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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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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断子翻了个白眼:“这等异想天开的事儿……把钢钩接到骨头上还得灵活自如,我可不会,除非是陆旷兮。”

左拾飞笑道:“你若能帮水香哥这一回,她或许就喜欢你了。”

杨断子小眼睛烁烁放光:“兄弟说得大有道理!”

左拾飞一抱拳,道:“二哥去照顾水香哥罢!”

笑了笑径自去了。

杨断子见他走得爽快,竟不再追问穆子石一事,倒有些不好意思,忙唤住说道:“那姓穆的小子还没断气,但受伤颇重,他体质又弱于常人,倘若这几日醒不来,那便死了。”

左拾飞闻言一怔,愣愣道:“噢……”

杨断子提醒道:“大当家性情刚硬,却也深沉莫测,这个穆子石似乎与他又有些渊源……你莫要多嘴惹了大当家。”

左拾飞答应着,转身飞奔而去,杨断子摇了摇头,喃喃道:“那姓穆的若死了,对南柯山或许才是大幸呢。”

左拾飞在门外叫了一声“大哥”,当即推门而入,屋内药气扑鼻,却是角落里正熬着汤药,哥舒夜破坐在油灯前读着薄薄一纸书简,心无旁骛,神色十分凝重仔细。

穆子石趴卧榻上,头发散乱的遮着脸颊,一床薄被只盖到腰,整个背都裸露在外,他背脊弧线柔和单薄,一个拳头大小血肉模糊的伤口突兀其上,煞是碍眼,而未被鞭痕伤口覆盖的肌肤却是光泽莹润剔透,令人陡生冰肌玉骨之感。

左拾飞不敢多看,匆匆移开目光,见枕头边放着卷棉纱细布,又有一包药粉,忙低声问道:“大哥,怎么不给他包扎?”

哥舒夜破淡淡道:“没看我正忙着么?”

左拾飞心中微微一凉,定睛看时,却见他背后被尖石扎穿的伤口上早撒了一层药粉,已慢慢凝住流血,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大哥,药粉差不多渗进去了,现在能裹伤了么?”

哥舒夜破不耐烦道:“罗嗦!”

左拾飞闭上嘴,轻轻扶抱起穆子石,一手抖开细布卷,一圈一圈的缠好伤口。

穆子石昏迷中头颈无力,额头冰凉的抵靠在他胸口,呼吸微弱几不可察,左拾飞怕碰疼了他,动作从未有过的轻巧舒缓。

包裹伤口而已,本是熟惯了的再小不过的事,左拾飞不知怎地却出了一头的细密汗珠,迅速瞄一眼哥舒夜破的背影,悄悄用手指梳了梳穆子石一幅青缎也似的头发,握着一绺在手心里,只觉丝滑凉爽,油然生出些酥酥痒痒之感。

哥舒夜破折好信笺,突地回头含笑道:“你今天不单聒噪话多,手脚也笨了起来。”

左拾飞脸腾的通红作烧,快手快脚将布条在背后打好结:“这便好了!”心中忐忑,只盼着大哥没瞧见自己方才偷着摸头发。

放好穆子石,左拾飞几步窜到哥舒夜破面前,看他神色如常稍感安心,问道:“大哥,师爷说这小子未必能活,可你说过会救他……有把握么?”

哥舒夜破拨了拨灯芯,头也不抬:“没有。”

左拾飞啊的一声,急道:“这个可不好了,要不让他弟弟来陪着他?或许会容易活过来。”

哥舒夜破摇头,道:“他便是死,也只我守着,我不愿意让他们兄弟见面。”

这话说得蹊跷,左拾飞大惑不解,心道大哥莫不是怕穆少冲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伤心?但念及哥舒夜破素日的心肠行事,着实不像是这等良善好人,一时就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莫说他不明白,便是哥舒夜破自己,心里也不明白为何死活不论,非得把穆子石扣在自己身边,只因为都有着不同常人的异样瞳色?还是因为他言行甚有神秘古怪之处?亦或是他拼尽全力护着弟弟戳到了自己心底最疼的地方?

第六十九章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哥舒夜破轻咳了一声,转言道:“风林营操练要更加不吝力气,需知治军用严方能令行禁止,今年冬或是明年开春,咱们便要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了。”

左拾飞精神一振,大声道:“是!”

哥舒夜破深知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战本性,笑道:“你将来必是名动天下的悍将。”

左拾飞奇道:“不是悍匪么?”

哥舒夜破起身走来走去,声音不大却极是激昂,道:“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在这南柯山不过是一时数年而已,你弓马娴熟又骁勇善战,何愁没有天子临轩赐兵符的一天?”

左拾飞挠了挠头:“那也该是大哥封侯掌兵,我跟着你就是了。”

哥舒夜破眸光变幻,憎恨、懊悔、苦楚、伤心诸般情绪不一而足,良久低声道:“我只求能够得报家仇。”

左拾飞双手撑着桌沿,道:“大哥,你有家仇,难道就没有我这个兄弟么?这些年你心事沉重,却为何不肯说给我听?拾飞自认是你手足也是你的心腹,就算不顶用,好歹也能分担一二……”

哥舒夜破凝视着他,油灯光亮下只见左拾飞眼神一派诚挚热烈,心中不禁一热,道:“你已帮我分担了不少,再过些时日,你自然会知晓。”

左拾飞正待说话,屋角药罐子咕嘟咕嘟的直冒泡,把盖子顶得轻声作响,哥舒夜破忙快步过去将药罐取下,倒了一碗出来放在桌上凉着。

左拾飞看了看,漆黑乌浓的一大碗,不禁直皱眉头:“师爷开的药能喝么?上次我受了箭伤,拔箭的时候没把我疼死,喝药倒差点儿苦死。”

哥舒夜破吹了吹热气,用一把粗瓷勺子搅了搅,笑道:“吃不死人。”

待药不那么烫了,扶起穆子石靠在自己胸膛上,吩咐道:“你来喂他喝药。”

左拾飞顿感惶恐无措:“我不会!”

哥舒夜破叹道:“那你就端着碗好啦。”

左拾飞坐到一旁捧着药碗,见哥舒夜破一手搂人一手喂药,动作颇显温柔,忍不住多嘴道:“大哥,你是不是该娶媳妇儿了?”

哥舒夜破嗤的一笑:“怎么?你看中了哪家姑娘?”

左拾飞在南柯山地位高眼界更高,水香手底一支女匪二百来人,不乏武艺出众且姿容美丽的,他一概瞧之不上,山下劫掠而来的女子,哥舒夜破常视如犬豖分与众人随意淫辱,左拾飞也洁身自好从不上阵。

只有去年年末随哥舒夜破进夏州府窥探城防兵力时,方一尝红粉滋味。

那次南柯山一行为了掩人耳目,哥舒夜破便带着众人进了家颇富盛名的窑子住下,见左拾飞也十七八大好少年了,却还是只小雏鸡,兴致一动,便花银子包下个娇滴滴的清倌人恭请梭子享用,左拾飞被一伙坏种起哄架秧子,只得灌了一坛酒豪兴大发的踹门而入,此后三天竟是足不出户,沉溺温柔乡中。

到回山的那日,杨断子很贴心的备下赎身银子准备带那女子同行,左拾飞却青着眼圈一脸纵欲过度的出了房门,连声道:“不必了!”

回山后左拾飞仍然宁可皈依右手自强奋发,也从不求诸外物耽于女色,杨断子私下曾笑言,大当家与老五才是真英雄,这等的坐怀不乱。

哥舒夜破曾笑问此事,左拾飞红着脸答道:“强掳而来的心不甘情不愿,堂堂男子汉岂能欺凌弱女,山上的我都当是姐妹,也没瞧上谁,不敢草草留情,会被水香哥追杀的……至于院子里的妓女,她卖身子爷花银子,这倒是使得的。”

哥舒夜破听了并不言语,心中却很喜欢他凶邪中不失纯正的性子。

此时左拾飞被问及媳妇儿一事,大是害羞,忙道:“我是看这会儿大哥跟平日不太一样……觉得或许娶个媳妇儿会快活很多。”

哥舒夜破摇头道:“我不能娶妻。”

料想左拾飞也听不懂,转开话题道:“这几日让穆少冲缴张投名状罢。”

左拾飞一愣:“他亲手杀了万家的姑娘和小子,两条人命还不够么?”

哥舒夜破冷笑道:“那两人十有八九不是死在他手里。”

说话间手不停勺,已喂下半碗药去,穆子石人虽昏迷,却能吞咽药汁,求生意念甚强,嘴角边有药汁顺着下颌滴落,左拾飞顺手帮他擦掉,小心翼翼的想了良久,打量着他苍白的脸,不敢置信,道:“大哥,你可别蒙我。”

哥舒夜破将勺子搁到碗里,伸手入怀,取出一把刀来递给左拾飞:“这是从穆子石身上搜出来的,你瞧瞧刀刃形状是不是与那姐弟二人的伤口如出一辙?”

左拾飞拔出刀来,不禁瞠目结舌:“果然……这刀锋利得很,便是力气不足也能用它轻易杀人。”

哥舒夜破道:“若是穆少冲杀了那二人,为何要多此一举将刀藏到自己哥哥身上?”

左拾飞也不知是惊是叹:“他这样子看着连鸡都杀不了,竟能连杀两个人!”

细细端详刀锋,问道:“大哥,这刀上刻的是什么字?”

哥舒夜破静默了一瞬,方淡淡道:“刻的是无伤两个字。”

左拾飞恍然道:“我明白了,就好像在玉佩上刻什么平安吉祥……不过无伤听着总有些耳熟。”

哥舒夜破短促的笑了一声,道:“雍凉齐无伤,名扬天下,自然耳熟。”

齐无伤这个名字在边塞将士天下武人心中,比之皇帝更值得尊崇三分,便是左拾飞身为山贼,也情不自禁目露仰慕之色。突地想起一事,登时脸色大变:“大哥,他……这把刀不会是齐无伤的吧?这穆家兄弟会不会是雍凉烽静王府的人?”

哥舒夜颇忍不住笑了:“怎么,你怕了烽静王府?”

左拾飞很坦白:“我当然怕……你难道不怕?”

哥舒夜破眸中闪过一道光:“是不是烽静王府的人,等他醒了一问便知,总不能他说不是,咱们却非得说他是,再莫名其妙送两个大活人给齐无伤去。”

左拾飞想了想,道:“要不我问问穆少冲?”

哥舒夜破颔首道:“也好。”

齐少冲对此事的回答堪称绝妙:“我不说的话,你会不会杀我?”

左拾飞道:“当然不会,你是我风林营的兄弟。”

齐少冲道:“那我就不说。”

左拾飞愕然:“不说是什么意思?”

齐少冲刚打了一场大架,虽说同住的七人中有几个身手好的不屑群殴,但好歹也是一对三四的被捶了一顿,一张端正英秀的小脸有青有红有破有肿的很是喜庆热闹,但神色却很冷静:“一天见不着我哥,我就绝不告诉你那刀的来历。”

左拾飞哭笑不得:“为什么?你哥喝得进药,这条命多半不会被无常鬼勾了去。”

齐少冲心道:我是怕说漏了嘴,回头子石撒谎圆不起来肯定要发脾气,那可就糟了!

却道:“我哥不让我说,等他醒了你去问他罢。”

左拾飞懒得与他计较,但事关雍凉又不得不问:“你只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不是烽静王府的人就行。”

齐少冲思忖了半晌,道:“不是。”

左拾飞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

看他板着脸甚是严肃,笑道:“万家那两人,是你杀的,还是你哥哥杀的?”

齐少冲乌溜溜的黑眼睛瞪着左拾飞,一句话也不肯说了。他从小身边多是齐予沛穆子石之类心眼儿多得堪比筛子的人物,自问舌锋之剸犀截雁机变之信手拈来,这辈子自己拍马也赶不及比不得,好在性子沉稳坚毅兼有自知之明,干脆就咬紧牙关不说话,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倒是以不变应万变的上上妙策。

果然左拾飞束手无策,愤愤然道:“原来你会突然变哑巴!”

齐少冲抿着嘴,作金人三缄状,左拾飞见他恨不得在脸上贴一张关门大吉的模样,心里盘算着得让他纳个一等一的投名状才够解气。

第二日午后,左拾飞风林营中练兵完毕,信步就去哥舒夜破的住处,推门只有穆子石安安静静的俯卧在榻上,也不知是昏是醒,哥舒夜破却不在屋内。

略一犹豫走近前去,轻轻掀开被子,见他背后伤口缠着的棉布透着血渍,显然未曾换过,鞭痕斑斑驳驳的一条条开始结痂,看着更是可怕,忙拍了拍他的脸:“喂,你醒了没?”

穆子石脸上仍是全无血色的煞白,呼吸却似乎比昨日略显悠长,双目紧闭睫毛浓密的垂着,五官线条精致得不似真人,倒像是画里的或是雕出来的一般。

左拾飞愣愣看住了,呼吸竟有几分意为之夺的急促,忙定了定神,收拾出药粉和干净的细棉布,先换了药再重新裹好伤口,他不擅照顾人,行动间难免手忙脚乱,好在穆子石全无所知任由折腾,真是全天下最乖巧不过的伤患。

待料理妥当,穆子石额头薄薄出了一层汗,左拾飞大喜,自语道:“出汗就是快好了!看,还是我梭子爷妙手回春吧?”

正志得意满的自夸自赞,只听有人在外禀道:“大当家,予庄来人了!”

左拾飞听出是杨断子的声音,忙起身道:“大哥不在,二哥进来说话罢。”

杨断子原本不敢擅入,听他相邀这才进屋,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看了看,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左拾飞随手给穆子石盖上被子,道:“我来寻大哥说话,刚巧他不在,我就替他照顾一下这小子。”

杨断子半笑不笑的道:“笨梭子,大当家可不愿意见到你献这份儿殷勤。”

左拾飞道:“二哥你笑得贱兮兮的。”

杨断子沉下脸:“我是为你好才说这些,你既要装糊涂那便装吧。”

左拾飞不搭理。

两人心里都莫名的生气,相顾无言了半日,杨断子来来回回驴拉磨也似踱着,眼神不时看向床上的穆子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小子……想是不打紧了?”

左拾飞奇道:“你是大夫,怎么问我?”

杨断子搓了搓手,道:“我的医术大抵是活人医不死死人医不活,大病瞧不好小病慢慢好。”

话音未落,只听哥舒夜破含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师爷过谦了。”

门开处,哥舒夜破神采奕奕的大步入内:“你们找我何事?”

杨断子忙道:“予庄姓万的老儿亲自押着三车银子到了山下,求见大当家,要赎回他家的人。”

哥舒夜破道:“留下银子,让他回去等着。”

杨断子迟疑道:“他想必不肯回去,山下驻守的兄弟说这老儿口气甚硬,求大当家要不放人,予庄田地金银尽可奉送,要不就把他也一并杀了挫骨扬灰。”

左拾飞吓了一跳:“这老儿疯了不成,嘴这样狠?咱们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了,杀他也不难,还挫骨扬灰?当咱们闲得发慌么!”

哥舒夜破眉毛慢慢竖起:“那三具死尸扔哪儿去了?”

杨断子见他神色不善,不敢怠慢,忙答道:“按老规矩,扔山沟里喂狼了。”

哥舒夜破冷冷道:“着人去看看,若还有残骸就拿出来还给万老儿,告诉他南柯山不耐烦杀他,但他若不肯走,就把他那俩侄少爷也一并斩成肉块送他。”

杨断子心中暗喜,恭恭敬敬道:“是,我这就让小马去跟他说,小马最是能言善道……或者我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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