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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即若离——by梁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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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购小姐起初已经在一旁热情地介绍了各种女款的戒指,却见两人都没怎么搭腔,转而开始介绍男款:“如果两位先生不喜欢这些的话,可以来看看这款。是一对的男戒哦。”

清远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沈郁就已经先开了口:“一对的?”

“是的,”导购暧昧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动了动,继而停在沈郁脸上,微笑着说,“是今年的新款。为了方便有特殊要求的顾客而特别设计的。样式简洁又不失高贵,很适合您这样优雅的男士。这款相对窄一点的,带了点活泼的感觉,也很适合这位先生。”

沈郁拿起来桌上的戒指,在手指上大概比划了一下,说:“戒指怎么会分性别。这一对看起来和其他的也没有不同。”

导购小姐尴尬一笑,又热情地说:“话是这么说,但是我觉得很适合两位呢。”

沈郁看看清远窘迫的表情,微笑着放下戒指说:“不可能有男款的对戒的,谢谢您了。”

最终还是买了没有特殊含义的手套。售货员将东西包好递给沈郁的时候,清远敏感地看到他舒了一口气的表情。这些天一直压在心里的问题又兀的冒出来,伸出爪子挠了挠。清远酝酿了一下语言,才迟疑地说:“老师会和晓梦姐结婚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仔细注意着他的表情,男生尽量装作淡然地问:“不是打算买戒指吗?”

沈郁推了推眼镜,回答:“现在还不是时候。结婚要准备很多东西,经济上会有点困难。”大概没有男人会承认自己没有钱结婚,但这样的理由下意识的就说出口了。

“是吗?”两个人站在公交站牌边,清远掏出钱包翻找着零钱,低头的动作掩盖了不自然的表情,“那如果钱够了就会和她结婚吧?”

法国梧桐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地响,偶尔有枯黄的叶子飘下来。沈郁看着它们如同蝴蝶般的姿态,终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也许会。”

公车晃晃悠悠地过来,掩盖了清远低声的嘀咕:“明明没有喜欢到那种地步。”

沈郁还是听到了。但是他没有说话。他没有办法告诉他,并不是相爱的人才能在一起,很多真正相爱的人往往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离。他还只是孩子。

意识到唐晓梦被划分到“并没有相爱”的名下,已经是之后很久的事情了。

已经有了女朋友的老师也许正在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的想法令许清远一连几天都不怎么在状态。被杨灿以图书馆志愿服务为名,实则作为接近小苹果计划的参谋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远远称不上卷帙浩繁,但要把一大批新书整理编号也是相当繁重的工作。清远的任务是把整理好的书目录入书库,整整两个钟头眼睛都要盯着电脑屏幕,脖子和肩膀也开始发酸,可怕的是某个本应该帮忙念书名来提高效率的家伙还在耳边聒噪着说不清的少年心事。

“《汉语语法问题的分析研究》,商务印书馆的。”杨灿一手支着下巴,扫了一眼桌上的A4纸,随口说,“你打字速度提高了不少嘛。话说回来,我昨天打了一晚上的情书都还没有写好。”

“下一本。”

“《百年孤独》,小苹果好像很喜欢,上次在书店撞见她买来着。”

“好了。”清远揉揉眼睛,不搭理他的满脸猥琐。

“多有深度,我的眼光就是不一样。”

“这本好了,下一本是?”

杨灿的目光早移到了书架那边负责整理工作的女孩子身上。“等一下,我看看她在看什么书。”

清远活动了一下肩膀,自己去看书单。《叶芝诗选》,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一瞬,那个人坐在书房里安静读书的样子迅速从一大堆记忆里跳了出来,总是让清远想起来“柔软”这个词。他喜欢各种英文诗歌,看到兴起时还会不由自主地念出来,带着诗人般的温雅。叶芝写给恋人的诗是那么浪漫美丽,他一生挚爱那一个人。

下着雨的巷子里狼狈的沈郁依旧那么清晰,同柔软平和的沈郁渐渐重合起来,他们不像一个人,但又奇妙地成了一个人。许清远不明白,在念着《当你老了》的同时,为什么还可以和另外的人亲吻。

小苹果转到了书架另一边,杨灿才移回目光,说:“她是文艺女青年,你说我是不是得写首文艺点的诗?比方《雨巷》,或者《面朝大海》之类的?”

没搭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清远把文档保存好关掉,起身说:“就这样吧,我爸爸今天会过来,要一起吃饭。”

“唉?”

“还有,写诗总给人无病呻吟的感觉。”清远耸耸肩膀,“伟大的诗人们应该都是有感而发吧。”

杨灿貌似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还是送本书好了。周末有空一起去买?到底兄弟一场,这时候怎么着不得帮个忙啊。”

清远瞅了瞅那边的小苹果,随口说:“《百年孤独》就好。我先走了。”

尽管之前语言上表现得好像一往无前势在必得,但实战中又思前想后畏首畏尾,杨灿叹口气靠在椅子上,心想如果可以像许清远这样没心没肺就好了,对任何事都保持无所谓的态度,不会表达感情。如果他对自己这个朋友有需要表达的感情的话。

小苹果对某人的热切注视一无所知,站在书架边信手翻一本小说,脸颊边的头发散下来,让人很想伸手理好。

杨灿看着她恬静的侧脸,带着苦大仇深的感情想:告白怎么可以送《百年孤独》,至少也得是《霍乱时期的爱情》吧?还好许清远没有喜欢的人,也想不到要送书,不然,《百年孤独》,啧啧。

第6章

北方的秋天总是来得相当迅速又悄无声息,还不曾留意,街上的人就都穿着外套抱紧胳膊匆匆行路了。隔着饭店的玻璃橱窗看,行色匆匆的人就像是无声电影的胶片刷刷过去。许清远把杯子里的果汁一口喝尽,依旧面无表情地转向窗外。

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父亲尴尬的神色,然而在听到“中秋节放假就不要回家了”这样的话之后,男生怎么也摆不出体谅的姿态来。

“要不要再来一点?”没有等到儿子回答,许胜就站起来给他空掉的杯子添满果汁,轻轻放下玻璃壶之后才又坐下。男人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来回搓了几下又攥起来,笑着说,“你妈很想你,做了炸鱼让我带过来,捂了一路,晚上回去快把袋子打开晾晾。”

年近五十的男人微微动动嘴角就会扯动整个脸部的皮肤似的,眼角和额头的皱纹深深陷下去变成一道道沟壑。凌乱的头发里夹杂的很多白发,给人不洁净的印象。清远转过头,说好的。

许胜像是很久没有笑过的人一样拼命对儿子挤着笑容:“这次来得太急,马上就走了,不能看你老师,回去了帮我和你妈带声好。还有你哥。”凉菜端了上来,他给清远夹了一筷子,接着说,“不是家里不想你回去,就是,你看,你哥刚结婚,添了一口人,没那么多屋。要是回去了也没地方住。等到了年底,你哥的工作找人安排好了,他们就搬出去,我把你俩的屋好好收拾一下,你再住。”

家里有三个孩子,父母忙于生计本就疏于照顾,现在离得远了,连话也少了起来。十七岁的许清远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父亲。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边点头,一边不停地吃饭。

特意挑了看起来很好的饭店,菜单上的标价也确实让他咽了口唾沫,但还是点了看起来很好的菜。在看着儿子低头吃饭的时候,男人的目光满是欣慰和温柔。老大刚结婚,老三也还在念书,家里的负担可想而知。所幸孩子们从小就懂事听话,清远更是争气,能到洛城这么好的中学念书,之后一定会有好的出路。为人父母,最欣慰的不过如此。许胜又给清远添了菜,自己才吃起来,问道:“好吃吗?”

“嗯。”

“那就好,多吃点。”

许胜给自己倒了啤酒慢慢喝着。握住酒杯的手指粗壮,关节突出,厚厚的黄色指甲有些发黑。清远知道贴近杯壁的手掌上有着硬硬的茧子,拉着自己的时候有着粗糙的摩擦感。

中秋节被请求不要回家的失落迅速被更为巨大的情绪取代了。男生笨拙地想要找出语言来告诉对方不必这么愧疚的,最终只是简单说道:“也不用特意过来,打个电话就好了。”

其实原本也不是很看重这样的事情,但当被明确指出来时又难免会不满,到底还是个孩子。

“我也想来看看你。”许胜把桌上的盘子往这边推推,说,“吃这个,有营养。再说,中秋节你不是要过生日了吗,爸爸本来也想看看你的。到时候虚岁就十八了,算是男子汉了。”

清远笑起来:“再怎么长大,你和妈不还是当我是小孩子。”

“可不是,自家的孩子怎么都是孩子。你哥都那么大人了,犯错时还得我抽。”

吃完饭送父亲坐公交车到车站,许胜没再说什么话,临上车了塞给他三百块钱,说:“想买什么就买一点,当做生日礼物。天冷了,多穿点衣裳。”

清远没有回答,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笑容。

父母总是这样,他们想把所有看起来很好的东西给你,又笨拙地不知道怎么给,只能是尽其所能地去做,一顿饭或者是一些钱,没有花哨的包装得漂亮体面的礼物,不变的问话和叮嘱背后,是深沉到无法诉诸言语的爱。

把钱装好,清远一个人刻意慢慢地走回去。这天是唐晓梦的生日,沈郁大概会晚点回来。

“不想要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这听起来似乎太孩子气了。也许是刚刚和父亲告别的缘故。然而,眼下和老师同处一室也成了矛盾的事情。烦躁地踢开路上的石子,清远懊恼地想着,倘若没有看到过那一幕就好了。

他自认为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根本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活方式,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同性恋歧视者——只要是真正相爱,他人的爱情旁观者根本无权置喙,何况即使是逢场作戏,事不关己也就没有理由要歧视。只是真正面对的时候,理论却不堪一击。

沈老师被压在墙上和一个男人亲吻,仅仅一瞬间的光景,这一幕就总是浮现在眼前。甚至连模糊的印象也日益清晰起来。许清远几乎可以看到沈郁闭上眼睛皱着眉的神情,那天的雨水沿着他的头发从额头上滑落下来,缓缓勾勒出脸部的轮廓,最后消失在衬衫里。

他在梦里隔着雨水,却从未如此清楚亲近地看过他。

清远停下步子,站在楼道口的花坛边,突然就觉得没有了上楼的力气。已经快八点了。路灯昏黄的光照下来,有几只飞蛾在头顶拼命扑腾着翅膀。他向三楼的窗子看过去,还是黑的。

唐晓梦的生日。那是老师有结婚意向的女朋友。清远脑子乱糟糟的,又想是不是今天不回来了。如果真的不回家过夜——

“喂,你是沈郁的学生?”

许清远转过身,看见楼道里走出来的陌生男人。男人个子很高,穿着黑色卫衣和牛仔裤,手插在兜里,耸着肩膀走过来。

清远稍稍退后了一点,抬头警惕地瞪着他问:“你是谁?”

“你叫许清远是吧?”男人弯着眼睛笑起来,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让他看起来年纪很小,“我是沈郁的朋友,他不在家。”

一个名字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是邹铭?”

对方夸张地张大嘴,看起来很开心:“他告诉过你吗?我们是很亲密的朋友。”

许清远有些窘迫,僵直了背站着。

邹铭似乎看出来他不大自在,继续说:“他今天加班?学校很忙吗?”

“没有,”清远尽量让自己的声调低沉,不带起伏地说,“今天是晓梦姐的生日,他可能不回来了。”

邹铭眨眨眼睛,随即笑道:“不会的哦小子,你太不了解他了。你带了钥匙吧?我到家里等他,有要紧事。”

“老师提到过你,他说,”厚脸皮,“他和你有点过节,不想……”

邹铭一手揽过清远的肩膀,推着他上楼,依旧笑着说:“小朋友,我认识沈郁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呢。他什么事会说什么事打死都不说,我知道的比你清楚。”

清远还想挣扎,却感觉到他贴在自己耳朵上的嘴唇:“沈老师有没有告诉你我是彻头彻尾的gay,而且喜欢自作聪明的小动物?”

后背上一阵发麻,还太年轻的少年顿时慌乱起来。

“好啦好啦,”邹铭放开手,叹口气说,“我没有那么恐怖的,只是想看看他罢了。如果敢对你下手,那家伙会杀了我的。”

他甫一松手,清远立刻快步上楼去开门。甩不掉的厚脸皮只能等老师回来再说了。他站在门口拿钥匙,感觉到身后邹铭巨大的存在感。这个人和老师……清远努力回忆着那天看到的情景,却只有沈郁的印象。

门口的地上零零散散落了好多烟头。

邹铭靠在墙上等他开门,突然说:“我只是很想很想见他。”

清远没有搭腔,开了门兀自进去。邹铭跟在后头,进门后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扬起了语调:“这里还是老样子。”

清远放好书包,在另一边坐着,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他看起来和任何一个青年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利落的短发露出额头,目光里含着笑意,胡渣剃得干干净净。清远不自在地抬起手遮着嘴咳嗽了两声,无名指在下巴上蹭了蹭。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同性呢。他之前一直以为“那些人”应当是很女性化的,或者就是见不得光的阴沉的人。眼前的邹铭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类。沈老师也不是。

“想什么呢?只有我们两个,不如说说话打发时间。”邹铭点了支烟,仰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陌生人之间反倒容易交心。”

“老师不喜欢抽烟。”

邹铭勾着嘴角,很享受地吐了一口烟,说:“他只是戒了。”

那种该死的感觉又来了——清远知道自己站在这头,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沈郁工作、生活,看着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永远无法参与。

沈郁像是天上遥遥的星辰,星光熹微,做不到无视,又无法触摸。

邹铭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把烟熄掉,说:“吃醋啦?我就说,他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不单是因为唐晓梦。”

脑子嗡的一声。许清远缓了缓劲儿,才说:“你们真的是,在一起的?”

“唉?我以为你知道,”男人佯装惊讶的水平实在不怎么高明,“不是在一起,是在一起过。”

所有的怀疑都成了毋庸置疑的事实。即使它出自一个陌生男人之口。如果说之前尚抱有希望安慰自己只是在瞎猜,那么眼下连一丝回避的可能都没有了。

“许清远是吧?你跟小时候的沈郁很像呢,难怪他这么照顾你。”邹铭没有在意清远长久的沉默,自言自语似的说个不停,“那时候他不爱说话,特别孤僻。谁想之后能当上灵魂工程师,啧啧,以前站在讲台上说个话腿都抖得跟筛糠似的。”

不想听到他的声音。这个人知道任何关于老师的自己想知道的事,他和老师一起长大,年龄相仿,彼此相爱,甚至在老师有了女朋友之后还会接吻约会。男生异常的烦躁,又无法出声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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