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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 下+外篇+番外篇——by千朵桃花一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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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真叹息一声,说:“也没有。就是不怎么笑。发怒也就那么几次,后来就不这样了。大约也与解毒之事有些干系。”

沈梦沉默了好一阵儿,突然问他:“他的眼睛,几时才能彻底的医好?”

曹真犹豫了片刻,才说:“快的话,也要三五年。慢的话,就不好说了。”

沈梦的脸色霎时变得灰败,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曹真心想,他怎么老是要问这个?

沈梦垂下眼去,笑得有点难看,说道,“那么久啊?那我怕撑不到那时节了。”

曹真吓了一跳,连忙呵斥道:“你胡说甚么!”

沈梦低垂着眼,并不与他分辩甚么,口气十分平静的说道:“你上次取得血还够用么?若是不够,趁我还在,便一并取了罢?”

曹真听他说到这里,终于有些明白了,只是说:“你如今这样,哪里还能取?”

沈梦愣了一下,撑着床边坐正了些,说:“你自取好了,要多少便一次取得够了,又有甚么要紧?”

曹真心一沉,想,他说这话甚么意思?

他已经觉着不妙了,心中飞快的转过去多念头,才有些艰难的说道:“只取一次不够的。”

沈梦眼底一暗,伸手捉住他手腕,逼他摸着自己的脉搏,低声的问他道:“你实话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日子了?”

曹真心中不安,说:“你如今虚弱,不过是因了你了无生意,一心求死罢了。你振作精神,重整旗鼓,便会一日日的好起来。”

沈梦脸色苍白的看着他,笑了一下,说:“你若是再不取,只怕就要来不及了。”

曹真是在那时,心中隐隐有了打算。

他看着沈梦,突然小声的问道:“你想见教主一面么?”

沈梦的眼底亮了一下,却又转瞬变暗,他不由自主般的伸手在脸颊上摸了摸,然后很是不安的问他道:“我瘦了很多么?比起我在教中之时如何?”

曹真不料他会问起这个,顿时觉得极不自在。沈梦见他沉吟不答,便露出焦躁之色来,又急切的追问他说:“怎样?是比那时差了许多么?”

07.

曹真晓得他是在问甚么了,顿时倍觉尴尬,又觉着古怪。若是换了沈梦从前,是断然不会拿这样的话来问旁人的。

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如怀春的女子一般问起这样的事来,教人如何作答?

他只是含混的答道,“依我看来,与那时没甚么不同。”

沈梦却全然不信,只是烦躁不安,他的脸色变了几变,先是问曹真道,“你方才说他的眼睛才刚能见些光,那便是看不见的?”

曹真僵了一下,咳嗽着说道:“是,教主如今还是看不见的。”

沈梦听他这样说,眼神却愈发的晦暗,脸上显出一种怪异的恐惧来,他喃喃的说道:“便是我仍如从前一般,他只怕也……”他垂下头去,好像为了甚么在挣扎着一般,半晌才哑声的说道:“不,不必了。”

曹真愈发觉得怪异,便试探般的问道:“你当真再也不肯见他?”

沈梦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诡异,他连声的说道,“好,好!你去问他,你倒是去问他啊!他若是肯来见我……,他若是肯来见我一面,……我,我,我……”

沈梦的眼神变了几变,突然抓紧了薄被,他抿紧了双唇,似乎想要说些甚么,却又痛苦的无法开口。等曹真发觉之时,他的牙关咬紧,唇色已然发青,曹真慌忙的将他的穴位点住了,又取了银针来,缓缓刺入他后颈之中。

又过了许久,沈梦软软的倒了下去,瘫倒在了床上。

曹真看他脸颊上都是眼泪,肤色苍白如纸,已是许久不曾见过日光,整个人都虚弱的不像个样子,心中烦恼不已,在他床边坐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决意动身返回,请教主前来。

他于教中的事务,所知的不多。可他直觉着这人如今这样,必然与教主脱不了干系。何燕常并不是一个在意权势的人,他也曾听过教中风传,说有一阵儿何燕常已经打算归隐了,要将教中事务都委与沈梦。

他不知沈梦那时是否听说了这个传言,只是依着沈梦这样重的疑心,便是当真听到了,只怕也绝然不会相信的。

沈梦入教之后,他已经隐隐的有所察觉了,这个沈家的少主人,其实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了。可他欠着沈家的恩情,却一直彷佛巨石一般的压在他心口。沈家灭门之后,那块巨石日日夜夜的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夜不能寐。他知道他对沈梦,就彷佛对着子侄一辈,只是一味的纵容,不愿去看,也不愿去想他不好之处。

可教主从来都不是一个计较得失的人,若说他只为了沈梦叛教一事便与之生出嫌隙,有了这样海一般的恩怨,那曹真是绝然不信的。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沈梦一日日的衰败下去,也不想看着他这样时而清明,时而癫狂。他不知教主与他到底有甚么恩怨,若是说可怜沈梦也罢,为了让这人求得所望也好,又或者是教自己安心,他在那里留了不过两个时辰,便又一路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他向何燕常请求,求这人前去见沈梦最后一面。

他跪倒在何燕常面前,大略的将他寻到沈梦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通,说到沈梦疯癫,伤了心脉之时,何燕常轻不可闻的嗤笑了起来。曹真心中惊恐不安,他从来不曾见过何燕常如此这般,他记得在教中之时,何燕常一向是极宽厚的,从来不曾发怒,也不曾出言嘲讽,便是偶有为之,也并不会如此的冷淡伤人。

何燕常起身踱去桌边,曹真见他似要喝茶,便起身走去桌边,慌忙的摸了摸茶壶,发觉是温热的,这便收回手,仍旧垂头站在他的身旁。何燕常坐了下来,才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淡茶,问说:“这是谁的主意?”曹真连忙答说:“回教主的话,在下的。”

何燕常松松的握着茶杯,慢慢的啜饮着,也不说话,只是饮一口,便呵口气,屋子里静得可怕。

曹真终于忍不住,说:“教主,便是曹真求你,他已经时日不多了,你去了看他一眼不好么。”

何燕常捏紧了茶杯,低声的说道:“曹真,我知沈家于你有恩,所以你在这里说这些,我丝毫不会怪你。只是我倒是有件事要同你说明白了,免得你一无所知,为沈梦所哄骗。当年是我送了一把假麒麟刀去沈家,引得罗钦灭了他们满门,只为搜罗那把宝刀。”

曹真听到这里,当真是大吃了一惊,何燕常冷笑一声,才又说道:“沈梦心里恨我入骨,若只是取我性命,竟不能干休。他几次都不肯杀我,不过是要百般的羞辱于我罢了。他这人诡计多端,在教中之时便极擅伪装。当初在庆王府中,他为了求生,竟然当街装疯,连罗钦都几乎被他骗过。如今故技重施,哄骗于你,也不过是手到擒来,你既然信他,我也没有甚么可说的。”

曹真万万不料竟是如此,只是听何燕常话里的意思,竟然好像……,竟然好像……

曹真不敢再想,只是记起沈梦那时怀抱人头的疯态,还有满身的污浊,那癫狂绝望,语无伦次的模样,心里竟然不能相信何燕常的说话。若是说这人所作所为皆是假装,那又怎会如此的逼真?他行医时日已久,哪个真疯,哪个是假,还是分辨得出来的。更不要说他替沈梦把过脉的,这人的脉象微弱,已是气息奄奄,若只是为了哄人,便连性命也不要了不成?

只是何燕常的话,他却也不敢反驳,只是躬身低头,冷汗淋淋的站立一旁。

何燕常浅浅的饮了一口茶,才说:“你一路赶来,想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就先回去罢。”

曹真见他逐客,心中惊慌,急忙开口说道,“教主,你便是与他有甚么仇怨,可要配解药,仍需他的血。你便是,便是心中多么憎恶于他,也不要为了一时的意气,弄得将来懊悔。他的脉象微弱,当真是,当真是时日无多了。教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便是去见他一面……”

何燕常微微冷笑,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便道,“曹真,我实话与你说,我若是当真去见了他面,那时不是他死,便是我死。若是他死在我手上,难不成你还要替他报仇不成?”

曹真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吃一惊,连忙辩白道,“教主,属下怎敢这样想?他如今虚弱得厉害,便是当真想要做些甚么,只怕也甚么都做不了了……”

他的话还不及说完,何燕常便已动了怒气,低声喝道:“曹真,你休再多说!你再多留一刻,休要怪我无情!”

曹真愣了一下,看他扶在桌面的手指已经深深陷入了下去,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多说,急忙后退着离开了。

跨出门槛之际,便听到喀喇一声,彷佛是茶壶甚么的跌落在了地上,大约是木桌被捏碎,因此茶壶茶杯都摔在了地上,因此一阵儿刺耳的声响。他心口一窒,慌忙的把门掩上就离开了。

何燕常静静的坐在那里许久,终于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只是探了两次,却都落了空。他明明记得他方才把茶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了,他心中不解,又摸了了两次,等到他站起身来,却才想起整张木桌都被他震碎了,他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满是怒火。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只是觉得这方室之中极其的憋闷,闷得他几乎不能呼吸。他想要出去走走,只是想到这一室的狼藉,心里便极其的烦乱。

他不想让任何人,无论是赵灵或者曹真,又或者曹真的药僮,走了进来,看见这些狼狈的残骸。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一切,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些,就彷佛窥见了他心中的甚么,而那,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甚么。

08.

何燕常走到床边,撩起衣袍,平心静气的坐了下去,静静的等了许久,才终于又站了起来,从房屋一角的木柜里取出那把雄刀来。

他将刀挂在了腰间,这才慢慢的走了出去。大约是许久不曾带刀的缘故,心里竟隐隐的觉着有些怪异。

当初这刀本是一对,是他送了雌刀与沈梦,因此这鸳鸯刀不再成对。

后来雄刀被他带去庆王府时,趁着火起丢在无人之处了。只是不知被教中的哪个替他拾了回去,费清着曹真等人来接他时,将他丢弃在庆王府之中的那把雄刀也一并送了过来。

曹真也不知哪里寻来的药僮,丝毫不知规矩。将费清送来之物一一理好,见他身上甚么兵器也不曾带着,便自作主张的将这把刀送来他屋中。他起初并不知那童子送了甚么与他,伸手一摸才知端详,当时就变了脸色,只是忍耐住了,终究没有发作。不料那药僮立在他身旁不走,又是赞那刀的好处,又是恭维他的刀法,言语之中彷佛对他有着无尽的仰慕一般。何燕常那时心里乱成了一片,并不曾听着他说些甚么,那药僮见他一言不发,便大着胆子凑了过来,摸在他的腿上,慢慢的摩挲着。何燕常终于回过神来,也不知怎么,心里十分厌恶,突然就大发雷霆,竟是止不住的怒意,扯住那药僮的衣襟就将那他撵了出去。

他将房门狠狠摔在身后,可那把刀却仍旧若无其事一般的躺在他的桌上,若是丢弃出去,又显得太小题大做,他心中一股无名怒火,越烧越炽,竟然不能拦阻的一般,只好强忍着不快,将刀用布包住了,放在木柜当中,再也不去触碰。

其实曹真头一次告假离去,他心中就隐约有所察觉,怕是与沈梦脱不了干系的。曹真独身一人,并不曾和谁来往,便是世间的名医,也不过偶有交游,没甚么深厚的情意。

他在教中之时,哪些人是心甘情愿的跟他,哪些人是阴奉阳违,他大约还是能够略分一二的。平日在教中之时,曹真一向都以他的事为先,对他是衷心的敬服,从未有过丝毫的违抗,便是为了沈梦,曹真也不过是暗地里求过他两次罢了。

如今他身中数毒,远来养伤,换了往日之时,曹真绝不会为了甚么缘故离他而去。

可他甚么也没说。

他只想当做不知道。曹真是不是背着他救了沈梦,与沈梦做了甚么,说了甚么,他也一概不想知道。

他与沈梦定下生死之约时,便想,再不必相见便好了。

走入庆王府时,他也只求此生无论生死,都与沈梦再无半点干系。

曹真这一次去而复返,气喘吁吁的破门而入,彷佛有甚么十万火急的事要同他说。可跪在他的面前时,却又惊慌不安的不敢开口,那时他便晓得这人所说的话,必然与沈梦脱不了干系。

他丝毫也不想听。

沈梦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与他半点干系也无。他不想对曹真发甚么脾气,便只是预先警告道,若是无干之事,便休要再提。他的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可曹真还是不听,偏偏就是要同他说。

曹真说,他要死了。

曹真的声音极大,极高,猛地响起,犹如洪钟一般,震得他耳膜发痛。可起初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听真。他只觉得恍惚,彷佛久睡方醒,还有些糊涂似的。好像曹真是说了甚么,可慢慢的,过了好一阵儿,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曹真是说,沈梦要死了。

那时他心中突然大怒,想,你同我说这个做甚么!他死或不死,与我何干?

难道非要他当真死了,才能得一日的清净不成?

他只觉得可笑之极,可恼之极,可还是忍住了,没有对曹真发怒。

后来曹真说些甚么,又央求了他些甚么,他狂怒之际如何做答,如何将曹真赶了出去的,虽仍有些印象,却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他怔怔的坐在桌边,想要把方才之事都尽数忘却,可到头来却只觉得耳畔嗡嗡的作响,整个人都犹如在梦里一般,周围彷佛隔着一层极厚的水壁,让他听不真切,他的胸口只是发闷,闷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心中渐渐惶恐焦躁,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他想要静上一静,想要将沈梦之事彻底抛去身外,只是越要如此,便越是不能。他想起沈梦在山林之中如何的对他下毒,想起香雪山庄中那些暗无天日的囚禁,想起黄谌转身冲他一笑,想起何林在他耳边那些彷佛笨拙的甜言蜜语,想起火中那人疯癫一般的呓语,想起溪水边那场无情又冰冷的欢爱,所有的这些犹如走马灯一般,飞快的在他脑中转过,一幕接着一幕,让他几乎眩晕。

他不明白,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了甚么竟会这样。

他至今还记得与罗铁生分别的那个暑天。当年罗铁生与他恩断情绝,一剑插入他心口,几乎要了他的性命。那时他一路仓惶的离开,心口的伤处痛得几乎无法言说。他原以为他会死在半道上,最后却还是死里逃生,侥幸的活了下来。

那种心痛的滋味,虽因时日渐久而淡却了,可他终究还是记得的。

他只是不明白。

他其实并没有多么的在意沈梦。他当初或许是有那么一些为沈梦心动的,可便是沈梦当真叛教,当要取他性命,他也丝毫不觉着意外。

他只是不知,究竟是从何时而起?或是从沈梦杀了黄谌那一刻起,又或是从知晓何林便是沈梦的那一刻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心中存着一团怒火,起初他还不曾察觉,后来却被那怒火慢慢烧灼,烧得他心口发痛,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09.

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与沈梦一刀两断,再无半点瓜葛了。可为甚么再次听到曹真提起此人后,他还是会如此的愤怒,愤怒得胸口生疼,几乎无法遏制。

愤怒,痛苦,羞辱,不解,惊慌,还有痛恨,所有的这些都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令他焦灼,令他烦躁。

他原本可以杀掉沈梦的。即便是身上带着伤,又为沈梦所暗算,可他仍有许多的机会。可他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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