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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秋风+番外篇——by暮远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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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大殿回荡着凌文尘的声音。凌疏雪也惊呆了,素来逆来顺受温和的儿子竟敢当面说出这样的话。他阴沉着脸逼视凌文尘,看到儿子虽有怯意却不肯低头的神情。他冷笑道:“好,太子,朕问你……”

“爹!”话还没说完,凌天吉就匆忙的打断了,“父皇息怒,儿子空负一身武艺,勇武有余而无澄清天下之志。”他自幼学文习武,寒暑不间,文才武艺就算可能及不上将来的小六弟,可放眼同辈之中,却也鲜少有敌。如今正值年少,要他说出这样的话,却是何等艰难。然而他不得不说,“太子殿下有勇气,有谋略,满腹经纶兼有心怀天下之仁心,儿子一介武夫,万万不如。”

“大哥!”凌文尘看向大哥,眼底是满满的心痛,却在大哥严厉的目光下沉默了。

苦笑,他鼓起了勇气决定放弃一切还大哥一个公道。可是,在这庆功宴上,当着这么多文武大臣,依旧只是事不可为么?除了……再一次让父皇厌恶他。

凌疏雪的目光有所缓和,他看着凌天吉,沉默半晌,忽然若有深意的问,“你真的想回到爹的身边?”

你真的愿意辞了这兵马大元帅的位置?凌天吉怔了怔,叩头,“如今边关安定,暂无战事。儿子是皇子,自然要陪在爹的身边。何况,儿子年少学浅,正该潜心多读两年书。”

凌疏雪这才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看了一眼凌文尘,淡淡的说道:“太子一时高兴,喝的多了些,扶他下去吧。”

凌文尘不肯动。不,父皇这是要做什么?边关初定,大哥就……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太子倔强的坚持让侍卫颇为为难,眼看凌疏雪缓和的神色又逐渐冷厉,凌天吉半跪下轻声道:“太子殿下请下去休息,莫要伤了身体。殿下为臣打了胜仗高兴,心意臣都知道。臣久不在父皇膝下承欢,如今也该尽人子的孝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眼中的严厉却不改。凌文尘怔忪半晌,轻轻点头。

一场欢宴散场,几多盘算几多心,夜渐深沉,热闹浮华如烟火般消散,终于杳无痕迹。

清冷的月色迷离了一树青黄,凌天吉长身而立,一身墨色长衫衬着少年丰神俊朗,清秀的面容带着边关历练特有的坚毅果决,只是此刻那怅然的神情宛如天地悠悠之间的孤单过客。

这是一个简陋的小院子,院子的主人已经许久没有来了,落叶遍地,分外萧瑟。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凌天吉耳边尽是六弟稚嫩的笑声,两年了。两年前父皇废太子,原本该顺理成章成为太子的小六弟却不知所踪。一样的是庶出的皇子,他曾默默的照看这孩子长大,看尽了这孩子的委屈不甘挣扎,也看到他在父皇的冷漠狠厉中一点点成长,成为耀眼的稀世美玉。

其实他和二弟心里都明白,父皇心目中的皇太子不是他们,而是六弟。

这几年出生入死,最后不过这个下场,他心里不是不怨的。只是,又能如何?凌天吉轻轻一声长叹,也罢,求而不得,他又何必强求?只要能护住二弟就好。那个一派天真赤诚的傻孩子,他相依为命的兄弟。

“吉儿。”凌疏雪低沉的声音在静夜里分外清晰,“多早晚了,还不睡?”

“爹。”凌天吉回神叫道。

“你……怨爹么?”凌疏雪沉默半晌,叹息着问。

“爹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今边关大定,吉儿早就想回来了。塞外多苦呀,连一点蔬菜粮食都没有,餐餐就吃撒了点盐的肉,那风沙铺面,迎着风跑一个时辰的马就能吃一口的沙,饭也吃不进了。”

“再说了,吉儿久不在爹的身边,就算是爹不想吉儿,吉儿也想爹娘了呀。”

凌疏雪仔细的看着儿子的神情,未退的稚气中带了一丝天真与撒娇的味道。比起其他庶出的孩子,对这个长子凌疏雪人前人后总有宠纵他的意思,也越发惯得这孩子没大没小。

他垂下了眼。如今,怕是只有这个孩子才会与他这般亲近了吧。

凌疏雪思量着这话里有多少真心,手却已经拍上了儿子的脑勺,“偏你娇惯淘气,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哪儿还有这么好的事儿?!一个男娃子,这点苦还敢在爹这儿抱怨。”

凌天吉低头笑了不语。凌疏雪却是叹了口气道:“爹这儿还藏着几瓶进贡的花露没舍得吃,瞧你小子说的这么可怜兮兮的,就给你拿去吃个新鲜。”

“谢谢爹。”凌天吉笑了道:“爹自己不留一点儿?”

凌疏雪瞪了儿子一眼,没有说话。凌天吉讪讪的低头。

“行了行了,大晚上的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做什么?还不回去休息?爹还等着你给爹添一个孙子呢!”

“爹!”凌天吉红了脸。凌疏雪宠溺的目光夹杂着对儿子能立下战功的欣慰,凌天吉不易察觉的垂下了眼。

如果一个兵马大元帅真的能换来这些,那么,他甘愿。

看着儿子英俊挺拔的背影,凌疏雪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真的无怨么?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凌天吉回府就看到了凌中恒,微微皱眉斥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大哥,不是恒儿想来,而是不得不来。”凌中恒是昔日的皇太子,唯一的嫡子,也是如今的落魄皇子。

他做嫡子时骄纵惯了,兄弟间极没有人缘。一朝跌落云端,却难得大哥肯不计前嫌的照看他。

看大哥没有愿意听的意思,凌中恒急走了几步道:“将军们让我替他们问大哥,究竟打算怎么办!”

凌天吉停住了脚步,看着凌中恒淡淡的说,“我没有打算,父皇自有旨意。”

“大哥,你真的,甘心么?”凌中恒轻声问,想起了两年前初立太子,那个酒楼买醉的大哥,失意落魄,却温和的拍了他的肩膀微笑。

凌天吉沉下了脸,“你喝醉了。”

“大哥!大哥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跟着您出生入死的弟兄想想啊!”

“大哥比我心里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哥就忍心这些战场上拼命的将士寒心么?”

凌天吉没有说话,兄弟之间是异常压抑的沉默。

忍心么?他何尝不明白,父皇要削减他的势力,那这些忠心耿耿追随他的兄弟们怎么可能还有现在的位子?眼前闪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容,他十八岁入军,这些叔叔伯伯辈的将领带着他打仗,教他临阵应变,于他既是下属,也是叔伯师父。他深陷重围,是他们拼了命救回来的。那一战,哪一个人身上没留下几道伤疤?他们被陷沙漠,剩的唯一一点水和食物都让给了他,那些明明比他大那么多比他还虚弱的叔伯们却笑着说,你小子还在长身子呢。整整三天,他们滴水不肯沾,直到与大军汇合。

如果真的因为他而让他们遭到贬斥甚至深陷囹圄,却让他情何以堪。

如果真是这样,他又有何面目见他们,面对他们的家小?

“皇上的手段,大哥心里是明白的。若果真如此,他们绝无幸免。如今边关战事平定,何况皇上一早就着手培养了青年将才,大哥不是不知道。到时候只怕他们想做一个富家翁都难了。”

“当然,皇上要动手不会趁了现在,那样未免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只是皇上隐忍功夫,大哥就不清楚么?”最后一句话带了淡淡的嘲讽。呵,隐忍的功夫。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当了十八年受尽宠爱的皇太子,才知道在皇上心目中自己的母亲是他的仇人,自己这个最受宠的儿子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

“够了!”凌天吉断然喝道,“妄议君父,这是你为人子臣的规矩?”

凌中恒张了张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却没有说话。

“他们说,只等大哥一句话,绝无怨言。”良久,凌中恒轻轻的说。

绝无怨言么?凌天吉仰头,只觉得眼角酸涩。

那么,晚间的温暖呢?父皇宠溺的目光是那么的真实,这些温暖,这些情义。还有二弟,他的那个傻弟弟。

他该怎么办?

“告诉他们,我再……想想。”凌天吉轻轻一声长叹,温和的看着眼前的四弟,“大哥这儿有些上好的花露,记得你娘最喜欢玫瑰花露了,你拿一瓶去吧。”

凌中恒怔了怔,点头,“谢谢大哥。”

“傻小子,兄弟之间,何必言谢?”温暖的话逼走了深夜的寒意,凌中恒只觉得胸肺间都是暖意。

空气中浮动着桂花的暗香,秋阳微暖,落在少年身上,投下淡淡的影。凌文尘笔直的跪在地上,抿着的唇衬着少年特有的青涩。

“尘儿,你这是做什么?”微微嗔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文尘忍不住红了眼圈,“大哥!”

“快起来,堂堂的一国储君,老是跪着像什么样子?”凌天吉皱着眉道,掩不住眼底的心疼。

“是尘儿害了大哥,大哥要罚要打,尘儿都受着。”凌文尘轻声说。若不是他的冲动,怕是大哥如今还不必如此为难,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夺了兵权,连下属都不及安排。

凌天吉沉着脸看着眼前的二弟,拉起他就是两巴掌,“你是该打,有这么糟践自己的么?越大越不省心。”

凌文尘怔了怔,红了脸轻声,“尘儿这就去请戒尺。”

“慢着。”凌天吉哭笑不得的拉住他,“用了早膳吗?”

看凌文尘的神色,凌天吉叹道:“大哥也没有吃,一起吧。”

凌文尘吃的素来不多,只进了一小碗粟米粥就放了碗看大哥吃。

凌天吉看人都退下了,这才招手,“过来。”

“大哥。”

“你如今也不小了,是一国的储君。大哥不想如小时候一般没脸没皮的教训你,你自己说,知道错哪儿了么?”凌天吉顿了顿,沉声问道。声音平和,也说不上多严厉。

“行事鲁莽,思虑不周。害了大哥。”凌文尘轻声。

“父皇心意已决,大哥这元帅迟早是当不了的,你害的不是大哥,而是你自己。行事鲁莽,思虑不周,你还是小孩子吗?你这样迟早会赔进自己的小命!感情用事,天真糊涂!今天大哥可以勉强保你,下次呢,再下次呢?若是有一天大哥不在了,谁来保你?”

“大哥!”凌文尘打断大哥的话,“大哥会长命百岁的,不许说这样的话。”

“孩子气。人生在世,谁无一死?”凌天吉失笑了摇头,看凌文尘认真的忍不住要哭了的模样,又道:“好,大哥不说了。你说,还做错了什么?”

看凌文尘茫然的模样,凌天吉拍了他一巴掌加重语气,“你跪了多久了?为什么不吃早饭?”

凌文尘心中一暖,垂头不语。

“尘儿,你这是怎么伺弄的?这都深秋了,偏偏你这里桂花还开得这么好。”桂花树下,兄弟两个相依而坐,凌天吉笑了问。

暖暖的阳光洒落,偶尔一阵风过,拂落几点淡黄的桂花,悠悠的贴在长衫上,几缕甜香。

“用心呗。”凌文尘轻轻揉着膝盖,漫不经心的说。膝盖虽然上了药,还是不可避免的刺痛。

“你呀,这些这么上心,偏偏没个皇太子的模样,难怪爹不高兴了。”

“我又不喜欢,是他逼我的。”凌文尘小声的嘟囔。

“尘儿!”

“大哥心里也清楚的,父皇心目中的太子不是我,是六弟。我若是做的太好,有朝一日六弟回来了,我怎么办?”

听着二弟的抱怨,凌天吉笑叹道:“你是不是个小子呀?就这点出息。太子是能轻易废立的?不管六弟在哪,会不会回来,你现在都是太子,爹肯立你,可见对你也是存了希望的。你要想的,该是怎样做到最好,而不是那些有的没的,明白么?”

“哦。”凌文尘闷闷的应了一声。也只有在大哥面前,这个人前温淡儒雅的太子才会如此的孩子气。

“怎么,不服气?”凌天吉笑骂。

“不是。”凌文尘坐直了身子,认真的说,“尘儿只是觉得自己,不合适。”

“嗯?”

“尘儿多少次夜读史书,观古今英雄帝王,无不是寡情冷厉之辈,就算不是——该做的决断也从没有手软过。为了所谓的安定,处置手足的还会少么?为了另一个儿子皇位得到的稳定而处置其他骨肉也不是少数了。就算他们不是无情,怕也是不得不。尘儿做不来这样的人,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人。”

“就算是心存善念,得以保全骨肉兄弟。可是举手投足决断生死,为了大局舍弃一二,尘儿自问,也没有那个魄力。因为在尘儿心里,那个一二也是有血有肉有妻有子的人。”

“大凡英雄要的,都是天下。可是尘儿心里,天下是假的,只有家才是真的。”

“尘儿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江南寻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莳花弄草,俯仰风月。闲来带着孩子去瞧瞧大哥,陪着父皇说几个笑话。”

凌文尘温文的话带着一丝孩子气,神情是从来没有的认真憧憬。凌天吉怜爱的替二弟拢了拢头发,拂去发梢的花瓣。

过了很久,凌天吉轻轻的说,“大哥答应你。”

“皇上心有旁骛,这棋不下也罢。”燕秋笛弃了子笑道。

静室生香,白玉的棋子落在一堆棋子中间,清脆悦耳。

凌疏雪恍然惊醒,苦笑了道:“是我走神了。”

“是在担心大皇子?”

凌疏雪面色微沉,没有说话。

“皇上何不试他一试?”燕秋笛淡笑问道。

满城的兵将迟迟不肯交接,虽说是因为诸多事务繁杂,可是驻京久了,也难免让人生疑。凌天吉的这个职撤的本来就大有不服气的,若此子真有什么心思,京城便成了险地。

半晌,凌疏雪淡淡的说,“我信得过自己的儿子。”

“那咱们打个赌,如何?”燕秋笛微笑着说。

凌疏雪眼也没有抬,淡淡的,“虽然已经近了深秋,朕还是想北上狩猎,出京一月。让太子和大皇子着手准备。”

燕秋笛若有所失的怅然一叹。

“大哥,大哥。”

凌天吉带着宿醉的头疼醒来,迷迷糊糊看到四弟在眼前晃悠,怔了怔开口,“水。”

直灌了一壶水,凌天吉才微微醒转,窗外是淅淅沥沥的秋雨,天色晦暗。

“我睡了多久?”凌天吉问。他记得自己去看阵亡兄弟的家属,一时情难自禁,伤怀之下多喝了几杯酒,却不料醉的不省人事。

“一天一夜了。”凌中恒迟疑着看着大哥说。

凌天吉苦笑,“这么久?果然是人在京城,精神也跟着懈怠懒散了。”

“大哥。”凌中恒开口。

“怎么了?”凌天吉回头看四弟,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大哥,趁着父皇出京不在,动手吧。”凌中恒咬牙说道。

“动手?”凌天吉沉下了脸,“荒唐!你想做什么?”

“大哥,眼看着就拖不下去了,当断则断啊!”

“断?你以为父皇为什么这个时候出京?一旦咱们先动手,就失了大义的名分!仓促之间粮草不济,只会失了兵心。”他让属下拖着不走,一来也有示威施压的意思,二则他虽然决心已下,到底不想对父皇动手,总愿意求得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保住他的这帮兄弟下属,又能保住父子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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