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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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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齐无伤洗净了手,沾了满手的水又去敲门,湿手一沾铜环,更脏了,于是又闷不吭声的在衣服上擦,齐予沛气得够呛,也不理会,挥挥手让那不知所措的侍卫退开,道:“敲这半天都没人应门……你再射一只好了。”

齐无伤不答应:“我翻墙进去,拿了雁就出来!”

齐予沛冷笑:“烽静王世子白日行凶私闯住宅,我得参你一本。”

正说着,只听吱呀一声,门后走出一个面色红润的老仆,略有些驼背,打量着他们,慢吞吞问道:“两位小公子何事啊?”

齐无伤刚要开口,齐予沛却拽一下他的胳膊,抢着笑道:“我们路过此处,口渴力乏,能不能进来叨扰此间主人一杯茶?”

他二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那老仆虽两眼昏花,却很有眼色,忙往里面让:“两位不要嫌弃就好。”

老仆虽热情,齐予沛却暗自不悦,这人不过是个开门仆役而已,竟敢不通报家主,便擅自让客人进门奉茶,这家的规矩真是古怪。

他年纪虽不大,但心思细密之余已有城府,当下不动声色,拉着齐无伤随那老仆进了门。

前厅装饰陈设十分朴素,一案一几却又暗藏匠心,透着种含而不露的富贵典雅,虽无金器玉饰,但整套的桌椅都是黑酸枝雕花,齐予沛点了点头,淡淡问道:“你家主人贵姓?官居何位啊?”

老仆瞧他一眼,犹豫片刻,只得极简单的说道:“家主人姓穆。”

却不再多说了。

齐予沛也不追问,把京中穆姓官员在心里捋了一遍,待他端着茶水出来,揭开盖子瞧了瞧,见是极差的寡淡汤色,不禁蹙眉,齐无伤喝了一大口,咧了咧嘴,一脸痛苦,齐予沛笑道:“这茶很难喝吧?”

齐无伤道:“不是,我烫到嘴了。”

齐予沛对这种二百五早没了言语,随手把茶杯搁在一旁,只问那老仆道:“还请此间主人出来一叙。”

老仆深悔无聊之下的应门之举,似乎惹来了个大麻烦,忙垂手道:“我家小少爷不见外客。”

齐予沛静了静,温言道:“是么?你也不去回禀一声,就能做这个主?”

老仆这几年憋城郊这么个小院子里,天大地大不如他大,也忘了小心的本份,梗了梗脖子:“这点儿主,我姚大头还是能替小少爷做的。”

齐予沛气得笑了:“大胆刁奴,欺主也就罢了,竟敢对烽静王世子如此不敬……你叫姚大头?本世子今儿砍了你这颗大头你信不信哪?”

齐无伤凑到齐予沛耳边:“你是世子,我是什么?”

齐予沛低声一笑:“你是太子,行么?”

说着站起身来,吩咐道:“姚大头,前面引路!”

姚大头原本已吓得跪倒,闻言更是懵懂:“啊啊?世子殿下……引路?”

齐予沛道:“你家小少爷不是不见外客么?那我这个外客去见他好了。”

姚大头忙摆手道:“不不不,殿下身份贵重,那个……那个老奴这就去叫小少爷过来拜见!”

齐予沛冷冷道:“闭嘴,引路!”

第二章

姚大头爬起身来,果然把豁风嘴闭得严严实实,躬身往后院走去。

齐无伤两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衣袖,板着脸问道:“姚大头,你私吞了你家小少爷多少银两?”

姚大头吓了一跳,心想这可神了,我昨儿刚吞了小少爷一两月钱,跟以前的熔在一块儿了,他怎会知道!

齐予沛也觉奇怪,自己早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料定这姚大头不是善茬儿,只怕那小少爷已被他制得服服帖帖,却不料齐无伤竟也有如此眼力,忙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齐无伤道:“我方才掂了下他腰间的钱袋,足足十两有余,仆役之流,怎会随身携带如此多的银子?何况这老儿言语之中,对那小少爷毫无敬意,恶仆欺主,贪点儿银子不过是举手之劳。”

声音里隐藏怒意,心中已对那素未谋面的小少爷存了几分怜悯之意。

齐予沛对他刮目相看:“明察秋毫入木三分,了不起。”

齐无伤并无得意之色:“战局瞬息万变,为将者须得既见舆薪,又能明察秋毫之末,否则死伤的便不是一兵一卒,这老苍头的些许小伎俩怎能瞒得过我。”

姚大头只作耳聋,捂紧了钱袋不吭声,人老成精,心里明白自古龙不与鱼虾争道,这两位天家贵人,哪会认真跟一老仆置气,一会儿就得把自己当个屁给放了。

齐予沛一路走着,见这院落虽小却也整齐,南北对称青砖黑瓦,前后两进八间大屋,天井厨房一应俱全,庭院中的甬道尽是大块青石铺就,很是不俗,但石上苍苔斑驳,窗沿油漆剥落,显然是长时间不曾有人用心打理照料,庭院中本该花木扶疏,眼下却种着些豆角茄子包心菜,十分的不伦不类。

姚大头走到右侧跨院的厨房附近,冲着一个单薄的小背影喊道:“小少爷,世子殿下要见你。”

说完退开两步,悄没声息的一道烟溜了,别看他老胳膊老腿,溜起来可真利索。

齐无伤啧啧称奇:“这老东西,跑得比你的马快多了!”

齐予沛终于见到了穆家的小少爷,还只见到了一个撅着屁股的背影,不由得悄声叹道:“见这小少爷一面可比见我父皇都难……”

穆小少爷根本没理会什么世子,只是闷头挑拣墙角处堆着的一大捆柴草。

齐无伤双眉一轩,喝道:“小鬼,过来!”

他自幼军中长大,亲历战役十数场,刀下已有不少亡魂,此刻冷声断喝,果然威势十足,穆小少爷双手一哆嗦,抱着的柴草掉落地上,低着头慢慢转过身来。

齐予沛见他身量瘦小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幼童模样,忙瞪了齐无伤一眼:“不许吓唬他!”

齐无伤甚是委屈:“我哪有吓他?我看他只顾忙那堆柴,叫他理一理咱们罢了。”

说着弯下腰,一手抬起那孩子的下颌,挑着眉梢笑嘻嘻的一瞧,竟愣了一瞬:“四弟,这孩子长得可真不错,不比你差。”

齐予沛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片刻,见这孩子一身半旧的薄棉袄,领口袖口都不甚干净,骨架纤细,单薄得双手一握仿佛就能捏断,面相却颇有些金尊玉贵的意思,尤其肤色如同羊奶皮子一般。

笑着一把拉过来,也不嫌他手脏,柔声道:“你抱那些柴干什么?”

穆小少爷低着头:“做饭。”

齐予沛冷哼一声:“谁让你做的?”

穆小少爷迟疑了片刻:“我自己要做的。”

他小小的手掌在自己掌心里颤了颤,像一片受过风雨的新叶轻轻舒展开,齐予沛无由的有些心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清平侯穆勉还是工部右侍郎穆东楼?”

穆小少爷怯生生的摇头不说话。

齐予沛见他极是警惕,也不强逼,转了话题问道:“你为什么住在此处?”

穆小少爷答得飞快:“不知道。”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忘记了。”

“这里有几个下人伺候你?”

“没数过。”

“你多大了?”

“不记得。”

齐予沛语塞,脸上笑容慢慢淡去,放脱他的手站起身来。

齐无伤一旁看了,嘿嘿一笑道:“我看这小孩是个半傻子。”

穆小少爷突的抬起头愤愤的看他一眼,眸光流转间灵动剔透,哪有半分痴傻之色?

齐予沛把他的眼神看了个清清楚楚,嘴角已勾起一抹笑意,只等着他出言辩驳,不想这穆小少爷一眼扫过后,却又低下头默然不语。

齐予沛心中失望,叹道:“三哥,咱们走罢。”

齐无伤答应着,走开两步却又回头:“我得拿回那只雁!”

四顾一看,问道:“小鬼,我射中的那只白额雁呢?”

穆小少爷恰如其分的一怔,道:“没看到什么大雁。”

齐无伤心念一转,已知晓死雁定然被这小鬼藏了起来,哼的一声,拍了拍穆小少爷的脸蛋:“我劝你乖乖交出来的好,让我搜到的话……”

穆小少爷垂着眼睫,打断道:“你搜吧。”

他如此干脆,齐无伤倒是一愣,心道难不成他当真不知大雁下落?

凝神一瞧,却见他双手捏成小小的拳头不住颤抖,显然紧张之极,而眼神闪烁不定,更是时不时的瞟向那堆柴草,心中暗笑这小鬼竟敢在自己面前弄鬼,悠然道:“还用搜么?不就在这堆柴里么?”

穆小少爷死鸭子嘴硬,抿了抿嘴,瞅着他反问道:“若不在呢?”

“不在?”齐无伤受不得激,立即摘下腰间短刀:“不在的话,本世子这把刀便输给你!”

这把刀长不盈尺,黄金吞口鲨皮鞘,线条简练古朴,正是他第一次参战后烽静王所赠,齐无伤随身携带从此须臾不离。

穆小少爷慢吞吞的退开几步,道:“请搜。”

齐予沛看他眼神中闪过狡狯的光芒,心中一动,笑道:“三哥且慢!”

“别忘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穆小少爷脸色骤变,咬着唇,默默低下头。

齐无伤只是一时大意小觑,此刻被齐予沛一语提醒,仔细一打量,见穆小少爷耳朵下面隐约一痕灶灰,略一思忖,猎物下落豁然洞明,笑声中一把扣住穆小少爷的腰夹在肘下,大步跨进厨房,伸手进灶膛一摸,果然掏出一只带箭的死雁。

齐无伤得意洋洋的出来,把雁和穆小少爷一起重重的扔到地上,笑骂道:“小东西真够坏的,差点儿把本世子都给骗了!”

齐予沛闲闲道:“不是差点儿,你那把宝贝刀,已是输给他了。”

齐无伤摸了摸腰间的刀,心里舍不得,只装没听见。

齐予沛用力扶起穆小少爷,拍了拍他衣衫上的土,喝道:“把头抬起来!”

穆小少爷不敢不听,大眼睛里浮着一层泪,却是咬着牙努力不让眼泪滚出来。

齐予沛面容冷冷的不为所动,正色道:“你听好了,你若想离开这个小院子,就不要再跟我装傻。”

穆小少爷疑道:“你能让我离开这里?”

齐予沛道:“我是当今太子,你可知道什么是太子?”

穆小少爷点点头,眼睛里已有明亮的希冀之色:“太子者,帝位承袭者,一国之储君。”

齐予沛听他出言雅致,更是满意:“很好,你读过书?”

穆小少爷虽是幼童,却很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能不能脱禁而出,此时至关重要,当下有问必答:“爹请先生教过我一年。”

“现在还教着么?”

“不了,只教了一年。”

齐无伤一旁笑道:“是不是你顽皮,把先生气跑了?”

穆小少爷道:“是爹嫌我学得太快,不让他教也不让我学了。”

齐无伤看着他脸上滚落的泪珠,突然有些笑不出,顿了顿骂道:“你爹的脑袋被箭射过么?”

穆小少爷一双猫眼弯了弯:“我不知道。”

这泪痕未净的一笑把齐无伤的心都笑开了,觉得这小鬼使坏的时候简直可爱得要命,抢上去就揉了揉他的脸:“就算太子不要你,我都会把你从这鬼地方带走。”

齐予沛脸色微微一沉:“三哥,慎言。”

齐无伤无所谓的一笑,自行退开。

穆小少爷见他面有不愉,心中栗六,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齐予沛问道:“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记得?”

“记得。”

齐予沛淡淡道:“既然记得,难道还要我再问一遍?”

他天潢贵胄自小被拥簇于帝国顶尖的人物中,一言一行自有让人不能不从的气质,穆小少爷忙道:“我爹是清平侯,我叫做穆子石,今年六岁,姚大头告诉我,有相士说我生而克母长则克父,所以爹爹让我一直住在这里,姚大头和姚大娘应该是下人。”

他口角清脆利落,一句句说来连个磕绊都不打。

齐予沛听出了几分滋味:“应该是下人?什么叫做应该?”

穆子石似乎笑了笑:“他们拿走我的银子,让我做饭洗衣,呼来喝去……所以我不知道是我伺候他们,还是他们伺候我,也不明白爹给我的是两个下人,还是一对儿主子?”

齐予沛伸手轻轻擦去他耳下颈侧的灶灰,温言道:“我明白了。”

又道:“穆子石……你写给我看看,是哪个子石。”

穆子石略略一滞:“这里没有笔墨。”

说着却捡起一根细细的柴枝,在地上一丝不苟的写好穆子石三个大字。

小小幼童,又是泥地枝划,自然写不出什么好字亮色,但齐予沛一看,一笔一画工工整整,绝非一日之功,心头不由得一震,又是惊又是赞:“你常这么练字?”

穆子石捏着柴枝嗯的一声:“每天都练……以前先生送过我一支笔一块墨,后来笔秃墨尽,我就只能如此了。”

齐予沛注目凝望着他足足盏茶的时间,低声道:“不自弃者,人不弃之……子石,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东宫伴读?”

穆子石直觉这东宫伴读非同小可,手心热热的出汗,不敢相信的嗫嚅道:“东宫伴读?我……我不太懂……就是跟在你身边,陪你读书么?”

齐予沛含笑道:“你已经很懂了。不止如此,我还会好生照顾你,嗯,不会让你这样瘦,过得这样苦。”

穆子石眼泪突然大颗大颗的涌出,哽咽道:“你不骗我?”

“自然不骗你。”齐予沛安抚着笑道,心中却是微微的抽痛,随手拿过他手里的柴枝,在穆子石三个字旁,写下齐予沛三个字,问道:“认识么?”

穆子石哭得厉害,泪眼模糊中勉力辨认着念道:“齐……予沛。”

“对,这是我的名字。最多十天,我会来接你到东宫……你要是等得着急了,可以悄悄念我的名字,也许我就能听得到,来得更早一些。”

穆子石捉着齐予沛的一角衣衫,神色是虔诚的期待:“真的么?你早些来……”

第三章

齐无伤一直旁观不语,出门上了马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四弟,你临时起意,拐带个小孩回宫,当心你母后捶你。”

齐予沛心情极好:“穆子石可不是一般人,这个伴读我要定了。”

齐无伤抚着腰间短刀,若有所思:“这小鬼有什么不一般?”

“三哥你这是考较我了……”齐予沛按辔徐行,话里透着与有荣焉:“六岁稚龄能骗过堂堂烽静王世子,堪称聪敏,无笔无墨能勤练不辍磨而不折,是为坚忍,这样的资质心性,世间能有几人?”

齐无伤勒住马,沉吟道:“穆子石出身不低,其父清平侯虽只是个闲居的三等候,却不是糊涂之人,为何只因相士的闲言,就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逐出府邸软禁在城外别院?更是不闻不问任由奴仆欺辱?何况正如你所说,穆子石还如此不凡?只怕其中另有蹊跷,你得想周全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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