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宏气得全身发抖。愤怒一波又一波在胸口不断翻搅，却说不出话来驳斥。周围渐渐有人靠拢。不愿当众争执的淳宏回
头对池岛说：「池岛先生，我们走吧!」
他拉住池岛的手腕，池岛却一下子挣开了。
被他轻蔑也莫可奈何。但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你恨我、轻视我都没关系，可是……」
低头看著柏油路面的淳宏肩膀传来一股温暖。
「我并没有这么想。」
接著他听到了温和的安慰。
「那你……」
「走不走跟这个是两码子的事。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池岛说完用手背擦了一下被殴的脸颊，再次站到川西面前。
「池岛先生!」
「把钱还给他。」
「啥？你有病啊，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拿出来的耶!凭什么要老子还钱!」
「我刚刚说过了，这次的钱我付，可是不许你再骚扰他。麻烦你以後离他远一点。」
「凭你也敢跟我说教?」
川西满脸不屑。
川西并没有加入什么帮派，可是拳脚功夫在这一带相当有名。
池岛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上班族，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这种想法更助长了他的气焰。
「你再啰哩巴嗦的，小心我打得你变猪头。」
「有本事你尽管试试。」
池岛好整以暇地接受挑衅。
「老子就成全你。」
川西怒气冲冲挥出的一拳在池岛微一闪身下落了空，池岛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反扭到背後。一连串的动作简直是迅雷不及
掩耳。
「痛、痛死我了!你干什么¨」
「我再重复一遍。把钱还给淳宏。还有，不许你再纠缠他。要是让我知道你又找他的麻烦……」
「好痛!痛啊!我知道、我知道了啦!你快点放开我!」
池岛似乎加重了手腕的力道。川西大惊失色，惨叫著连连讨饶。
痛得一张脸歪七扭八的川西道完歉，连同池岛给他的钱一并掏出来奉还之俊，便落荒而逃了。
「池岛先生……」
「让你久等了，以後你可以放心了。」
回头望向淳宏的池岛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你好厉害……」
「我学生时代学过一点合气道。」
他笑著耸耸肩。
看著他的表情，淳宏的眼泪夺眶而出。
「……淳宏，你怎么了?你又没有挨打啊……」
池岛慌了手脚。
尽管心中满是歉意，他就是栓不住自己的泪水。
咖啡店人来人往不容易冷静，池岛临时在附近找了家旅馆。
暖气的效果不彰，只好继续穿著外套。到处都脏兮兮的，跟平常去的商务旅馆比起来异常狭窄。尽管如此，供他们两人
独处也绰绰有余了。
「……好多了吗?」
池岛一直等到淳宏情绪平复才开门，拿起在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装咖啡倒进杯子。
啜饮了一口，体内徐徐暖和起来。
「……对不起，我没事。倒是你……?」
「放心吧，只是一点小擦伤罢了。」
挨了川西一拳的脸颊形成一块瘀青，池岛笑了笑，一点也不怪淳宏。
望著那张笑脸，淳宏的胸口揪成一团。我喜欢他，我喜欢这个男人，我喜欢这张笑脸。
相识不过才一个多月，他对池岛这个人的认识有限。可是，他爱那张温柔的脸庞，也爱他煽情的表情以及无赖的模样，
凡是他认识的每一面都爱入心坎。所以——他想说清楚—切的来龙去脉。
淳宏做了一个小小的深呼吸。
「川西说的话都是真的。」
「你指的是哪些话?」
「就是我们寄信给你是想戏弄你，顺便跟你诈财。」
淳宏把拿著杯子的手搁在膝盖上，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上人。
「那个时期的我，生活过得很乏味。在家也好，上学也罢，我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不起劲。每次闲得发慌的时候
，我就去涉谷找他们一块杀时问。我们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彼此部很闲。他们跟我一样成天游手好闲，觉得人生毫无乐趣
。」
当那天有人提议上手机的交友网站留言的时候，他虽然提不起兴致，结果还是附和了他们。
心想闲著也是无聊所以就去赴约的他，就这样认识了池岛。
「他们对这件事只有三分钟的热度，我跟高桥提过你的事，可是我後来做了些什么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双手的打颤连带促使杯里的水面摇曳。
「所以……我说我没做过援交并不是骗你的，我也没有跟别人不三不四……你给我的钱除了第一次的一万块给了高桥之
外，其余的都放在我家。我打算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天再还给你。」
「这些就是全部的真相……? 」
淳宏点了点头。
「还有。」
「还有?」
心脏敲打得更猛烈，手抖得连咖啡都快洒出来了。
「……当初之所以跟你见面，的确是基於那样的理由。可是见了面之後，我就破你吸引了。我跟你在一起并不是为了钱
。认识你让我的生活变得多釆多姿，无聊这两个字也忘得一乾二净。就算见不到你也时时惦记著你，时间一眨眼就过去
了，我甚至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
「淳宏……」
在轻柔的呼唤下，淳宏咬牙抬起了头。他正面迎视男人深邃的眼眸，倾诉深藏心底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短暂沉默後，池岛如此问道，淳宏点了点头。池岛霍地站了起来。原以为他是不是生气了，池岛却走向他面前把自己的
额头抵住他的。
「……池岛先生?」
「太好了……」
错愕不已的淳宏耳边传来如释重负的叹息。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害我紧张得差点心脏麻痹……」
池岛搭在肩膀上的手发著抖。
「我年纪大了，而且比你想像中来得胆小，你别净说些会折寿的话来吓我。」
抬起头的池岛爱怜地抚摸淳宏的脸颊。
「可是……可是……」
「我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池岛略一沉吟。
「首先，对冤枉你的事我得说声抱歉，一开始我是真的误会了。因为你是那么耀眼，我不敢相信你会对我这种一无是处
的上班族感兴趣，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只能建立正金钱交易上。关於这一点，我由衷感到抱歉。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出卖灵
肉的那种人，从一次次的亲热中，我隐约知道你的身体并不习惯男人。性经验泛滥的身体绝不可能像你这么敏感。」
池岛单膝下跪，用拇指抹去淳宏脸颊上残留的泪痕。
「再来就是……你很介意的第一次约会。你说那封信是朋友们闹著玩寄的，老实说我很感激他们。」
「为什么?」
淳宏一脸难以置信。
「你不怪我欺骗你吗?」
「可是，要不是因为这样，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上交友网站留言给我吧? 」
「啊……」
池岛说的没错。当时那封信并不是他自己写的。
「那么一来，我们根本不可能相遇。是不是恶作剧并不重要，假如没有这件事穿针引线，我们又怎么会产生交集。你不
这么认为吗?」
池岛对事物的看法多么宽容啊!
「其实要不是现在的我太幸福了，也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漂亮吧!」
「幸福…?」
「就像在做一个幸福的梦一样，脚底下都轻飘飘的……好像要飞上了天……」
池岛闭著眼睛一脸陶醉。他撩起淳宏的浏海在额头亲了一下。
「你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看见淳宏点头，池岛把他整个人拥入怀抱。
「就算作梦也好。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都听不到你这句话呢!」
或许是长期压抑的感情一口气爆发了，池岛滔滔不绝地说著：
「你知道这句话让我多开心吗?要我拿生命以外的所有东西来换取这份幸福我也心甘情 愿。」
他轻轻松开怀抱，彼此相互凝视。池岛的眼中映著淳宏专注的脸孔，淳宏的眼里也映入了池岛。
他们不约而同闭上眼睛，贴上彼此的唇。那是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然而感受到池岛的温暖，淳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就好像初吻般的感觉。
「淳宏。」
池岛的感受也是一样的吧!脸上略带腼腆的他再次拥住淳宏。
耳边的鼓动令人心旷神怡。
「我真想好好印证你是属於我的……」
淳宏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好不容易两情相悦，他好想尽情感受池岛。可是，池岛却轻轻推开了淳宏，用宠溺的笑容回
覆他眼中的疑惑。
「可是我得忍耐。」
「为什么?你已经不想再抱我了吗?」
「不是的。这是给我的惩罚。」
池岛皱起眉头。
「虽说是一场误会，我的所作所为毕竟侮辱了你。我付钱买你的身体……明知道你是清白的，却抗拒不了想要你的渴望
而得过且过地继续下去，以至於伤害了你。我应该给自己一个惩罚才行。」
这个男人懂得淳宏的心，并且珍惜他、以诚相待。
「所以下一次抱你的时候，我必须做出心理准备。绝不能像现在这样基於一时的冲动。我想在特别的日子，以特别的心
情来拥抱特别的你。」
肉麻得媲美少女漫画的词句。不过很有池岛的风格。
「平安夜怎样?」淳宏试著问道。
「……啊。」
池岛支吾其词。
「是不是有约了?」
「不是的。那段期间是工作的尖峰期，可能没办法脱身。我们公司虽然是外商公司，管理方面却很严厉。我们改圣诞节
当天好吗?刚好第二学期也结束了，这样就不用担心会影响第二天的上课。只要你说好，我马上去订蜜月套房。我们可
以打扮得光鲜亮丽在饭店的餐厅用餐，然後回房间小酌，再去浴室洗个香槟澡。这个主意不赖吧?」
池岛形容得活灵活现，兴奋得像个大孩子。
「好是好，不过，我有个要求。」
「没关系，你尽管说。」
「饭店的住宿费要让我付。」
「咦……」
池岛目瞪口呆。
「我想用你给我的那些钱来付。原本想要还给你，不过拿来用在这上面感觉有意义多了。你觉得呢?」
茅塞顿开的池岛恢复了笑容，在淳宏的脸上亲了一下。
「我举双手赞成。」
圣诞节订哪个饭店啦、我们几点见面啦，两人兴奋地讨论了一阵子才衣衫完整地钻进被窝去。
「……怎么了?」
四目交接，淳宏害羞地低下头。
「感觉…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不会比平常脱光光了还奇怪吧?」
「……你这个人很坏耶!」
淳宏把滚烫的脸颊埋进池岛的胸膛。
「跟你开玩笑的啦，其实我也一样。你听，我的心跳得多厉害。」
胸口的鼓动透过紧贴的脸颊传来。
比起赤裸相拥还要羞涩，却又有一丝甜蜜泛上心头。
6
『抱歉。』
手机萤幕上开头就是赔罪。
『我实在走不开。圣诞节那天我一定把时间空出来。抱歉！』
池岛双手合十低头陪罪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因此虽是第三次了，淳宏也不忍心苛责他。
『没关系，工作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你有时间再约我吧! 』
把信寄出後，他叹了口气。
然俊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咖啡。
回味著舌尖上酸酸苫苦的滋味，咚地一下靠在沙发的椅背上。
眼角瞥见店里的时钟，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钟头。
先是收到他会晚到的留言。三十分钟後变成『抱歉，再等我一会儿』，最后就是刚才的简讯了。
外商公司十二月都这么忙吗?淳宏的父亲也在外商银行上班，前阵子难得碰面的时候，他也嘀咕著自己快累死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要是我跟池岛说「好久不见」，他会不会很难过?
尽管已经情投意合了，淳宏还是没告诉他家里的电话；就连自己的姓氏都没提过。一方面是阴错阳差找不到适当的机会
，一方面也觉得说跟不说没什么差别。
以前打电话给他总是隐藏电话号码，现在为了表示诚意就不再隐藏了。因此，虽然池岛从没打过，还是有可能知道电话
号码才对。
他打算做张个人名片，趁这次的圣诞约会交给他。
饭店已经订好了。订的是池岛大力推荐的饭店蜜月套房和附设的法国餐厅，仔细想想，避开平安夜反而更好，要不然置
身在一堆异性情侣中，他们一定会显得很突兀。
前几天他把一年穿不到一次的西装拿去送洗，打算当天穿著它去赴约。
「还是回家吧……」
将手上的杂志塞进背包，离开了咖啡店。
挤身於返家人潮搭上电车的时候，手机收到一封简讯。是池岛寄来的。
『下周未有空吗?』
或许是对自己连续三次爽约感到内疚吧!他很高兴池岛有这番心意，可惜下个礼拜就要开始期末考了，勉强见面对彼此
都没有意义。
更何况期末考一结束就是圣诞节了。
以往三天两头碰一次面，如今一个多礼拜不见，心中不免有些寂寞。可是，他们的关系已今非昔比。两地相思何尝不是
别有一番滋味。纵使见不到面，彼此牵挂著对方也一样窝心。
『不用勉强了啦，我们圣诞节再见吧!』
他如此回覆。
『抱歉。』
附上文字表情的即时简讯让淳宏不觉莞尔。
之後的每一天在平淡中度过。
重回补习班上课，再加上感情稳定，一度下滑的成绩又回到原来的水准。
准备考试期间也拜圣诞约会这颗定心丸所赐，而得以心无旁骛，一点也不会烦闷。
每天都过得好充实。即使夜晚偶尔会思念池岛，他也甘之如饴。他会回忆著池岛施予的爱抚，藉由自力救济的方式重温
他指尖的动作。
不是这种感觉。要更猥亵，更温柔、更旁若无人。
心想著不对，体内的燥热仍旧升温了。不是对自慰这种行为没有罪恶感，可是沉浸在回忆中得到高潮虽然多少带点苦涩
，却也给了他幸福的感觉。
数日後，期末考顺利结束。考卷的分数让他松了一口气。好歹报名了补习班，总不能拿红字回去交差。母亲看了成绩也
很满意。
接下来就是呆板地等休业式。整天闷在家里实在有点腻，却也莫可奈何。
偶尔跟要好的同学联络感情，等待著圣诞节的来临。
回想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兴奋地期待圣诞节到来。打从懂事以来，他就不再相信圣诞老公公的存在，也不曾跟家
人聚在一起吃蛋糕。
就这样晃著晃著，距离圣诞节终於只剩—个礼拜。这天，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淳宏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父亲打来的。
『你妈在吗?』
非假日的白天，她怎么可能闲闲待在家里。
「今天好像去上花艺设计了。」
『这样……』
父亲发出一声长叹。
「您有急事的话，要不要打电话去社教馆找她?」
『不用了……』
父亲欲言又止地说出他把文件忘在书房里。
『淳宏，你到我房间的桌上看一下。』
他依言进入父亲的房间。
难得造访的屋内残留著父亲常抽的淡淡烟味。正如父亲所说，桌上有个牛皮纸袋，里面装了一些文件。
『本来想叫你妈妈帮我送过来，现在只好叫快递去收了，你帮我交给快递公司的人，今天五点半开会的时候要用。』
现在都四点多了，等快递来收件搞不好会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