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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愿——by白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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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月趴在龙夜寒的肩头往下望,那被锦衣下摆拂过的灰色石梯随着视野一颤一颤,杞月眯起眼,嗅着龙夜寒身上的冷香,他忽然搂紧抱着自己的人,用脸蹭了蹭。

龙夜寒身形一顿,而后大步往前走去,那发丝浮动间显露的桀骜唇角,却是分明的上翘的姿态。那弧度,在听见耳畔的一声隐约的“父皇”之后显得愈加深刻。

而趴在他肩头的杞月,却已快在这温和的晃动中昏昏睡去。

山头香火鼎盛,山上人来人往。每个经过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那抱着个孩子的俊美男子。

看起来不过及冠之年的年轻男子步步和缓,却又仿若箭步如飞般迅速,一身冷调华衫迎风轻拂,年轻的五官,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沉稳。

而那被抱着的,闭着眼恍若沉睡的孩子不过六七之龄,大眼长睫,小唇微抿,凭空让人有种忍不住想要抱在怀里好生疼爱的感觉。

忽然,那双半眯着的眼眸猛的张开,还未完全消逝的睡意在眼中渲染出一片水光朦胧。杞月撑起身四下里看了看,却又在片刻之后窝回那温暖的怀抱。

龙夜寒侧脸问道,眼中闪过的隐约寒光在望向怀中的人儿之时自然的化为一片暖意,“杞儿有何事?”

“并无甚大事。”杞月将下巴搁在龙夜寒肩上,闷闷的带点疑惑的说道,“方才似乎感觉到了某位故人的气息,可仔细望去,却又寻不到了。”

“是么。”龙夜寒淡淡的应了声,可那眼中的寒芒却骤然绽出噬人的冷厉。若说气息,他方才也觉察到了,只是,他觉察到的,却是妖族的气息,而且还是熟悉的被北辰奉为圣族的银狐族族人的气息。

故人么?龙夜寒冷冷的弯起唇,深沉的眸中划过一片似有似无的血色。

第四十一章:七愿之名(下)

原来这便是凝云寺啊。杞月仰起脸,呆愣的看着眼前的这几座砖瓦灰蒙的低矮建筑。眼前的景象,实在与记忆中的有点不一样啊。记忆中,那座常年香火不息的寺宇总是在阳光下耀着刺眼的金光,连那高高翘起的飞檐,都是一副高调的傲然。

而眼前这座却是一片冷清,殿里端坐的僧人,面前虽已是人来人往甚是喧嚣,但身着灰布衣得他,也是一脸虔诚的敲着木鱼念着经。

也难怪。

杞月细细看着眼前几座显得破败的庙宇前铺成一片的红烛泪,恍然的笑了起来。若非如此,父皇怕是不会允许皇都近郊有这么座香火旺盛的庙宇存在吧。

见得杞月一脸恍然,龙夜寒搂着他,勾唇轻笑,“杞儿可是明白了?”

杞月回过头,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阿弥陀佛。龙施主、小施主这边请。”

杞月好奇的回头,却差点被面前这个小和尚锃亮的头顶晃花了眼。他将脸扭向龙夜寒,睁大眼,张着嘴一脸惊怖样。

“哈哈……”龙夜寒忍不住拿手抚了抚杞月的脑袋,回头笑着对那表情窘迫的小和尚道,“杞儿顽皮,法师不必介意。还请法师带路。”

那小和尚想来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微红着脸,有些尴尬的道了个佛礼,这才领着两人往后堂走去。

杞月眨着眼看着小和尚稍显急迫的身影,笑嘻嘻的牵着龙夜寒的手跟了上去。一边走,还一边回过头对龙夜寒小声说道,“父皇,旁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从未对谁假以辞色的院中僧人今却领着两个身着华服、相貌不凡的人往后堂走,一时间,大殿中的香火之客都惊讶的看着两人,眼神或有鄙夷。而更多的所谓达官贵人们,却多是一脸沉怒,间或有几分不可明说的垂涎。

龙夜寒望进那双原本是浅淡的紫而今却是墨色的眸,那清澈透亮的色泽之下,却分明有几分深藏的阴沉。看来,杞儿也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神呢。龙夜寒轻轻勾起唇角,缓缓地,扬起了几丝冷意。

“哼。”不大的冷哼声,配着那双沉沉的眸,莫名的,让人有种寒意袭身之感。

杞月眯起眼对龙夜寒笑笑,粉嫩的唇弯起一个美好的形状,清亮纯然的童音在这嘈杂的大殿中响起,声音不大,音调不高,却不知为何,让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爹爹真厉害。”

于是,那些被寒意迫去的目光忽然间又变换成愤怒与兴味投向那笑得天真无邪的孩童,然后,又在另一番愈见冰冷视线下惶惶然收回。

“杞儿真是顽皮。”龙夜寒疾走几步将杞月抱进怀里,笑着点了点杞月的小鼻头,“过会儿见了主持,可别再捣蛋了。”

“嗯。”杞月舒服的将身子缩进龙夜寒温暖的怀中,带着点复杂的欣喜,开心的笑了开来。

步出前面的殿堂,再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一件简陋的小院便清晰的呈现在两人面前。杞月稍稍支起身,好奇的打量着这所居处。

他两人一进殿,那小和尚便迎上来,这会儿未言明将见何人便将他们引至此处。想来是得了谁人的告知,要他不可怠慢了。而父皇未得告知便知晓居室之中乃是院寺主持,也必是与之熟络。如此想来,这凝云寺能在东离帝国高层皆厌恶僧人的情景下讨得香火不息,也不是纯粹的作风偶然了。

“杞儿,父皇将与此处主持谈些事,杞儿若是觉得无趣,可让这小法师带着在院寺里四处看看。”龙夜寒在院门处将杞月放下,轻柔的理了理他微乱的红衣。

杞月低头看着在自己身上温柔划过的大手,脆声道,“杞月要和父皇一起。”

龙夜寒笑着拍拍杞月的肩,狭长的眸闪过些深沉的柔意。

“两位施主,师父已在院内等候,请移步……师父?”小和尚惊诧的看着那白须及腰的老僧人拄着拐杖缓缓行至院门,连忙走上前去搀扶了一把,秀气的眉紧紧锁起,眼中闪过些许惊异与心疼。

“师父这不碍事。”老和尚喘着气,胡须随着呼吸一颤一颤,他将身子靠在拐杖上,吃力的挥手打落小和尚扶在自己臂上的手,“去搬两张藤椅来。”

“是。”小和尚咬咬唇,转身奔向大殿。

老和尚笑呵呵的打量着相拥的一大一小,浑浊的眼中划过一丝隐约的精光,而后又化为一片看不清的悲天悯人,“都是好孩子啊。”

龙夜寒的眼中一片温和的淡漠,面无表情的开口,话语平淡的不见一丝起伏,“法师谬言了。”

两句话过后,两人又都沉寂了下去,默默的场面有些让人恐慌的诡异。

直到小和尚提着两张藤椅从大殿赶来,将杞月与龙夜寒两人安置好,又在老和尚的示意下退出院子,老和尚才端起清茶再次牵起话头。

“陛下已有二十年余未来了吧。今日至此不知有何事相询?”

“并未有事,只是杞儿要来看看罢了。”龙夜寒淡淡的回了,低下头将茶杯送至杞月唇边时,那双深沉的眼才染上些许真切的柔色。

“原来如此。”老和尚转头看看窝在龙夜寒怀里睁着双好奇的眼的小小孩童,慈祥的笑了笑,“这位便是小殿下吧,传言受东离寒帝独宠的十一皇子龙杞月。”

“正是,法师身居深山亦知世上之事,真是让人意外。”龙夜寒温和的笑着,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杞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懵懂,最后只得接过龙夜寒递过的杯,咕咚咕咚的饮起了茶水。

“出家人虽欲远离尘世,奈何身在人间,红尘俗事自浊耳目,避之不得。”老和尚心平气和的说道,白须随着嘴唇的开合上下抖动着,两道长长的白眉随着风轻轻拂动,映着那微眯的眼愈加和蔼慈祥。

杞月似乎听见龙夜寒嘲讽的笑了一声。“老法师早已达到身过俗世片叶不沾身之境,又有何事能让法师上心?”

老和尚听得此言,苦笑着摇头叹息,“忆前尘,知来事。老衲虽年事已高,亦时常探求其中奥妙。世人皆有三千烦恼,即使如老衲这般静气清心,亦逃脱不得。”

说道此处,老僧顿了顿,朝一脸茫然的杞月看了一眼,这才继续说道,“陛下无事相询,老衲却是有事相告。七年之前,老衲算得一卦,不知陛下可愿详闻?”

龙夜寒眯了眯眼,眸里全是沉沉的黑,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叩桌面,和缓的节奏里带着迫人的冰寒,轻柔的话语从薄唇中轻吐而出,却无人会错认其中的威慑之意。“但说无妨。”

七年么?杞月将脸贴紧龙夜寒的胸口,两只小手猛然撰紧龙夜寒的衣襟,他有种感觉,接下来老和尚说的话,他或许不会想听。他曾听说过,父皇曾言如若这世上有人可为东离国师,非这老和尚不可。他也知道,老僧承的是预言占卜之术,其修为可与千雪山的那个老头子相提并论,所言之语不可小觑。但正因为如此,他的话,他才不想听。

更不想,让父皇听。

龙夜寒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动作,他安慰般的用手轻拍杞月的背。杞月眯起眼,默不作声。

“但说无妨……”老和尚喃喃的念着,一双老眼愈发浑浊,“但说无妨么?”五个字,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在问己。半晌,老和尚才慢慢开口拾起之前的话题,“七年之前,亦是今日之时,老衲打坐之时偶有所感,遂顺手卜上一卦,谁料竟得惊天之密。”

杞月闭上眼,睫毛轻颤。

“那引得人间妖界大战数年的神珠将要现世,并且,将现于东离皇宫之内,皇室血脉之间……”

“那神珠,名为七愿……”

“七愿百年一现世,每回皆能满足生灵一愿。传说,若有人能使其认主,便可实现三个夙愿,故此引得四方竞逐。老衲卜得,其名为七愿,正是因为使其认主的条件为七个不同生灵的愿关乎同一个人(妖)……”

“而且,七愿已认主……”

七愿么?杞月无声的笑了一下,唇角弯起的浅浅弧度隐约扬起些许嘲讽与悲哀。七愿关乎同一人?一求其生,一求其死,其余五愿皆祈掌控他以得天下,如此七愿,亦为喜乎?

杞月紧紧的抱着龙夜寒的脖颈,没注意何时起两人已回了马车。

龙夜寒轻轻拍着杞月的背,轻柔的话语响起,听在杞月耳中却犹如冬雷,“杞儿无话想与父皇说么?”

——第一卷·杞月之魇·完——

第二卷:真颜

第四十二章:不言,非为不愿

“杞儿无话想与父皇说么?”龙夜寒轻拍着杞月的背,再一次温柔轻问,一双紫眸深沉如潭,望不见底。杞月趴在龙夜寒肩上,侧开头不去看那深沉的紫,似乎害怕那温和只是浮在表面的假象一般。

说?要说什么呢?杞月僵硬着身子,闭上眼,默默无言。要他说七愿在他身上,还是要他说其实他只是带着残碎的记忆转生的孤魂野鬼?无论是哪个,父皇要他说,他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不能。

因为,若是说了,父皇便也会像娘、像彻、像长青、甚至像小云姐一样吧。原本就不是真正的温柔的眼,便会在瞬间变得面目全非,那些接踵而至的痛,流淌不止的血,便会占据他全部的感知。

然后,然后便会拂袖而去,只给他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

悬挂在车窗上的纱帘被风吹起,一片片洁白与米黄翻滚着,明明暗暗,真真幻幻,沉默中,如同一个个搅在一起的梦魇。杞月的眼无神的落在上面,没有泪光,却将一片沉沉的伤暴露无遗。

恍然间,一声叹息传入耳中,杞月张了张唇,一声“父皇”却被沉在了喉间,凝滞着,发不出口。他似乎听见有人用温柔低沉的嗓音饱含怜惜地唤着“杞儿”,似乎,又有个什么人,在他耳边说了句“无妨”,而后,一声仿若誓言般的言语被轻轻送至耳畔,“杞儿,父皇会等,一直等,等到杞儿愿意亲口对父皇说……”

一阵倦怠感袭来,杞月不由自主的闭上眼,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龙夜寒将杞月轻轻放在铺着毛皮的榻上,静静的看着他纯真的睡颜,深沉的紫眸紧紧地锁住那双闭起的眸,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还是太心急了些。他该知道的,一世伤痛,无论如何,也难以在这数月之中消逝至无痕无踪。

那样的伤痛,就算是只了解一鳞半甲的他,想起来也觉得心痛,更何况还是孩子的杞儿。更何况,还是被魇蝶紧紧纠缠的杞儿。更何况,他所知道的,不过是最初的背叛。

可,就是那背叛,将他送到了他的身旁。

……

“小家伙,你在树上做什么?”黑发青年仰着脸,甲胄上血腥未散,英俊的脸上却是一片柔和笑意。

“……”树上那仿若精灵般的少年睁开眼,习惯性的往传来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显露在月光下的却是一双没有焦距的浅淡紫眸。银色的长发在夜风中缓缓飞舞,凌乱的轨迹晃出一片晶莹透亮。

黑发青年屏住呼吸,轻柔的开口,柔和的像是怕惊扰那个绝美的精灵,“小家伙,跟我回去好么?”

少年未点头,也未摇头,就连青年忍不住腾跃上树将他单薄的身子搂进怀里时,他的表情也是淡淡的,近乎木然。那双浅浅的近乎透明的眸子虽显得无神,但在月下反射出的光泽却比天边的残月还要剔透。

被染成血色的白衣同冰冷的盔甲相互贴近,黑发青年轻柔的抚着怀中那张美得超乎人类的脸,兴味的笑。

从那时起,他便已认定了这个月下精灵了。

龙夜寒的手轻轻抚上杞月欠缺红润的小脸,温柔的在他额间烙下一吻。

几乎陷入沉睡的杞月朦胧间觉得有些不对,挣扎着睁开眼,却只见到一个渐渐远离的背影。飞扬的黑发,坚定地步伐,灌满了风的衣袂。

父皇……

一阵倦意汹涌而来,打落了杞月最后的感知。

当杞月从昏睡中醒来时已是晌午,刚刚清醒的他猛地蹦下床榻,好不容易稳住由于昏睡而乏力的腿,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

父皇走了么?

还是离开了。杞月低下头,忽然握紧了拳。用催眠术让他陷入沉睡,就是为了让他离开么?总算没有伤没有血,为何他却觉得更为难受?

这里。杞月用手抚着自己的心口。这里,似乎有些空荡荡的酸涩。

“吱嘎——”门开了,一个仆人在车门口探出头来。

“小殿下,小的已按陛下吩咐备好午膳,是否需要端进来?”蒋大低着头等了许久,不见回应,暗自嘀咕了片刻,却也只好小心翼翼的抬头轻瞟,却被第一眼所见摄去了心神。

没读过什么书的蒋大不知该怎样形容眼前所见,恍恍惚惚的,只记起一个词,数年前他的邻居,那个穷酸的秀才在看到王美人的画像时说过的一个词,国色天香。

“端进来。”杞月将自己扔回榻上,抱着锦被弯起眉眼。这回,真的不一样了呢。

直至傍晚,杞月都还没有回宫,他知道,父皇的离开是在给他一个缓和的机会,一个好好思量的机会。而他,还未想好要如何面对父皇。

父皇说不会在逼他说出那些事,但他心里还有些不能忽略的不安。

他对那个俊美男子的心思早已超出了父子,他也能隐约知道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只是,心底深处那隐隐作痛让他有些犹豫,他能够再一次付出信任么?并且,父子之间,真的可能会有那种情感么?

马车缓缓前驶,杞月撩起纱帘往外望去,夕阳将他的眸染成一片清澈的橘色。杞月眨着眼看着窗外缓缓后退的商铺,忽然开口叫停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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