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甚是难得呢。若不是今日恰好与众位皇弟皇妹巧遇，来此为父皇拜节日之礼，怕也是遇不上的。”
“哦？可惜父皇并不在殿里。”
杞月的脸上笑意莹然，两只明亮的浅紫色眸子里，那些天真无邪似乎是理所当然。
他微低下头，两只小手慢慢的用力搅在一起，像是认错一般，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委屈的敛下了眸，声音也低落了下来。
“真是抱歉，各位皇兄皇姐，让各位白跑一趟了。”
龙清黍向来见不得杞月失落的模样，他瞟了其他人一眼，似乎是有些责怪的意思，一边，却又连忙将自己的手朝那两只小手伸去，似乎想好好安慰一番。
可那两只小手却又忽然分了开来，随后自然的滑向身体的两侧，有些丧气的垂着。
龙清黍看着杞月向前倾着身子，将下巴搁在案几上，这副十分委屈的模样看得他有些好笑，可当那双盈满了水光的眼眸朝他望过来的时候，他却又有些心疼了。
“杞月，皇兄并无此意……皇兄……给父皇拜礼只是惯例，皇兄此次来其实是为了杞月……”
杞月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原本盛满了失落的眼眸里霎时间灵动非凡。
龙清黍只觉是自己的话给了杞月安慰，嘴边的笑容尚未渲染开，却见杞月站起身，面朝着门口唤了一声。
“父皇……”
父皇？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站起身，朝门口望去。
“呵呵……杞儿今日可是起的早了些……”
一个面容未至而立的男子扬着衣袂自殿外走来，他微微扬着眉，一双薄薄的唇轻轻翘起，一顶白玉冠将他及腰的墨色长发整齐的束起，他的眼眸是深紫之色，带着些许让人看不清楚的深沉，狭长而又锐利，脸上明明带着笑，可他向你望过来的时候，那些分明的温和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清晰的不着痕迹的压迫。
来人正是龙夜寒。
一进得殿，龙夜寒看也不看两旁站起恭迎的几位皇子，只是轻笑着将杞月抱起，然后揽着他做到了主位之上。
坐定之后，龙夜寒亦未马上开口，却是低下头在杞月的小脸上轻吻了一下，而后轻笑着凑到杞月的小耳朵旁轻声说道。
“杞儿今日做的不错。”
杞月闻言，微微瘪了瘪嘴，抬起头对着龙夜寒一个白眼。
什么不错？若是他今日不甚让九皇兄真个儿拉了他的手，父皇岂不是又要生出一阵怒气？
可想了一会儿，杞月又笑了起来，他拉下龙夜寒的颈，附在他耳旁说道。
“那父皇以后可要以杞月为榜样。”
父皇不喜旁人近他的身，他亦是如此。
龙夜寒顿了一会儿，却是忽然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在大殿中回荡，让下面的几人都有些不是滋味。
都是皇子，为何他能够与父皇那么亲近，而他们，却只能站在这个本该是臣子站的位子，在这么远的距离，看着那要不可及的幸福？
几人都默默的垂下头，站在那儿静静的不发一语。
龙清黍却好似一幅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睁大着眼看着在龙夜寒怀里拉着龙夜寒的衣襟不知在说着什么的杞月，一阵恍然。
与他差不多神色的还有龙泽瑞。
这个一直是雅致文静的六公主龙泽瑞，此刻的眼中却是带着些不可置信的颜色。
怎么可能？
陛下一直是面上带笑心里深处不可窥视的，可今日，又为何会因为这个孩子笑得如此开怀？
当初她嫁与他之时，他未曾这般笑过，双子出世之时，他亦是没有这么笑过，可为何……
或许是龙泽瑞的目光太过灼灼，杞月回过头瞥了她一眼，那双似笑非笑似天真却又仿佛带着嘲讽的眼神刺痛了龙泽瑞的眼，也让她瞬间低下头，不敢再看。
可那双敛下的眸里，却是分明的凄凉与恨意。
龙夜寒的目光终于朝着下方扫了一眼，却又很快的收回，他轻抚着杞月的发，漫不经心的问道。
“皇儿来此可是有事？”
第一六二章：隐忍，游戏
一时间，四下寂然。
五个人站在那里，好像是不会动的木头桩子。
龙泽瑞的眼眸微微一转，向着龙泽翔的方向瞥了一眼，又很快的转回视线，复微合眼，似是未曾见着龙泽翔脸上的些许焦急之色。
请安拜节么？她要他做的，可不是为了拜节请安呢……
可依目前的状况，要想引起陛下的注意，又是何等的艰难……
杞月的眸子转动着在各位皇兄皇姐的脸上扫过，见到了众位兄长脸上或浓或淡的黯然之色，灵动的眨了眨眼，仰头对龙夜寒说道。
“父皇，皇兄们无事便不能来么？”
五人的心里一惊，这句话若是搁在旁人身上，可算得上是顶撞了。
“父皇也未曾说不可……”
五人的心里又是一惊，这一次惊的，却是龙夜寒那放纵的态度，那种温柔，放在皇家竟让他们觉得如此的不真实。
龙夜寒在这个调皮的小人儿的鼻头上轻点了一下，唇角泛起一丝宠溺的笑。
“杞儿若是嫌太闷，父皇可召些人给杞儿解闷。”
下首，龙天祈，龙泽翔同时苦笑，笑容中却又有着挥之不去的苦涩之意，敢情在父皇眼中，他们这几个皇子皇女便只是给十一皇弟解闷的么？
而依父皇的口气，跟那些耍把戏的比起来，他们似乎还不大够格？
龙渐言年纪小，心思也还是单纯，听不出龙夜寒的话里之意，看着两位皇兄的笑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同时也有些羡慕，十一皇弟未说闷父皇便先许了他召人进宫为其解闷，可自己长这么大了，父皇却未曾与他说过一句话。
不是未说过关心的话，而是连一句话，哪怕是轻飘飘的一句“皇儿进来”或者“皇儿起身”之类的甚是无甚意义的话，父皇说的时候，也不是只对着他一人的。
龙渐言眨眨眼，却也没有太过伤心，母妃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对他说过了，父皇对他来说只是一国帝王，书上说的那些父子对他并不适用。
不仅母妃说过，连他最崇拜的大皇兄也这样对他说过。
所以，他早已学会了不在意。
可是他有时却又觉得，大皇兄还很在乎。
龙渐言偷偷朝着龙天祈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迅速埋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龙清黍愣愣的站在那儿，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杞月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觉得很是有趣，特别是龙泽瑞，从她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阴冷的灵气，让他想起了那一只让他经受透心凉之后被他万刃分尸的鬼魂。
不过，他的游戏可能还没那么快开始呢……
她的忍耐力一向不错，又被他用了离魂咒消去了那些想法，如今要她再此记起自然是需要一段时日的，或许还要一些刺激……
杞月的唇边扬起一抹璀璨的笑，那么有趣的游戏，怎可草草开头？
“父皇此言差矣，皇兄们可不是来给杞月解闷的，是来给父皇拜节的。”
“哦……原来是如此……”
龙夜寒拉长了语调，低沉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良久都未平息。
杞月皱了皱眉，很是不悦的哼了一声。
他怎么会听不出，父皇这是在笑他呢……
看到杞儿如此表情，龙夜寒也十分配合的俯下身，轻声的在杞儿雪白的小耳朵旁细细安慰。
龙天祈握了握拳，又暗自吸了口气，而后终于上前，朗声说道。
“儿臣等确是来给父皇拜节的，今日是除夕，年岁将尽，事务繁多，望父皇注意龙体，父皇安康，便是我东离的福气。儿臣祝父皇龙体安康，祝东离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歌舞太平。”
说着，便自顾自矮身拜了下去。
话语动作，无一不是将朝堂之上那些大臣们的学了个九成九。
其余四人亦是目不斜视，连最小的龙渐言都是一脸严肃的随着龙天祈的动作一同跪拜下去。
“儿臣祝父皇龙体安康，祝东离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歌舞太平。”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龙夜寒看着下方伏跪在地的五个血脉，微微眯起的眼眸里却没有泛起一丝暖意。
“起来吧。”
五人听见这句话，稍稍等了一会儿，才各自从地上爬起，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装，便又乖顺的低下头站在那儿，一个个都是一言不发。
不是不想，却是不敢。
从来，就不敢。
“父皇……”
杞月看着龙泽瑞愈发隐忍着恨意，以及其他什么的气息，眼眸一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拉拉龙夜寒的衣，声音糯糯。
“杞月还未给父皇拜节呢……”
“呵呵……杞儿能有此心便可……”
龙夜寒眼中的温柔在面对杞月的时候似乎尤为浓郁，连那紫，都像是要被深沉的墨色淹没，浓重的看不出颜色。
杞月眯起眼，很是享受的感觉着龙夜寒的手带着暖度在他的脸侧抚过。
因为心脏的缺失，他的心率总是比常人慢上一些，体温比起一般人也要低上少许，如今又是寒冬腊月的天气，龙夜寒的手抚着他的脸，那种温暖的感觉舒服得让他想要叹息。
“父皇，那岂不是杞月失礼了？”
话虽如此说着，可那眯起的眼睛里，一丝小小的得意还是被龙夜寒收入眼底，看着龙夜寒脸上带着些许淡淡的揶揄，杞月索性挑起唇，将那得意明明白白的表露在脸上。
龙夜寒也是轻笑出声，并未说破，却是两相明了。
“父皇怎会责怪杞儿，至于旁人的话，杞儿可会在乎？”
看破了怀里小人儿不曾对自己掩饰的伎俩，龙夜寒扬唇一笑，虽不知杞儿为何对龙泽瑞那么感兴趣，她虽有别与常人，可也未见得能搅起多大的风浪。
可若杞儿若是觉得有趣，他亦不会搅了杞儿的兴致。
杞月亦是看出了龙夜寒笑容里的几分欢欣之意，于是，弯起眉眼，扬唇轻笑。
“杞月自是不会在意……”
清亮的童音在大殿里回响，空旷的场地将他带着莫名的骄傲的声音扩散出一些淡漠的味道。
那一丝淡漠很轻很轻，落在耳中，却有觉得分外融洽。
仿佛那种带着小小得意的骄傲里，便是天生该有这样的，与尘世所维持的距离似的。
如今这天下，除了父皇，怕真是没有一个能让他真正在意的人了呢……
“既然不在意，杞儿又为何发问？”
龙夜寒将那个笑得分外灿烂的孩童紧紧搂入怀中，明黄色的锦衣与那袭绯红相互纠缠，黄色的，红色的，还有从上方一铺而下的墨色，那些或浅或深的暗影，那些或大或小的褶皱，似乎都已融化在一股看不见的暖意之中。
可偏偏是那暖，那姿态，晃花了，刺伤了他们的眼。
其实也可以不在意的。
龙渐言想。
只要当十一皇弟与父皇是“父子”，而他们不是就可以了么？
龙渐言侧头，看着龙天祈的脸在滑落的青丝里化为一片看不清表情的暗影，又稍微转眼，看向一旁皆是默默站立，默默无奈默默没有言语，他忽然觉得有些气闷，于是，他抬起头。
“父皇，儿臣告退。”
出乎意料的，出声的是龙渐言。
依旧静默，没有人说话，只是——那些此起彼伏的，该是加快了的心跳吧……
龙夜寒连头都未抬，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都退下吧。”
五人相顾一眼，无论心里是什么心思，都是默默的行了一礼，然后静静的退出了龙央殿。
殿外，一片蓝天碧碧，白云丝丝缕缕。
抬头，阳光照到了眼睛里，直到眼泪流出，却还是没有温暖的感觉。
第一六三章：礼物
莫回首，或喜或忧，却都不过是晴天浮云，灿烂晶莹，却又始终是遥远而不可触及。
高高的殿堂之上，杞月在那明黄色的衣袍中半眯着眼，轻轻的呼吸着身前之人那种淡淡的冰魄龙涎香的味道。
一两丝阳光从窗外溜了进来，静静的将时光拉得老长老长。
“父皇……”
低低的呼唤，只片刻，便被细细的凉风吹散在了空旷的大殿里。
杞月在龙夜寒的怀里微微抬了抬眸，细密的睫在眼中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如果……他只是说如果……
如果这样的姿势能够长久，那该有多好……
浅紫色的眸缓缓合上，那张绝美的小脸轻轻的靠在龙夜寒的胸膛上，平静得让人看不清表情。
龙夜寒用一只手的拇指摩挲着杞月的脸侧，轻笑着。
“杞儿既然觉得困倦，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杞月的脸上似乎愣了一会儿，而后却是扬起双臂拉下龙夜寒的颈，借着力支起了自己的身体。
“杞月已经睡得够多的了。”
小脸上，笑意粲然。
“父皇今日早了许多，可要歇歇？”
“杞儿如此关心父皇，父皇自然不愿拒绝，只是今日阳光甚好，又值除夕之日，外边定是热闹非凡，杞儿不想出宫走走？”
龙夜寒笑着点了点杞月的鼻子，却被杞月皱着小鼻躲了开来。
“还是父皇考虑得周到。”
杞月笑笑，随后下了地，往寝宫的方向走去。
他从起身到现在还未挽髻，这等披头散发的模样在龙央殿内尚可，但若是出宫便不大适合了。
“父皇。”
走了几步，杞月转身朝着龙夜寒唤了一声。
如瀑的黑发从肩头泻下，满满的铺了杞月一背，那双清澈的眸中惯有的平静与此刻不自觉的欢喜之色融在一起，衬着那一身火红炫目的衣，却是分外让人移不开眼。
“父皇？”
待到杞月唤出了第二声，龙夜寒才敛下眼中的些许异色，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拥住了那个回首等待的孩童。
“父皇这是做什么？杞月要让菊红挽髻。”
杞月用手撩拨着身侧的发，微微皱了皱眉，觉得这发长了也甚是麻烦。
“杞儿这回想的不差……”
他俯身，轻笑着，撩起那墨色的发丝，在那个雪白的小耳朵旁轻轻的呼气。
“杞儿这番模样可真是诱人，父皇可不想让别人看了去。”
说完，也不等杞月回答什么，径自抱起杞月，朝寝宫走去。
将杞月在椅上安顿好，吩咐了蓝香去将菊红唤来，龙夜寒这才捻起桌上的小包裹，满是兴味的笑。
“杞儿这么小便会拈花惹草了？”
龙夜寒看着手中这个用粉色绸布包裹得异常精致的礼物，又看了一眼桌上那盏精美的一望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的宫灯，半是挑弄半是好笑的说道。
“恩？”
杞月不明所以的向着龙夜寒的方向瞟了一眼，而后弯起眉眼，笑容灿烂。
“依父皇之见呢？”
杞月把玩着一把莹白剔透的象牙梳，抬起眸看着镜里龙夜寒俊美的脸，笑容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丝狡黠。
第一六四章：选择
看着那样莹亮的眼神，龙夜寒心中一动，不由得走过去，俯下身在那张笑得分外开心的小嘴上吻了一下。
“若是依父皇之见，定是有哪家的姑娘，被杞儿偷去了心了……”
杞月微微一扬眉，对着近在咫尺的龙夜寒露出个大大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