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唬你的啦!别这么大惊小怪好不好?只是高考啦!你不吃饭啦?」
「吃啊!」
高考指的是高级公职人员特考吧?司法特考固然吓人，高考也一样非同小可。
「那我请你吧!」
高桥也不把淳宏目瞪口呆的反应放在心上，迳自从牛仔裤掏出皮夹。
「不用了，我自己付就好了……」
「今天是我约你的，再说我昨天刚领到打工的薪水，口袋还有几个闲钱。」
「…可是……」
起身追在高桥背後的淳宏突然发现，他的身高足足高了自己一大截，肩幅和体格也跟记忆中相去甚远。
「……嗯?」
高桥回头望著停在原地的淳宏。歪著头的表情依稀有著过去的影子。
「你念的是什么系？」
「我?法律系。」
高桥边说边狼吞虎咽吃著饭。他点的是A餐，淳宏原本只点了一杯茶，却被他不由分说地在托盘上摆了一盘通心粉。
本来没有食欲的，吃了一口肚子反而饿了起来。跟高桥的不期而遇或多或少造成他的心理压力吧!
「……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倒是从一年级就注意到你了。」
「咦——?」
从一脸苦笑的高桥口中得知意外的事实，淳宏错愕得停下了叉子。
「用不著这么惊讶吧?好歹我们也是同一个学校的，碰个几次面也不足为奇呀?」
「话是没错……」
高桥露出责难的表情，令淳宏尴尬不已。高桥早就认出了他，他却直到刚刚才知道高桥在同—所大学。
「——抱歉，我很少留心周围的事，所以……」
「不用道歉了，我也知道一定是这样。」
高侨洒脱地笑了笑。
「一年级发现你的时候我一直不敢跟你打招呼，当时我以为你是故意不理我。」
「我不理你?」
「因为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你没有认出我，有几次我们眼睛都对上了你还把脸撇开。」
「——我完全没印象啊……」
他把整个脑袋搜了一遍，也找不到大学的记忆里有哪个跟高桥有关。
「高中的时候你不是也毫无预警就不再来涉谷了吗?就算打手机你也不肯接。」
「噢……」
「我听说你跟川西闹得很不愉快，所以猜说你可能是想跟我们几个人一刀两断吧!」
「川西……有没有说过什么……?」
「我记不得了、我跟他们那几个也不太熟。」
从高桥的语气感觉不出隐瞒的成分，应该只是实话实说。
「老实说，跟你断绝来往这件事，我一方面觉得遗憾，一方面也松了口气。」
「为什么……?」
回过神来，高桥的盘子已经空了。
他把桌上的烟盒推给淳宏，淳宏摇摇手拒绝了。
烟味会让他想起池岛的吻，所以他一直不想碰。
高桥从盒里叼出一根烟，弯身把火点燃。淳宏的心脏怦然一动。眼镜下低垂的眉宇依稀有著池岛的影子。
「你在我们之中向来感觉有些格格不入。虽然你会适当地说说笑笑，却不是真心融入我们。」
「——你自己还不是半斤八两?」
说到格格不入，高桥也是一样的。
表面上吊儿郎当，把马子比谁都要勤快，实际上他跟其他人还是有著决定性的不同。
扭曲的只是他的表面，即使不按常理看待事物，仍不失那颗率真的心。
也因此淳宏跟他才会合得来。
「我只是打一开始就抱定玩玩的心态。」
「玩——?」
「我讨厌照著别人铺好的路走，所以故意跟爸妈唱反调。总之，就是所谓的叛逆期啦!」
长长吐了一口烟的高桥，倏地换上成熟的表情。
「可是你不一样…你跟父母之间或许是有代沟，却不像我一样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所以，我—直觉得你让人放心不下
。」
心脏怦怦直跳。
高桥这个人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一切全被他看在眼里。
「你生气了吗?」
无法反驳的淳宏只好保持缄默，高桥神情复杂地试探他的口风。
「……我没生气。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吓了一跳。」
「你没想到我这么了解你，是吗?」
「没错。」
他的心思又被高桥看穿了。淳宏苦笑著回答後，高桥一脸得意地笑了笑转成认真的表情。他越过桌面探身到淳宏的耳边
，悄悄地说：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凝视他的视线充满真挚，淳宏望著倒映在他眼中的自己，不禁困惑了起来，
他不懂高桥真正的用意。
高中时代见面聊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要不是五年後重逢，他甚至没机会听高桥聊起他对人生的看法等等。
尽管内心动摇，此时也只能用玩笑打发了。打定主意的淳宏弯起唇线。
「当初你就是用这招拐美眉的吧?」
「被你识破啦?」
高桥痞痞地说完後，把烟给捻熄了。
「……啊，抱歉，我该去打工了。」
「你不是要参加高考，现在还有心情打工?」
淳宏差点傻眼。
目标公职考试的人在考前大多分秒必争，整天忙著上补习班或学校的补课钻研考题才对。
「这两者之间又没有冲突，把以前学过的东西拿来复习一下就搞定了。」
望著高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淳宏无话可说。
「改天再出来吃个饭吧!」
「打工要加油哦!」
淳宏挥手送走把背包拎挂在肩上的高桥。
曾经熟悉，却又感觉姗此陌生。
在高桥眼中的我又是怎样的呢?
是不是跟徘徊涉谷街头那段时期一样六神无主?在池岛眼中，是否也觉得当时的我让人放心不下——
今晚恐怕会辗转难眠吧!
之後，他和高桥碰面的机率变得频繁起来。
或许也是因为大部分的朋友都忙於求职，他们却志同道合以公职考试为日标吧，即使没有刻意联络，也经常一起泡在学
生餐厅或图书馆里。
「对了，淳宏，你是不是没有女朋友?」
考期迫在眉睫的某一天，高桥出其不意地这么问道。
自两人久别重逢以来，淳宏自以为已经对高桥无厘头的问话方式修练得刀枪不入了，没想到这次又被他给问倒。
「——哎，看你成天一个人形单影只的，会有才叫奇怪。」
目中无人的揶揄把淳宏惹恼了。
「话可是很难说的，搞不好我女朋友是个上班族，当然不可能陪我在学校到处招摇。」
「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问我之前应该先问问你自己吧?」
「我有啊，只不过被甩了。」
「——啊，为什么?」
听他说得那么泰然自若，淳宏一时不知道该惊讶还是该安慰他才好。
「她气我最近老是冷落她。不过我也没办法，比起跟她约会，我比较喜欢跟你在一起啊!」
「你、你又在……开玩笑了……」
「别用玩笑打发我。」
高桥皱著眉头，认真无比地打断淳宏的乾笑。
「高桥——」
「高中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有一张勾引男人的脸。」
高桥以险峻的语气步步进逼，尽量压低音量不让周围的人听见。
他不想继续听下去。淳宏强自压下恨不得逃离现场的冲动，目光炯炯地与他对视。
「——这跟你被女朋友甩了有什么关系?」
「你非要逼我说得那么白?」
面对淳宏下的战帖，高桥也同样还以颜色。他箍住淳宏的手腕，将整个人一把扯过来。
「你干什么?」
喷在脸上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别再跟他斗下去了。淳宏也知道这对自己没有好处，却又停止不了。
高桥虽然没说，但他八成知道他跟池岛之间的事吧!
毕竟他曾经承认自己从川西口中听过一些蜚短流长。
川西跟他一向感情不睦，思想态度往往令他难以苟同。
偏偏他跟池岛在一起的时候被这样的川西撞见了。川西当时还找过他们麻烦，而间接帮凶就是把他跟池岛见面的事泄漏
出去的高桥。
高桥应该没有恶意。他跟池岛也因为川西的搅局而解开误会，说来也算因祸得福。
倘若川西将那件事宣扬出去，高桥一定会恍然大悟。
察觉他跟池岛之间的——关系。
四目交接的两人谁也不肯让步。
高桥的脸逐渐逼近，他闭上眼帘逃避自己映在他眼中的身影。周围没有人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不只是周围的人，连淳宏
本身也不明白。
「这件事还是等我们考完试再说吧!」
打破短暂的沉默後，高桥松开眉头解除了紧张。睁开眼睛的淳宏正好看到他把两手按在桌上站起来。
然後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图书馆。
9
「今晚方便见个面吗?」
接到高桥的联络是在暑假即将划下句点的九月上句——
还在烦恼要不要打电话，对方就主动打来，他心想还真巧，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好啊，要约哪里?」
高桥说外面不太方便，於是约在自己的住处。
高桥念给他的住址跟淳宏平常出入的车站只差一站。
「什么嘛，原来我们住这么近。」
尽管如此，截至目前为止他们从未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碰过面。他边觉得不可思议边出了大门。
九月的阳光依旧毒辣，气温也偏高，才走了几步整个人就快虚脱了，他在车站附近的商店买了几罐啤酒和几样简单的零
食之後搭上电车。
眺望窗外一幕幕的景色，他开始思索见了面之後该从何谈起。
最後一次在图书馆碰面时，约好下次再谈的话会不会旧事重提呢?
两人没联络的这段日子，或者该说刻意避开的这段日子，这件事也无时无刻占据著淳宏的脑袋。
他再怎么迟钝也隐约猜得到高桥想说的是什么。也因此，他才如此进退维谷。
他并不是讨厌高桥。不仅如此，自从恢复来往後，他越是了解高桥，越对他这个人感到兴趣。跟池岛分手以来，高桥还
是第一个聊起天来特别投缘的人。
可是，假如问起他对高桥的想法，答案就只有一个。他不可能和他发展超越友谊之外的感情。
想到这里，他又扪心自问了一遍。所谓的朋友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他跟池岛是情人而不是朋友。既然如此，情人跟朋友之间的分界是什么呢?正想继续探究下去的时候，电车抵达了车站
。
带著没解开的疑惑下了月台，蒸腾的热气再度把他包得密不通风。
「然後呢……从哪边出去啊……」
淳宏心想要拿纸条出来确认，才走向剪票口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两手插在牛仔裤口袋，脸上戴著墨镜的高桥正站在不远处。
烦恼著该用怎样的表情跟他打招呼，淳宏停下了脚步，高桥很快就发现他向他挥手。
受那张发自内心的笑脸影响，淳宏也勾起了嘴角。
「这些给你。」
通过剪票门的他把超市买来的一大袋东西塞向高桥。高桥皱了一下眉头，瞄过里面的东西後露出苦笑。
「搞什么啊，你特地从你家附近的超市买来吗?」
「嗯，这一带的商店我又不熟，去别人家拜访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吧?」
「你这家伙真是一板一眼。」
高桥接过其中一个袋子自顾自地先走一步。淳宏在背後快步追了上去。
高桥租的房间比淳宏的还要大，布置得也很清爽。以黑色系统一的家具看似朴素但感觉很有格调，给人一种舒适大方的
感受。
「随便坐吧!」
高桥说完消失在厨房的方向。
「谢谢。」
环顾四周後，淳宏坐在矮桌前的坐垫上静静等待，不消多时，手上端著盘子和杯子的高桥回来了。在对面位子坐下的他
，从淳宏带来的塑胶袋里取出罐装啤酒。
「先乾杯庆祝一下吧!」
拉开拉环倒出浮著泡沫的啤酒。
「庆祝什么?」
「庆祝我金榜题名啊!」
「——你考中了吗?」
淳宏失声惊呼，高桥谦逊地说「运气还不错啦」。
「太棒了，恭喜你了。」
「还没决定要分发到哪里，说恭喜其实还有点言之过早。」
嘴上这么说，看得出高桥也颇为得意。
「你怎么样?」
「还没全部考完呢!」
「——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
高桥拿开嘴边的杯子一脸尴尬。
「别闹了，跟我客气什么啊!」
淳宏把杯子放回桌上笑道。
「要是走不开的话，我也不会来了。偶尔喘口气也无伤大雅吧?」
「……说得也有道理。」
两人边喝边吃著买来的零食和高桥做的德国薯条。
聊的内容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像是考试和暑假的种种。
「过了这个夏天就没机会再过这么长的暑假了……想想真叫人感慨。」
「是啊……」
背靠床沿的高桥把手腕靠在立起的膝盖上，晃了晃杯子。
一旁的淳宏也同样环著立起的膝盖，把头枕在床沿仰望天花板，沉浸在微醺的感觉。
埋头忙著打点考试和就业，不知不觉过完年就是毕业的季节了。
「淳宏，考上之後你有什么打算?」
「——目前还没有具体的计划，我爸爸希望我去他们公司上班，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可能还是会找家会计事务所吧!跟老爸当同事感觉怪怪的。」
「那多可惜，你爸爸的公司不是挺有名的吗?」
「话是没错啦……」
决定报考之前父亲便一再劝他毕业後搬回家，以俊到他公司上班。
父亲的公司是外商，在规模，资产额和升迁方面部无可挑剔。撇开这些优渥的条件不说，光是父亲劝诱他这番心意也足
以让他开心了。
然而，他不能答应。一旦答应，就会再见到『那个男人』
「那你呢?你打算去政府机关上班吗?」
「不。」
「不……?」
「我要继承家业，三月就会搬回去了。」
「——为什么?」
「我跟爸妈说好的。」
高桥把头转向他。
「那你干嘛还考公职……」
「我爸爸病倒了。」
高桥欲言又止地对大惑不解的淳宏说出实情。
「什么时候的事?」
「七月初吧!所以才这么久没跟你联络。」
淳宏哑口无言。
他感到很惭愧。他一直以为这段期间没见面，只是因为彼此想避开对方。
「所以，能像这样跟你碰面的机会也所剩无几了。」
高桥的话刺痛他胸口深处。
就要分道扬镳了吗——他不认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可是现实来得太突然，叫人泛起一股莫名的感伤。
将杯子放回桌上的高桥顺手勾起淳宏的下颚，用指腹在嘴唇上来回抚摩。淳宏全身一颤，没有逃开他的触摸，
「高桥……」
「分开的这段日子，我守在父亲的病床边一直想著你的事。」
游走肌肤的大掌从喉咙移向胸口，一颗颗解开衬衫的钮扣，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颊。
「正确来说，从高中以来我就没忘过你。我一直——很喜欢你。」
高桥直视著他。无法从他眼中栘开视线的淳宏，也专注地凝视他的眼眸：
「在大学校园发现你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心想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可是你完全没注意到我，我又怕跑去找你会
惹你不快，只好忍耐了下来。可是——经过了四年的时间，我对你的感情依然没变。」
在耳边倾诉的双唇伴着微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