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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弓刀 第三卷——by大雅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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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在蓝天晴日下,英气勃发的君王在这广阔起伏的宫苑里纵马奔驰,劲风扑面,衣袖上金色的飞龙上下翻滚。那紧随其后的少年已身着中级将领的盔甲,望着自己的君王,满心满眼都是信赖与仰慕,可不正是自己?

“卫青,快跟上,朕可不想把你丢了。”天子回眸一笑,手中的马鞭挥动得越发急速。

这一幕如同海棠树下那个誓言,纵然要员却依旧刻骨铭心。

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这个时候,自己这个得不到君王信任的权臣外戚,又该是什么下场?等待自己的是毒酒还是白刃?

只是这样的话,究竟算是丢了还是没丢?

卫青忽然觉得不想再计较这些,随便他要怎么样都好。

宫室里传来告退声,紧接着是虽刻意放轻了却依旧杂乱的脚步声,公卿们个个面带戚容,走了出来。

“宣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觐见。”随着这一声宣召,卫青撩袍躬身走进殿门。

第158章:信任

宫室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这么多天下来,卫青对这种味道已经非常熟悉。

刘彻换上了簇新的朝服蝉冠,头发一丝不苟。

正冠、跪倒、三拜。

刘彻虽然尽力将腰身挺得笔直,却明显难以为继。

卫青想上前扶住他,立刻又在那犀利复杂的目光里低下了头,伏拜在地。

“大司马大将军。”天子的声音不大,却透着无比威严。

“臣在。”

刘彻不再说话,把目光投向了毕恭毕敬走进来的王顺。

黄金托盘中的酒樽冒出袅袅白烟,室内无风,白烟却因王顺不徐不疾的移动而无规律的飘舞。

酒樽旁的宝剑绿犀鞘、紫金吞,剑柄上镶嵌着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和五色的宝石,那是天子平日随身所配,削铁如泥。

竟然又被自己猜中,卫青不知该哭还是笑。

但就算他要自己为他殉葬又如何?自己也会坦然接受。

“这杯酒朕敬大将军。”虽然虚弱,刘彻还是欠身端起酒杯,举到卫青面前。

卫青躬身谢恩,意料之外的平静。

双手接过,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酒中并无异味,静静等了片刻,也无异常,卫青不禁疑惑。

“大将军,朕许是不行了,朝中现在正乱……”说到这里,刘彻停下连连喘气。

刘彻说的朝中正乱卫青是明白的。

李蔡死后,刘彻并未象过去一样直接任命御史大夫为相,而是将丞相的重任交给了太子少傅庄清濯。

张汤本是强人,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坐了七年,根基深厚,也深得刘彻中用,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失望之余对庄清濯万分不满。

庄清濯资历本不够,坐在丞相的位置上如履薄冰,被张汤一挤兑,立刻和张汤势同水火。

对于丞相御史的争斗,刘彻熟练地玩弄着君王平衡手段。但现在却成了令他忧心的事。

“以后,以后,太子就托付给大将军了。”刘彻终于喘过了气,接着说了下去。

原本平静的卫青此时却“霍”地抬起头来,满脸的惊诧。

刘彻无力地一笑“外有强敌,内有隐忧,偏偏这个时候丞相和御史大夫又不和,看来朕只有依靠大将军了。”

一心以为刘彻纵然不杀自己,也定然会将自己罢官夺爵,以绝后患,没想到竟然是托孤。

“陛、陛下。”卫青心乱如麻,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了,仲卿。是朕过去错了。”究竟什么错了,刘彻不想说明,但卫青却已听明。

“陛下没有错,陛下是天子啊!

“是啊,朕老记着自己是天子,这些年来委屈仲卿了。”刘彻觉得精力已经有些不济,示意卫青坐到榻上,将自己靠在他的身上。直到靠得踏实了,这才又道“到了今天,朕思来想去才发现,原来这个世上最可信任、最值得托付的还是只有仲卿。”

“陛下!”多少年来,终于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只是这句话未免来得也太迟了。卫青忽然一阵心酸。

“仲卿,朕,朕支持不住了,胸口疼。”刘彻说着,狠狠抓住自己的胸襟,浑身一阵发凉。

卫青赶紧加重了臂膀的力道,将他贴紧自己的胸膛。

疼痛还没有平复,刘彻便指着那宝剑,声音断断续续“那,那是朕的天子剑,今天赐予……仲卿,盼你…好好辅佐……太子。”

“陛下的病会好的。”

刘彻吃力地摇头“朕已病入……膏肓,朕心里清楚。”

卫青看得心痛“陛下不要说话了,留些精神。”

“不成,朕……必须把话说完。仲卿,据儿……是你的外甥,你们的感情一向很好,现在他……还小,国家……大事……暂时还应付不来。你……不仅要辅佐他,还要教他,要让他……成为一个……杰出的天子。”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死而后已。”

“哎”刘彻轻叹“除了仲卿还有谁……既能威慑四夷,又能压服……诸侯,还……能总领朝政?朕……相信你。”

说着向王顺微微点头,王顺会意“大将军,公卿们都还在门外候着,老奴这就叫他们进来。”

以为他们都走了,没想到还候着。

卫青把刘彻安放在枕上,垂手侍立于榻前。

“朕……把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给他们了,仲卿以后不要……顾及,尽管放开手脚。”正说话间,公卿们已经进殿。

刘彻定了定神,凝聚起力气,这才缓缓道“若朕有个什么不测,以后的事就拜托各位爱卿了,朕已命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丞相庄清濯、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御史大夫张汤为托孤重臣,并授大司马大将军天子之剑,视为首辅。”

众人拜倒,气氛悲戚。

刘彻侧过头,显得疲累至极,先前大事未交代清楚,强打精神,现在终于再难支撑,沉沉睡去。

第一场冬雪如盐粒般洒下,鼎湖上结了一层薄冰,梅花也凑趣般开了,暗香四溢。

清晨醒来,一缕阳光从窗的缝隙里挤入,带着湖水浅浅的水气和梅花的香气。

“把窗打开。

王顺从帏帐后碎步走出“陛下,雪刚停,外边凉。”

“叫你打开就打开,朕是犯人吗?”王顺不敢再多嘴,立刻拉开插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刘彻重重吸了口气,神清气爽了许多。凝目望向窗外,鼎湖上的薄冰融化了许多,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水晶般的五彩光芒。梅枝疏朗横斜,探入水面,红尾的鲤鱼也耐不住寒冷,浮上水面晒太阳,无意间碰到花枝,又受惊般潜入水下,在水面留下片片涟漪。

“朕要晒晒太阳。”刘彻忽然很想离开这幽暗的宫室,仿佛这样便能离开郁结。

王顺不敢反对,却又觉得不妥,正犹豫间,发现刘彻神色痴迷地望着窗外,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有内侍报大将军来了。

王顺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有人能劝劝。

“仲卿来得正好,陪朕到湖边坐坐。”

出乎王顺意料的是,卫青并没有以户外寒冷为由劝阻,反倒含笑点点头“陛下今日精神好了许多,出去透透气也是对的。”说罢细细嘱咐王顺安排好软榻帏帐,又在围着帏帐旁边生上了好几盆火。

轻轻套上外袍,再裹了件狐皮大氅,前前后后不透一丝风了,卫青这才将刘彻横抱起来走出殿门。

手中轻飘飘的分量让卫青心中一酸,刘彻原本高大威猛,连普通马匹都难以承受,两个多月的病痛已将他折磨得如此憔悴。

刘彻忽然温暖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头上高悬的太阳,还是紧紧依靠着的这个怀抱。

宫人们纷纷低下头,刘彻忽然发现不妥。

“仲卿,外面人多。”现在不比宫室内,周围的都是近侍心腹。这里人又多又杂,两人如此亲密,只怕第二天便会传出去。

卫青没有答话,只深深看着刘彻,笑容又温暖又坚定。

帏帐三面封闭,只留下朝湖的一边敞着,温暖开阔。

刘彻不肯放手,卫青只好跟他一起上了软榻,好在那榻甚宽,倒也不觉得拥挤。

虽说是被抱过来的,刘彻依然耗费了大量体力,刚一坐下就喘气不歇,卫青习惯性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良久方才平息。

两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依偎。

寒风吹来,湖面荡起层层鱼鳞般的波澜,枝头还未融化的积雪簌簌坠落。

刘彻忽地惨然一笑“你说这么多年来咱们这么别扭着,都是在干什么呢?要是早能像现在这样多好?”

卫青柔声道“现在也不晚。”

“晚了,朕要死了。”刘彻的声音没有起伏,不知是平和还是绝望。

“不会的,陛下一定会大安。陛下不是说过,春天还要带臣去看海棠么?”

“海棠?”是了,还有上林苑的海棠,去年春天就开了花,不知今年是否还会绽放。“朕还记得,就是在那海棠树下,仲卿说过要做朕的依靠,那时朕也说愿意做仲卿的依靠。现在再想来,仲卿守了约,朕却失约了。”

“陛下”卫青刚想接口,便被刘彻打断“朕知道对不起你,不过朕要死了,仲卿可愿意原谅朕?”

原谅么?也许当自己发现马上将面对生离死别的那一刻,就已经原谅了。那一瞬间的恐惧刻骨铭心,逼得卫青不得不再次正视自己的情感。

“陛下,臣不怪陛下。”

“可笑啊,这么些年方凡猜忌,弄得自己也难受,你也难受。到头来才发现,最可信任的还是你,这不是瞎折腾么?”

“陛下是天子,天子自该有天子的打算,臣省得。”

天子本该无情,奈何偏僻有了情,一些的纠葛皆源于此。

刘彻却随即自嘲一笑,自言自语般“过去朕老是觉得江山与情爱难以两全,却又舍不得放弃,才闹出那么多事来。现在朕想明白了,仲卿是朕的情人,也是朕的江山,有了仲卿,江山便会稳固,有了仲卿,朕才不会寂寞。”

造化弄人,当自己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时日无多,可如不是因为时日无多,自己又拿来的机会明白这个道理?

只道若卫青再无权势,自己便不会猜忌于他,那便是信任,而今想来觉得可笑,所谓信任应是在关键时刻可以托付一切,就如现在这般。

第159章:还朝

刘彻的病情不可逆转地日益加重,整个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御医们个个提心吊胆,绞尽脑汁,无奈各种药石用遍也不见疗效。

卫青领着刘据在刘彻寝宫旁边的宫室里办理公务,一有风吹草动便过去照料,所以刘彻每次醒来便能见他守在身边。

刘据已经很懂事,见父亲病得沉重,舅舅不仅要教导自己理政,还要照顾父亲,万分辛苦,便越发勤奋,只想让卫青少操些心。

看着刘据小小孩儿便如此乖巧,卫青一阵阵心痛。

“舅舅,父皇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刘据并不知道父亲的病已经到了药石难及的地步,只盼着他还能象过去一般身体强健。

卫青本想好言安慰,转念又一想,刘据虽然年轻,却已是国之储君,早晚要肩负天下,应该学会承受。

正色把刘据叫到面前,卫青单膝跪下,扶住刘据瘦弱的双肩“太子殿下,陛下现在病得很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殿下定要坚强起来,担负起国家重担,不可退缩。”

刘彻素来严厉,刘据对他甚是敬畏,但父子天性,刘据一听立时哭了起来。

“殿下不要这样,现在陛下还无碍,且殿下身负天下,怎可这般软弱?”卫青没有像过去一般叫刘据“据儿”,而是一口一个“殿下”,意思便是要刘据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坚强起来。此时刘据哭得像个泪人,自然皱眉。

“父皇不会有三长两短,不会的。我要去问问甘泉宫的上郡神君,不是说他能通鬼神,还能让鬼神为人治病么?”刘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了刘据的话,卫青心中一动。

那上郡神君是刘彻供奉于甘泉宫中的,据说颇有神力,确如刘据所言。

安抚好刘据,卫青立刻来到卫子夫的寝宫。

自从刘彻病后,卫子夫和夫人们也都来到了鼎湖宫,虽不能日日侍候,也是个安慰。

卫青去时平阳公主也在,听他把来意说明,两人都觉得应该去试试。

刘彻对卫青的任用,卫子夫和平阳公主自然高兴。

卫子夫眼见刘彻对卫青的猜忌,既担心又害怕,偏偏不敢相劝,只得惶恐度日。如今看两人总算和解,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而平阳公主开初还觉得突然,毕竟两人之间的纠葛她是最清楚不过,此时此刻刘彻竟然能如此信任卫青,这让平阳公主百感交集,既高兴又不禁暗自伤神。

“这事我陪着皇后一起去吧,毕竟我和陛下一母同胞,血脉最厚,替陛下问医也是我的本分。”平阳公主一向是最有主意的人,卫子夫立刻点头称是。

平阳公主和卫子夫半个时辰后便出发,第三天快马传回消息,那上郡神君说刘彻的病没有大碍,等他稍微好转,到甘泉宫见自己,那时候自己再召来鬼神为他医治,便能病除。

刘彻得到这个消息虽然半信半疑,却终于有了希望,加之御医们不遗余力的诊治,卫青衣不解带地服侍,病情竟然真的好转,开始能进些药石水米了,精神也一日好似一日。

神君既然如此灵验,刘彻自然欣喜,即刻依言前往甘泉。

道路上铺着蒲草席,天子车乘平稳舒适。车内铺着厚厚的毛毯,半躺在里面的人几乎要陷下去。

卫青的腿一路被刘彻枕着,这些日子来,刘彻似乎爱上了这个姿势。

腿已经开始发麻,刚想调整一下动作,看似熟睡的刘彻却忽然翻身将他拦腰抱住,无法动弹。

“别想跑。”

“臣不会跑,这是天子銮驾,臣能跑到哪里去?”面对八爪鱼般的刘彻,卫青又好气又无奈。

“别走,别走。”刘彻却似乎梅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嘟囔着。

卫青俯身细看,刘彻双目微闭,睡得正酣,刚才竟然是在说梦话。

“臣不会走的,陛下!”卫青会心一笑,腿麻就麻吧,最多到时候多按摩一下。

想着想着,索性自己也合上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整觉,已经困倦至极。

不知是因为神君的神力,还是温泉水的疗养,刘彻的病奇迹般渐渐好了起来。

飞雪的时节过去,甘泉的青山露出星星点点的葱绿,各色的野草在蛰伏一个冬天之后探出头来,有的已经打上了细小的花苞。

鸟语开始嘈杂起来,偶尔也会扰人清梦。

无论外界的气候如何,温泉的附近都是温暖如春的。

丝质的长袍被胡乱丢在池边,一半浸泡在了水里,随着水浪飘动。

沉重的喘息混合着浪花拍击池岸的声音响起,连周遭的草木都害羞般低下了头。

“朕就记得仲卿原本也是很热情的。”刘彻吃吃笑着,动作越发激烈。

他的身体还算不得痊愈便急着要做这种事,本令卫青相当无语,但刘彻是情场老手,手段自不待言,几个回合下来,便将卫青挑拨得意乱情迷。

“仲卿,朕病重那会老是想起从前,然后朕就觉得,过去仲卿曾经还是蛮喜欢朕的。”刘彻捧起卫青潮红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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