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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壮了腰——by令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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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回乡下是不可能了。住在程浩家也不可能。程浩的意思是住医院,可以有好一些的看护。阿敏出不起住一流医院的钱,又不想再欠债,最后折中一下,把他爸送进了一所二流医院。

医院在的地方远,他每天去都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

他爸的病情恶化得很迅速。很快就无法进食,只能靠打营养针维持。还常常吐血。胃疼起来在床上打滚,受不了的时候,拉着阿敏哀求让他死了算了。胃不疼的时候,脾气特别坏,摔东西骂人,把阿敏使得团团转。

程浩去看过一、两次,觉得阿敏太辛苦了。阿敏倒没有怨言,总想着最后尽点心。

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月,阿敏爸终于去世了。被病痛折磨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种解脱。

人死了,下葬也有好多手续要办。开死亡证明,核销户籍,联系殡仪馆,让阿敏跑了整整一天。

兴许是先前他爸病中被折腾惨了,悲伤的情绪都发泄完了,到人真的不在时,他竟没有特别难过,还能撑着办理种种事宜。

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淡淡的暮色降临。起风了,风卷起薄薄的衣角,送来丝丝寒意。

阿敏站在车站等车。马路对面是一幢高层建筑,一排排的窗户浮现在青空里,很美。高大的建筑被寂静无声地披上一层金光,仿佛要渐渐融化在薄暮中。

现在的他终于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了。想到这里,他欲哭无泪,心情莫名地悲伤起来。

汽车拐过弯,驶到面前缓缓停住,他随着排队的人上了车。

车里拥挤不堪。他抓住吊环,头倚在手臂上,眺望着渐渐消融在遥远的高楼那边的夜色。

他的目光落到缓缓出现在天幕的一轮新月上时,车开动了。

月亮在冷冷的蓝色天空中穿行。

阿敏的身体随着汽车摇晃,目光下意识地去追逐漂浮云层中的月影。

淡薄的,邈远的,却是黑暗中的珍贵光亮。仿佛带着遥不可及的温度,勾引出他的强烈向往。

忽然,他发现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衣襟。

他慌慌张张地下了车,像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往前走。走到好又来附近,他钻进一条昏暗的胡同里。在暗影中蹲下,哇哇大哭起来。止不住的热泪扑簌簌滚下来。

并没有什么悲伤的特殊缘由,只是想流泪,为许多的往事。为不可知的未来。为世上只剩下他孤单一人。

夜幕中,有个人走进小巷。

他回过神,蓦然回头,见程浩站在身后。

街上的灯影在程浩沧桑的脸上打出缕缕飘动幻影,他整个人在那片幻影中流光溢彩,光华攒动。

在这空寂的小巷中,他就站在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温柔而悲悯地望着自己。

阿敏暗哑地叫了一声:“浩哥。”

程浩上前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一只手缓缓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他声音低软地说:“别怕。还有我。”t

这话他在医院就说过。后来又说过好几次。

他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这是他安慰人的方式。简单,笨拙,却是实心实意的。

阿敏心头升起一阵感动。他想,只要这个目光温柔的男人,还和自己待在一起,孤单,也不是那么可怕。

26、辞职

阿敏爸下葬。只有阿敏和他二叔在。他二叔把他爸的东西交给他。很小的一只箱子,装了些照片什么的。

阿敏从墓园回来,一声不响地整理箱子里的东西。

程浩想安慰几句,可是他不擅言辞,也不知说什么好。就静静地坐在旁边陪着阿敏。

他拿起箱子中的一张照片,上面的阿敏看着有五、六大,很可爱,就是笑得有点忧郁。

程浩打趣他说:“你瞧你,这么小就会玩深沉。我有你那么大的时候,不知道有多调皮,哪里肯定定站着照相。”

阿敏淡淡一笑,拿过照片,仔细看了看,说:“我那时候是在生气。好像是我过生日想吃蛋糕,我爸没给买,我就哭了。为了照这张相,哄了我好半天。”

程浩接不下去话了。阿敏的生活破败贫穷,好像没什么快乐的东西,每一段回忆都是辛酸。他越是反应平淡,程浩越觉替他难过。

“浩哥,有件事,你能不能帮帮我?”

“什么事?”

“我想在好又来工作。”

“你不在国色天香干了?”

“以前是年纪小,为了养活自己才出来卖。后来是替我爸还债。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不用做了。我想在你这里工作。我什么都能做,求求你,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好又来现在的人手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要一个人。可是这孩子想从良是好事,又和大家处得跟一家人似的,程浩没法拒绝。

“你想来好又来干也行。不过我给不了高工资。”

“你给多少工钱都可以,只要让我留下就行了。”阿敏的眉眼舒展开,终于露出久违的真心的笑容。随即他又苦下脸说:“我欠你的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

程浩知道阿敏为他爸把所有积蓄都折进去了,程浩还出面替他向沈彬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

程浩拍拍他的肩笑着说:“你就给我当长工呗,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才准走。”

阿敏眼睛瞪得溜圆,又惊又喜地望着程浩问:“一辈子行吗?”

程浩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顺着他的话说:“好啊,就一辈子。”

“你说的一辈子,不准反悔!”

“切,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

第二天,阿敏就向沈彬辞职。沈彬没说什么,只问他打算去哪里。阿敏说到好又来打工,他也不惊奇。

阿敏对他鞠了一个躬,郑重地说:“谢谢沈先生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沈彬淡淡笑着说:“你不用谢我。我是看浩哥的面子才照顾你。”

阿敏还是又对沈彬说了声谢谢。

沈彬若有所思地说:“浩哥这人……反正,你要好好照顾他。”

阿敏认真地点点头。

阿敏开始正式在好又来上班。他是个勤快的人,饭店里的事早做惯了,现在做得更认真,很快程浩烧烤的手艺全让他学去了。

阿敏觉得每天在店里忙碌既充实又愉快,让他很快从丧亲之痛中恢复过来。

当他系着围裙站在碳炉旁的时候,他把背挺得直直的,汗津津的小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仔细地上调料,仔细地翻弄食材。空气中的焦糊味,他闻起来觉得格外香甜。如果有客人夸奖他做的东西好吃,喜悦之情就会油然而生。

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安定而平凡。

他对带给他这种生活的程浩十分感激。按摩、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只要是程浩的事情,他都尽心尽力地去做。

他希望能在程浩的生活中占一个位置。他希望程浩的心中能装下自己。他希望能够一直待在程浩身边。

他直觉地感到,程浩的温和只是一种表相。在这个表相下的是一颗疏离的、充满防备的心。

阿敏知道程浩有过一段近乎于传奇的经历。他似乎曾经非常荣耀。但是他进了监狱,从而结束了他的传奇与荣耀。他的心遗失在过去的岁月中。他的激情和渴望被埋没在深深的失意之中。

阿敏想浩哥其实一直不快乐,和自己一样。

让他兴奋的是,最近这段时间,浩哥比以前有活力了,时不时可以看见他发自内心的笑容。

阿敏在心里偷偷地猜想,程浩的改变和自己有一点关系吧。这样想的时候,他心里就甜甜的,还有些自豪。

阿敏接到张先生的电话。张先生有些郁闷地说,他去国色天香找阿敏,才知道阿敏已经不做了。

阿敏把他爸的事简单说了,又说他现在是一个人,没必要再做那种工作了。

张先生沉默了几秒钟,问阿敏在哪里,要来看他。

阿敏还没来得及拒绝他,电话就挂断了。再打过来的时候,张先生已经到了幸福街街口。

阿敏怕他真到好又来找自己——他不想让程浩知道自己还和客人有来往。只得找了借口到出去见他。

张先生见到他挺高兴的,严肃的脸上露出点难得的笑容。

阿敏还是怕他,由着他带自己去喝咖啡。他本来不想去的,可是对着张先生总会感到惴惴不安,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张先生仔细端详阿敏,有点心疼地说:“瘦了。最近很辛苦吧?”

“还好。其实比在国色天香好。”

“你家里有事怎么不跟我说?”

“不是什么大事,我不想麻烦你。”

“怎么说麻烦呢,能为你做点儿事,我很高兴。”

张先生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阿敏。阿敏的脸都快被他盯得冒烟。阿敏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张先生把手覆在阿敏的手上,柔声说:“你不用跟我客气,知道吗?”

阿敏嘴上答应着,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张先生用力握住,还在摸了两把。

张先生的热情让阿敏非常不自在,屁股下面像扎着针似的,只想赶快离开。

张先生见他的头都要垂到胸口了,才放开手。很真诚地说:“你不做也好。要不要到我公司来上班,我可以给你安排个职位。”

阿敏急忙摇头说:“不用,不用。我现在挺好的。”

张先生不以为然地说:“在烧烤店打工有什么好的?不是长远之计。”

“我现在还没满18岁,能在烧烤店工作已经不错了,而且我也喜欢。”阿敏赶快解释。

张先生带了点讽刺的口吻说:“你还真容易满足啊。”

阿敏知道张先生瞧不起。他无法争辩,也不想争辩,只低着头不说话。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什么话讲。他们俩就是这样的,一个严肃沉默,一个拘谨别扭,很难不冷场。阿敏不明白张先生为什么会喜欢约自己。

临走的时候,张先生送了阿敏一些自己公司进的外国货,还叮嘱说有事要来找他,没事也可以约他出来吃饭喝咖啡。

客人能这样的真不多,阿敏有些感动。

阿敏回到好又来的时候,正碰上蛇头出来。他这阵子常常来找程浩,想劝程浩回青龙帮,自然每次都碰一鼻子灰。这人也有毅力,不管程浩说什么就是不死心,一趟一趟地跑。

今天阿敏觉得气氛不对,红玲她们都很安静,不像以往那样聊天。程浩也不在店里。

红玲见他就说:“你去看看阿浩,刚才那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不高兴。这会儿在院子里抽闷烟。”

阿敏答应着,往院里去,见程浩坐在板凳上抽烟。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了,肯定是有烦心事。

27、家人

阿敏答应着,往院里去,见程浩坐在板凳上抽烟。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了,肯定是有烦心事。

他坐在程浩身边,轻声问:“浩哥,那个蛇头又来烦你了?”

程浩摇摇头,狠狠吸了一口烟。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能告诉我吗?”

“蛇头说我爸病了,住在医院里,好像挺严重的。”

阿敏现在对家人生病特别敏感。听说程浩的爸爸生病,马上回想到自己父亲在医院受罪的样子。

他皱起眉头,担忧地说:“你赶快去看看呀,店里的事不用担心,有我们呢!”

“我是让我爸赶出来的,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肯不肯见我。”程浩叹着气说。

阿敏瞪着眼,难以置信地问:“亲生父子怎么会这样?”

“我爸不准我混社团,我当时没听他的,他就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了。后来我拿着赚的钱回去孝敬他,全让他给扔出来。后来进了监狱……他就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哎,他是个特别正统的人,一辈子都是守法公民,可能觉得我给家里丢脸了。”程浩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说话的语调很沉重。

阿敏无法想象父子之间能决裂到这个份儿上。他爸是烂泥糊不上墙,可是他从来没嫌弃过,自己再苦再难也没想过不管他。同样,他爸虽然是嗜赌成狂,但对他却还算是慈祥的,不赌博的时候,有钱都是先给他用。他爸蹲监狱也好,他当MB也好,两个人始终都是相依为命的。

一想到世上还有亲人,心里就觉得安宁。

他不知道怎样安慰程浩,嘴上干巴巴地说:“还是去看看。”心里也知道这话说得苍白又无力,不由得懊恼起来。

程浩为这事一整天都很烦。

他爸是退伍军人,从小对他就很严厉,一不听话就按住扁一顿再说。而程浩恨透了父亲的这种强权教育,从懂事起就特叛逆。上高中的时候他认识了几个小混混。本来他的成绩不错,考个三流大学一点没问题。就是为了和老爸对着干,他不上学跑去混社团。把他爸气得差点吐血,他还挺得意。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他走得那叫一个潇洒,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后来年纪渐渐大了,经历了一些事,对家人开始有一份牵挂和内疚。他回过几次家,每次都被老爸扫地出门,他再不去触这个霉头,只时不时偷偷去看看老妈。老妈常常说,你爸是气你不听劝,要去做那些没正经又危险的事。他当时正意气风发,哪里会听得进去。

再后来,进了监狱。当时万念俱灰,想起老妈的话,后悔得不行。也算明白一些老爸的心情。家里人来看他,反倒是他躲着不肯见,怕让爸妈伤心。

出狱后,他一心想远离过去,连带也抛弃了家人。

今天蛇头告诉他爸的事,他知道这是他们要他回帮里的一种手段,可是他还是被担忧和内疚淹没了。

他不是不想回家。他是不敢回去。他的自尊骄傲已经被摧毁得所剩无几。他不知道是否还有勇气去承受父亲的责备。

程浩又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爬起来抽烟。

阿敏小声地说:“浩哥,睡不着吗?”

“嗯,吵到你了?我抽会儿烟。你先睡吧。”

“我也睡不着。”

阿敏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跑到程浩床边,挨着他坐下。

“你有多久没回家了?”阿敏轻声问。

“从我进社团就没回去过,总有八、九年了。”

“那么久啊,你不会想他们吗?”

“我也不知道。”

“我爸进监狱那会儿,我虽然恨他不争气,但也会想他。现在时不时还是会想。”

“我们家的人都很严肃,除非惹急了,心里有什么感觉从不会说出来。”

淡蓝的烟雾从指尖冉冉升起,在黑暗中盘旋,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在程浩心里蔓延。心轻飘飘的,随着烟雾飘来荡去。

他想起在监狱的时候,家里人见不到他,就捎东西写信。老爸的信一如他的为人一般死板严肃,总是要教育他一番,末尾才会说注意身体,好好改造。每次看到这几句话,程浩都会没来由地难过。

现在他明白了,这就是他爸关心人的方式。不是不在乎,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感情的闸门一开,便再也关不住。那些往事,一点一滴,扑面而来。在程浩絮絮叨叨地陈述中,如此的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阿敏安静而专注地听着。

“浩哥,回去看看吧。总是自己的亲爸。”等程浩说完以后,他轻声说。

程浩苦笑着说:“我怕他不会原谅我。”

“不原谅又怎么样呢?毕竟他还活着,你还有求他原谅的机会。人死了才是最可怕的。”阿敏忧伤地说:“我四岁的时候我妈就死了。再也见不到她的感觉,真的很难受。那时候我特别怕变成孤儿。现在我爸也死了。我终于成孤儿了。”

阿敏忧伤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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