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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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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起身行礼:“见过五殿下。”

齐止清生母出身不高,入宫后也从未获过盛宠,不过性子温婉柔顺又安分守己,倒平平安安的生下了两个皇子,受封贞婕妤。

齐谨不缺儿子,齐止清既非心中所爱,又不占着外家尊贵,本人也是资质寻常,因此和贞婕妤一样,湮没于众人而已。

皇子诸多,蒙不蒙帝宠境遇便是天渊之别,单看那入冬内制的大氅,时有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穿狐貂之说,齐予沛所着大氅,里子俱是玄狐腿皮,穆子石身上也是一件玄狐衣袍,齐止清却只得狐貂而已。

齐止清近日颇受齐和沣的拉拢示好,又见太子病重,心中不免多了些期盼,大位虽是不敢想,但图个从龙大功搏个储君近王,也是前程一派光明高远。

既有所倚仗,胆子自然就壮了起来,此刻见穆子石一如既往只是按制行礼,丝毫不见额外的敬意,不由得暗生恚怒,又见他眼睛红肿如桃,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的神色已转了,半是怜悯半是嘲讽:“哭得真可怜哪……”

说罢伸手去擦他的眼泪,穆子石一惊,一手挡开往后直退:“五殿下,你做什么?”

齐止清眸光阴沉:“做什么?我就想看看,太子不在了,我还碰不碰得你?”

第二十七章

穆子石听这话说得蹊跷,略微一怔,已明白他此番动手动脚,竟是源于一段旧怨。

当年穆子石甫进东宫,不出数日,宫中上下已看出太子对他异乎寻常的重视宠爱。宫里人过惯了伴虎而卧袖蛇而行的日子,有缺子孙根的,有缺德行的,也有缺把子傻力气的,唯独少见缺眼力见儿的,见太子甚至帝后都对穆子石青眼有加,也都跟着格外的礼敬殷勤,便是其余诸皇子见着穆子石,也轻易不敢颐指气使拿架子。

齐止清一直安静着默默无闻,不是惹是生非的主儿,也就没什么人特意关照他不可招惹穆子石,偏巧一日遇到太子与穆子石,见礼后齐止清发觉穆子石小小的一只粉妆玉琢也似,一时心中喜欢,大着胆子就去摸他的脑袋,笑道:“四皇兄,这个伴读漂亮得很!”

穆子石新来乍到,待人极是戒备,脑袋一缩,扯着齐予沛的一角衣衫闪身就躲到他身后。

齐止清见他捏着衣衫的小手凝乳般柔嫩,露出的半张脸更是吹弹可破的招人,也不知怎么的,就起了玩心,心痒痒的非要去拉扯他出来捏一把脸蛋才快活。

谁料刚伸出手去,一向待兄弟温和友善的太子突地喝道:“住手!”

齐止清愕然:“四皇兄……”

齐予沛冷着脸道:“真是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了,东宫的伴读,也是你能动的?”

齐止清甚是委屈,挪动着两只脚,低头道:“我……我只是看他可爱。”

齐予沛一皱眉头,吩咐何保儿:“送五殿下去仁谨宫书房,让先生好好教教他何为尊何为长,何为贵何为重。”

齐止清这未遂的一摸,不光吃了一顿书房先生的竹笋炒肉,回到贞婕妤处,又被母亲流着眼泪罚跪了一个时辰,当真是痛彻心扉的记忆。

穆子石知今日必不能善了,自己躲在这里哭,就是不想让齐予沛见到伤心,想必齐止清也是吃准了自己不愿以此事让太子发怒伤神,故而嚣张到了十足十。

心中愤恨之极,却淡淡道:“五殿下既要罚我,子石任由处置。”

穆子石说不上恃宠而骄,但行事颇见棱角,并不是个好脾气的,齐止清亦多有耳闻,不禁略感奇怪:“这么乖巧……太子难道真的快死了?”

穆子石怒道:“你哪来的胆子,敢咒太子殿下?”

齐止清嘿嘿低笑了两声:“此地只有你我,话不传六耳,我有什么不敢?这么多年太子病歪歪的却占尽了父皇之宠,你以为我们都很服气么?”

他多年谨言慎行,本不欲忘形多说,但既开了个话头,便如同开弓射出了箭,嘴已不听自己使唤了,那些久憋的怨气如有生命般自行滚珠也似喷溅而出:“一样都是父皇的血脉,凭什么父皇面前我们跪着他坐着?一样读书习字,他写篇字父皇恨不得贴到承天殿的大门上,我练字练得手腕都肿了,父皇又何曾多看过一眼赞过一句?他一年倒有三百天病着,大病小病父皇都守着陪着操心劳神,我呢?我十岁那年病得三天醒不过来,母妃眼睛都哭坏了,父皇不过就吩咐奴才赐下些许补药珠玉!”

盯着穆子石的衣饰,呵呵笑道:“东宫出来的,哪怕是个奴才是只猫狗,都比我堂堂正正的皇子来得尊贵……你说,老天不折他的寿数折谁的?他短命夭折难道不该?”

穆子石听他这番话说得咬牙切齿的脸都扭曲了,瞧着着实吓人,心中更增厌恶鄙夷:“殿下说了这许多,难道不怕我告知皇上?”

齐止清眉头一挑,神色有几分狡猾:“你以为我会认下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诬告皇子,是为大罪。”

穆子石原只知道齐止清无能,却不知他还很无赖,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奇。

齐止清大感得意,低头凑近了些:“你想必不知,这些年你跟着太子作威作福,这宫中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早被你得罪大半了!你若还有讨好太子的心思,倒不如好生掂量一下太子死了,你该怎么求我饶过你!”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脸颊一阵刺痛,心知是挨了一记耳光,却不明白这穆子石的巴掌为何如此邪性,脸竟好似被刀子割了一下?

想着伸手摸了摸脸颊,只觉又湿又热,五指哆嗦着摊开一瞧,竟当真是满手的血!

穆子石冷冷一笑,扔掉方才哭的时候无意捏在手中的半截枯柳枝。

齐止清惊痛之余,大呼道:“你竟敢刺伤皇子?”

穆子石狠狠盯着他:“你若再出言伤及太子,我杀你都敢。”

齐止清气昏了头,一手捂着伤口,颤声道:“你……你竟敢……”

穆子石嗤的一声笑:“此地只有你我,事不传六眼,我有什么不敢?”

齐止清恨极反笑,道:“去了治平宫,我倒要看你如何跟父皇解释这伤口!”

穆子石看也不看他,嘴角微撇,神色十分不屑:“这可奇了,你自己不小心被枯枝划伤了脸,为何要我解释?”

说罢转身就走,手指上沾了一点齐止清的血,心里既觉得脏,又觉得解气,悄悄在衣袖上擦了擦,暗恨自己方才手上没刀,否则按齐无伤以前所教,一刀就能悄无声息的割了他的脖子岂不是好?

正想到凶恶处,只觉肩头一沉,脚底下一个踉跄,却是被齐止清掰过身去,齐止清眼底有些血丝,眼神甚是可怕:“打完我就想走?”

穆子石心底咯噔一下,咬了咬嘴唇:“殿下,宫中不是杀人的所在。”

齐止清狞笑道:“知道怕了?”

齐止清只比齐予沛小了一岁,身量已与成人无异,面对穆子石居高临下倚强凌弱,说能杀了他还真不是开玩笑。

穆子石却抬头笑了笑:“我怕你就能放过我?”

齐止清皱眉看着他,有些犹豫。

穆子石轻声一叹:“杀就杀好了,我不会求你。”

微微上翘的眼角弧度透着十足的挑衅意味:“皇上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他偏心,是你自己言行浅薄不知进退,既无胸襟亦无才智,莫说跟太子殿下相比,便是三殿下、七殿下,你也只是萤火之于皓月。”

齐止清实在喜欢他的模样,原本虽气得厉害,却不想真伤他性命,不过吓唬吓唬他而已,但一听此言,便如钢刀戮心,登时眸光转冷,沉吟半晌,指了指莲池:“你自己跳罢。”

穆子石见那莲池已结了层薄薄的冰,这一跳不淹死也冻死了,毕竟还是孩子,虽是嘴硬,死到临头仍不免害怕,心中直盼着小福子马屁精神发作来寻自己。

却不知小福子人大心大,正忙着跟自己的对食亲香,别的太监找对食都挑温柔美貌的宫女,他独树一帜,找了个干杂活儿的小太监,偷偷摸摸却亲亲热热,真跟小夫妻也似。

小福子那边共结连理枝,穆子石这边堪堪就要举身赴清池,正是一出冰火两重天。

齐止清见穆子石有拖延之意,冷笑道:“我劝你还是乖乖跳下去的好,否则……”

只听一个声音淡淡道:“否则如何?”

莲池边玲珑假山里走出一个人来,鬓边些许银丝,面目背光看不真切,但一身绣九龙朱鸟的玄色锦袍,除了当今皇帝又有谁敢穿?

齐止清大惊失色:“父皇!”

穆子石惊惧不在他之下,看样子齐谨早在假山里呆着了,自己与齐止清说话时声音虽不大,但听个八九不离十亦不为难,两人正是乌鸦落在黑猪背上,说不清谁比谁更黑。不过齐止清好歹是皇帝的血脉至亲,自己单就殴打皇子这一条,足够斩立决而不必吃牢饭到明年秋后。

一念至此,也懒得垂死挣扎,只默然跪下待罪。

齐止清见他气焰全无,惊色立马去了大半勇气倍增,抹了抹脸颊的血迹,心中更是大定:“父皇,儿臣请旨,治穆子石犯上不敬之罪。”

齐谨看着他,脸色不变,声音也是波澜不兴:“知道了,你先去罢。”

齐止清一愣,忙道:“父皇,穆子石在宫中嚣张跋扈全无规矩,还……”

齐谨叹了口气:“你自去治平宫,先在殿外阶下跪一个时辰。”

齐止清瞠目结舌,奋力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

穆子石正低着头幸灾乐祸,却听齐谨温言道:“子石,陪朕逛逛。”

齐止清一张脸顿时青得活像成了精的酸柿子,穆子石忍不住微微一笑,跟在齐谨身后踏上跃波拱桥,突然回过头来,无声的做出口型:“不知进退!”

齐止清一气非同小可,咚的一声脸冲下晕过去了。

穆子石吓了一跳,忙道:“皇上,五殿下倒了。”

齐谨道:“不妨事。”

穆子石见两个身影闪出,知齐谨不可能孤身出行,自有随着他的龙朔卫照看齐止清,也就不再理会,只道:“皇上,为什么不罚我?”

齐谨点了点头:“你想挨罚?”

穆子石语塞,不愿说想,又不敢说不想,只作金人之缄。

齐谨走到桥心,停住脚步,突然道:“太傅侍讲们都说太子早慧,他日定是一代圣君……你看呢?”

穆子石一怔,忙道:“太子跟皇上一样,都是圣明仁君。”

齐谨负手微叹:“你说错了,予沛或许是个有为君王,却断断不会是仁君,他智绝深险,权谋心机都有,却略失敦厚德泽,用人如器物,一旦继承大统,江山万民在他治下,要不就是极盛,要不就是极暗。”

穆子石略一迟疑,道:“太子秉性仁厚谦诚,并非有智无德之人。”

齐谨微笑:“那只是对你如此。子石啊,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善,不为一己之好恶所蒙蔽,才能心体光明,为众生谋。”

穆子石摇头:“我不为众生,只为太子。”

齐谨默然半晌,道:“皇后说你聪明果敢,一直替少冲要你,朕却看你素日行事并不宽和,一直不曾答应……不过这样也好,不枉予沛百般维护你。”

穆子石心惊胆战,只觉皇后与齐少冲莫名其妙之极,本就替齐予沛不平,闻言心中更增恼恨。

第二十八章

齐谨微一叹气,道:“天下没有不偏心的父母,朕虽有九子四女,但放在心里的只有予沛一人,你道是什么缘故?”

湖面的冰霜反射出冷光,映得齐谨深邃的眼眸格外黝黯,穆子石小心翼翼道:“殿下跟我说过,父母子女也讲求缘分。”

齐谨摸了摸穆子石的头,柔声道:“你说的没错。予沛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很不好看,连哭都没有力气,但朕抱他在怀里,竟比登基之时还要紧张开心…… 御医说他胎里就弱恐难调养,朕偏要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平安长大,不由自主只想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他,朕在位已二十二年,勤谨整饬爱惜民生,不敢有半分懈怠放纵,唯独对予沛,朕只想当个溺爱孩子的父亲。”

穆子石心口仿佛堵了块盐碱石,又苦又涩又重。

齐谨看向远处宫墙,道:“予沛渐渐大了,越来越像入宫前的绾素,容貌和脾气都像……朕有时瞧着他,还以为时光回到了从前,甚至会觉得看到了绾素小时候,但朕疼他比疼绾素更甚。”

“绾素刚进宫那几年,很吃了些苦遭了些罪,为了稳住陶家,杜绝朝堂上种种非议,朕都和绾素一起忍下来了,但若是换了予沛,朕这个皇帝宁可不做,也绝不能让他受一丁点儿委屈。”

想必绾素就是皇后洛氏的闺名,穆子石听得深感忐忑,须知帝心如海不可妄测,此刻齐谨却把海底最深处的明珠沙尘都翻出来一一示诸于己,这不啻于在自己头顶用丝线悬上一把明晃晃的巨斧,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当下抬头看了一眼齐谨,直问道:“皇上……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齐谨垂着眼皮,狭长凤目幽深如潭:“予沛心里舍不下你。”

穆子石豁然开朗,皇帝爱子成痴,只要齐予沛一死,定会赐自己随太子于地下。

想到此节,长吁了一口气,一颗心却陡然安稳,仿佛孤身夜路,逡巡良久终于踏上归途,如释重负,笑道:“太子殿下若登莲华妙土,穆子石亦有一座莲池,谢皇上成全。”

“是个好孩子……”齐谨凝目穆子石良久,嘴角弧度渐渐舒缓柔和:“穆勉委屈你了。”

穆子石一听这话别有意味,心念一动:“皇上都知道?”

齐谨笑了笑:“予沛的伴读,我怎能不慎之又慎?生而不祥恶煞交冲,国祚动摇天家不安……字字如刀啊。”

穆子石早已不在乎这等荒谬言语,只当清风过耳,却忍不住猜道:“清平侯忠君直言不欺帝躬,穆子瑜想必会有个锦绣前程?”

齐谨眉梢一扬:“是么?”

抬头看一眼铅云密布的天空,携起穆子石的手往回走,一边低语道:“要变天了,明日必有大雪。”

穆子石想起一事,忙道:“皇上,宫外民间,会不会有神医妙手?扁鹊华佗,都不是宫中御医。”

齐谨道:“予沛小时候,亦从民间请大夫瞧过,均不及孙鹤林。近年玉州出了个陆旷兮,有神医之名,但行踪不定总是四处游历,朕已令各地州府找寻……只盼着此人名不虚传能早日进京罢。”

话虽如此,自己也不敢希望过甚,穆子石却眼睛一亮:“陆旷兮?我听说过的,据传他医术通神能起死回生,因此被阴司所嫉,生了一脸疥疮。”

便是齐谨郁郁数月,闻言也不禁一笑:“这是谁跟你说的?真是神鬼只在口舌相传之中。”

穆子石自己也觉得好笑,道:“伺候我的宫女,名唤碧落的,她常给我说些民间的事儿。”

“喜欢听么?”

穆子石点头:“比宫里的事儿有趣。”

齐谨愣了愣,道:“这几日多陪陪予沛吧。”

穆子石应一声:“是。”

却又问道:“皇上,为什么这些时日,您没去探望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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