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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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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少冲眉头紧锁,道:“陶家势大,父亲这样做虽有不得已之处,却也太伤忠臣良士的心了……但照我的意思,贪官暴吏的妻女罚为官妓很是应当,一人枉法祸及全家,本是朝廷震慑严惩的道理。”

穆子石低声道:“连这等小镇都有官妓,想来这一行每年上缴朝廷的金花银也不是个小数目,若后宫俭省些,倒是能留一小笔活银子……这逢三抽一的税,着实订得不高。”

齐少冲睁大眼睛:“怎么不高?本朝商税从轻,三十取一,农具书籍、竹木柴薪等物均是免税,契、牙、当、漆税不过十取一……”

穆子石啧啧赞道:“难为你了,竟知道这些,背得可真熟!”

齐少冲一挺胸:“我也不曾白去东宫书房!”

穆子石眼珠斜撇着看他一眼,冷笑一声。

齐少冲不懂即问:“你笑什么?”

穆子石道:“没什么……以前不懂得什么叫笨得好笑,现在懂了。”

齐少冲认认真真的说道:“子石,不是我笨,而是……像四哥和你这样聪明的,普天之下并没有几个,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停了停,又低声道:“你真的嫌我笨么?其实只要你肯教我,我会用心的。”

穆子石见他清亮乌黑的眼眸全无一丝阴翳,满是真挚的信赖热切,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歉意,道:“我不嫌你,刚才说着玩儿呢。只是少冲,需知盐税可是逢十征四……你再瞧这天还没黑,鸳鸯院里已然人声鼎沸,可见生意必然很好,逢二抽一亦不为过,何况那些官妓是犯官女眷呢?”

齐少冲若有所思,却不急于点头称是。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家小客栈门口,穆子石见半开的门虽有些旧,大堂里却收拾得是整齐利落,忙几步走进,冲柜台后坐着的掌柜道:“还有房么?”

掌柜的抬起眼皮打量一下,笑道:“上房二钱银子,中等的一钱,下等的嘛……二位不像是住下等房的人。”

穆子石暗道这掌柜的好会做生意,心中尚有些犹豫想问问下等的价钱,齐少冲一扯他袖子,道:“哥哥,就住上房吧!”

齐少冲小小年纪乍出金围玉绕的深宫,虽竭力咬牙不喊一个苦字,穆子石瞧在眼里却知他已是濒临极限了,当下安抚着笑道:“好罢,反正二叔家就在凌州,离这儿也不远,花些钱不打紧。”

掌柜的笑眯眯的说道:“原来两位小公子是访亲去了,好在去凌州这一路很是太平,否则家里大人必定不放心。”

穆子石一边从钱袋里取出一小块银子,一边嘟起嘴抱怨道:“谁说不是呢,娘打算让人跟着,爹说他十来岁就跑南边做生意呢,兄弟俩也不小了,过了宸京城郊这一块儿就是凌州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眼眸一转,瞧见柜台角落里有个戥子,道:“老伯帮我称称这块银子,看够住几天的。”

他留了个心眼,取出来的银子和吃豆腐脑那次给胡老汉的差不多大小,算着该有四钱左右,当下只等着看这老掌柜会不会蒙人。

第四十章

老掌柜这家客栈做了三二十年,算得上老店子了,自然不愿为了些许蝇头小利坑客人,再说这半大少年眉眼间看着就不含糊,当下称给穆子石看,指着戥子上的星,道:“这里是一两的星,这是一钱的星,是吧?您瞧,准准的四钱,住两日尽够了,晚饭要吃什么,一会儿跟伙计说,给你们小哥儿俩送房里去。”

穆子石把戥子的用法默记心里,道:“老伯称得再准不过,既如此,我们就住两日罢!”

一手拉着齐少冲,跟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伙计唤作王三的去了。

路上穆子石悄声问齐少冲:“你刚才注意看那戥子了么?这些咱们都得学起来,往后也许用得上。”

齐少冲顿时很紧张也很自责:“我没注意!”

穆子石开口就想痛损他几句,硬是忍住了,和颜悦色道:“算了,我回头教你……肚子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

齐少冲见他没生气,眼睛弯了弯,乖乖的低头沉思晚上吃什么,思忖再三,觉得还是应该先蹲一下茅坑,先肃清腐败,方能补充簇新人才。

到了后院,王三打开一间房:“二位小爷瞧瞧,可满意不?”

穆子石见那屋子不大,陈设也简单,不过一床一桌两椅,但被褥厚厚的,没什么怪味道,窗户又糊着棉纸,屋角还有个火盆,想来不会冷,忙放下包裹,笑道:“挺好的,辛苦小二哥。”

齐少冲离宫第一宿住的是破庙,从九重天一下子就打到十八层地府,此刻能回到人间得一暖屋,自然没有二话,只道:“做些菜送过来,还要几桶热水。”

王三答应着,笑道:“小爷,给您二位溜份儿肉丸子,炖半条肥羊腿,炒个素三鲜,白米饭管够,您看呢?”

齐少冲听了觉得甚是新鲜,道:“那便这样。”

穆子石却迟疑了一瞬,问道:“这些……得多少银子?”

王三见这大的颇有些精细,忙打叠精神算给他听:“肉丸子二十文,是咱们店大师傅的拿手菜,冬日里素三鲜贵些,算您三十文,羊腿嘛,小砂锅炖出来,喷香稀烂,好吃得打耳光都不肯撂筷子的,五十文顶便宜了,一共一钱银子,大米饭白送,还送您白菜脂渣儿汤。”

王三生得憨厚,口舌却伶俐得很,一番话说来绘声绘色,羊肉的香味几乎都飘出来了,齐少冲听得偷偷咽了口口水,小肚子又是咕噜一声。

穆子石看了看他直放光的眼眸,叹了口气:“银子回头柜上结算,成么?”却是怕这一钱银子里有虚头被王三贪了去。

王三没半分不乐意:“该当如此,小爷您放心,本店开了快四十年了,断乎没有偷着揩油的伙计,我要是伺候得您舒坦,就赏两个跑腿的小钱,若是不好了,您尽管告诉掌柜的!”

话说得这般透,穆子石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从包裹里取出一小块碎银,往王三手里一塞,笑道:“劳烦小二哥,帮我拿个戥子过来,饭菜做好了,也一并送进来……若是方便,再帮我买两身里衣。”

说着又摸出十来个铜钱:“这个……给你打点儿酒喝罢!”

待王三出门,回头恶狠狠一瞪齐少冲:“回头银子花光了,你饿肚子的时候可不准哭。”

齐少冲却不怕:“花光了再挣,方才我看到镇子东头就有人摆摊写书信,当年我母亲从江南只身走到宸京,只带了三两银子呢。”

穆子石一怔,想不到一个尊贵之极不历世事的皇子,竟有如此随遇而安逆境愈进的心境,不禁刮目相看,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是……”

转念一想,从怀里掏出房契,仔仔细细的给齐少冲贴身放好:“若是我俩不小心失散了,你拿着这个,自己去庄子里等我。”

齐少冲道:“我收着这个倒没什么,但咱们一定不能走散的。”

穆子石笑着不答话,一时王三送戥子、热茶水、饭菜过来,两人趁热吃了,羊肉炖得确实酥烂,素三鲜也炒得脆生生的清爽,溜丸子又酸又甜,虽是民间普通吃食,卖相也不精致漂亮,味道却比宫里的浓烈咸香。齐少冲两日没好生吃饭,胃口大开,一顿风卷残云,吃得肚儿滚圆,方打了个饱嗝儿:“好痛快!”

穆子石心思重嘴里没味儿,就着菜随便扒拉了两口饭,便关门闭户,小心翼翼的取出所有银两,用戥子反复称了两回,齐少冲抹了抹油嘴,一旁看着学着,道:“这戥子也不难用……你数银子干什么?”

穆子石将银子分为数堆,两人的包裹里放一部分,褡裢袖袋里放一部分,道:“一共四十七两三钱,你算算够不够支撑咱们到庄子?”

二人不曾出过宸京,但都看过天下诸州的详图,山河地理不说了如指掌,却也算得上胸有成竹,齐少冲听穆子石带着些考较的意思,忙凝神深思,半晌掰着手指头细细述道:“那庄子在夏深两州西边的交界处,再再往西北去,过一座绵延百里的南柯山,便是雍凉了……”

“哥哥,你当年置下这庄子当真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两州交界本就官府难查难究,那儿离雍凉又近,若要联络烽静王的话,再方便不过!”

话音未落,穆子石受到惊吓也似,仓促的看齐少冲一眼,脑中骤然闪过齐予沛那双眼眸,秋水寒烟月映春江,与洛氏何其的相似如出一辙?

脑中凭空泼了盆冰水般,已经澄明如镜,齐予沛早在安排下这个庄子时,就已料到今日之祸,他死得虽情愿却不甘心,默不吭声给了洛氏最狠毒的报复,不惜扰乱世间更不在乎江山动荡!

齐少冲见穆子石脸色苍白得可怕,急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穆子石啊的一声,勉强笑了笑:“没有……嗯,我哪里未卜先知了,只是凑巧罢了。”

心里暗暗决定,这个秘密必须死在自己这里,齐予沛绝不容世人众口悠悠的指摘轻辱。当下定了定神,敲了敲桌子道:“你还没算完呢,不许打马虎眼,快!”

齐少冲挠挠头,道:“过了凌州和景州便是夏州了,凌州七府十八县,景州更小些,五府而已,咱们沿官道走,一进夏州就往西,途径六个县便能到那处庄子……满打满算一千几百里路,三四个月必定到了,银子一天按三钱使,也尽够啦!”

穆子石听了,抿着嘴笑道:“算得很好,挺细致的,数目也没什么错。”

齐少冲却很是疑心:“我不信!你笑得坏着呢,必然有鬼。”

穆子石忍笑道:“你是打算这一路咱们都走着去?”

齐少冲一愣:“对哦,我们可以搭过路的马车!”

穆子石摸了摸他的脸,叹道:“少冲,你心性坚忍也识时变通,但毕竟年幼又不曾吃过苦,若是日日风餐露宿的走上三二十里,只怕不出十天就得生病,你看这才不过两日,下巴的肉都没了……不过多长些心眼少长些肉也不错。”

齐少冲缩缩脖子:“不会的,我已经两年不生病了!”

穆子石不加理会,只道:“而且你还忘了算好些账,咱们三四个月难道就不用买些新衣鞋袜?进城出城也要缴纳城门税,万一再有个什么事,比如银子丢了?比如病了要请大夫买药上不得路?比如遇上大雨雹子耽误了行程?甚至……官府严查封锁城门?”

齐少冲越听脸色越坏,待穆子石说完,他嘴角已经跟下弦月一样了:“是啊,那该怎么办?”

穆子石见他垂头丧气得可爱,忍不住逗趣道:“放心吧,反正现在是冬天,没了银子也有大把的西北风可以喝。”

齐少冲欲哭无泪,突然很好奇他是不是也这样跟齐予沛说话。

穆子石却端正了容色,道:“夜长梦多,咱们还是早一日到庄子早一日安心,明儿我就问店掌柜,黄泥镇有没有去凌州的大车,只要进了城,咱们尽量搭车急行……但州府交界处,若寻不着过路车马,咱们只能自己走,少冲,你得熬过去。”

齐少冲用力握着穆子石两根手指,道:“你也是,我们一起!”

穆子石静静凝视着他,眼底慢慢蒙上一层晶莹的水光,齐少冲心中奇怪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感动得哭了,却听穆子石勃然大怒道:“你把我的手捏得疼死了!”

这客栈里的伙计着实勤快,一会儿王三就来收拾了碗筷送来两大桶热水并皂角等物,又有簇新的两套棉布里衣:“用完了您就喊一声,我再来把桶提走,大冷的天,洗个澡舒服。”

齐少冲笨手笨脚,离了人伺候活像没了爪子的小老虎刚出壳的小鸡崽,湿淋淋的站在桶里,貌甚无辜:“哥哥……我不会。”

穆子石满心满意的打算就这样晾着他,但一想他若冻着还是得自己服侍,只得咬牙切齿卷了卷衣袖:“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你除了会吃饭,还会干什么?”

说着舀起一瓢水冲他的头发,又用皂角揉搓。

穆子石幼时衣食住行一概都是自己动手,如今不过重拾旧忆,虽有些生疏,却也很快就利索起来。

齐少冲光溜溜的挨了这几句,感觉比平时更加羞耻,从头皮一直红到了脚底,嘟囔道:“你就不能等我穿上衣服再训斥?”

穆子石恶狠狠的搓着他的背,声音却是金玉清朗云淡风轻:“我训你难道还要沐浴焚香查一下黄历摔块龟壳卜个卦,再挑个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齐少冲耷拉着脑袋:“不是……”

穆子石打了一下他的屁股:“转过身!”

齐少冲抹了抹脸上的水,乖乖转过去,却听穆子石琅琅道:“过而不能知,是不智也,你不智在先,此一错也,我明言相告,你却不能闻过则喜知过不讳,此二错也,待狡赖而辩,辩又不能胜,尚心存怨怼,此三错也,你可知秦恶闻其过而亡汉好谋能听而兴的道理?可知改身之过迁身之善谓之修身?可知……”

齐少冲迫不及待的披肝沥胆的痛不欲生的大声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第四十一章

两人这两日奔波劳累食宿不安,此刻洗得干干净净钻进厚厚的被子里,终于得一安稳床铺,脑袋挨着脑袋,只觉身入云端一般,不一会儿就呼呼睡着,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

穆子石穿好衣服,就要去找掌柜的问车马一事,齐少冲歪着头打量他:“你最近怎么喜欢眯眼睛?你睫毛又长又密,再眯着眼,我都瞧不清楚你的眼珠子了。”

穆子石凑近他,突然睁大眼睛,但见宝光流动华美璀璨,齐少冲却不觉其美只觉惊吓:“我……我没说什么,你别骂我……”

穆子石气道:“谁要骂你了?你又不是不知我瞳有异色,若被人见了容易记住,万一因此走漏行踪身份,被齐和沣的密探捉到那可就糟了。”

齐少冲恍然大悟:“难怪……我还以为你被沙子迷了眼。”

想了一想,拍手道:“反正你生得秀气漂亮,要不干脆带个面纱作小姑娘打扮,岂不是更加掩人耳目?”

话一出口齐少冲就觉得不妥,偷眼一看穆子石白里透青青里发红活像个结霜柿子的脸色,更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已做好了被一顿狂风骤雨彻底肆虐荼毒的准备,穆子石却默然片刻,行若无事道:“走吧,咱们去找掌柜的,顺便出去茶楼坐一会儿,听听有没有宸京的消息动静。”

齐少冲惊疑不定,他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当即问道:“啊?你居然不骂我?你是不是气糊涂啦?”

穆子石淡淡道:“你又不是四哥,你说什么我何必放在心里?”

没挨成骂,齐少冲松了口气之余,却又有一口有点儿酸有点儿苦的气憋在胸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跟着穆子石出门。

老掌柜扒拉着算盘,很热情的招呼:“两位小公子睡得好吧?我们这客栈虽不大,住着却是清净舒服,这一路去凌州的熟客都住这儿。”

穆子石忙笑问道:“我们兄弟也正要往凌州去,敢问老伯,黄泥镇可有车马载客去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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