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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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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无伤嘶的一声,眉宇间却有宽慰放心之色。

齐予沛一旁冷眼看着,心中已有几分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穆子石哭声渐低,牙齿也无力的松开,齐无伤方恍若无事的问道:“你是不是倦啦?”

穆子石唇齿间一股甜腥的血气,打着嗝儿哽咽道:“我咬到你肩膀了,痛不痛?”

齐无伤心道你那牙口比狼都厉害一咬一嘴血哪能不痛?却道:“啊?你咬了么?”

齐予沛简直听不下去了,踱开几步扬声吩咐两个宫女进来,指了指穆子石:“伺候他安寝。”

齐无伤却亲自把穆子石抱到里间床榻上,穆子石知姚大头已死,那所别院不复存在,又痛快哭了这么一大气,顿觉心头沉甸甸的怨毒压抑尽数消弭无迹,床前浅廊下立着银架宫灯,一盏灯碗从纱缎的灯罩里透出朦胧温暖的粉色光晕,另有小宫女碧落温柔的给他掖好被角,又半坐在床前小杌子上轻轻隔着被子拍着,穆子石还从未被人哄着睡过,只觉掉入了蜜罐子也似的舒服,却不忘央告:“姐姐,你别熄了灯,我怕黑……”

碧落忙软语应道:“是,小公子放心睡罢,奴婢守着呢。”

穆子石于是很满足的叹了口气,迷迷糊糊的不一会儿已酣然入睡。

齐予沛叹了口气:“你杀人放火的时候,有没有人瞧见?”

齐无伤道:“你当我傻么?”

“你难道不傻?”齐予沛纵然气急,说话仍是不疾不徐:“既如此,就算清平侯疑心,你也一赖到底,横竖你后天就滚回雍凉了。”

齐无伤笑得没半分正经:“是。”

齐予沛定定的看他片刻:“三哥,你是故意惹出他这顿大哭的吧?”

齐无伤毫不讳言:“小鬼郁结过深,这点儿憋屈要是不出个干净彻底,就算不大病一场,也会年寿不永。”

齐予沛淡淡道:“你待他这般苦心……幸好你快离开宸京了,否则再过几日,子石必定要跟了你去。”

齐无伤眸光闪动,却摇头道:“这小鬼很有些死心眼,自打你说要带他回来照顾他,他就认定你了。我去救他,他也只问为什么你不去,买些果子糕饼,花着我的银子,却藏起来留着给你吃。”

齐予沛心中微微的欢喜,转瞬又复淡漠:“可我后悔了,也许该让他跟你一起去雍凉的……这宫里正如你所说,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人在釜中,且等着备受煎熬罢!”

想了一想,似下了决断:“明日父皇母后两仪宫设家宴为你践行,你话里寻个机会,问我把穆子石要走好了。”

齐无伤看他眼睛瞬也不瞬的凝注自己,嘴角绷紧极是紧张,知他根本不舍得,当下一笑道:“不必,你可别小看了子石,他只要心结打开,在釜中也能如鱼得水。”

齐予沛松了一口气,更不多劝一句,只道:“但愿如此。”

第二日申时过半,齐无伤换了一身世子袍服,锦袍杏色,两肩绣五爪金龙,前后五色云与八宝平水,锐气中更增几分贵气,倒让看惯了他一身骑装的齐予沛刮目良久,两人同行至两仪宫,齐谨尚与内阁议事未完,两人只得先给皇后见了礼,洛氏笑盈盈的说道:“无伤好生坐下,先用些点心……嗯,我记得你是喜欢什锦蜜汤的,早给你备下了,这肉末烧饼和山药馅儿的梅花糕,都是现做好的,你都尝尝?”

齐无伤坐在椅子上,直接捏了块儿颤巍巍的糯米梅花糕,笑道:“那我可有口福了,还得谢过四婶记挂着。”

齐谨对齐无伤素来极好,洛氏也就存了分爱屋及乌的心思,又知他绝非池中物,因此待他好似自己亲生,平日与烽静王妃也是常有书信往来。而齐无伤受宠不骄,只是该吃吃该笑笑,自在却不逾矩,他父亲齐襄行二,今上齐谨行四,因此唤洛氏一声四婶倒也家常的亲密。

洛氏见他吃得香甜,也挺高兴,吩咐宫女把齐少冲领过来,道:“无伤,还记得少冲么?”

齐无伤忙起身道:“见过七殿下。”

洛氏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少冲跟着太子叫你一声三哥也不为过呢。”

齐无伤三年前随父来宸京时,齐少冲刚满月,不过一个大肉团子也似的东西,此刻一见,居然已是个能走能跳的“人”了,瞧那个头,也不比穆子石小多少,不由得盯着他打量半天,齐少冲竟也仰着头,黑葡萄般的眼珠毫不退缩的与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齐少冲突然眉舒目展的笑了笑,大声喊道:“三哥!”

童音稚嫩却不显软糯,脆生生的有些坚定的意味,齐无伤感觉到他小动物般直率的认可亲近,不禁笑道:“四婶,七弟真是招人喜欢!”

洛氏的笑容洋溢着不加掩饰的幸福满足,抬手摸了摸齐少冲的头,柔声道:“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盏蜜汤?”

齐予沛垂着眼睫,端着汤慢慢啜饮,脸颊在西侧阳光的斜射下,光影的弧度无端的有些清冷脆弱。

第九章

齐谨刚到两仪宫时,脸色因前朝诸事略显疲惫,洛氏忙吩咐宫女伺候齐谨净面洗手。

喝了两口汤缓了一缓,齐谨一眼看去,殿内尽是自己喜爱之人,心怀舒畅,道:“无伤明日要起行了,先传膳罢!”

快到入冬的时节,天黑得早,晚膳摆上来的时候,宫女们剔亮两排琉璃灯,殿内登时盈满明亮而不刺目的光辉,映得洛氏眼角浅浅的鱼尾纹更增几分岁月沉淀的柔美温和。

齐谨令免了布菜的规矩:“今日是家宴,一家人随便些最好。”

洛氏也笑道:“正是,难得无伤在,也让你四叔松快松快。”

当年齐谨以非嫡非长得以继位,齐无伤之父齐襄的雍凉军助力不少,因此关了门,齐谨对这子侄常以“四叔”自称,极是亲热。

齐无伤善饮,宸京绵甜的桂花果酒,倾入冬青瓷的双耳花卉杯中,敬了敬齐谨,一口饮干。

齐谨停杯在手,笑道:“无伤这喝酒的架势,像极了你父亲当年。”

齐无伤佯叹道:“别提了,我母亲也这么说,所以每次看到父亲喝酒,都要连我一起骂。”

齐谨大笑,亲自将冬青瓷绘百花的酒注从注碗中取出搁在他手边:“嗯,那你今日可得喝个尽够……你四婶可不会骂你。”

洛氏明眸流转,轻笑道:“四婶虽不骂,却免不得做耳报神告诉你母亲。”

齐予沛身子骨弱,齐谨不允他饮酒,因此只用小银匙吃着清炖金钩翅,洛氏身边是齐少冲,小小的一个人,举止竟颇有章法,身子坐得端端正正,手中勺子握得四平八稳,一口一口的舀着银耳蜜枣汤,喝汤时听不到半点声音。偶尔想吃什么,自己够不着,便小声的喊:“母亲,我要吃鱼。”

洛氏宠溺的笑着帮他夹过来,侧过头放到他身前的小碗里,发髻上的金步摇垂下的珠玉流苏轻拂过齐少冲的脸蛋耳际。

齐少冲似乎觉得有些痒,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挠了挠耳朵,又眨了眨眼睛,嘴唇红润润的沾着汤汁,神色十分可爱有趣。

齐无伤瞧见了,笑道:“四叔,少冲长得更像你呢。”

齐谨看一眼齐少冲,见他脸蛋虽圆鼓鼓的,但眉目间已有英气隐然,的确不似洛氏的精致纤柔,点头道:“是啊,少冲远不及他哥哥俊了。”

说着看一眼齐予沛:“予沛生得最好,似足了皇后,再过个几年,不知要倾倒天下多少女子?回头甄选太子妃,也不知哪位名门闺秀能配得上?”

他慈父心肠一腔自卖自夸的得意,齐予沛有些不好意思,半低着头道:“父皇又取笑儿臣……”

洛氏却是最不喜人说齐予沛相貌与自己相似,又不好直言发作,只得笑着转了话题:“无伤才该先选个世子妃呢,上个月你母亲又特特的寄信跟我说,要我帮你好生在宸京寻个亲事……无伤,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跟四婶说了,好放出眼光给你挑。”

齐无伤一扬脖子把酒干了,漫不经心道:“能生孩子的就好。”

洛氏扑哧一声就笑了,齐谨也是忍俊不禁,笑骂道:“真是个傻小子!”

齐予沛笑得忍不住,手伸到桌帷下用力拧了一把齐无伤,只有齐少冲不解其意,他倒也出奇,不像别的小孩子别人一笑就跟着笑,他却睁大了眼睛问:“母亲,你们笑什么?”

洛氏掩着唇,道:“笑你三哥傻呢。”

齐少冲看着齐无伤,半晌断言:“三哥一点儿也不傻。”

洛氏几乎笑弯了腰,忙道:“好孩子,你不懂得这些,你还想吃什么?蟹黄炖豆腐好不好?”

齐无伤兀自辩道:“四叔,我怎么就傻了?男儿处世胸怀大志,本就不该花心思在女子身上,何况天下女子看着虽千姿百态的,说到底也没什么不同……四婶,我可不是说你,你和我母亲自然比别的女子强……”

洛氏笑着啐道:“你少扯上我……天下女子怎么就没什么不同了?娶妻求德,纳妾需色,好歹妻妾就得不一样,更别提那有才的,有貌的,有温柔娴淑的,有泼辣爽利的……”

齐无伤捂着脑门,道:“那四叔四婶替我挑一个不就成了?我不必知道这些的。”

齐谨恨铁不成钢的吓唬他:“你这样不当回事,朕便让你娶个无盐嫫母或是河东狮回去!”

齐无伤笑嘻嘻的说道:“无盐嫫母跟西子王嫱无非就是容貌不同嘛,娶回家看久了也没什么不一样。”

齐谨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侄子多半还没近过女人的身,根本就不知道女人的妙处,故此说出这么天真傻气没见识的话来,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喜爱。

突地想到已受封恭王的三子齐和沣,齐和沣身后是世代公卿传承百余年的巨室陶家,生母居贵妃之位,最是令人侧目的身世,却沉溺女色歌赋,府中已有正妃一侧妃二侍妾无数,夜夜笙歌日日酒色,而比他尚小了一岁的齐无伤却已在塞北风霜的磨砺下,长成凛凛挺拔的临风玉树。

别人的儿子比自己的儿子强,就算那个儿子是自己不喜欢的,心里也免不了有些酸溜溜的,齐谨一时感怀,只得摇头喝了一口酒没吭声,只听齐无伤甚是豪气的续道:“而且河东狮也没什么不好,男人的天地大得很,何必跟自家女人争个长短高低?家里自然该让女人做主,便是后宫,一切琐事也是皇后婶子打理,哪用四叔费心熬神?四叔,我说得对是不对?”

齐谨不禁叹道:“二哥有子如此,真叫人又喜又羡啊。”

转脸吩咐洛氏道:“你可得认真帮无伤挑个最出色的世子妃,品貌心性一丝儿都不能马虎。”

洛氏答应着,齐无伤也不害臊,欢然道谢:“先谢过四婶了,四婶就当是为了挑太子妃练练手罢。”

洛氏心情极好,巧笑嫣然:“这话说得好生刁钻……无伤看着老老实实的,其实嘴甜心苦大卖凉药,蔫儿坏偷着占便宜!”

齐予沛忙迎合自己母亲:“三哥本就是坏在骨子里,父皇莫要被他蒙蔽了才是。”

正说笑着,齐谨身边的大太监梁忠突然隔着帘栊道:“皇上,麟德宫遣人来了,求见皇上。”

齐谨眉头微蹙,麟德宫是贵妃陶氏的宫室,一时道:“你可问了什么事?”

梁忠道:“奴婢问了,说是恭王殿下寻了极新鲜的瓜果来孝敬皇上和贵妃娘娘,现正在麟德宫……”

梁忠能脱颖而出伺候在齐谨身边,自是玲珑心细之人,一番话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偏不倚,只待齐谨自处。

齐谨略一沉吟,道:“你去传朕的话,就说朕与皇后正设宴为烽静王世子饯行,明日再去麟德宫瞧贵妃……另取一方蕉叶白端砚赐予恭王,嘉其孝心,让他好生读书,改天我可是要问的。”

梁忠应一声是,脚步细碎的去了。

席间便有些静默,洛氏只顾照看着齐少冲,脸上不动声色,齐谨饮着桂花酒,眼神淡淡的。

齐予沛见父皇待贵妃母子很是敷衍却又不得不敷衍出体面光鲜的意思来,想到他纵然九五之尊,却也有不得已处,微微有些难过,起身为齐谨盛了盏金钩翅:“父皇,酒多了伤身,用碗羹可好?”

齐谨心中一暖,拍了拍齐予沛的手背,什么话都不曾说。

洛氏一旁看了却明白,只要齐谨在位一天,储君就绝不会是除了齐予沛之外的任何人,瞧着齐予沛尖尖的下颌,秋水含烟般的双眼,心头只一阵烦躁,轻笑着柔声道:“无伤,明儿就动身啦,可还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儿,跟四婶说。”

齐无伤想了想,道:“还真有件东西我想要,可又怕四弟舍不得。”

齐予沛看着齐无伤,情不自禁的脸色已是变了,心道,穆子石是我捡回来的物件儿,是死是活都只在东宫,昨日让你带去雍凉,不过是三分试探三分感慨罢了,哪能当真让你夺了去?

洛氏戳了戳齐无伤的额头,笑道:“说这话堵谁的嘴呢?你只管要,自有我替你做主。”

却听齐无伤道:“那我可说了啊,我要宫里那套雁翎软甲。”

齐予沛心头一松,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还真是贼心不死。”

齐无伤甚感委屈:“其实前几日四弟跟我打赌,只要我一箭穿睛射死白额雁,那套甲就归我,不过四弟赌品不佳,赖了……我也没办法,只能求四婶了。”

齐谨一怔,哈哈笑道:“那你可冤枉予沛了,他知你要回宸京,早就求了那副甲去说要送与你……打赌之事,他是跟你逗趣呢!”

齐无伤大喜,连声道:“逗趣不打紧,软甲给我就成!”

齐予沛横了他一眼:“你说我赌品不佳,那你自己呢?那把短刀又怎么说?”

齐无伤愤然道:“子石那小鬼狡狯,骗人连眼睛都不眨,你还偏袒他!”

洛氏听了,忙问道:“子石?可是太子新挑的伴读穆子石?”

齐无伤点头:“就是他了。”

洛氏敛容正色道:“我这几日恍惚听得有宫婢们说,穆子石竟是你家的小世子?”

说着眼波流转,满是笑意戏谑,她已非韶龄,但一双明眸顾盼之际,仍有倾城之态。

齐无伤一口酒呛住了,偏过头去大声咳嗽,关公吞葫芦一般脸红脖子粗,大声喊冤道:“四婶,这可是六月飞雪的奇冤哪!这话要是被我父亲知晓,少不得被他用马鞭子狠抽!便是清平侯听了,也免不了要着人暗巷里蒙我的头胖揍……”

话锋一转,又羡道:“不过四婶,要我真有那么个小世子,心里也是高兴的……所以四婶啊,帮我挑世子妃时可别挑太单柔的姑娘,要高高大大的,能一串儿生三五个的最好!”

齐谨笑得直拍桌子,洛氏也是笑不可遏:“可了不得了,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成亲纳妾的,就想要小世子了?”

齐予沛腹诽,三哥哪里还用什么雁翎软甲,自个儿的脸皮剥一剥,比犀象皮还厚实坚固呢!

齐谨听他们说得热闹,也知道近日齐予沛很是看重那穆家幼子,不由得一时兴起:“予沛,改日带那孩子过来我瞧瞧……不过听说清平侯长子穆子瑜素有神童之名,你却弃长取幼,不知这幼子有何出众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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