也有盐巴,灶台下还有些已经半焦的木柴。心里略略松了口气,想,撑过一晚应该可以。他不知明早这人身上的馀毒又会如何,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山中久留了。

何燕常去柜中摸了几件衣裳,幸好还有件破皮袄,大约是之前在此落脚的客商舍弃不要了的。何燕常用床上仅有的那条破棉被盖在了沈梦的身上,又将那件皮袄压住了。沈梦躺在那里,大约是得了他的许诺,便放心了下去,竟然又沉沉的睡去了,彷佛不知身在何处的一般。

何燕常不曾歇息,便又出了屋。他在地上摸了些石子,却只打到了几只鸟雀,他原本还以为能打到野兔甚么的,回来的路上,幸好还捉到了一条手腕粗细的土蛇。

他一路回来,站在柴门之前,就要推门之际,却顿了一下。他在门前站了许久,这才终于推开门,走了进去。

19.

何燕常从很久之前就觉着,上天似乎总是眷顾他的。大约这就是他的运气罢。即便是身处重重危机之中,却也总能化险为夷。

可惜遇着沈梦之后,他的运气便不是那么的好了。

这一次似乎也是。

其实他把猎物放在院中,空手走入屋中之时,隐隐的觉着哪里不对,但还是走了进去。屋里十分的安静,安静得简直好似无人一般。他慢慢的走到床边,伸手去探沈梦的鼻息,那时便听到窗外有甚么扑棱着飞了进来,先是在窗棂上停住了,似乎在犹豫的观望着甚么。

何燕常等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你还不叫它进来?若是飞走了怎好?”

他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来甚么,沈梦一直沉默不语,呼吸也极轻浅,就彷佛睡着的一般。何燕常伸手摸着了他的额头,比起之前的高热,似乎已经好了许多。毕竟是习武之人,底子又好,毒性大约已经渐渐消退了。何燕常丝毫也不惊讶,又极有耐心的问了他一遍:“怎么?还是要我替你将它打了下来?”

沈梦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喘着气,然后手指放在唇边吹起了口哨,那鸟儿立刻张开翅膀,飞到了他的身边,沈梦将它捉在手中,有那么片刻,何燕常觉出了他的僵硬,便说:“沈公子难道不看上一看?我双目失明,可惜不能代劳。”

沈梦却不去解鸟腿上绑着的书信,只是哑着声音问他道:“你去了哪里?”

何燕常见他醒来便如此的咄咄逼人,心中厌烦,也不愿与他多做争执,就说:“寻些果腹之物。沈公子好些了?”

沈梦却又沉默了,何燕常只听到极轻微的窸窣声,大约是沈梦在拆鸟脚上绑着的消息。

何燕常正起身要走,沈梦却突然极用力的抓住了他,用破哑的声音暴躁的质问他道:“你要去哪儿?”

何燕常有些惊讶,沈梦力气极大,看起来觉不似一时片刻便恢复至此的,他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有挣开,心中疑惑更甚,便说:“方才打了些野物,我去收拾一下。”沈梦却只是紧抓不放,嘶声说道:“不必,迟些便有人过来。”

何燕常想要剥开他紧握着的手指,无奈这人将他的手腕握得极紧,竟然丝毫也剥不开。

何燕常终于放弃,开口说道:“沈公子就要脱困,也不知有何打算。”

沈梦直直的看着他,便是双目失明如他,也能察觉到那虎视眈眈的目光。

“怎么?”何燕常极不自在,皱眉问道。

沈梦强硬的将他拽着坐倒,然后才哑声说道:“罗俊青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要赶来,你难道不想见他?你们两个不是过命的交情,犹如兄弟一般?”

何燕常愣了一下,心中却彷佛早有预料的一般,想,怪不得那时他说罗俊青教他在此等待云云,我还觉着惊奇,原来竟是如此。这两人怎会有了交情?

何燕常听他声音毫无起伏,可是手腕却被他握得疼痛,便不想与他多说,道:“是与他结拜过。”

沈梦紧紧的抓着他,似乎仍在看着甚么,片刻之后才听到鸟儿扑扇着翅膀穿过半开的窗,嗖的一下便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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