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梭，光阴似电，眨眼间他在这座日夜颠倒，步调异常缓慢的城堡内，待足了三个月。
而时光就是这么地不经消磨，一个不留神就无声无息地从他指缝间悄然溜走了，本来他被困在这座不知名的城堡内就已经很郁闷了，可偏偏每天晚上还噩梦连连，哦不！是春梦如魇，而且还都是以他与布鲁斯诺为主角，再这样下去正常人恐怕也难逃变态的下场，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不行！我受不了了啊！」越想越窝火，越想越郁卒，拿定主意商靖枫随手抛下浴巾，怒气冲冲地闯出了卧房的大门。
「……布鲁斯诺，你这个混蛋，给老子滚出来！」扶着精致典雅的镂空铁艺栏杆，商靖枫向着楼下大声吼叫。
「谁呀？这都几点了啊？难道不知道半夜扰人清梦会遭马踹……呃！少主，您怎么又来了啊？」
楼下左面一扇门随之推开，从里面探出一个顶着褐色毛茸茸卷毛的青年，嘴里抱怨连连的他，抬起睡眼惺忪的脸，看见站在楼梯口的商靖枫，一脸楣样地哀叹道。
「谁？是谁？到底是哪个混蛋深更半夜不睡觉狼哭鬼嚎！呃，少主，怎么又是您呢？」
与左面出来的时间相差无几，右边也有扇门同时被推开，伸出头的男子淡金色的长发像稻草般七零八落，在看到商靖枫之后，也莫可奈何地露出一脸自认倒霉的表情。
「少主，您怎么又来了？」与前两者相隔没有几分钟，身体就仿佛一抹若有似无烟雾的银发阿尔瓦，似幽魂一般从商靖枫脚下的楼梯冒了出来，淡然低沉的嗓音中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奈感。
「少主，您刚刚又入梦了吗？」
比阿尔瓦慢一步的红发洛塔尔，像蜘蛛侠似的大头朝下，倒吊在半空中，由上而下缓缓滑落，与商靖枫一颠一倒面对面，一脸平静地瞅着表情不善的他，语调平缓缺乏起伏，很明显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少主，尽管艾露娜是卑微的梦精灵，可也是需要睡眠的啊，您能不能不要隔三差五，搅得大家不得安宁？」
商靖枫身后的画像，也不甘寂寞的参了一脚进来，藉着画中人物肖像表达自己不满的梦精灵，眨了眨有些干涩的双眸，打开手中的香木淑女摺扇遮住半张俏脸，闷闷不乐的抱怨道。
「艾露娜，你的话太多了，是不是想永远锁在画像中？」横了画像中的梦精灵，吊在空中的洛塔尔冷冷地威胁道。
「啊……不要啊！洛塔尔主人，求您不要这么做，艾露娜早就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已经当了快一百年的画像了，明年就能够得到自由了，拜托您少族长大人，请您无视艾露娜的存在，艾露娜只是一幅画像，所以不需要睡眠，不管您想做什么，艾露娜都会鼎力支援，并为您摇旗呐喊，所以请您千万不要告诉亲王大人，为此艾露娜什么都愿意……」
「闭嘴！艾露娜，当年就是因为你这张碎嘴，才会被困在画中近百年，都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怎么还没有改过来你多嘴多舌的坏毛病？」
梦精灵滔滔不绝的哀求让满脸无力的洛塔尔抬手揉了揉阵阵抽痛的额角，有气无力地开口阻止它没完没了的唠叨。
他吐血的心都有了！他们一族的梦精灵是与生俱来，相生相伴的存在；别人的梦精灵都乖巧伶俐，怎么他的梦精灵，就是个碎嘴八婆呢？
「……」这时的商靖枫恢复神志冷静了下来，一脸无语地打量着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神出鬼没的几位，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可是不管经过多少次，他都很难适应他们诡异的出现方式。
这里的一切都不合乎常理，出没其间的几乎没有正常人类，让不信鬼神，彻头彻尾唯物主义者的商靖枫，思绪不由得为之混淆错乱。但此间很多的人与事皆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就容不得他再去怀疑与否认了。
「……主，少主？您在想什么呢？」丢下满脸委屈的艾露娜，飘在半空中荡来荡去的洛塔尔，偏头瞅着眼神飘忽不定，一脸心不在焉的商靖枫，叠声唤回了他的神智。
「当然是在想布鲁斯诺，那个混蛋到底藏在哪个老鼠洞里去了？」白了洛塔尔一眼，商靖枫没好气的答道。
「主上他在地下室沉睡，而少主您暂时还不能去，所以……」
「为什么我不可以去地下室？你们怎么就可以随意出入？为什么那里会是我一个人的禁区？难道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吗？若是如此，你们何必要拘禁我？放我离去，给我自由岂不是更两全其美吗？」
「少主您误会了，地下室并不是禁区，而是由于您还没有举行仪式，暂时还不算是我们的族人，那里是凶煞之地，对于没有自保能力的您而言，恐怕会损伤您的身体，所以我们不赞同您去，还有我们没有拘禁您的意思，而是如今的您根本就无法回去，您的存在已经被东西方修行界联手抹杀了，也就是说对于您的亲朋好友们而言，记忆中将不再有您的存在，您确定还要回去吗？」
「……」这是一种什么状况？有家不能归吗？一时无言以对的商靖枫，表情有些茫然，眼底的那抹黯然神伤，令人不由得为之心酸。
「少主，请您原谅我们的不得已，为了不引起民众的恐慌，我们的存在是不能公布于众的，所以只能消除他们对你的记忆，才能够平息那场骚动。」心有不忍的洛塔尔，晃到他的身边柔声劝慰道。
「你们到底都在想什么啊？也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作主张，简直、简直就是……」挥舞着手臂，扯着嗓子大声嘶吼的商靖枫，找不到合适的辞汇来表达自己此时的愤怒。
三个月了，都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告诉他这些事情呢？他们总是用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敷衍他，而布鲁斯诺甚至一次都没有在现实中出现过，每次在梦境中相会，又都是从令人面红耳赤的戏谑挑逗开始，再以火辣刺激的情爱床戏作为结束，让他根本就找不到机会与时间去询问、去质疑。
「……」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心里的愤怒，可是上下左右前后所有人皆一言不发，默默地凝视着一脸怒不可遏的商靖枫。
「这些，以前你们为什么不说？这次又为什么肯说了？」咬了咬下唇，商靖枫深吸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恢复应有的冷静。
「之前我们需要时间完成收尾工作，还要联合欧洲几大暗势力跟东方修行界诸方势力进行磋商与协调，而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地，自然也就再没有隐藏的必要。」语调没有太大的起伏，语气淡淡的阿尔瓦，平铺直述地做了个简短的解答。
「我不明白，你们这般煞费苦心，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脑中一片混沌的商靖枫，面色惨白如纸，心里疑云渐重，微蹙的眉宇间透着道不尽的费解与彷徨。
「少主，您似乎误会了，我们无意图谋您什么，反而是您迷惑了吾主，令他失去了理智，为你惹下了滔天之祸，为此吾主受到魔殿长老们的斥责，被封印在棺中不得自由。」开始释放冷气的阿尔瓦，斜睨了商靖枫一眼，死板板地声音中透着一丝丝的不满以及控诉。
尽管阿尔瓦一直都很欣赏商靖枫个性，也热切地期待着他加入族群，可是相对于卡瓦多西亚部族而言，一族之长的布鲁斯诺，他的地位不容替代，商靖枫的不识好歹让他们失去了应有的优雅，狼狈逃窜而归，甚至连他们尊贵的族长大人都受到了叱责与惩罚，对于以家族荣耀为傲的他们而言，自然难免会心有怨言，会将不满的情绪付诸于言表。
「你、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愣了愣，眉宇间尽是困惑的商靖枫，有些迟疑地问。
「……少主，我想您应该早就察觉到我们都不是人类。」无声的轻叹了口气，依然是洛塔尔代替所有人，他温和而又耐心地开口准备为他解答一切疑惑。
「嗯！布鲁诺说你们是什么梦魇族的衍生，不，应该说是兄弟族。」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商靖枫还是从善如流地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没错我们与魔界的梦魇族是兄弟族，但我们一族并不是纯粹的梦魇，尽管我们与生俱来的某部分本能与梦魇族非常相似，可我们却是另外一个种族，一个在你们人类眼中隶属黑暗系的邪恶种族。」
「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想说什么？」什么黑暗系的邪恶种族啊？商靖枫心里的迷雾非但没有拨开，反而更添了几分。
「我们是黑暗的主宰，是暗夜的贵族，是以血为食的种族，我们称自己为血族，而人类却称我们为吸、血、鬼。」
「吸血鬼？！以人类血液为食，害怕阳光、大蒜、银弹、火焰以及圣水的不死怪物？」一直深深紧锁的眉头又增添了道褶纹，记忆中对此还算比较有印象的商靖枫，略有些迟疑的反问道。
「不，少主，您应该称我们为高贵地，优雅地，风度翩翩地，温文尔雅地……」
「闭嘴，吸血鬼就是吸血鬼，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字首。」打断洛塔尔得意洋洋的自夸，面无表情的商靖枫近乎于嘲讽地说道：「这也就是以前你们所夸耀的永恒与不朽吗？，」
「对此难道您并不认同吗？」商靖枫无动于衷的神色，令满脸诧异之色的洛塔尔心里暗自不解。
要知道每当世人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时候，总会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一种就是谄媚，渴望能够得到他们的垂青从而脱离轮回得到永生；而另一个则是恐惧，害怕以血为食的他们会夺取自己的性命。
可是商靖枫却既不欢喜，也不恐惧，冷漠的眼神，淡然的表情，反而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布鲁诺，说的也是这个吗？永生不死，青春永驻？」没有理会他，恍惚失神的商靖枫，若有所思地呢喃低语，像是在询问，又好似在自语。
「是的，吾主希望您能够成为吾族的少主。」
「我不要！」商靖枫眼底闪过一抹恼怒，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为什么呢？」睁大双眸，洛塔尔难以置信的追问道。
「什么永生不死？什么青春永驻？对我而言那并不是一种幸运，反而是一种惩罚，一种无望的痛苦，我从不向往也不需要。他为什么不先问问我的意愿，他又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他从不渴望长生不死，也不眷恋青春不老，他骨子里甚至有很严重的厌世情结，当然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自杀，尽管他不畏惧死亡，但是生命还是值得珍惜的，他希望能够自然而然地走到生命的尽头，而不是被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赋予永恒不朽的生命。
「商靖枫，你竟然将别人的好意视如敝履，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闻言怒不可遏的阿尔瓦，暴跳如雷的大吼道。
「我又没有强求他，明明是他自己自作主张，与我何干？都没有问我的意愿，我才不……」似雷鸣般震耳欲聋的吼声，吓了商靖枫一跳，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的小声反驳道。
「不需要你求他，他甘愿为你付出一切，这都是因为吾主他爱上了你，爱得全心全意，爱得无怨无悔，他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你年华逝去，青春不复，然后一点点地死去！小叶子，你难道就不能面对现实吗？能不能不要再佯装浑然不知？请您不要再以爱为名继续伤害吾主。」眉宇间透着一抹悒郁，阿尔瓦用几近哀求的声音恳求他。
「……」阿尔瓦由怒而悲，表情变化快似闪电，就仿佛四川变脸般，商靖枫一时很难适应，更何况从其口中所爆出的惊人消息，更是震得他头昏脑胀，天旋地转，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主，主上为了您付出良多，请您不要辜负他对您的一往情深。」低声细语轻轻劝慰的洛塔尔，悠悠的嗓音就好似春风拂面般温柔。
「……」什么？布鲁斯诺对他一往情深？
「小叶子，请你不要轻率地否决，我希望你能够慎重地考虑，吾主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是无足轻重的陌生人？是可有可无的普通朋友？是亲密无间的至交好友？还是同生共死，交托彼此，生命中的另一半？」
「……」眼底的迷惑越来越深，商靖枫不认为自己有思考的必要，布鲁斯诺只能是他的好友，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可能。
自认性向正常的他，绝无可能会爱上男人，尽管阿尔瓦的话曾有那么一秒令他心跳加速，心里泛起一抹说不清是酸楚还是甜蜜，好像有什么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只可惜似乎太快了些，让他来不及补捉。
「少主，现如今不管您是否愿意，也不管您能否应允，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您的未来也已经注定，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再改变，你可以慢慢地考虑您们之间的关系定位，反正有无尽的时间任您消磨，就算您现在暂时无法接受主上的心意，但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您会接受他的爱。」
「……」
眉头又紧了紧，额头的『川』字越发明显，似乎任何反驳如今皆毫无意义，既然他的未来早已经命中注定，那么他又何苦浪费时间，去做那些个无用功呢？
懒得再跟他们废话，商靖枫干脆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脚下软绵绵的地毯就好像泥泞不堪的沼泽地，满腹心事的商靖枫，神色恍惚地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沿着来时的长廊，向不远处半敞着房门的卧室走去……
第九章
心神不定的商靖枫，好像幽灵般在房间内游来荡去，纷乱不休的思绪，搅得他脑袋好像一下子胀大了好几圈，心烦意乱的他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的来回走动，片刻不得安歇。
吸血鬼，吸血鬼，吸血鬼……
因为某部电影，这个几乎人尽皆知的名词，在脑海中一遍遍无限回圈中。
一直以来商靖枫都将布鲁斯诺视为是某种不具备太大危害性的普通妖魔，所以尽管知道他是梦魔，可是商靖枫却对其没有丝毫畏惧之心，也就更谈不上恐惧了，而实际上在保证生命安全的前提下，他对非人类种族毫无偏见，但没有想到布鲁斯诺居然是传说中以血为食，高度危险的吸血鬼。
梦魔与吸血鬼，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种物种，怎么可能会扯上关系呢？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嘛！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的商靖枫，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嘀咕。
还有他们竟说布鲁斯诺爱上了他？
真是笑话！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这个冷漠而又现实的社会中，哪里还有生存的空间啊？对此，商靖枫深表怀疑。
他的父亲以及他名义上的母亲，别看是传说中几十年鹣蝶情深的恩爱夫妻，可不还多了他这么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至于辉那个三心二意的花花公子，他未来的婚姻不也处处充满了蹊跷与不为人知的玄机吗？
所以爱情啊，只不过是梦中花水中镜，是一场烟花一场梦，是美丽的神话，是华丽的戏剧，总之，爱情应该只存在人们编织的美梦里，以及小说影视剧之中，现实中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若有所思的商靖枫，眉宇微微轻蹙，不断在心里罗列着各种理由，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爱情并不存在，可是刚才阿尔瓦以及洛塔尔的话语，又反反覆覆在耳边重覆回荡，令他不禁有些心神恍惚，一股说不出怅然若失的滋味瞬间充满胸膛，油然而生的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使他心烦意乱，忐忑难安。
布鲁斯诺爱他？
难道他们不知道他的性别是男吗？
若是布鲁斯诺是女人也就罢了，偏偏他与自己同是男人，他们之间又怎么可以……
呃！不对呀？难不成他若是女人，就能够接受吗？难不成……自己对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只不过拘泥于他的性别，才会……
想至此，在卧房内兜来转去的商靖枫，猛然停下脚步，仿佛受到惊吓般，双眸圆睁，直勾勾盯着眼前某个角落，表情有几分呆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不可能会对布鲁斯诺有感觉，只是好奇他与众不同的身份，能够在梦中来去自由的特殊种族，又怎么不令人感到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