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样的传言一出，一直对东离颇有觊觎之心的南焰对东离的骚扰也不敢太过光明正大，毕竟大战之前对盟军下手的消息若是真的传开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龙少将军的生活过的很悠闲。
每日军中的人看到龙少将军时，都能在他的怀里发现一个银发的少年，一直睁着眼，却一直不说话的少年。那少年，便是那时被传为精灵的人儿。
周瑾的担忧日益浓重，却也无可奈何，偶尔，也会为那少年感到一点惊奇与难以置信。
因为，从他的角度，据他的理解看来，从来没有过一个侍奉龙少将军超过一年的人，而这个神似精灵的人儿，却是确确实实让他那个冷情的主子宠了整整一年。
不错，到今日，已整整一年。
周瑾端着年糕在军营的入口处驻足，抬头看着不远处轻柔相拥的两人，眼中的神色逐渐复杂。
这一日是除夕。
一年前的这一日，便是主子带回这个精灵般的少年的时候。
而这样的除夕，不知道还能有几个……
周瑾敛下眸，掩去了眼中的几许担忧与叹惋。
这个少年对主子的影响，真的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周瑾叹了口气，方要进营，便有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冲进营帐，跪在龙夜寒面前。
而后，周瑾察觉到龙夜寒蓦然爆发出一股冷冽的气势，随即将那少年放在床榻上，自己跟着斥候走了出去。
在经过周瑾身边的时候，周瑾听到他的主子说了这么一句。
“周瑾，看好小家伙，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帅那你试问。”
就这么一句话，连出行的因由都没有。
周瑾低下头，慢慢的应了声是。
待他再抬头时，视野中早已不见了那道充满霸道的压迫的身影。
周瑾转头看向营帐之中，那名少年，依然睁着眼坐在那儿，愣愣的像是在出神。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瑾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个少年，那个被众人唤作月公子的少年，那双空洞的眼中划过了一丝杀意。
周瑾微微皱了下眉，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一向只会在主子怀里安静的呆着的人儿，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周瑾转过身朝侍卫走去，交谈中，才得知南焰竟是趁着除夕军中纪律稍有些放松的时候偷袭了军营，而主子已赶了过去。
周瑾听着侍卫们语气轻松甚至有些不以为意的讲述，心里渐渐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
这一回的偷袭太过蹊跷，本来妖族入境的消息传来后南焰已克制了许多，可怎么今日却突然发起偷袭，并且还得逞了呢……
周瑾皱起眉，有些不放心的仔细吩咐侍卫加强巡逻，警惕戒备，而后还让人通知各处的将领前来会谈，还提别叮嘱了一定要将及云大师请来。
看着侍卫们脸上浮现的丝丝小题大做的表情，周瑾的眉头锁得愈加紧。在除夕之日，趁着大部分人正在欢庆、连站岗的都开始松懈的时候偷袭，除了出乎人意之外，似乎还有些想要瞒天过海的味道。
难道，南焰想要就此除掉主子么？
周瑾心里一惊，那丝隐约的不安更为浓重。
也不是没有防范南焰的偷袭，可是任谁都不会想到，南焰会在这个时候自毁城墙。
妖族到人间界的入口在北辰，而首当其冲的北辰以下便是东离，再之后才是南焰。
而北辰与妖族的关系一直不错，虽说不上紧密，可也没到其他国家这般要打要杀的地步，所以在北辰，妖族所要付出的代价不会很大。
而西幻地势奇异，多山多雾的自然条件，与人数颇少的民众，在天下人看来，这样的西幻在妖族眼里并没有太多的威胁。
多山多雾，天气恶劣么？妖族一直所在的妖界气候比之不知恶劣了多少倍。
这样的阻碍，在妖族看来不过是小菜一碟，不值一哂。
那些小国便更是不值一提了。
而东离却是不同。
且不说没有北辰的那种一直以来与妖族的良好关系，就说东离前朝刚刚覆灭，新的朝代还未建立起来的这种时候，便不可能会退让。
新的东离必须在百姓心目中建立起一个战之无不胜、维护平民百姓的形象，所以在东离的这支已在战火中洗礼了数年的军队，或许会给妖族最大的冲击。
所以对于位处东离之南的南焰而言，东离便是抵御妖族的一道最好的屏障。
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南焰会在这个时候突袭东离的守卫军。
就算是战报传来，兵卒们也只是以为这不过是与往常一样的小打小闹。
可周瑾却是清楚，若是小打小闹，没有想要获得什么利益的实质目的，又有什么将领会在除夕这个时候发动战役？这样的行为不仅闹得自己不安生，连带着，连军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抗拒的情绪。
看看自己这边的军队便知道了。
虽然经过了多年的战火，可到了除夕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还是会有些不能避免的懈怠。
对比起来，多年未有战争的南焰军队，要有怎样的决心才能发动这么一场战役？
这，还能说是小打小闹么？
东离在未来的与妖族大战中注定了成为南焰的掩护体，而如今，南焰是想自毁长城么？
在焦急的等待中，众人终于来齐。
周瑾见到及云大师披着僧衣大步赶来，急忙往前将及云大师引入营中。
众人围着桌子随意坐了一圈，神色严肃的将领们虽然已尽力收敛，可眼神还是时不时扫向一旁裹着裘衣安静的坐在床榻上的银发少年。
及云大师看着众人眼中的几分怒气与杀意，无声的叹口气，随后低下头，加快了捻动念珠的速度。
周瑾将众人的反应看着眼中，却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而后招呼众人开始讨论南焰的问题。
在座的也都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自然知晓此时事态的严重性，也都将不满弃到一边，而后专心商讨起如何对敌之事。
可还没到众人商量出个什么结果，前方却有人来报，将军被十万敌军围困，生死未知。
众人霎时拍桌而起，头脑一片空白。
将军那样的人物，怎么会被敌军所困？就算是十万，也不至于……
想是这么想，可众人都清楚，此时再说什么也已无用，最重要的，是考虑怎样救出将军。
可是，十万敌军……
众位将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与苦涩。
他娘的，这南焰，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调了这么多人过来的？
一位副将涨红了脸，拍着桌子嚷嚷着就要出去救将军，可却被众人拦了下来。
此事，非同小可。
十万之军，稍有不慎，便会连自己都搭上去。
并不是吝啬自己这条命，只是这样做并不值得，东离的南边疆域，还得靠这只军队来守护……
就在众人犹豫着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却忽然从他们面前静静的向着营帐入口走去。
银色的长发几乎拖在了地上，少年赤着脚，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而那轻轻披在身上的裘衣，已有一小半滑落了少年的身体。
周瑾一惊，急忙拉住少年的衣角，问道。
“月公子，你去哪里？”
少年回过头看了周瑾一眼，依然是空洞的不知视线落在了何处的眼，可那微微泛着银紫色光芒的眸子，却是让众人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周瑾愣愣的看着少年眼中的那丝淡淡的嗜血，茫然的想。
“真的是妖……这么清澈这么像精灵的人儿，怎么会是妖？”
少年并不理会众人的表情——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看不到。
他回过身，直直的朝着营帐入口走去。
裘衣的一角仍被周瑾攥在手里，他这么一走，却是让裘衣完全的落在了地上。
洁白单薄的里衣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而后被寒风吹得凌乱的舞着。
众人愣着神，看着少年只着着薄薄一层里衣消失在视野中，却是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从来没有言语更别说是走动的月公子，今日怎么会突然……
在此刻，没有人知道答案。
而那少年在走出营帐后，抬头看了看沉沉的天，眼中的银紫之色愈加锐利。
那个人……
少年在垂下脸，也不辨认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一般，直直的朝着南边飞奔而去。
薄薄的里衣被风吹着贴紧了少年纤细的身子，银色的长发在身后舞动着，柔顺至极，雪白的小脚踩在坚硬的土地上，竟是纤尘未染。
那个人……那个跟自己说他叫做龙夜寒的人，遇到了危险。
他早已无处可去，他也已经习惯了呆在这里，而这里如果没有那个人，他便没有了待下去的理由。
所以，他要救他，无论用什么代价……
第一五一章：代价·得失
天色很是沉闷，阴阴的像是要下雨了——此处毗邻南焰，气候温暖，倒是没有见过雪花。
可寒冬腊月里，天气还是有些冷，夹杂着草屑的冷风顺着衣领往脖子里灌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点寒意。
一名白衣少年拖着一头银发，在荒原上奔跑着，速度不快，只是一般人的速度，但他却表现得异常吃力，那张清秀的脸上，都隐约可见几抹汗迹。
可那双没有焦距的浅紫色眼眸，却是令人诧异的，始终紧紧盯着某个方向。
很奇怪，虽然看不见，可他还是能够避开所有障碍物，始终保持全速前行。
风冷冷的吹，吹的少年的衣袍咧咧作响。
近了。
少年的眼神闪了一下，他已经听得见，在远处的兵戈交击的声音。
一抹明亮的银紫色忽然从少年的眼中迸发出来，几乎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的空洞掩了下去。
少年的速度稍微减了下来，然后寻乐颗枯树，身形一转靠在了上面。
背对着战场，少年的眼眸睁得大大的，眼中的银色与紫色不断流转，耀眼非常。
少年的身后，几名斥候正在全神戒备着，不时拿眼扫过少年藏身的那颗枯树。
隔了老远，金铁交鸣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到了少年的耳中，少年睁着茫然空洞的眼，紧贴在树上的手不受控制的收紧。
虽然看不到，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煞气与杀意还是真真实实的冲击着少年单薄的身体，虽然眼前一片黑暗，可少年还是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那一幕幕血肉横飞的场面。
血腥的气味，狠辣的眼神，还有那在衣上凝结了的血块。
少年的手骤然缩紧，那一张漠然的仿佛什么都不能打破平静的脸上，却是皱起了眉。
那微微眯着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是明显的不悦，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恐惧。
他不喜欢这种味道。
很不喜欢。
比那个男人叫他“月儿”更不喜欢。
可是……
“你是何人！拿下他！”
一名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斥候发现了藏身在枯树之后的少年，他扬起剑，朝少年冲来。
随着他的一声招呼，附近的兵卒都聚集到了这边，一起向着这名少年冲了过来。
少年往那些人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看着——也许是看着，远方那个血气冲天的战场。
可是，他要去救那个人……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而后又变成一丝坚决没入那片银紫色的光芒中。
这一回的代价，他还能够承受。
不过是味觉而已……
少年走出枯树的影子，看也不看那些拿着兵器满脸杀气朝他冲来的人，直直的走向战场。
银紫色的眼眸微微低垂，看不清神色，但脸上的那丝不悦之色却是忽然浓了一些。
很讨厌，这些人。
清澈的眸子里光华耀过，璀璨如斯。
“扑通——扑通——……”
后面的几名斥候面色一僵，竟是突然身形一滞，而后直直的倒了下来。一个个膘肥体壮的身体带着冰冷的盔甲坠落在地，带了一声闷响。
之前还盈满杀气的眼睛里，此时只剩下深深的茫然与空洞，像极了，少年眼中的神色。
少年抬起头，似乎想看看前方的情景，可眼前的一片黑暗却让他着实无能为力，便又低下头去。
他的脸上依然是毫无表情，只是那双空洞的眼里，蓦然多了几抹黯然之色。
那么……
少年静静的站了片刻，然后朝着厮杀中的两队人马走了过去。
轻缓的脚步，每一步，都让那只白皙的脚露出了衣摆，银色的长发轻柔的拂过面庞，和着战场里厮杀的声音，却也不见突兀。
在哪儿呢……
少年微微侧头仔细的感应了一下，然后抿起唇，唇角略微向上弯了弯，似乎是在笑，可幅度太小，动作也太快，让人看不清楚。
是那个方向……
少年的脚步微微左转，然后一步步走下战场。
白衣飘飘，银发微扬，清秀的面庞，惹人疼爱的白皙的小脚。
那样一步步走来，恍若这儿不是战场，面对的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恍若，他就是精灵，被遗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只精灵。
那些正在厮杀着的战士们无比疑惑，看着少年一步步走近，然后看着自己的视野慢慢化为虚无。
成片成片的人在少年周围倒了下去，无论是南焰的还是东离的，无论是将领还是普通的兵卒，在这一刻，死神不论出身。
风冷冷的吹。
吹得将士们的心里一片冰凉。
这，算什么？！
这个少年，是人，是仙，还是妖？！
活着的人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脸上的茫然，那空洞的望着天空的眼神，让剩余的人眼里都染上了几分惊恐。
还有茫然。
没有人看到少年微微颤抖的身体，也没有人看得到，那双隐藏在银发之后的，愈发空洞的眼神。
一步，再一步。
寒气透过脚掌传到了心底，少年握了握拳，眼中一片茫然，可那骇人的银紫色光芒，却不知为何愈来愈甚。
有点冷……
他想。
身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像是下饺子似的，扑扑通通的响成了一片。
还有多远呢……
好像很冷……
少年想。他迷茫着眼，开始有些担心。
如果还没走到自己就被冻僵了该怎么办？……
娘好像说过，被冻僵了的人是走不动的……
可是，他要去救那个人……那个男人……
所以他不可以被冻僵……
但是他真的觉得很冷很冷……
那么如果他走不动了还会有人去救他么……
思绪胡乱的漂移着，在那双漂亮的银紫色眼眸里，茫然和空洞几乎占据了全部的位置。
一步，再一步……
恐慌开始蔓延，等少年以极度缓慢的速度走到了包围圈中央的地方，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龙夜寒震惊的看着少年的慢慢的从一地的尸体中向他走来，看着那张依然面无表情的脸，看着那双依然空洞的眼睛，也看见了那双眼睛里几欲透出的银紫色光芒。
月儿……
他震退一旁愣住的敌人，垂下手，愣愣的看着那个缓缓走来的少年，血顺着衣衫往下滴，慢慢渗入早已被染红的大地。
少年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他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努力睁了睁眼，却还是一片黑暗。
冷汗顺着少年的脸颊往下滚落，少年苍白的脸此刻已全无一丝血色。
他无声的朝着他的方向迈出步伐，却觉得自己已走不下去。
很累……
脑袋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坠入无底的深渊。
少年微微晃了晃脑袋，想要走到男人身旁。
可最后的几步少年还是没能走完，因为他实在是觉得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