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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芳华+番外篇 BY 十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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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冥转到那块大石后面,借着暗色,慢慢挪到柳逸舟身旁,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并将声音束成一线,传入他的耳里:「师兄,是我。我来救你了。那人我下了药,一时动弹不得,别人不会发现。」

柳逸舟微微一震,果然发觉旁边那个护卫好像有些呆滞。他嘴唇动了动,向瑞王和白净云的方向望去。

他们二人站在前方的水潭前,正和几位武林泰斗说着什么,柳冥也没心思听,拉着师兄的手悄悄往后撤,轻声道:「洞里有机关,瑞王想必不怀好意。」

柳逸舟的身子颤了颤,任柳冥拉着,却始终没有望他一眼。

容纳了数百人的巨大钟乳石洞内,众人低低的议论之声汇聚成一片嗡鸣,再加上似明非明的火把,昏暗阴沉的岩壁,实是混水摸鱼的好时机。

柳冥拉着师兄刚刚退到左壁后一凸起的岩石旁,就见前面的瑞王突然发现不对,猛然回头,视线扫了过来。柳冥隐在师兄身后,又有岩石阻拦,瑞王一时没有看见,却望见了柳逸舟,沉着脸吩咐白净云把人带过来。

柳冥见势不妙,暗中准备好东西,当白净云带着两个侍卫走过来时迅速弹出了指尖的药粉,同时拉着柳逸舟退到岩石后面,弯腰在下方来回摸索,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你在做什么?」

柳冥一惊抬头,竟是紫绡皱着眉在远处冲他说话。

紫绡离柳冥有八九步远,中间还隔着三五个人,实际上并没看清柳冥在做什么。他只是觉得柳冥离瑞王那个男宠也太近了些。他一直想找柳冥的麻烦,此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喝问出来。

他的声音引起了白净云和中间几人的注意,视线都扫了过来。

柳冥额上落下一滴冷汗。柳逸舟突然紧紧捏了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快走!」接着便要甩开他的手。

柳冥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眼见白净云就要从人群里冲过来,他摸到刚才确认过的那个记忆中的机关,伸手一推一拧,反复按了一按,随着「咯吱」一声轻响,山壁后面转出了一个小小的洞穴,正够一人通过。

柳冥迅速地拉着师兄钻了进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七章

重新封好洞穴,柳冥最后一刹那能看到白净云又惊又怒扑过来的脸。

密道暴露,柳冥担心他们很快地找到机关打开洞口,便拉着柳逸舟赶紧往里走。

黑暗的岩石后面是条狭窄低洼的甬道,柳冥拉着柳逸舟很快按照记忆中的地形找到另一处暗门,转了进去,没走多久就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

柳冥在墙壁上摸索了两下,掀开一个窄小的内门,上面静静地放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氤氲出柔和的光芒。

「师兄……」

「冥儿。」

柳冥终于忍不住抱住柳逸舟,将他压在崖壁上。瘦骨嶙峋的身体,硌得他都有些手痛。

「冥儿,你……」

柳逸舟张口欲言,柳冥却凑上前一口吻住他的双唇,用力吸吮,恨不得把他吞进肚中,好似这样才能证明师兄真真正正在他怀中。

柳逸舟柔顺地软下了身体,待一吻结束,把头落在了柳冥的肩上。

「师兄……」柳冥声音沙哑,深吸好几口气才控制好急躁的情绪,拉过他的手腕搭上脉搏。

脉象虽然衰弱,但是确确实实,是四个多月的胎儿的脉动。

柳冥心脏怦怦直跳,小心翼翼地探过手去,摸到师兄腹上。消瘦的身体下一团柔软微微隆起,若不用手触摸根本察觉不到。

柳冥微微发颤,紧紧拥住柳逸舟无力的身躯。

「是冥儿的呢。」柳逸舟的手轻弱地覆在柳冥手背上,含着淡淡的喜悦喃喃地道:「冥儿的孩子……在这里呢……」

「……嗯。」柳冥哽咽地应了一声,将微凉的唇贴到师兄额上。

师兄是我的!从来就是我的!

柳冥静静地抱着柳逸舟,在昏暗的甬道里,几乎忘记了外面的溶洞内还聚集着上百名武林高手和气急败坏的安肃武。

「冥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柳逸舟忽然动了动,不安地问道。

「嗯?」柳冥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四周的岩石在颤动,隐隐有轰鸣之声传来,大地突然在脚下剧烈地晃动起来。

「不好!」柳冥突然脸色一变,明白了瑞王究竟要做什么。「师兄,快走!」

他拉起柳逸舟在昏暗的甬道中跌跌撞撞地前进,身后的轰鸣之声越来越近。

「冥儿,那是什么声音!?」柳逸舟喊道。

「芜女湖!」山洞内天摇地动的震动声不得不让柳冥提高声音,紧紧拉着柳逸舟按照记忆在迷宫中狂奔,手中的夜明珠照出淡淡的光芒。「是山顶的芜女湖水!他要淹没这个山洞!」

在寻到出口的最后一刻,汹涌的湖水终于冲破机关的阻碍疯狂地涌进暗道里来。芜女湖水将整个山洞都淹没了。

柳冥用尽全力才打开那生锈已久的暗门,抱住柳逸舟大喊了一声:「闭气!」接着就被巨大的水流冲出甬道,向半山下的芜女江坠去。

幸好那条密道本是下坡,柳冥他们所在的出口已接近山脚下,离江面并不太高。柳冥紧紧抱着柳逸舟,努力用身体护着他,柳逸舟却反把他拥住,一起翻滚着落入江中。

七月盛暑,江水正是最盛的时候。他们刚刚落江,半山上便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在被江水冲走的刹那隐隐听得到身后有巨石不断坠落。

柳冥与柳逸舟在奔流的江水中载沉载浮。他水性一般,实说不上好,不由有些手足无措。柳逸舟将他用力往水面上提去,喊了一句:「莫慌!」

柳冥忽然想到柳逸舟的水性是极好的,盛夏时他经常潜伏在谷里的碧涛湖下练功,若是此时松手,没有自己的拖累,他定可安然脱险。

柳冥念头一转,身随心动,手便松了一下,谁知却猛然被用力拉过去,温热的双唇覆了过来,渡过一口真气。

柳冥恍然明白,柳逸舟是不会松手的,在他心里,只怕宁可伤了自己,也不会放开他。

柳逸舟现在功力大不如前,真气运行自不如柳冥。柳冥接过他这口气,缓缓运行一周,赶紧慢慢渡了回去。他们师从同门,武功天然一脉,两唇相交,真气运转,渐渐在颠簸奔流的江水中沉稳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被冲到一处平缓的浅滩处,柳冥将柳逸舟抱上岸来。由于真气使用过度,全身几乎脱力,柳逸舟沉在他臂弯里,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已昏去多时。

「师兄?」柳冥顾不得调息内息,赶紧搭上他的脉,察觉他情况不妙,胎息隐隐有小产之兆,探查双腿之间,血迹早已蜿蜒而出。

柳冥慌忙自怀中摸出几个瓶瓶罐罐,找到一瓶蓝色药瓶打开,里面是封了蜜蜡的药丸,并未被水浸泡到。他倒出两粒碾碎,将柳逸舟半扶起来喂下,以内力催化药效。

待柳逸舟的气息渐渐平稳,柳冥四处张望,才发现此处荒芜人烟,大概已离芜城很远了。周围是茂密的芦苇丛,再过去那边是片林子。

柳冥将柳逸舟抱起,寻了方向,举步向林子里奔去。过了大半炷香,望见远处有座木屋,连忙奔了过去,却是一座简陋的猎户们落脚用的小屋。

屋里的角落有张简单的木床,柳冥将柳逸舟轻轻放在上面,摸出针囊,解开他的衣衫,探到那脆弱几乎不见形状的小腹,取过一枚中针,手颤了一颤,用力稳住,咬牙刺了下去。

天色渐渐昏暗,猎屋里干柴劈里啪啦地响着,将屋子烤得暖和和的,驱除了夏季的湿气。一黑一绿两件长衣搭在火旁烤着,篝火上架着口简陋的小锅,里面煮着开水。柳冥坐在草铺边,手里举着根长枝,烤着他刚才打的野兔。

柳逸舟睁开眼时,正望见柳冥被篝火映着的欲明欲暗的侧颊。挺直的鼻梁,细长的眉眼,微抿着的略显倔强的双唇,五官立体而分明,清秀之中透着坚定,只是披散垂地的秀发带出一抹淡淡的柔和,给人一种柔顺的错觉。可是只有柳逸舟知道,在这单薄年少的身体里,有着怎样让人惊异的坚强与固执。

柳逸舟静静地望了他片刻,手指动了动,摸到一缕柳冥垂下的发,轻轻缠绕在指尖。

柳冥听到动静,回头看见柳逸舟正望着他,不由惊喜地轻喊:「师兄,你醒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心地靠过去,「师兄,可有哪里不舒服?」

柳逸舟这才发现全身几乎没有知觉,不由惊道:「孩子?」

「别动!放心,孩子没事。」柳冥握住柳逸舟的手,才发现上面缠着自己的发,心里一暖,轻轻把他的手放在腹上,道:「你摸,他还在。」

柳逸舟细细感觉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道:「师兄错了,竟不相信冥儿的医术。」

「呵呵,师兄该罚!」柳冥勉强一笑,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起自己用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将师兄和孩子从阎罗王那里抢回来,心里便发颤。第一次,柳冥为自己当初选择了司医的白羽而感到庆幸万分。

「好,冥儿说罚什么就罚什么。」柳逸舟轻轻合上眼,感觉着柳冥在身旁的呼吸。

柳冥摸摸师兄消瘦的双颊,微笑道:「罚师兄吃东西,好吗?」

柳逸舟听到吃东西三个字,便觉得胸口闷胀,毫无胃口。皱皱眉睁开眼,却见柳冥担忧地望着自己,便道:「……好。」

柳冥欣喜一笑,起身拾起那只野兔,在火上翻了几翻,看看熟得差不多了,撕下一条肥嫩的兔腿,从地上的瓶瓶罐罐中捡出一瓶,倒了些佐料涂上,小心地将师兄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轻轻喂到嘴边。

柳逸舟想起柳冥小时候生病,自己也如此喂过他,如今位置颠倒,不觉有些感慨。只是他望着那油腻的鲜肉,怎么也张不开嘴。

其实柳冥的厨艺极好,小时候淘气,经常跑在深山里玩耍,打野味换着花样烧烤,吃了让人唇齿留香,也算他医术之外的另一项「绝技」。

柳逸舟自然知道他的本事,这兔肉烤得如此仔细,里面填了野果,外面还涂了佐料,想必味道不错。柳逸舟想起腹中那团稚软,犹豫片刻,终于张了口,将兔肉嚼在嘴里,缓缓咽了下去。

柳冥小心翼翼地问:「师兄,怎么样?」

「还……」「好」字尚未出口,柳逸舟已忍不住伏在柳冥怀里,「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师兄!」柳冥连忙拉过他的手,在手掌的一处穴位上用力捏了两下,缓解他胸口的窒闷和恶心之感。

柳逸舟全身本没有知觉,这一呕之下,身上的感觉倒慢慢复苏了,摇了摇头,实不想再吃。

「不行!师兄说过要受罚的,不能说话不算数!」柳冥强硬道,再撕下片肉递到他嘴边,柔声道:「师兄,为了孩子忍一忍,多吃点。」

柳逸舟无法,被他软磨硬泡,终是吃了半条兔腿下去。柳冥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一直在他穴位处按着,硬将呕吐之感压了下去。

吃完东西,柳冥又用猎屋中找到的一个木碗盛了些开水服侍他喝了,这才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取过火旁的外衣摸了摸,干得透了,给他轻轻盖上。

柳逸舟感觉全身酸痛不堪,腹中也隐隐作痛,记起在江中的惊险凶恶,孩子竟然未落,想来一是这孩子命大,二是不知柳冥费了多大的力气。

「冥儿,可有受伤?」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柳冥眨眨眼,冲他笑道。

柳逸舟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你早知道了吧,我是中了毒……」

柳冥微微一愣,过了片刻道:「初时我和师父都以为你是高烧之故,失了心智。后来我专心医你,慢慢便发觉了……我的医术早已青出于蓝,我不说,师父也不曾发觉……我想,这『忘尘』虽乱了你的神智,但、但、但也不全是坏处……忘了不好的事,也是、也是好事。所以我、我……」

柳冥说到后面结结巴巴,见柳逸舟默不作声,不由慌道:「师兄,我、我不是想趁人之危,只是你当时的样子,谁都可看出受了极大的伤害……我、我不想师兄伤心痛苦,师兄忘记我,我比谁都难过,可、可……」

柳冥眼里氤氲了层层水气,停了片刻,忽然狠狠一咬牙,哑声道:「我故意不将师兄治好,因为我宁愿师兄是疯的,也是我柳冥一个人的!」

「冥儿……」柳逸舟没想到柳冥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愣愣地望着他,神色有些恍惚。

柳冥哑声道:「师兄,你后悔了吗?」

柳逸舟尚未回答,柳冥已将泪水压了回去,淡淡地道:「我不会让你后悔的。你是我的,我不会放手。」

柳逸舟忽然有些迷茫。当他发现安肃武的阴谋,发现他在身上抹了情种暗中催动自己的情欲,让自己不知不觉「爱」上了他时,安肃武的表情好似也是这般,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坦然承认了一切。

冥儿和他果然是堂表兄弟,虽然相貌并不十分相像,但此时的神情却惊人的相似,只是少了几分冷酷,多了丝坚定。

柳逸舟忽然心中绞痛。这样子的冥儿如此陌生、如此遥远,是他,让冥儿改变了吗?

「冥儿,我很后悔……」

柳冥脸色立刻苍白。

柳逸舟紧紧拉住他的手,低声道:「我很后悔。我上了安肃武的当,失了身,生了子。我不该忘记与冥儿的约定,我本应该永远留在谷里陪你。」

「师兄……」柳冥的手微微发颤。

柳逸舟道:「你说的对,忘记过去的事,确实挺好。我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有冥儿陪着我很开心。可是……想起过去,也没什么不好,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忘尘……其实是我自己服下的。」

「师兄!?」柳冥震惊。

「遗忘毕竟不是办法,纵然后悔,过去了也都过去了,以后,我不会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柳逸舟笑笑,拉着他的手停在自己腹上,轻声道:「冥儿,我们每次欢好后,我从未服过摩耶人的避孕汤药,难道你真以为我疯得连喜欢一个人都不知道了吗?这个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柳冥怔怔地望了他片刻,忽然欣喜地笑了。那是一个十八岁少年应有的笑容,清朗而羞涩,喜悦而激动。

柳逸舟也微微一笑。在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醒来后露出这样的笑容时,就在心底里下定了决心,这一生,他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将那血泊里的冷笑永远忘记,从此只是这般笑着。

晨曦来临时,柳冥起身,在将熄的篝火里添了些柴,回头望望草铺上仍在沉睡的师兄,轻轻出了屋。

柳逸舟昨晚并未问他如何知晓那个山洞里的秘密,柳冥觉得有些不安,有些忐忑。师兄必定知道他已想起了六岁前的一切,毕竟当年,他给他服的,也是忘尘,「七日忘尘」。

「七日忘尘」和「忘尘」是两种极为神奇的密药。前者让人在七天内忘记过去的一切,七天后则只会想起施药者想让他想起的事。若要强行完全恢复记忆,则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轻则记忆混乱,重则神志全失。

而忘尘虽然药效比七日忘尘更大,让人完全丧失往日记忆,但解开却容易多了,只要服了解药,便能慢慢恢复。

当年柳逸舟给他服下七日忘尘,抹去了他的记忆,改变了他的性格,却没想到他研读医学之术,竟在几年后发现了自己身上施药后的痕迹,并在十二岁那年研究出了解药,一点一点恢复了记忆。好在他服药时年纪尚幼,因而并未留下什么后遗症。

卫国早已灭亡,就算他这个皇太子还活着又能怎样?柳冥深知在如今这个乱世中,以一己之力无法复国,他也早已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年前,柳逸舟身受重伤回到灵隐谷,柳冥很快便察觉了他体内的忘尘,却一直默不作声,甚至还用其它药性掩盖了柳逸舟身上的脉象,混淆了师父的判断。为的,就是不希望柳逸舟再想起过去。

柳冥虽然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却绝不后悔。因为师兄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师兄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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