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前的一段时间，医生说放弃治疗的时候。”
谢宸蓦然推开面前的盘子，趴到桌上，脸埋在胳膊里，身体颤抖，但没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手，死死掐着手臂。
徐泽皓叹了口气，再看看自己面前的饭，彻底没了胃口。
静静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谢宸把脸在胳膊的衣服上蹭了好几下，而后才抬起头来。纵然如此，通红的鼻子和眼睛，和羽绒服上难以忽略的水痕，已经泄露了他刚才的行为。
徐泽皓拿了张纸巾递过去：“要不要去旁边洗个脸？”
谢宸摇摇头，鼻音浓重：“当时是我害了他。”
“谢宸，”徐泽皓无奈叹息：“那真不是你的错，他从来就没有怪到你头上过。情侣间有争吵，在所难免。谁也没料到，他会出这种事对不对？”
谢宸又沉默了一会，慢慢开口：“所以当时你就临危受命，和林诚谦分手，到我这来了？”
徐泽皓实在不会撒谎，只好诚实的应：“他说他爸妈就两个儿子，他不希望他弟弟再跟他一样，为了跟同性的恋情，把家里闹的天翻地覆，连死都得不到原谅。我想他说的也有道理，诚谦毕竟还年轻，还有很多可能性，所以就跟诚谦分开了。”
谢宸点点头：“你真体贴，也真听话。他叫你分，你就罔顾自己的感情去分手。”
平淡的总结，却怎么听怎么有讽刺的味道。算了，反正都这一步了，豁出去了。
徐泽皓咬牙，索性说出实情：“我早就知道他是同道中人，我之前在同志酒吧就见过他。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是他，哪里想到，他后来居然会跟你谈上。”
“怎么，跟我谈上有什么问题？”
“你大一来了就有女朋友，一直谈到大三。我根本就没觉得你会往这方面发展。”
谢宸再次沉默，脑里闪过一年多来徐泽皓在身边悉心照料的场景，有种自己成了包袱被推给徐泽皓的感觉。
忍了好一会儿，谢宸淡淡开口：“原来是这样，谢谢你说了这些。不过你不用太在意慎谦的话，要是你找到合适的对象，随时可以搬出去。”
心脏瞬间有种闷闷的痛，怎么会舍得，自从爱人死后的唯一依靠。只是，本来以为是弟兄哥们的和谐相处，现在才发现，不过是当了负担。
联想到徐泽皓在家里时表情的压抑，却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多大的累赘。这种拖着别人的事情，他谢宸，做不来。
徐泽皓呼吸一窒，顿了一会儿，仔细看着谢宸没有丝毫其他想法的真诚脸庞，干涩的应：“好。”
没办法，喜欢不上就是喜欢不上。这么久的耐心付出，还是换不来一丝心动。
17
时东看着办公室里低头看着报表神色平静的徐泽皓，总觉着有些隐隐的不妙。
平日里头徐泽皓虽然基本情绪内敛的，但是不会像今天这样，带着根本无法掩盖的失落，不对，不是失落，简直是如同下了某个赴死决定一般的绝望。
这种笼罩在徐泽皓周围的低气压，让时东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敢屏着呼吸。
从徐泽皓一个人一声不吭的回来，闷闷的坐到桌前，时东本来想开口询问他和谢宸八卦的想法就瞬间消失。
时东可不是不识趣的人，这种时候去问话，简直是找死。
只是还是很奇怪，刚刚在吃饭的地方，看两人还是好好的，谢宸好像还对徐泽皓在乎的要命。
时东本来都在满心欢喜的等徐泽皓打电话说，不用再加班直接放假回家了，不料却看到徐泽皓回来了，而且大有没完没了继续工作的架势。
唉。时东认命的叹口气。兄弟不顺，自己还是陪着吧，免得出什么事。掏出手机，给询问他何时回家的夏凌风发了短信：“还在加班，遥遥无期。”
刚把手机收起来，公司大门的门铃响了。天哪，不知道哪个大恩人来了，终于可以打破这种压抑气氛了。
时东满怀感激的心情，迅速跃起身：“我去开门！”
透过透明的玻璃门，时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谢天谢地，这位兄台来了应该就没事了。时东彬彬有礼打开门指了指最里头的办公室：“徐经理在里头。”
谢宸应了一声，快速走过去，时东急忙紧跟其后。
进了办公室，徐泽皓抬起头来，看是谢宸明显有些惊讶：“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谢宸把手里因为冒着热气结了一层水雾的袋子递过去：“喏。”
徐泽皓怔了下接过，谢宸语气平平：“我刚去旁边的酒店买的。你中午都没怎么吃饭。”
徐泽皓低下头，没再回答，只是一声不吭的拆开袋子和饭盒，香气四溢。嫋嫋飘出的热气，把眼睛熏的好像又有些酸。
时东看着呈僵局状的两人，急忙在旁边活跃气氛：“哇！这菜真香诶！”
徐泽皓看了他一眼，笑笑扬手：“那你要不要来点？”
靠了，自己辛苦等了半天买来的饭，难道让这两人亲亲密密的分食？
谢宸满心不爽，冷冷插话：“我买的是一人份，他吃了你就不够吃了。”
时东何等耳聪目明，急忙告退：“呵呵，我中午吃的够饱了，现在哪吃的下。那啥，我把这些报表拿去复印一下，先出去了啊。”说着迅速走出去，为两人关上门。
徐泽皓看着一堆菜有些无奈的笑：“可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
“有我呢，我跟你一起吃。”
“你中午不是吃了吗？”
“你做的那么点饭，怎么够？”
“……”
两人在桌边坐下来，谢宸象征性的夹了点菜送进嘴里，然后不断把菜往徐泽皓面前的饭盒里放：“这个味道好。”“多吃点，不许浪费。贵的很呢。”
“……”徐泽皓欲哭无泪的看着自己跟前几乎要堆成小山的饭菜，只好求饶：“够了够了，我真的吃不了更多了。”
谢宸看了他一眼，没再勉强：“成，那你把你碗里的吃了，剩下的我来。”
徐泽皓看了眼剩下的残羹剩饭，有些不安：“我这里的……还没动过，你先吃吧。”
“叫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谢宸不耐烦的拿起剩下的，几乎只有残渣的菜，一股脑吃了个干净：“行了行了，你快吃。我都吃完了。”
徐泽皓一点一点慢慢吃着饭，小心的打量着身边人的侧脸。
总是这样，每当他想放弃的时候，这人都会用他根本舍弃不掉的温暖，留住他。
谢宸靠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看着窗外，思考着以后该怎么办。
没人注定无理由要对另一个人好，徐泽皓虽然是受托责任心重，可是对他，也称得上无微不至。
以前一直在奇怪，现在知道了理由，他也想对徐泽皓更好一点，算是补偿。更何况，都不知道徐泽皓会在身边陪多久。
想到这里，谢宸莫名其妙的觉着胃里一阵慌张和不适，好像有什么在翻滚，压抑的难受。
嗯，一定是吃了刚刚的菜的缘故。这烧的都什么啊，还号称四星级呢，比徐泽皓做菜的口味差远了。
18
吃完饭后，时东和徐泽皓继续工作。
徐泽皓倒是还好，可苦了在那边心惊胆寒的时东，总感觉好像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谢宸坐在对面虎视眈眈的控诉眼神，指责他办事不力害的经理陪着加班。
冤枉啊，真是冤枉。时东欲哭无泪的想起，本来是个难得的，能和夏凌风一起相依起床的美好早上，却被徐泽皓一个电话打破：“过来加班，你不是要辞职吗？很多东西要交接。”
哪有那么多工作啊？时东苦笑，要不是听徐泽皓声音不大对劲，他哪里舍得放弃难能可贵能和夏凌风相处的周末，自己跑过来工作？早就推掉了。
快到傍晚，徐泽皓依然没有结束的架势，整理了下表格，冲谢宸淡淡道：“饿吗？不行别等了。你先出去买点吃的然后先回家吧，我和时东在这里就行了。”
差别待遇啊，明明我也好饿……时东苦着脸在一旁，满心的委屈。
谢宸摇摇头，正要说话，门铃却响了。
时东正要起身开门，谢宸却已经抢先站起来：“我过去开。”
一会儿，谢宸和另一个俊美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时东一看到来者，满脸喜色就冲了过去：“凌风？你怎么会过来？我不是跟你说了，别等我吃晚饭了嘛？”
夏凌风带了微微宠溺的笑容看了看他，随即转向徐泽皓，冷冷开口：“明明昨天时东跟我说，周末没有事要好好出去玩玩，你今天哪里来的加班任务，要把他叫过来？”
“哎。”时东不安的拽了拽夏凌风的袖子：“我不是要辞职了嘛？很多东西需要交接，就来加班了，没啥的。”
“是吗？”夏凌风打量意味的目光放在了徐泽皓身上：“我还以为你缺人陪，就把时东叫来了呢。”
徐泽皓有些微微的尴尬：“公司最近的确有些忙，时东的辞职又很赶，所以……”
“那你也要照顾员工的身体情况啊。”夏凌风一把搂了时东，一脸体贴：“你明明跟他说周末不用加班，他昨晚才会纵欲过度。结果你今天一早又把他喊来，他休息不好，身体会吃不消的。”
时东顿觉不妙，一把捂住了夏凌风的嘴：“够了！你别说了！”
徐泽皓难以抑制的笑了：“这样啊，那时东，你就和凌风先回去吧。以后要节制些，小心后方。”
时东满脸通红，夏凌风却脸不红气不喘，搂了时东转过身，顿了顿又丢下一句：“有劳你关心，但昨晚是他干我。”
时东咬牙：“夏凌风！这事很值得吹嘘是不是？”
“难道不是？”
“……你他妈故意丢我的脸是吧？”
“你干我很丢脸？还是不想你的泽皓知道我们的关系？”
“你在胡扯什么？泽皓是兄弟！”
“我不也就是你兄弟？不对，我现在连兄弟都不如了。”
“……”时东再度恨恨咬牙，一把拖着夏凌风出了办公室，把夏凌风用力推到墙上按住，而后猛的关上门，把徐泽皓和谢宸锁在封闭的空间里。
徐泽皓听着外头似乎传来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息，而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摇头失笑，准备也把报表收拾了下班。
走到桌前，却突然发现谢宸一直站在边上一言未发，脸色阴沉的难看。
徐泽皓愣了愣，以为谢宸是受不了别的情侣的甜蜜，正要说点什么，谢宸已经冷笑一声，声音低沉：“搞了半天，你是不想在家跟我呆着，才找借口跑到公司来。难怪你刚刚要劝我先回去。”
徐泽皓突然就有些慌，其实他本来是怕，留在家里会让谢宸想到前一晚的不自在，才借口加班来了公司。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和谢宸呆在一起。
谢宸也没等他回答，推开他头也不回往门外走，冰冷的语句传来：“抱歉，我下午不该赖在这里，太不识相了。以后有什么你可以直接说，你要是不想跟我呆一起，随时都可以搬出我家。我根本不稀罕。”
徐泽皓一个人站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听着外头的大门传来带着怒气的关闭巨响，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而后握紧了拳，用力打在桌子上。
桌上有下午整理表格需要的裁纸刀和剪刀。徐泽皓一拳挥过去，刀和剪刀纷纷落地，手背的皮肤被锋利的锐器划过，汨汨的渗血。
手上传来的痛感，帮忙分担了一些心脏的疼。徐泽皓看着手，无法抑制的笑了。他折腾不了别人，只能折磨自己。
19
晚上，徐泽皓在外面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出息的走到熟悉的住所门口。
掏钥匙开了门，房里是一片黑暗。徐泽皓不敢开灯，只是试探的叫了声：“谢宸？”
安静的房里没有任何回应，徐泽皓打开客厅灯，才发现谢宸的房门是开的。
谢宸睡觉一向是关着门，看来是他也还没回来。
徐泽皓在屋里绕了一圈，果然没有任何主人回来了的痕迹。心里不自觉有些不安，拿出手机打过去，却得到了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谢宸去了哪里，连找都无从找起。不过反正他这么大个人，丢也丢不掉。徐泽皓脱了大衣挂好，而后疲惫的坐到沙发上等着。
晚饭也没了胃口，手上的伤自己一只手不方便处理，就在公司简单拿自来水冲冲了事，现在回来，也没心情再找药包扎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门锁响动的声音。徐泽皓一凛，努力坐直身体。
谢宸开门进来，与徐泽皓目光对上，莫名其妙的舒了一口气，声音还是冷冷的：“你没搬走？”
徐泽皓愣了一愣，站起身来，挤出抹勉强的笑来：“这么急着赶人？”
谢宸沉默不答，徐泽皓屏住呼吸，几乎心惊胆颤的等着谢宸对他的宣判。好一会儿才听到淡淡的声音：“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吗？”
“……”徐泽皓无从解释，可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也不好意思提前晚的事，只能尴尬的站着，一声不吭。
屋里的气氛凝固在一片寂静里，就更是格外沉闷。
谢宸等了半天等不到否认的回答，火气又莫名的蹿了上来，猛的甩手，钥匙从手中飞出，狠狠砸在地板上，发出！当的清脆响声。
徐泽皓怔住，看谢宸已经头也不回的往房间走，急忙捡了钥匙跟上去：“这么迟回来，晚饭吃了没？”
“徐泽皓。”谢宸咬牙：“你别对我就像对儿子一样成不？每天就知道说我来做饭好好睡觉路上小心的，我不想当别人的包袱！”
徐泽皓呆了下：“什么包袱？你从来就不是。”
从一开始，就把谢宸当作要共度一生的人在认真看待。一开始不相爱，本来就不重要。只要还有力气继续去爱，去一起生活就好。
谢宸这才脸色稍霁，伸手接过钥匙。
徐泽皓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现在去做饭，吃吗？”
谢宸本来想拒绝，看着徐泽皓带了些期待的眼神，突然就不忍让他失望，还是点了点头。
吃饭的时候，谢宸坐在徐泽皓左边，看徐泽皓一直把左手插在口袋里，捣了捣他：“干嘛呢？手都不拿出来，很冷？”
徐泽皓被突然这么一碰，伤口与布料摩擦，突然袭来的疼痛让他本能的倒吸了口凉气。
谢宸这才察觉不对劲，一把握住徐泽皓的手腕，“让我看看。”说着脸色微变：“怎么回事？伤口都不处理的？周围都发白了。你想感染？”
徐泽皓试着抽回手，无奈谢宸的力气大的出奇，只能苦笑：“没事，小伤口，明天就好了。”
谢宸不再理他，用力把他直接拉到自己房间，拉开橱柜的抽屉找伤药。
徐泽皓坐在谢宸房里的床上，浑身不自在。谢宸这个曾经和林慎谦相处的房间，有多排斥别人进入，他再清楚不过。
最初搬过来住的时候，他想进来打扫卫生，都被谢宸毫不留情径直给推了出去。
犹记得谢宸曾在一次晚上噩梦醒来，有些茫然的看着冲进来的他，孩子一般抱住他无助的喃喃自语：“为什么，房间里他的味道，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