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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死了 第一、二部+番外篇——by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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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的匆忙,钱倒是都带了,可却忘了问李老师他们是否办妥了住院手续。打过电话问明白,因为爸爸有医保卡所以可以先手术再交费。我把装钱的包颠了颠,转身拉住护士问明白交费窗口在哪里,要过去时,被程远风拦住了。

“我去吧,”他说,“你在这里等你爸出来。”

我摇摇头,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潜意识里就是拒绝。他笑了笑,说:“你就不能把我当个普通朋友使唤?别想那么多,你要是真去了,心神不宁的我还怕你掉钱呢。”

说着,他拍拍我肩膀就走。我追上几步,把装钱的包给他。他不要,我用力塞进他怀里。来来去去几回,他耸肩,收下,继续往交费窗口走。

我觉得,把钱给他,以后再寻个机会好好谢谢他也好。可后来,他把钱原封不动的交还给我,笑得一脸得逞。

“好好攒着,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爸爸出来的时候竟然微微清醒,医生叫我一路喊着他,说他可能对麻药有点抗药性,不太好麻醉。我抓着他的病床一路小跑,嗓子眼仿佛堵着东西,用了几次力才叫出来:“爸……”

他的脸不是苍白的,而是一种土黄色,嘴唇却白得发紫,整个人陷在病床里,比我上次见他时要老了十岁。他听见我叫他,微微张开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眼眶却已经湿了,握着他的手,轻声问:“爸,你疼不疼?”

他想摇头,可实在是没有力气,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努力牵动着面部肌肉笑了一下。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像小时候他牵着我一样,生怕他忽然就消失了。

“你别担心,爸爸不死……”

进了电梯,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忽然动了动手指,对我这样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因为失血过多,他一说话就有严重的口臭,嗓子也嘶哑干渴得不成样子,可他毕竟是我爸爸,我们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他只要摸着我的手,就知道我在怕什么。

我怕他死。

第十五章

从手术室出来后,爸爸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监护了一宿,才转回普通病房。即便这么折腾,爸爸仍旧昏昏沉沉地睡着。

大概是麻药的后劲太大。

好在入住的病房只有他一个人,才没有吵到别人。

我一直以为是我们运气好,住的这个双人病房一直没人入住,后来才知道,是程远风多掏了一张病床的钱,给爸爸这种单人病房的待遇。

但那毕竟是很久很久的后话了。

我坐在爸爸床边一天一夜没合眼,通知护士换药,在每次仪器报警时大惊小怪地喊护士来查看,抓着爸爸的手,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

自虐一样。

程远风曾试图在我身边陪着我,被我赶走。爸爸这突然一病,弄得我心力交瘁,实在没力气再应付他。

病理结果要两天后才能出来,其实我心里有数,大概就是那个病。

胃癌。

上辈子我不懂,为什么爸爸体面了一辈子,嗓子眼有痰偏要吐在手纸再扔进垃圾箱的人,到了最后的那段时间,会声泪俱下求医生给自己打一针吗啡止疼,在我劝他忍忍的时候,扯着嗓子骂我不孝。

后来我就都体会到了。

疾病的可怕,健康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所以他们可以轻飘飘地劝对方再忍忍,在对方疼得满头是汗时,皱着眉头抱怨“只有你毛病多”。

哪怕是已经死过一次的我,在面对一次感冒时,也缺乏必要的重视。所以当上次没时间陪爸爸体检的时候,我也就由着他自己去了。

可爸爸这种不在意身体的人究竟会不会自己去体检,我心里是有数的。

我总觉得自己重活一次,很多事情都预先知道,所以能想出充足的对策。可命运偏偏跟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它让我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

用如此残忍的方式。

爸爸睡着时我坐在他身边,眼泪流不出来,只是抓着他的大拇指。脑子里转各种各样的念头,上辈子的,这辈子的,与爸爸有关的,与爸爸无关的。

这一想,就天亮了。

我一宿没睡,打算用凉水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刚站起身却腿软无力,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退到床边,被床栏挡了一下才没歪倒。

晃神间觉得有人在一下下戳我大腿根,我回过头,原来是爸爸醒了。

他还是很虚弱,但比昨天刚出手术室时好了很多,脸上微微有了血色。我也不洗脸了,坐到他床边,问:“爸爸,你难不难受?”

他摇摇头,问:“你今天不上班?”

“不上班。”我倒了杯温水给他,他嗓子嘶哑,医生说刚醒来时可以少量饮水,让嘴不干就够了。

爸爸肯定渴的厉害,可我控制着水量,让他喝了两三口就把杯子拿开。爸爸也不恼,这次的声音有了些底气:“你都开始管着爸爸了。”

我也跟着笑:“咱们这叫风水轮流转。”

爸爸笑了一阵,脸上显出疲惫的神色。我问他:“你想不想解手?”

如今他跟我一个月也就见一次面,彼此间虽然记挂对方,可到底面对面的时候,产生了些距离感。他生病,我伺候他排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他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他拘谨的动作,我又是一阵自责。

明明发过誓,重活一次,要更珍惜跟爸爸在一起的时间,为什么没有做到?

爸爸身体太弱了,躺在床上没什么力气动弹,却不想睡。我跟他絮絮叨叨说着生活里工作上的事,他偶尔插两句嘴,倒也能缓解一下我心中的自责不安。

其实我的一身毛病,都是爸爸惯出来的。

说到我最近又涨了工资,他忽然想起什么,身子微微往我这边挪了一下,问:“既然涨工资,结婚的事就不要再拖了吧。等我出院,就去见见晓月的父母,把这件事定下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跟晓月分手的事,一直没敢跟爸爸说。上辈子,直到爸爸去世,我都没有跟他说过我的性向,至于他能不能猜出,我也不愿多想。这辈子感情的事更加复杂,连我自己都理不出头绪,更加不敢拿来吓唬爸爸。

没想到,他却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见我没有反应,爸爸有点不高兴了:“别挑挑拣拣的,我看晓月这孩子不错。既然人家跟了你,你就要为人家考虑,女孩子的青春禁不起耽误。”

我点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爸爸微微皱起眉头,问:“怎么?不是跟人家吵架了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见爸爸眉头越皱越紧,简直不知怎么回答。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坦白晓月跟我分手,可更不愿骗他,我仍旧在跟女孩子交往。

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个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伯父醒了啊?”程先生提着果篮鲜花,轻车熟路推开门,大大的笑脸晃得人眼睛疼。

我的头更大了。

爸爸也摸不着头脑,问我:“这是……”

程远风把果篮放到地上,鲜花塞到我怀里,再自然不过地说:“伯父,您可能没见过我,我是晓月的堂兄啊。”

第十六章

他毫不认生,自然地跟爸爸打招呼,说:“伯父,晓月借调到外地公司工作半年,暂时回不来。她听说您住院非常担心,特地嘱咐我代替她照顾您。您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缺什么想吃什么也都跟我说,我肯定妥妥的给您办好。”

我的眼瞪得有铜铃大。

他还在编:“您这一病,可把秦韵吓着了,没吃没睡守着您,水都没喝一口。我这大妹夫可真孝顺啊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看我,我斜着眼,真想用眼睫毛扇死他。

爸爸却信了,嘶哑着嗓子问我:“没吃饭没喝水?”

“别听他瞎说。”我说,“我没事。”

爸爸指着门,说:“你快去吃点东西,我没事。”

我刚要拒绝,程远风道:“对,你赶紧去吧,我在这陪伯父。”

关你屁事!

我瞪他,可爸爸明显同意了,不停催我快去。我没办法,只能乖乖下楼。

回来时爸爸已经转了普通病房,两人间只住了爸爸一个人。我一进门,他就转过头,对着我毫无机心的笑。

程远风后来在商界杀伐果断,骨子里却从来没变,是个纨绔公子。他爱玩爱热闹,嘴甜又会来事,虽然做情人也许刚刚及格,做朋友却大大值回票价。

他这会儿不知道跟爸爸聊了些什么,哄得爸爸眉开眼笑,见我坐在一边,紧着说:“晓月的表哥啊,真是个孝顺孩子。

我不解,问:“为什么这么说?”

“这年头,能给自己妈妈下厨的孩子不多了,何况还是个男孩子。”爸爸啧啧有声,拖着病体也要表彰他的孝子精神。

我却不太舒服。

对程远风的母亲程女士,我一直都不能释怀。

最开始时见她还是犯怵,到后来,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厌恶。我这人性格虽说不好,可别人对我有敌意,我绝对是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唯独对着程女士,我是半点替她考虑的心思都没有。

并且恶毒万分,真诚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也许七年前的程女士不如之后偏激,但仍旧让我心生畏惧。

程远风大概想在爸爸面前留下孝子印象,方便他之后登堂入室,可惜卖错了乖。

我指着门说:“你吃饭了?你妈吃饭了?没有的话赶紧回去做饭吧!”

这话实在不中听,程先生立刻楞了,连我爸都皱着眉头,沉声说:“小韵,怎么说话呢。”

我没接茬,心里头别扭。程先生赶紧打圆场,说:“对对,我早晨急匆匆来的,确实没吃饭呢。小韵这是关心我,我这就去吃饭,伯父,回见。”

说完,却不走,可怜巴巴看着我。

这是希望我送你?

我装看不懂,爸爸却催我:“去,送送人家去。”

我一咬牙,送他出门。

他走得很慢,仿佛想把从病房到电梯这段路走成北京到西藏的距离,一边走,还一边侧着头看我。

我心想你何必看得如此猥琐,他忽然道:“你不谢谢我?”

我不解地抬头,忽然意识到他是指伪装晓月表哥这件事,于是道:“谢谢你帮我解围。”想了想,补上,“下回不用了,爸爸好一点的时候我会告诉他真相。”

“什么真相?”他问,“你是个同性恋的真相?”

我不说话。

“有些同性恋的父母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子女喜欢的是同性,你爸爸是老师,思想保守,未必能接受,何不瞒久一点?”他微微笑了起来,“你放心,这场戏我可以一直帮你演下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有很多个单身的表妹。”

“不必,你还是回家关心你妈是否能接受吧。”

我语气已经如此不善,他仍旧面带笑容,手搭在我肩膀,有些无奈地说:“你何必跟我客气呢?我在追你。”

如此肉麻的话,就算当年他也没说出来过。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心里却明白这不过是糖衣炮弹。

当年再怎么深情万分,他对我下手也从来没软过。

深吸一口气,我打算认认真真再拒绝一遍,没想到他居然忽然洒脱一笑,就这么走了。

一口气憋在胸口,化作三声咳嗽。

第二天出了父亲的化验结果。

我跟公司请了三天假,打算好好陪陪爸爸。工作交接得仓促,一上午电话不断,请来的护工又迟迟不到位,真是手忙脚乱。

但更乱的,是我的心。

快十点的时候,我从住院部往门诊楼去。爸爸稍微好了些,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能透出些血色。他很为自己的伤口头疼,盼着快些愈合出院,好继续回学校带他的研究生。

我也希望他快些愈合出院,这样起码证明,我所有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

化验窗口围着一堆人,我过去的时候刚好正出结果。翻了翻,找到爸爸的,打开一看,各种数据皆有。有些熟悉的,能看得出是否健康,那些不熟悉的,却着实让我头疼。

上辈子就吃了医疗知识缺乏的亏,没想到这辈子居然又摔一跤。

我拿着各类化验结果去找大夫,没想到门诊室门口患者家属都围成小圈子焦急等待着。随便挑了个地方站着,偶尔不安地重新看一下手里的单子,等叫号。

旁边忽然传来抽泣。

我转过头,旁边的女人穿着暗绿羽绒服,袖口星星点点全是污渍。她也不嫌,手指夹着袖口,一下一下抹眼泪。站在她左边的男人扁着嘴,看起来要有四五十岁,头发蓬乱,也是眼眶通红。

他们面前蹲了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手指缝里夹着自己卷的香烟,哭几声,抽一口,再哭几声。

“刚出来的结果,胃癌,晚期。”身边有人低声跟我解释。

我怔怔地盯着白发老头佝偻的身躯。

很怕我一会儿会变成他这个样子。

除了接受结果,毫无办法,接下来的时间,只能看亲人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深地陷入痛苦。

这也许是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唯一一次尽兴的哭泣。

这种时候尤其不想一个人面对,胡思乱想会逼疯自己。一会儿想如果爸爸没有得病,我一定要光速辞职然后带爸爸周游世界;一会儿又想到爸爸如果得了病,我一定连电线杆子上的线头都不放过,为他寻医求药。

这种时候就格外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身边。

哪怕平时是单打独斗从巨龙手下解救公主的勇士,此时也希望身边能有个人,让我向他坦白自己的无助恐惧,问一声,怎么办。

护士小姐叫到爸爸的名字,让我做好准备。我心想我再怎么准备,该来的结果还是回来。捏着各种化验单据到门诊室里,排在我前面的人无不浑身紧绷,目光四窜,想来心里的紧张也不逊于我。

我踮起脚尖,想看看医生面前还有几个,排在最前面的男人非常高大,挡住了我的视线。

宽阔肩膀,长腿长身,如此熟悉的背影。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声音颤抖,叫道:

“程远风!”

当然没有回应,他又不是他。

医生见惯生死,爸爸不过是他万千病人之中的一个,所以我当然不指望他对我的感觉感同身受。诚恳道谢后,捏着诊断结果出门诊室,刚拐出走廊,手脚就没了力气。

好歹比上辈子好一些,我安慰自己。

上辈子爸爸被送进医院时,已经是胃癌晚期,癌细胞星火燎原,在体内生根落户。这次发现得早,胃部只长了个硕大肿瘤,还可以手术切除。

医生说,理论上,手术能有效控制病情。

但理论终究是理论,上了手术台就再也没下来的也有的是,我知道必须让爸爸冒这个险,但还是担忧难过。

就是觉得,这都是我害的。

一路想一路红了好几回眼眶,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心乱如麻方寸大乱,不提防,竟然撞了人。

“对不起!”我吸了吸鼻子,赶紧道歉。

抬起头,惊得呼吸停滞。

“你怎么在这!”我大声道。

刘跃东笑得没心没肺不着四六,问道:“我一个兄弟在这住院呢,过来看看。哎呀巧,竟然遇上你!”仔细看了看我的红眼眶,微微皱眉,“怎么了?查出来自己得痔疮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掉头就走,他却跨前一步拦在我眼前,也不知什么动作,等我反应过来,爸爸的诊断结果就到他手里了。

“癌症?”他匆匆扫了一眼,“你爸?”

“滚!”我吼道,“跟你他妈的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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