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有此打算。倒是三哥一直没有立后,不知是眼界太高,或是后宫数千佳丽中竟无一人能知你心意?」栾竣泓见栾天策说到家事,目中又露出之前他称对方为「陛下」的责备,知道皇帝怪他在无人之时不应这么见外,便改回了称呼。
「此时不立后也发。若朕选中名忧尘指定的女子为一国之母,她又生下皇儿且无过错,日后废黜也麻烦得紧。」
「还是三哥考虑得远。不知你来有何要事?臣弟斗胆猜测,应该不会只是前来和臣弟叙说家常的吧?」栾竣泓笑着问道。
「还是你知朕的心意。」栾天策叹了一口气,「胡人擅于骑射,居无定所,百年来栖息在大漠之中,不断变动住址。他们抢夺我朝百姓的牛羊财帛、危害我边境的子民容易,我们要找到他们将其全歼却极难。」
「请恕臣弟直言,胡夷扰我边境多年,我方兵强马壮,人多势众却难以制胜,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的生活习性与我方不同。难得他们这一代的大领主想学习我朝文化,安定下来,不愿再过居无定所的日子,对方也是诚心与我们姻。」
「所以臣弟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倘若错过这次提议,不设法让那些蛮人聚在一处,他们对我朝的边关是一个大大的威胁。」
「苓萱不赞同名忧尘定下的和亲之策,令朕头痛得紧」
「不管名忧尘如何嚣张跋扈,但他让四姐远嫁和亲的决定算得上是一件美事。相信父皇若在,他老人家纵然和三哥与臣弟同样不舍,但收到求亲国书也会欣然同意的。」
「朕明白五弟说的这些道理,你以为朕没有看出这其中的重要吗?只可惜苓萱被朕宠坏了,那丫头若不满这桩亲事,就算朕让她勉强嫁去胡夷也会生出事端。只怕到时我们没有安定胡帮倒起了战乱,所以朕才不愿让她去。」栾天策目光深沉地说道,全无在名忧尘面前流露的,不舍皇妹远嫁的好兄长无奈的神情。
「四姐从小只听三哥的,她就连照荣太后的话也听不进去。不过她平时对臣弟和二哥也挺好,若想让她接受这桩亲事,看来还要我们兄弟相劝才行。」
栾竣泓叹道:「我朝的兵力比胡夷强大,和亲一事并非我们忍耻用公主向对方保得平安,只是为了边境长治久安,让两朝百姓都能过上顺心日子。」
「朕主业找五弟就是为了让你和二哥好好劝劝她。有些话,朕不方便说。」
「臣弟明白,四姐求三哥让名忧尘收回决定,想必你也为难得紧。」
「既如此,你眼下就与朕进宫,咱们再约上二哥在御花园中小坐,相信那不甘寂寞的丫头收到消息,定会前来与我们共聚。到时,你们再给朕好好说说她。」
栾竣泓笑着应了一声,与栾天策向皇宫进发了。他虽是待罪之身不变出府,但皇帝亲自接进宫去又当不同。
杜成憬早已让人知会了栾青宁,又吩咐御膳房在御花园中备下酒菜,兄弟三人入座后酒喝不过两杯,栾苓萱果然带着段雨孜和几名贴身宫婢匆匆赶来。
「三哥,我求你让名忧尘别自作主张,你却和二哥与五弟在园中喝起酒来了你究竟有没有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啊?」栾苓萱看见栾天策,匆匆见了礼,不及向其它两位兄弟打招呼,风风火火地坐在栾天策旁边的座位里,嘟着嘴嗔怪。
「苓萱,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瞧你这样,哪有一点儿待嫁的模样?」栾天策轻声笑骂,语气却松,丝毫没有见怪。
「皇兄,难道你也想让我去陌生的地方,嫁给一个根本不喜欢的陌生人吗?」栾苓萱看着为难望向她的栾天策,在皇帝眼中读到常见的纵容,突然怔怔出神,低喃问道。
「四姐,三哥最疼你了,如果他有办法,定然不会让你远行。」栾竣泓笑着替闭口不言的栾天策说道。
「谁都知道在上次的叛乱中,名忧尘假借天子之名与胡夷交换国书,达成让我远嫁和亲的协议。如今只要三哥给对方说明白,让他们知道这是名忧尘擅自作主就可以了。」栾苓萱怒道。
「苓萱,我们那时借助了别人的力量平叛,事后出尔反尔,就算你让皇上向胡夷大领主解释的话都是真的,但对方听了只会觉得这是借口,认为我们言而无信,很有可能会发动战争。」栾青宁柔声插口。
「就算二哥说得有理,但也不能为了那名忧尘的一句话就把我往外面推,远离母后与你们。」栾苓萱目中怒火暂消,但仍不悦地皱起秀眉。
「关于此事,朕与和相国谈过,也怪你平时舞刀弄枪,时常带着你宫里的女婢出去打猎,上次平乱还亲上战场。世人都认得你的相貌,就算朕另封美貌女子为皇妹,代你出嫁也不行了。」栾天策叹道。
「谁说女子不能上战场?反正臣妹宁死不出宫门,皇兄若还怜惜我这个妹子,你就看着办吧。」栾苓萱赌气说着,拾起杜成憬为她斟上的一杯酒,举袖掩唇,一饮而尽。
「四姐,我看你这手为难皇兄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栾竣泓笑着打趣。
「五弟,你被奸相剥去兵权,闲在家中,不思反击,倒劝说我远嫁。哼,你不敢面对名忧尘,就推我出去解决难题……」
「苓萱,话太过了。」栾天策开口发话,打断皇妹气鼓鼓的说辞,他知对方有口无心并非有意抱怨,但总觉得刺耳。
毕竟,从江同社稷与百姓福利等大义方面考虑,皇帝也认为名忧尘的决定利大于弊,最初得知名忧尘以天子之名定下此事的不甘与愤怒,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过,舍不得最疼的皇妹远嫁和担心栾苓萱的性情也确实让栾天策头痛。
栾苓萱娇颜微变,正欲说话,一名女官匆匆赶来,伏在栾天策脚前,她只得暂且忍耐。只听那女官满脸喜色地说:「启禀陛下,适才御医确定刘美人有了喜脉,太后令奴婢特来告知陛下。」
「这确实是件喜事,不过……」栾天策微微皱眉,随即展颜笑道:「传朕旨意,让刘美人迁进绾梨宫好生将养,你等与御医院的人小心看护。」
「是!」女官应了一声,诚惶诚恐地退下了。
「皇上不必担忧,听闻前几次皇子夭折是因为他们母亲身体虚弱,无法好好怀有龙胎,相信这次仔细调养,那位刘美人应会为我朝产下第一位小皇子。」栾青宁安慰着,这里的人听了,严肃的神情才放缓了一些。
栾天策膝下目前仅有一女,宫中有几名嫔妃曾经怀有身孕,但都莫名其妙流产。栾天策下旨彻查也一无所获,如今再听见有美人怀了龙种,栾氏皇族各自暗暗担心。
「那些只会讨好帝君的女人,唯一的用处就是为三哥生下皇子。若然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还留她们在宫中做什么?」栾苓萱忽然接口,语气不善地说道。
「四姐,你也是女子之身,这样说三哥的妃嫔似乎不太好吧?」栾竣泓嘻笑着接口。
「我是女子之身又怎么了?我与她们不同,若三哥需要,我可为他披甲上阵、杀敌安邦!」栾苓萱厉声驳道。
「你这野丫头,谁让你干这些事?莫非你认为皇上的将军无能吗?」栾青宁轻声打趣,他温柔的笑颜和语声让气腾腾的栾苓萱发不出火,只好耐着性子再开口。
「二哥,谁说女子不能领兵打仗?你看那凉国女王毫无理由带着大军逼近边境。如果三哥给我兵马,我定能领兵拒之。」
「朕知道你能为朕扫平叛逆,只不过看着两个女子打架,实在是有些……」
「公主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令人钦佩。」名忧尘悦耳的语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栾天策的爽朗笑语。
栾天策抬眼望过以,见名忧尘领着孤灯与沉夜,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队俏丽宫婢,静静站在他面前。
「相国来了,快请入座。」
名忧尘对栾天策见礼之后,坐到皇帝对面,刚好与栾苓萱为邻,这让心情不悦的安宁公主更觉得碍眼。
「名相国,你来得正好。本公方正恳请皇上收回和亲的决定。这桩事是你以三哥的名义答应胡夷的,你倒是给本公主出出主意,如何应付?」不待名忧尘坐稳,天不怕,地不怕的栾苓萱便急着将难题抛给对方。
「公主殿下,臣应下胡夷的求亲是因为臣明白,倘若先皇与当今皇上在场,也会应允这桩惠民惠政的佳事。」名忧尘不慌不忙地说道。
「可笑!本公主又不是父皇,被你花言巧语迷惑,对你言听计从,害得三哥如今事事受你牵制。」栾苓萱听到这里,冲口斥责名忧尘。
这位养尊处忧又被皇帝宠坏的公主心中,名忧尘终究是她家的臣子与奴才,她早就对这位相国骑在皇帝头上的世间传闻感到痛恨。
「安宁,不得放肆。」栾天策脸色微沉,张口厉声斥道。他很少叫皇妹的封号,只有气狠了才如此称呼。
栾苓萱明白栾天策此刻不想与名忧尘翻脸,她樱唇张了张,终于勉强忍下怒火。
「皇上不必动怒,待臣和公主说说。」名忧尘对皇帝的袒护与公主的无礼无动于衷,他不怒不惊地说道。
「免了罢。你再说下去,就算本公主不服,三哥也会碍于你的面子,站在你那边为难自家妹子。」栾苓萱说着,微偏粉颈,一双美目若有若无地看向皇帝。
这样的情形让栾天策啼笑皆非,暗暗深责他太宠皇妹,使其如此娇纵蛮横,比普通男子还要难缠,竟是丝毫听不进他人所言。
「公主殿下,你可曾想过,为什么你没有耕种田地却能享用美食?为什么你没有织布却能锦衣华袍袍覆身?为什么你没有盖瓦却能居住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为什么你没有对别人付出,却能接受宫中万千奴婢的侍候?」
名忧尘平静地发出一连串问题,语声里不带责备,但令听到这些话的栾苓萱暂且失了气势。不过这位胆大的御妹很快就用力瞪向名忧尘,傲然答道:「就凭本公主与生俱来的尊贵血统!我皇族受上天庇佑,本来就该脚踩大地,享受万民的朝拜与侍奉!」
「臣也是这么认为的。」
名忧尘的话让原本处于戒备中,想着反驳之辞的栾苓萱愣住,她和其它人都认为名忧尘会进行一番御教,没料到对方居然赞成她的观点。
「正因你是皇族,具备尊贵的血统和身分,所以公主殿下高高在上,成为主宰,享受平民与士官大夫无法触及的特权。这是殿下应该得到的,就与皇上、太后以及各位王爷享有的一样。」
栾天策看了看栾青宁和栾竣泓,发现这两位兄弟也含笑对他微微点头。他们大概猜出名忧尘接下去会说什么,忍不住同时微感惭愧,均觉他们之前想用亲情劝说栾苓萱不要任性的念头实在有些愚蠢。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赞成和亲?你打算给本公主选定一位野蛮粗的异族驸马,想侮辱本公主?」
「公主殿下想多了。臣只是想提醒殿下,既然你享用了万民的服侍与尊重,那么你就有必须庇护他们的义务与职责。在他们的生命、土地、家产受到威胁的时候,身为皇族的殿下绝对不能推卸责任,把把己视为普通女子。」
名忧尘沉声说道:「若到了天都真正需要之时,莫说是殿下的姻缘,就算是要公主献出生命……微臣认为殿下身为皇室宗亲,享受了特权便不能逃避你的命运。」
栾苓萱沉默了,她任性刚烈,但也知道如果毁亲,天都便与胡夷交恶,此后双方边境不宁,只怕百年也无法平静。
「公主殿下深得皇上与太后的宠爱,常说要为君分忧,比寻常男子更有气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对陛下食言,让他为难?」名忧尘平静地再追问了一句。
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摆在眼前,栾苓萱完全无法反驳。
「忧尘,苓萱已经明白了和亲的重要,你别太严厉了。」栾青宁柔声说道。
「公主殿下文武双全,足以与皇上的前锋大将军相比。我想殿下若真心为皇上着想,定能身肩重任,促成我邦与胡夷永修共好。」
名忧尘说的话让栾苓萱无言以对。她此时不得不佩服名忧尘,知道她最在意的就是能够帮助栾天策夺得最好的东西。
收起了娇蛮性子,栾苓萱心中郁闷至极,面对理直气壮的名忧尘,她只得忍气认了不是,再想到即将落在肩上的使命还有将来的命运,又觉难过。
这下坐不住了,栾苓萱胡乱呼了几口菜肴,匆匆带着贴身女官告辞离去了。
看着安宁公主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栾天策明白对方其实已知道他想促成和亲的心意,也觉有些憋闷和愧疚。
「皇上,你好兴致啊。南方与凉国有可能同时作乱,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约两位王爷在御花园中饮酒,看来定有退敌妙策了?」名忧尘没有将栾苓萱的神情变化放在眼中,他等安宁公主退下之后,望向栾天策。
「相国,凉国女王指明只与你交涉,朕想了解其中端倪无法做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栾天策轻笑着御道,他看见名忧尘手中拿着凉国国书,收起了笑容。
「臣请皇上看看凉国女王送来的国书。」名忧尘将手中的布帛展开,旁边的孤灯与沉夜对在座的皇族告了声罪,将桌上的杯碟略收,让名忧尘把国书摆在栾天策面前。
「相国不介意让朕看到这封国书?」栾天策打趣。
「皇上拿臣取笑了。日后天都的国事需由陛下处理,我朝的君主自然是陛下,凉国女王行事荒唐,难道臣也要和她一样吗?」名忧尘不紧不慢地御着,轻轻颔首,示意栾氏兄弟同看凉国女王送来的国书。
「那女王要相国让五弟前往凉国亲回国书?看来她认为相国将五弟幽禁,这才领兵来犯。」栾天策看了国书,眉头微皱,他继而望向似乎同样大感意外的栾竣泓,展颜笑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和人家一国之主交情如此深厚?」
「臣弟以前镇守边关之时,和凉国女主曾经连手打过几次仗。那时,她不知为何带着少数随从来到北方,遇上胡人抢夺财物,臣弟当时不知她的身份,只想救助旅人,因而与她结识。臣弟也不知她竟会领兵前来。」栾竣泓面色微赤,但仍坦然回答。
「五弟与那女王相识,真乃天赐天缘。」栾青宁轻笑着打趣栾竣泓,「幸好苓萱此刻不在,否则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嚷着让你只身前去凉国,做那位对你怀深意重的女王夫婿,兵不血丸地解决边境告急之忧。」
「二哥,连你也取笑我?」栾竣泓有些急了,他抓着栾青宁的手摇了摇,怒请脾性温和的兄长休要再笑,目光却是一片柔软。
「不知皇上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名忧尘看了微笑不语的栾天策一眼,缓缓问道。
「楚王妃薨殁已久,朕的五弟也该有一位德才皆备的新王妃。」栾天策笑道:「相国,你看不如让五弟前往凉国,让那女王先退兵,再谈这桩婚事如何?」
「皇上认为让楚王前去,不仅可以化解一场有可能发生的战争,还能和凉国永远修好?」名忧尘反问,「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固然最好,但楚王毕竟是待罪之身,身犯藩王有违祖训私返京城的重罪。皇上若开恩特赦,恐天下诸候不服。」
「再御凉国与我邦尚未建交,此封国书第一次递交而来,他们女王的举动诡异,与胡夷大领主诚心求和的表现不一样。难道皇上真放心让楚王去那充满危险的陌生国家?」
「名相国,本王身为王爷,理应以皇上和天下百姓为重。只要能为三哥分忧解难,这区区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本官相信王爷的英勇和忠诚,但王爷与公主不同,身份敏感,最好还是留在京城。」
「可是边境……」
「王爷毋须担心,我这就让人修书回复女王。本相不会加害王爷,若她真对王爷有意,大可交付国事之后只身前来天都,本相保证以王女之仪厚厚相待,许她与王爷婚配成亲。」名忧尘平静御到这里,波澜不惊的眸光移向栾天策,「皇上,你御这是不是最稳妥的处理方法?」
「相国所言甚是。」栾天策先是点头,跟着皱眉,「但那女王贵为一国之君,她又怎肯轻易放弃王位?」
「皇上还不知道吧?凉国与我朝不同,他们的生活习惯与胡夷很像,皇室传位的方法也与我邦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