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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秋风+番外篇——by暮远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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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中恒别过脸去,仿佛是不忍心看父亲缠绵病榻的模样,他轻声,“中恒已经去拦六弟了。”

凌疏雪的声音是那样的无力,“把你五弟也叫回来吧,爹想他了。”

凌中恒从来没有见过向来冷硬的父亲这样脆弱的躺在那儿,面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

凌疏雪伸手想要抚摸儿子的脸,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他轻轻的叹息道:“恒儿,你真的就要走?”

凌中恒回避着父亲的眼神,仿佛是心有不忍,又像是不肯原谅,他淡淡的道:“师父都告诉了中恒,我愿意做他的嗣子。”

不,你害死了大哥,如今又杀死了二哥。我还怎么可能若无其事的留下?

凌疏雪怔怔的问道:“秋大哥,小皇叔?他都说了……”

秋漠归为什么可以让朝廷都礼让三分?为什么连凌疏雪见了也要恭恭敬敬?为什么凌疏雪放心把儿子交给他?当初凌疏雪凭什么只以一个小皇子的身份劝说的动皇上?

凌疏雪嘴角有一丝苦笑,道:“是这样。那,再议吧。”

凌中恒犹豫了片刻,又道:“太子妃受惊,动了胎气,如今正在抢救,也不知……”

凌疏雪喃喃的道:“那是你二哥的儿子,一定要保住,你……”许是太急切了,凌疏雪咳喘起来。

凌中恒嘲讽道:“皇上就不怕二哥的儿子长大了,将来为父亲报仇么?”

凌疏雪惊怒的看着儿子,对上了凌中恒没有波澜的双眼。

凌中恒微微一笑,道:“六弟这会儿该到了,我去让他进来。”

身后的凌疏雪喘息的厉害,凌中恒脚步微顿,旋即离开。

看,守了你一日一夜,你起来念得不过是,川儿。

门口,凌牧川的目光有些茫然,他问:“四哥?”

凌中恒挺直了背,微微一笑,“你进去吧。”

凌牧川喃喃的问:“太子他?我原以为……”

凌中恒仰头,明明已经没有力气流泪,可那眼角的酸涩又是从何而来。他轻声道:“皇上病重,他想见你。”

凌牧川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进了屋子。

凌中恒挥了挥手,大门缓缓关上。关上了一宫萧寒冷瑟,关住了一屋父慈子孝。

凌牧川一步步走近床边,床上的人是他的君,他的父。

向来镇定的在大殿之上指点江山的男人,也曾愤怒的指了他们兄弟斥骂。他无情,他冷漠,他看向他的眼里永远没有温柔慈爱。

那是凌牧川儿时心中的高山,是他每一个年夜守着明明灭灭火烛的动力,也是他无数个噩梦的根源。

凌疏雪的声音那么微弱,“是川儿么?”

凌牧川跪在了床边,“是,父皇。”

凌疏雪拉住凌牧川的手,半晌,笑道:“好,好。你来了。”

凌牧川轻声道:“父皇,养病要紧。”

凌疏雪撇过头去,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眼角有一滴泪珠缓缓淌下。

“川儿,你恨爹么?”

凌牧川没有说话。

凌疏雪自嘲的一笑,“如今的情势,你也看到了。你五哥勇武有余,谋略不足。他还太青,太嫩。你四哥,你四哥……是爹误了他……如今,如今这天大的重担,只能交到你的肩上了,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你都是皇家子孙,这是你的命。”

凌牧川抬头,眼中不知是悔,是恨,是爱,还是痛。

“你恨爹,你就恨吧。等你将来做了皇上,你就明白了……”

凌牧川不甘,“二哥不是还有儿子么?”

凌疏雪伸手去抚儿子的头,“傻小子,你就那么不情愿?你从小吃了多少苦头,就这么算了?你上学堂的第一天,燕师父就教你,读书是为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如今可以为苍生做一点什么了,你就忍心?”

呵,为万世开太平。可是,父皇,你知道么,那有多痛。

凌疏雪看出了儿子的不甘不愿,他艰难的支起了身子,沉下脸道:“怎么,川儿,你非逼着为父拿家法来才罢休么?”

凌牧川急忙要去扶他,却被凌疏雪拦住了。

凌疏雪扳过儿子的脸,仔仔细细的端详。才只有十六岁,眼中的疲惫却深的再也看不到尽头。

凌疏雪喘息着说:”川儿,民间都说,养儿防老。可是,你四哥要走,你五哥一早跑了,你也……你也不肯留下。爹是老了,呵呵,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啊……”说到这儿,他颤颤的按住儿子的肩膀,道:“说,你答应爹,你会留下来,你说话啊!”

凌牧川垂下了眼,良久,他说,“好。”

凌疏雪这才欣慰的一笑,他缓缓的躺下,喃喃:“川儿,你答应爹,你要做个好皇帝,你要好好待你的兄弟。”

凌牧川惊慌的抬头:“父皇是要长命百岁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凌疏雪笑笑,“长命百岁么?如果真的长命百岁,你的两个哥哥盼不到爹了,该有多着急啊。”

凌牧川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想说,两个哥哥,怕是再也不想见你了。

凌疏雪却像是乏的厉害了,道:“你下去吧。”

凌牧川看着父亲凄怆的神情,那么疲惫,那么孱弱。他张口想唤一声爹,却终究没有叫出口。只是默默的叩了一个头,转身离开。

第62章

叶子一点点萧疏,小院也分外萧瑟起来。只是那院角的几盆菊花竟颤颤的顶着花骨朵,在风中挣扎。

凌疏雪一身单衣,弱不胜寒。脊背却是挺得笔直。他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棱角透出刚毅。

凌疏雪对着房门恭恭敬敬的跪下,“小叔!”

秋漠归开门,皱眉道:“你唤我秋漠归便是了,这里哪里有你的小叔?”

凌疏雪苦笑着道:“小……秋大哥怎么会想要凌中恒这个逆子?大哥若是要求嗣子,小七儿年纪小,倒是正合适的。”

秋漠归冷笑不语。

凌疏雪急急的又道:“若是秋大哥看不上眼,宗室子弟还有不少,总有聪明伶俐的投了秋大哥的缘法。”

秋漠归变色道:“你当我是什么人?随便一只阿猫阿狗我都要的去?我就那么稀罕个儿子?”

他拂袖进屋,“想走的你不放手,想留下的你偏偏推开,皇上好大的威风!”

凌疏雪苦笑着跪直,不语。他是明白秋漠归的性子的,知道多说无益。只是定定地跪着。

江北的秋来的太快,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凌疏雪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越发苍白。

太子府里,太子妃的声音凄厉中带出绝望的呼喊听的门外的凌中恒一阵一阵发紧。

按理说,嫂嫂生产,他这个小叔子在多有不妥。可是如今太子妃只是个未亡人,他是嫂嫂的小兄弟,照看一二也是分内应当。

凌中恒就这么立在庭内,从中午一直到傍晚。他帮不了什么忙,可是有他在,总可以保证督促太医们多尽一点心力。

傍晚时分,有太医产婆出来报喜。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凌中恒疑惑的问:“怎么没听到哭声?”

产婆踟躇着不说话,凌中恒沉下了脸,“孩子抱来我瞧瞧。”

产婆忙道:“四爷说笑了,这刚出生的孩子,当不得风的呢。”

凌中恒大步走进房间,到底在隔间停住了脚步,命人把孩子抱了他看。

小婴儿皱皱巴巴的一团,小猫一样的哭声断断续续。

婴儿身子太弱,竟没有足够的力气大声的哭泣,宣告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凌中恒心中的喜意一点点减弱,他看着孩子良久,打起精神道:“好好照料,皇家得子,这是天大的喜事!赏,少不了你们的!”

一众人喜滋滋的叩头道喜。

凌中恒小心翼翼的把孩子交到早选好的奶妈子手中,转身走出房门。

门外的天色已经晦暗不明,他赶回秋漠归的小院子时,已经是晚上了。

院子里模模糊糊的有一个人影,凌中恒惊诧的想看个究竟:这院子从来没有第三个人来过的。

他还没有走近,里面秋漠归淡淡的声音就响起了,“你起来吧,我暂且留下不走就是。”

言下分明有了寂寞的叹息。

凌中恒脱口而出,“师父,为什么?!”

人影已经起身,回头看向他,斥骂道:“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分?”

凌中恒目瞪口呆的看着凌疏雪淡漠的面容,他的眉头微皱,眼里流露出威严不满。哪里还是早上那个缠绵床榻的病人?

秋漠归走出门,看着凌疏雪,道:“药方,雁雨然那里都有,你去他那里寻了来吃就是。”

凌疏雪恭敬的道:“是,谢秋大哥。”

秋漠归扫了一眼凌中恒,微微叹息。这个孩子,刚来时当风而立都要感冒,如今倒是好的多了。

凌中恒刚来的时候他并不喜欢他,可是因为诺言的缘故,他要治好凌中恒的病,就不得不暗中观察他。

他看到了凌中恒的无助,看到过凌中恒的凄惶,也看到了凌中恒的重情。那个江风中默默躬身送李蓬的少年终于进了他的心里。

后来,他知道了杀父弑君的另有其人,他怜惜这孩子对玉儿的情义,他欣赏这孩子一路上的善良。

秋漠归的性子冷漠,可是并非无情。一路走来,他终是承认了凌中恒的。

秋漠归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凌疏雪父子,道:“恒儿,你父亲重病在身,为人子弟此时不管不顾的就走?你若真敢如此,为师决不轻饶!”

凌中恒依旧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凌疏雪。

凌疏雪皱眉轻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太子妃怎么样了?”

凌中恒这才是反应过来,他道:“孩子出世了,是个男孩儿。”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请皇上赐名。又反应过来,正是眼前的人赐死孩子的父亲。

凌疏雪却已经笑出声来:“好,果然是个小子。这名字,爹早就想好了,就叫启辰!好啊!爹有后了,你二哥他,也有后了!”

许是欢喜的话带了不为人知的心酸,凌中恒没有再说什么。

凌疏雪却兀自的道:“恒儿,你六弟忙着收拾太子留下的烂摊子,你要多照看着些你侄儿,明白么?”

凌中恒淡淡的道:“二哥的儿子,凌中恒自然要护了他好好长大。”

凌疏雪的笑容渐淡。良久,他叹息着躬身一揖:“秋大哥,告辞。”

起身对着凌中恒道:“恒儿,随我去瞧瞧孩子。”

恒儿,又是恒儿!凌中恒现在是恨煞了听到这个称呼,仿佛是年幼时美好的回忆一层层浸染在血雾里一般残忍无情。

凌中恒的淡漠凌疏雪并不曾如何介意,只是淡淡的道:“你还等什么呢?”

秋漠归看着凌中恒:“恒儿,师父现在也不会离京,这些天你也不必来看师父了。”

凌中恒张嘴想要问什么,秋漠归已经转身进屋,“我乏了,你走吧。”

凌疏雪走在前面,黑夜中看不清轮廊,只觉得一裘轻衫不胜寒。

凌中恒跟随在后,几次三番的想要问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心中不无苦涩。无论他蹦踏的有多么热闹,那个人总是温温淡淡的一手抹去痕迹。

他不让走,他想走也走不了。

他不屑得他,他便山中岁月了无痕。

总是这样,他的病分明还是有的,可只要下了床,就是永远不变的威严。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秋雨寒凉,光影浮动。只是明明应该热闹的太子府却安静的鸦雀无声。

凌中恒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不安。

凌疏雪在屋外看到了跪成一片的太医产婆。

他皱眉,“皇孙何在?”

沉默。百多人的外堂里竟然鸦雀无声。

凌疏雪的声音不大却很威严,“说话!”

终于,领头的太医颤着声音道:“皇上!小主子他,他……”

凌中恒一愣,推开众人进屋去看。小婴儿裹在黄色的绸缎里安安静静。安置在早已准备好了的婴儿房。

这个前一刻还细细哭泣的小婴儿,此刻安静的仿佛是睡着了,面上还有没有消退的红润。

他痴痴的抱起孩子,走出屋外。

雨还在飘洒,仿佛是上天的眼泪。那么轻,那么凉。

这个被迫提前来到世上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娘亲,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世界,就走了。

二哥,二哥!是恒儿无能,终究没有保住你的最后一点骨血。

也好,也好。人间万苦。这个孩子不曾经历,也便不会有痛。

凌中恒喃喃的笑,“定是二哥想儿子了,不忍心孩儿在人间受苦,唤你去陪他呢。”

凌疏雪缓缓的走出房间,人都被他打发走了。偌大的府邸安安静静的。

凌疏雪看着屋檐底下的白灯笼在雨丝中氤氲出惨白的光,风雨中儿子的身影恍惚不清。

他轻声,“恒儿,让爹看一眼启辰。”

凌中恒恍若未觉。

凌疏雪感觉头渐渐昏沉,他没有力气大声的说什么。

眼前是他的孩儿,是他的小孙儿。

启辰,辰儿。还没来得及叫一声爷爷就这么安静的离去了。

只是现在,这一切都是那么遥远。

凌疏雪的声音越发轻了,“恒儿,去请雁雨然来。”

秋风送夜雨,沾湿衣襟。凌疏雪的衣服紧紧的贴在了背上。不知是汗,还是雨。

叶落无声,千里凄凉。

第63章

草原一大片一大片绿色里夹杂了秋的瑟黄,天空蓝的高远,白云成片成列的在天的尽头,阳光洒将下来,照在人的身上说不出的和暖。

燕秋笛扬鞭笑道:“玉儿,累不累?”

凌宗玉大声的道:“不累!”

又问道:“师父,这是去哪儿呀,都晌午了!”

言下是想停下来休息了。

燕秋笛神秘的笑道:“快到了,你随师父来便是了。”

他手指着远方,“看,就在那前面。”

凌宗玉极目远方,小声嘟囔道:“什么都没有啊。”

一大片的草连着远处蓝天。凌宗玉旋即瞪大了眼睛:“师父,那是?山?!”

燕秋笛笑笑打马:“随我来!”

凌宗玉应了一声,随着师父在草原上驰骋,自由自在,像是生命的放飞。

不知不觉,眼前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大湖,望不到边境。岸边是层层的鹅卵石,浪花打上来,涛声旷远。

水边上有不知名的水鸟迎着苍天飞起,天光水色下分外圣洁。

燕秋笛笑着停下,看着凌宗玉,“如何?”

凌宗玉已经看的痴了,没有说话。

身后是茫茫的草原,仰头是高远的蓝天,眼前是无尽的湖水,耳边有风声卷着水声。只这一瞬间,凌宗玉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这是人间的仙境啊。如能在此一生一世,也不枉了。

远远的几个人走近,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天地的宁静,却又让人觉得无比的和谐。

“尊贵的客人,我诚挚的邀请您到我家去做客。”

凌宗玉这才发现湖的不远处散落着几个帐篷。

眼前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后两个年轻的小伙子。

燕秋笛已经下马弯腰道:“阿爸可好?”

中年男子闻言怔了片刻,再仔细的打量着燕秋笛,忽然笑出声来:“好,好。阿爸还时常念叨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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